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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
多么令人绝望的词语。
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像是想要把所有的话,都一并说出来。
可当一切萦绕于舌尖的时候,他却又偃旗息鼓了,到了最后的最后,他说:“十安,如果有下辈子,我还想要,娶你……”
呼吸慢慢停止,心脏检测仪上的线条渐渐的平缓平缓,最后……趋于一条直线。
纪秋白脑海中最后的画面是。
那个落日余晖的下午,一群朝气蓬勃的青年,他们第一次在学校的阶梯教室里见面,窗外落日的余晖洒射进来,漂亮极了。
有个扎着马尾,笑容灿烂的姑娘,她来晚了,从后门悄咪咪的弓着腰来到了他的身边,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臂:“同学,能不能往里面坐一下呀,那里还有一个空位哦。”
他闻声回头的时候,对上了她的笑容,自此弥足深陷。
“我是李十安,木子李,十里长安的十安,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他给她让了座位,她弯着眉眼想要跟他交朋友。
往后的多少个日日夜夜他躺在床上,脑海中浮现着的都是她的笑脸。
比她美的姑娘不是没有,比她性格好的女孩儿也不缺,但他就是鬼迷心窍的自此再也装不下任何人。
医生听到心电检测仪发出的声音,第一时间冲了进来。
然而……无论再如何的抢救,这一次,都不会再有回应了。
李十安一直低着头,一直低着头,她没有勇气在短时间内再接受第二个人的死亡,这对她来说,比自己垂危还要难以接受。
“抱歉……病人,已经去了,请节哀。”
医生怀着沉痛的心情说道。
在医生和护士离开后,李十安这才慢慢的抬起了头,她看着病床上一动不动的男人,曾经一度恨不能他去死,可当他真的不在的时候,她非但没有一分的开心,反而心里堵的难受。
危险来临的时候,他将她紧紧的护在怀里,满身是血还会安慰她:“十安,不怕。”
“纪秋白。”她站在病床边轻喊,“你……醒来吧,好不好?”
我不想你死啊。
真的,不想。
门外的林遇深看着病房内哭的泣不成声的女人,也看着病床上一动不动的男人。
争了,抢了,夺了,那么多年。
终究是所有人,都,一败涂地。
这场拉锯战,没有谁是胜利者。
林遇深看着远处的浩渺的天空,突然间觉得疲惫感漫天袭来,“孙兆林,你说人活着,怎么那么累啊。”
孙经理低声叹了一口气:“老板也是时候停下来休息休息了。”
连轴转,似乎就是他们这种人的宿命。
可再强悍的人,也有疲乏的时候,林遇深想,或许,真的到了该停下来的时候了。
一转眼,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四方城大学的校庆,当年法学院的三剑客依旧缺席。
原本纪秋白跟当年的老教授许下了一定会携眷参加的承诺,也成了一纸空谈。
世事无常,或许就是这个道理。
这场校庆举行的很是盛大,毕竟是百年名校,知名校友不计其数,校园里到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当年的那年阶梯教室里,夕阳的余晖依旧,里面青葱的笑脸依旧,可早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群人。
“老板,赵思思和孙慧平那边已经松口了……”孙经理接到电话,有些忐忑的将消息说了出来。
林遇深转动着珠串的手指一顿,“说的,还真是时候。”
早不说晚不说,人都去了,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林遇深沉默了半晌,这才说道:“……把她们放了吧,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交代清楚了。”
孙经理点了点头:“是。”
林遇深在病房外坐了一个多小时,这才推门进去。
病房内的李十安还保持着原本的姿势,脸上的泪痕已经干涸了。
“安安,你的腰伤还没有好,不能坐太久,回去休息吧。”林遇深低声道。
李十安闭了闭眼睛……
良久以后,开口问道:“……纪婉儿救过来了吗?”
林遇深点头:“已经醒了。”
李十安:“她在哪间病房?”
林遇深顿了下:“432病房。”
李十安手臂撑在床上,慢慢的站起了身,因为腰部受损,她起身的动作很慢。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后,她慢慢的走向了病房门口的位置。
林遇深看了眼蒙上白布的纪秋白,将自己腕上的珠串取下,放到了他的手上。
前尘往事,所有的爱恨,这一刻都消弭了。
病房门的门阖上,尘封了一段过往。
“联系人,把他的后事处理了吧。”林遇深对着孙经理说道。
孙经理点头。
李十安走的很慢,废了十来分钟的功夫,这才找到了纪婉儿的病房,她到的时候警员刚好做完笔录。
“啪。”李十安扬手就给了纪婉儿一巴掌。
纪婉儿恶狠狠的瞪着她。
李十安反手又给了她一巴掌,“这一巴掌,是我替纪秋白打的,他是你亲弟弟!你把车撞过来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是你亲弟弟!”
