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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晓颖正在影印室复印两份资料,范之浚的秘书气喘吁吁地跑来找她,“呀!晓颖,原来你在这儿啊,范总到处找你呢!”
“哦,好,我复印完资料马上就去!”晓颖赶忙道。
资料也是给范之浚的,正好一并带过去。
进了办公室,但见范之浚脸上布满高昂的激情,“晓颖,过来坐!”
晓颖把资料递给他,而他根本无意多看,语声朗朗地给她讲,“刚才沈氏的肖雨欣给我打来电话,说看过我们的资料,对咱们的产品很有兴趣,希望有时间可以见个面好好聊聊,我乘机约了她今晚吃饭!晓颖,看来是你打给夏斌的电话奏效了!晚上你务必和我一起去!”
这结果既在晓颖意料之内,又让她颇感诧异,因为进行得实在太顺利太快了,但是对饭局,她心存为难,“范总,还是你们去谈吧,业务方面我也不太懂,去了没什么话说,而且,咱们也不知道夏斌是怎么向公司里引荐的,万一让肖小姐发现是有私人关系在里面,可能对夏斌本人的影响也不好,还是慎重一些为妥,您觉得呢?”
范之浚本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听晓颖这么一分析,似乎还有点道理,毕竟现在八字还没一撇,确实鲁莽不得。
“那么……你给夏斌再打个电话,探探他的口风如何?”
“好,我会的,但晚上的饭局我实在……”
“行,你不用去了。”范之浚这回却笑着向她摆摆手,爽快揭穿她道:“我知道,你是放心不下儿子嘛!”
晓颖也跟着笑了几声,放下心来。
告辞出去时,范之浚又在身后叫住她,“谢谢你,晓颖!”
晓颖从他的声音里读出了明显的感激之意。
她之所以这么坚决地要推掉直接参与到沈氏中去,一方面固然有避嫌的原因,另一方面,也是顾忌着李真。
昨晚上,他的勃然变色让晓颖大感意外,也觉察到了他内心那个已然打得很牢固的结。
她彻夜无眠,把过去、现在以及未来统统想了一遍,最终决定向李真、向他们的家庭妥协,三年来,他们过得平静如水,她不想因为横生枝节而毁掉这个得来不易的家。
她找时间给夏斌打了电话,夏斌自然按照沈均诚的交待给了她一番冠冕堂皇的解释,但私底下还是兴奋难耐地补充了几句贴心话,“我也没想到沈总会对你们公司这么重视,要不就是因为你们柯兰确实不错,要不沈总就是想借你来拉拢李真,晓颖,你得有个心理准备哦,呵呵!”
晓颖的心顿时乱成一团麻,“对了,小夏,你昨天给李真打过电话吗?”
“没有!”夏斌很干脆的一句回答让晓颖懊悔到想撞墙,“沈总让我别找他,他说如果真要请李真过来,他会亲自出马——你看,沈总对李真多看重!晓颖,我觉得你可以和李真先通通气,我觉得沈总去找他是早晚的事!”
晓颖唯有苦笑。结束了通话,她心绪难平,看来很多事想躲是躲不了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到了点,她与范之浚打了声招呼,依然按时下班。
范之浚的办公室里坐着项目组的全体成员,小江和王凯都在,范之浚正给他们部署晚上的饭局上话题该怎么切入。
小江见到晓颖,笑着调侃了一句,“你不去,我们几个恐怕撑不住啊!”
晓颖平时跟谁都和和气气的,所以尽管一个项目组里的人因为分工不同而跟范之浚有明显的亲疏,但彼此见了面开个玩笑却是常有的事。
“小江你别开我玩笑了。”晓颖当下也笑着回应了一句,“技术上的事我真的一窍不通。今晚得靠你们努力了,明天我等着听你们的好消息。”
夜色已深,李真却还没回来,晓颖心有不安。
昨晚两人吵过之后,他就去隔壁的客房睡了一宿。早上晓颖起床煮早饭时,发现他已经一声不吭地走了。
以往还从没有过这样严重的情况,李真和晓颖的脾气都属于温和型,一旦其中的一个多罗嗦了两句,另一个总是很自觉地不接口,宁愿把意见烂在心里,因此三年来两人别说吵架,连偶尔拌几句嘴的机会都不多。
服侍小智睡下后。晓颖关上房门,进了客卧,在灯下心不在焉地看书,手机就搁在她视野可及的范围内,她频频扫了它好几眼,到底还是鼓起勇气把它取过来,两个人闹别扭,总得有一个先找台阶下,她不喜欢老是这样把郁闷窝在心里。
彩铃响了好几声李真才接听,晓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一些,“还在加班?怎么一天比一天晚了。”
李真静默了片刻,好像淡淡吁了口气似的,继而平静地回答她,“没有,跟……朋友在外面,晚一点再回去。”
“……哦。”这个答案让晓颖措手不及,李真循规蹈矩惯了,不是上班就是宅在家里,即使出去吃饭聊天,也多半是公司活动或者同事间的必要应酬,还从没听说他有个好到晚上一起出去的朋友。
“那……”晓颖是真没想好要怎么表达,转念一忖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如果真有那么一两个可以说说话排遣一下情绪的朋友,说不定还是好事,至少可以缓解下他紧绷的神经,晓颖觉得以他那样的性格,朋友其实是很必需的。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她的口气愈加缓和。
“还不知道。”李真听到她轻柔的语气,却忽然有些生硬起来,顿了几秒,终又有些颓然,“小智睡了?”
