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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晚。
位于内城的某座深宅之中。
尽管城外日头已经西沉，然而这片天地却依然通明。
吊起的天花板上，被切割成菱形的太阳矿散发出远比白炽灯要明晰的光亮来。而在天顶的下方，两张对放的栗色长椅配上正方形的同色茶桌，就构成了这间房间的全部陈设。
“侯爵大人。”
穿着深色马褂带着圆眼镜的矮人恭敬的低头行着礼。
“来了啊，我说过没外人的时候不用这么叫的吧？”
“好吧，海默尔。”
希洛姆一面答应着，一面驾轻就熟的坐到了正对面的长椅上。
那个被唤作海默尔的矮人，此时所裹着的不过是类似睡袍的便服，然而即便如此却丝毫不能掩盖住他举手投足间所散发出的威严，毋庸置疑，这个男人正是这座有着千年历史古城的现任主人。
棱角分明的面容配上宽大的脸型，浓密的金色胡须被编成三束垂在胸口，深陷的眼窝当中那对污红色的眼睛还有那坚如顽石的身躯，很容易就能给初次见面的人带去无形的压迫感。
“今天王都来的特使又过来找我了。”
“果然呢。”
希洛姆说到这里微微一笑，显出同情的样子来。
“知道么？她们有专门问到你。”
“中午的时候确实碰巧遇见过。”
“看她们的样子，对于正在建造的那个东西好像一无所知……”
“要说到一无所知，我又何尝不是呢？”
相较于眉头微锁的海默尔，希洛姆则是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圆眼镜，用调侃的口气回问到。
“你可不会死缠烂打的追着我问个没完。”
“毕竟所处的立场不同，需要操心的事情也会有所差别。”
“哼，这张嘴还是那么会说道。”
“你是怎么向王都的特使介绍我的？”
“还能怎么讲？整个城塞中首屈一指的矮人奥术师，负责整个城塞内务的大总管。”
海默尔耸耸鼻子没好气的答道。
“那还真是露了脸呢。”
“哼，闲扯就到这里吧，这趟找你来是谈正事儿的。”
“噢？是什么事呢？”
“前些日子发生在王都的事情你也有所耳闻吧？”
“如果是指王城内发生暴徒作乱的事情，确实有从运输矿石原料的商人那里听到过。”
“王都这个时候派特使来，正是因为这件事的关系。发生暴乱的第二天，陛下就通过奥术师搭建的法阵联络我，强调填补军费缺口的事项刻不容缓。被派来这里的特使的职责也无外乎是代替国王本人监督我们尽快拿出钱来。”
“拿出钱来啊……”
“国王要求的军费数额是30万，越快越好。”
“那还真是让人为难的额度。”
听到海默尔报出的数额，希洛姆没有丝毫掩饰惊异的意思。
“确实如此。不过这个数额既然能够最终被整个朝野所认可，说明还是有其必要性的。”
“你今天让我过来难道是……”
“即便我尽力拖延，但短则百日，长则半年，王都一定会想方设法凑出这30万枚金币来的。归根结底，无论是沙坎驻军的减员，还是西征叛军所要用到的钱粮，所需的花费都不是一笔小数目。今天让你来，主要就是想看看有没有办法能够从整座城塞明年的开销当中挤出一些来。”
“海默尔，就算尽可能从明年的开销里进行克扣，30万枚金币也绝不是只靠这样就能凑全的啊。”
领悟到城塞主人的意思，希洛姆面露难色的说到。
“这么多年来，城塞各个设施大大小小的开支你比我更清楚。希洛姆，你觉得我们的收支账上面会不会有问题？”
“为什么这么问？”
“别紧张，我知道近百年来各个设施每年的总账都需要你亲自过目，我可以保证对你本人绝没有任何不放心的意思，只是前几天王都来的特使从财务官那里要走了最近几年的账目。我想知道的是，在你看来，那些账册所记载的内容是否可靠。”
听到海默尔的说法，希洛姆那被眼镜片所隔开的双眼不禁微微眯起。
半晌。
“我相信被记载账册上的所有内容都是真实可信的。”
“能够肯定么？”
“各设施每个季度出账之前都会经过正、负领班的反复核实，以确保所有的开销属实。而每笔花费也是由两名领班意见一致后直接当着我和数名财务官的面申请的。我不认为账册上记录的东西会存在问题。”