纪婉儿的伤势也很重,但并不致命,这或许就是应了那句老话,祸害遗千年。
“他不把我当亲人,我还要顾忌他的死活吗?!”在纪婉儿看来,纪秋白一而再再而三的帮着李十安对付自己,就是罪无可恕。
再者,她原本想要的是李十安的命,说他自己在关键时刻为了保护这个贱人而调转了方向。
李十安冷冷的看着她,眼神很寒。
她转身走了。
纪婉儿在三天后被带到了巡捕局,雇凶杀人、挟持人质、故意杀人数罪并罚,判处终生监禁。
原本是死刑,但林遇深给她请了律师。
就这么死了,对于她来说,实在太便宜,一辈子生活在监狱里,才是对她最好的惩罚。
判决下来的那天,李十安正以纪太太的身份出席葬礼,纪家在四方城根基多年,来了不少的名流前来吊唁。
李十安一一回礼,面容憔悴。
她这一天不知道听了多少次的“节哀”,听到最后都已经麻木了。
无论生前如何,死后不过就是那么一个小小的骨灰盒。
唯一让李十安没有想到的是,在葬礼现场她会再次见到赵思思。
赵思思穿着一身黑色的大衣走到纪秋白的遗像面前,站了很久都没有说话。
直到有人辨别出了她的身份,暗自窃窃私语,想要看看这个小三是来干什么的。
赵思思在纪秋白的遗像前站了有五分钟的时间,这才走到李十安面前,“……他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李十安掀眸看了她一眼,并没有理会,对于这个表妹……李十安早就没有什么亲情可言,当初吃相那么难看,一辈子也就意味着没有办法再心平气和下来。
赵思思今天的脾气倒是出奇的好,她说:“李十安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嫉妒的人就是你,明明什么都没做,却生下来什么都有了。即使后来李家衰亡了,你也能马上变成少奶奶继续享清福,明明你都不爱他,可他……却费尽了心思的想要娶你。求而不得,还要找个替代品来弥补心里的空虚。”
这是赵思思第一次直白的说出自己是替代品的事情,即使过往她极力的抗拒这一点。
“……他现在为你死了,你是什么感觉?是觉得松了一口气,还是觉得自己欠了他一条命?”赵思思说:“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呢?”
李十安听着她尖酸的话语,什么话都没说。
然而她不计较,并不代表着所有人都可以视若无睹;“赵思思,你还是学不聪明。”
听到这道声音,赵思思狠狠的顿了一下,被关在地窖里的那些天,让她现在想起来都毛骨悚然。
看着赵思思陡然绷直脊背的举动,李十安目光轻飘飘的落在了林遇深的身上,似乎是带了些许的审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赵思思走了,只是在走之前,凑近李十安说了句:“你跟林遇深搞在一起,如果纪秋白知道了,恐怕是死都不会瞑目吧,毕竟……谁都知道,他们可是死对头。”
说完这句话,脚步凌乱的离开,显然对于林遇深的恐惧是埋到了骨子里。
李十安还保持着原本的站姿,神情没有什么变化。
这让林遇深想要从她的神情中窥测一下,赵思思究竟说了什么,都做不到。
葬礼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李十安的身体有些支撑不出了,这才结束。
不久后,李十安来到了监狱探监。
探监的对象是纪婉儿。
李十安给她带来的是一张纪秋白的遗像,这让前一秒还对着她冷嘲热讽的纪婉儿真个人都愣在了当场。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隔着玻璃,纪婉儿拿着电话的手是颤抖的。
李十安目光沉静的看着她:“这不是你想要看到的吗?他死了。”她说,“纪秋白死了,死在你手上。”
“不,不可能!”纪婉儿厉声道:“不可能!”
她都活过来了,纪秋白怎么可能死了?!
“在我去看你的那天,他就已经死了,被你亲手杀死的。”李十安的声音很平,平到让人感受不到任何的起伏,“你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弟弟,他拿钱给你脱了罪,你却要了他的命。”
“该死的人是你!我要撞得人也是你!!”纪婉儿情绪激动的站起了身,然后被狱警按了下去,警告她不要吵嚷。
李十安看着她发疯的模样,“纪婉儿这个时候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你能劝说的了自己吗?同一辆车上,在你撞上来的那一刻,你就根本没有考虑过他的死活……你从心底里是恨他的不是吗?或许在你的潜意识里还认为,那一撞,我跟他一起死了,才是最好的结果。”
“你胡说,你胡说!我怎么可能,怎么能想他去死!!!”纪婉儿赤红着眼睛,狠狠的等着李十安,狱警压都压不住。
最后纪婉儿被强行带走了。
透过玻璃,即使听不到纪婉儿在那边的呼喊声,李十安也能猜到她在咒骂些什么。
无外乎就是些诅咒的话语。
李十安从监狱出来,抬头看着远处的天空,乌云阵阵,好像……随时都可能迎来一场暴雨。
因为纪秋白的意外死亡,纪氏集团乱成了一团。
律师在纪宅找到了李十安,直言不讳道:“按照遗嘱……您可以继承纪少名下所有的财产,包括纪氏集团的股票,也就是说……您现在是纪氏集团最大的股东。”
坐在沙发上的李十安沉默了良久,“……纪川阳在疗养院里还活着,纪婉儿被剥夺了资格,但还有一个纪亦舟,我怎么也算是不上是唯一的继承人。”
然而律师却说:“……六年前,在纪少跟太太结婚的前一天,曾经立下过遗嘱,严明如果他在之后出现任何意外,无论当时他名下有多少产业和资金,都自动归属于自己的妻子。”
而妻子那一栏的名字,是李十安。
这份遗嘱,即使他入狱出狱走没有进行过任何的更改。
李十安呼吸一滞,喉咙一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笑着问:“……纪秋白,他是不是忘记了自己立过这样一个遗嘱?”
不然,依照之前两人闹僵的那种程度,他是有多傻,会不更改这份荒唐的遗嘱。
对于这些,律师自然不可能给她答案。
不是当事人,永远都不可能了解当事人的想法,只是在办完交接手续的时候,律师顿了一下,终究是没有忍住,对她说:“因为很少见到有人会在结婚前一天立遗嘱的,所以纪少当天给我留下了比较深的印象……我记得那天,他非常的高兴,还送了一袋喜糖给我。”
当年,就算是不认识的陌生人都能清晰无比的意识到,眼前的这个男人,一定是娶到了很爱很爱的姑娘。
“是吗……”李十安低声说了句。
此时的律师已经走了。
李十安一个人坐在偌大的纪宅里。
这才意识到,原来一晃,留念都过去了。
她的名字写在纪秋白配偶的那一栏,写了整整六年。
原本住在这里的纪家人,如今都不在这里了。
好像一瞬间,就变成了她一个人。
这一刻,李十安好像才真正看清楚了这栋宅子的全貌,可真大啊,也……真空啊。
家里的佣人都被她解雇了,偌大的别墅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李十安想,她也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她从来都不应该属于这里,如今……也不想要待在这里。
无论这栋房子里承载着怎样的回忆,她都不想要翻开再看了。
她订了一张机票,订机票的时候,手指在页面上翻啊翻,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翻看了多久,最终选择了南方的一个小镇,不是直达,下了飞机以后,还要转车。
在要离开的那天,她起了个大早,给自己简单的做了个早餐,在宽大的餐桌上,一个人静静的吃着饭。
她的机票定的是中午的,但是她早上六点钟就起床了。
在离开前,她还想要见一个人。
来到疗养院的时候,工作人员才开始一天的工作,见到她这么早出现在这里有些微微的诧异。
李十安在填写好了手续以后,这才被引着去向纪川阳的房间。
工作人员说:“前两天老人突然握着心口说不舒服,吓了当时的护工一跳,紧忙叫来了医生做检查,但奇怪的是什么事情都没有……但是当时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给你们家人联系了一下,但一直没有接通,没想到你今天就来了。”
或许亲人之间真的存在心电感应这种东西,所以在纪秋白出事的时候,纪川阳才会说心口难受。
李十安安安静静的听着工作人员的讲述,除了偶尔迎合一下,其他的时间都表现的很是安静。
直到见到了纪川阳,李十安神情才变换了一下。
如果不是工作人员说到了,李十安真的很难以相信,眼前这个满头白发,一脸痴傻的老人就是当年那个纪家的当家人。
“他……怎么了?”李十安下意识的问出了声。
工作人员顿了下,说:“老了,一年前就得了阿尔茨海默病,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老年痴呆。”
老年痴呆?