“是么，那就好……”
海默尔说道这里点点头，可是两道粗粗的眉毛却是锁在了一起。
“怎么了？”
“不过这样一来，这笔钱还真不好办了啊。”
“是啊，连我们这里都拿不出来，那么其它的中小城镇能够凑齐的机会几乎没有吧？大到王都和沙坎那样的坚城，小到子爵男爵领地上的房舍，从修缮房屋到构筑城防，每年整个城塞接下的工作当中接近3成的款项都存在拖欠。在收到首付款之后，后续欠款的催缴一直广受工匠领班们抱怨。”
“对方也是无奈之举，毕竟无论是军方还是小贵族，他们手中的钱款也不是无穷无尽的，拆东墙补西墙这种事，家家都会做的。作为手艺人，收到定金后干活，干完活后再拿尾款，那是规矩。”
“嗯，自古以来的规矩大家还是会遵守下去的。”
“不过，既然陛下给出了王令，绝无可能说改就改……”
说到这里，海默尔的脸色不由得变得凝重起来。
“……希洛姆，你接下去几天一定要和财务官一起把各个设施明年可能产生的开销重新统计一下，努力找找看有没有能够精简的地方。”
再度强调着。
“明白了，这件事我会尽快处理。”
“嗯，”
听到这里，海默尔伸手抚了抚胡子点点头道。
“说起来，你对这次被王都派来特使的印象怎么样？”
“是说的那个精灵小姑娘吧？看上去倒不像当年见过的那些来自艾尔乌的家伙那么装腔作势，给人感觉挺务实的。”
“没错，正是她。顺便她自称是路迪逊伯爵的女儿。”
“路迪逊的女儿？让她作特使感觉有点微妙呢。”
“怎么讲？”
“海默尔你可是侯爵呀，100年前更是这座矮人王国的国王，陛下让一个精灵小姑娘作为特使，在选人的态度上不会有些草率么？”
“我倒是完全不觉得。”
“？”
对于希洛姆投来带有询问的视线，侯爵并没有给出更进一步的解释。
“知道那名人族姑娘的身份么？”
“也是国王陛下派来的特使？”
“不，带着国王亲笔手书的只有路迪逊的女儿。那个人族姑娘是公爵的女儿。”
“公爵？啊，那个年轻人么。要是没记错，他似乎相当讨厌亚人呢。居然把自己的女儿给送到我们这儿来，感觉不像是他会作出的事情啊。”
“王都现在想必是因为暴乱的事情而大伤脑筋吧？公爵也好，伯爵也罢，多半正是抽不开身的状态。相比派一个小贵族过来，不觉得这样的阵势反而更显郑重么？”
“如果真的要表现出郑重的态度，应该让王子殿下出面才是吧？”
“王子殿下？哼，如果换成那个孩子，怕是已经不止一次拿剑指着我的脑袋了吧。”
对于希洛姆的建言，海默尔毫不掩饰自己抱有相反看法的事实。
“好吧。不过公爵的女儿来到这里却并非以国王特使的身份，似乎有些……”
“多半是对那个亚人姑娘被选作特使感到不放心吧，以那两个丫头的辈分跟地位来看，公爵家的千金作为监督者正合适。”
“人族的想法有时候真的让人想不透呢。”
相比起得出结论的海默尔，希洛姆则是摇摇头表示完全无法理解。
“和他们接触多了之后，多多少少总会有心得的。”
“是么，我会谨记在心。对了，之前招过来负责清扫工区的劳工因为人手短缺的关系被库管和工坊给要走了，还继续招录么？”
“工区的清扫还是有必要的，至于招录的问题由你来负责。”
“我知道了，那就去招录一些妇人好了。”
“虽然我说过想要缩减下一年度的开支，不过该花的钱还是不要太抠门。”
“作出这样的决定也不全是为了省钱。比起那些精壮的男人，雇佣女性的开销固然要更小些，可是干起活来要慢上那么点，好在清扫工作当中的重体力活原本就有限。但是我最看重的还是省去了隔三岔五去应付要求增加劳工数量领班的工夫。”
“嗯，知道你有分寸，雇什么人你来定。”
“非常感谢您的信任，”
说到这里，希洛姆从长椅上站起身来。
“我想时候也差不多了，接下来想尽快把定下来的事情去安排一下。”
“去吧。”
海默尔见状也没有多留，毕竟这些正是谈话的目的所在。
希洛姆微微点头示意，然后径直走出门去。
内城的主人重新回到孤身一人的状态。
如同顽石一般端坐在长椅之上纹丝不动，曾经的矮人之王再度陷入到思索当中…… 陌陆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