李十安怎么也没有想到再见到纪川阳会是眼前的这幅光景。
她走上前去,在他的面前坐下,纪川阳玩着手头的一个毛线球,不断地在扯着毛线,不断的不断的重复着毫无意义的举动。
李十安把他推出去晒了晒太阳,在花园里,轻声说道:“……纪秋白他,去世了,在两天前……”
后面她还想要说些什么的,但是想到眼前的这个老人根本听不懂自己再说些什么,索性也就不再说了。
“我马上也要走了,以后,您自己要多保重。”李十安半蹲下身,将他掉落在地上的毛线球捡起来,轻轻的拍了拍,重新放到了他的手上。
结果抬起头的时候,却看到纪川阳眼角流下的泪花。
李十安顿了一下,“你……能听懂我说的话?”
然而,纪川阳没有再给她任何的反应,继续把玩着手里的毛线球。
李十安自嘲着摇了摇头,“算了……听不听得明白,都不重要了,以后……您要好好保重,如果……如果日后我再回来……”
“再回来的时候,再来看您。”
可这个回来,或许真的就,遥遥无期了。
李十安不知道的是,在她转身离开的时候,疯疯傻傻的纪川阳,将脸埋在毛线球里,失声痛哭。
他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儿子,从小就给予了厚望的儿子,他几乎是亲眼看着他是怎么一步步长歪的。
以至于后来,对他彻底失去了信心,转而去培养自己的大女儿。
那年那个小奶娃娃,抱着他的腿,喊他爸爸。
如今一转眼,却是白发人送黑发。
他们父子两人,没少做过荒唐事,到了最后,没有一个善终。
从疗养院出来,李十安好像也完成了所有的使命。
回了一趟纪宅,拿上了自己的行李,锁上了厚重的大门,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义无反顾的上了车,去向了机场。
尘归尘,土归土,从哪里开始也将从哪里结束。
这栋别墅,所有的主人都不在了,也该封存了。
机场,人来人往,李十安拉着行李下了车。
只是,在机场内,却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坐在轮椅上的林遇深正静静的在前方等着她。
李十安脚步顿了一下,两人隔着十数米的距离,遥遥的相看着。
数秒钟后,李十安上前了两步。
林遇深看着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的女人,眼神很深,好像就此想要将她的模样牢牢的刻印在心底。
林遇深:“要走了?”
李十安:“来送我?”
两人同一时间开口,又在同一时间顿住,继而又是一段不小的沉默。
曾经无话不说,后来针锋相对,如今……相视无言。
这一次,林遇深先开了口:“来送你。”
李十安顿了下,良久后才用开玩笑的口吻说:“我还以为,你是来阻止我的。”
阻止她,不让她离开吗?
放在几天前,他或许真的会那么做,但如今……不会了。
“累了的话,就好好的放松一下。”他说。
李十安看着他,“……你也是,钱赚不完,四方城都知道,林老板很有钱。”所以,也可以停下来了。
削薄的唇角扬了扬,“……林老板很贪财,所以……还不够。”
有多少年,没有卸下彼此的心房,聊过天了呢?
或许,连他们自己都忘了。
李十安轻笑了一下,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是在笑的,可眼泪就那么不期然的落了下来。
这可真,烦人啊。
林遇深看着她落泪的模样,握着轮椅的手收了收,半晌却只是递给她一张纸巾,压下舌尖的苦涩,这才戏谑道:“哭什么?如果不舍得我,那就不走了。”
恍然间,略带促狭戏谑的林老板跟当年那个有些小不正经喜欢逗弄她的男孩儿重叠了。
“沈谨言,你可真不要脸。”她哽咽着嗔了一句。
话说出口,两人为之沉默。
林遇深在微怔过后,低笑一声:“嗯,只在你面前不要脸。”
与当年一般无二的回答。
泪眼氤氲中,李十安也跟着笑了一下。
直到……
广播里提醒检票的声音响起,李十安这才擦干净了眼泪,说:“我该走了。” 旧人可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