“嗯。”
“你也早点睡吧,我再过一会儿就回去。”
“好的,你路上小心。”
收了线,晓颖无声叹一口气,对着手机发了会儿怔,复又将它抛到一边,重新看起书来,这一回要比刚才专心得多。
李真把手机收好,坐在他身旁的周婷早已停止了啜泣,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盯住他,满面愧疚,“我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没有的事。”李真转头瞟她一眼,周婷俏丽的面容上湿漉漉的,经过刚才那一番痛哭流涕后,早已狼狈不堪。
他从车上的纸巾盒里抽了张纸递给她,“擦擦吧。”
周婷感激地接过来,默默地擦着脸上的泪痕。
她今天的情绪的确很失控,相恋三年的男友在毫无预兆的前提下忽然向她提出分手,理由是他爱上了别人。
昨天晚上。他把租房里所有属于他的东西都打包搬走了,没有一句多余的话给她,就那么避之不及地要离她而去,她一时激愤,在他即将步出家门时,忍不住上前和他撕扯,竟被他用力一推,撞上了矮桌的一角,膝盖上青肿一片,而他绝情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视野尽头。
今天上班期间,周婷始终神思恍惚,无法集中精神到具体的事务中去,开会作记录时更是屡屡出错,她的失态很快就为李真所察觉。
到了下班的点,他特意留她加了一段时间的班,直到他忙完手头的活儿,才让她和自己一起走。
他把车驶到一条偏僻的岔口,停在路边,和颜悦色地问了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周婷的眼泪随即唰唰流了下来。
之后,他花了大概半个多小时聆听周婷断断续续边哭边控诉其前男友的丑陋行径,直到晓颖的那个电话打来。
“现在感觉是不是好多了?”
“嗯。”周婷使劲点了点头,又迅速抬头瞥了李真一眼,理智恢复过来,她感到一丝羞赧。
“真对不起,让你在这儿听我胡言乱语,耽误了你的时间。我知道,刚才一定是你太太打电话来的,你……你们都是有家庭的人,我……”周婷说着说着,头脑里再度陷入一片混乱,悲从中来,眼泪瞬间蕴湿了眼眶。
看着她那副悲不可抑的悽惨模样,李真心有不忍,手慢慢伸过去,停留在她头发上,他轻轻抚了两下她的后脑勺,这超越正常界限的暧昧举止令周婷的哭泣骤然停止,也在刹那间提醒了李真,他有些尴尬地将手收回,一片阴云逐渐遮盖上心头。
周婷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擦拭泪痕,却不再敢抽泣,车里的气氛让人难堪到极点。
其实,从她在车间手掌被划伤开始,她就能体会到来自李真的若有似无的关心,他帮她解围,在她以为自己留守无门时又主动接收了她,让她成为他的部门助理。从心底而言,她对他的感激是不足以用言语来表达的,尽管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何德何能,会赢得李真如此宽厚的对待。
如果说他对自己心有所图,她是绝对不会相信的,因为李真从未对她有过不当的举止和言行,甚至连暧昧的眼神都没有过,更何况,公司上下谁不知道李真有个美丽的妻子和一个活泼的儿子,他爱他们胜过这世上的任何一切,他几乎就是公司里公认的模范丈夫的代表。
也正因为这样,周婷对他的感激和信任才愈加深厚,她象尊重一位长辈那样尊重着李真。
但是,所有这些看似固若金汤的防御都被他刚才那轻轻一抚击溃了,周婷的心里象有几千条细绳胡乱捆拧在一起,越搅越无法理清。
大约过了三四分钟,李真率先冷静下来,眼眸盯着车前方,用往日里惯用的长辈口吻,心平气和地劝道:“有些人根本不值得你为他这样伤心,他离开你,对你来说是好事。你应该感到庆幸,可以早一点认清他的真面目。以后也得长个记性,找男朋友,最重要是他的人品,知道么?”
“明白了。”周婷乖乖点头答应下来。
她从他平和且沉稳的语气里得到了某种安慰,而刚才那令她错愕的一幕也仿佛有了合理的解释,她不再胡乱猜想,眼前的李真跟她之前认识的李真没有什么分别,一样的关心她,一样地给她主心骨。
2
范之浚领着他的团队和沈氏那边的接洽进行得十分顺利。一顿晚宴让宾主双方对彼此都有了深入的了解,由此也约下了沈氏来参观柯兰厂房的具体日期。
这个结果在柯兰内部掀起不小的风浪,原先谁都以为范之浚已是垂死挣扎的过气人物,没想到临了还能折腾出这样大的动静来,连公司高层都被惊动了,总经理亲自找范之浚面谈,商量应对沈氏前来考察的事宜,并重新给他的项目组分配了人力物力等资源,范之浚终于把属于自己的部分实权又夺回手中。
私下里,他对晓颖由衷说了一句,“我越来越深切地意识到,把你招进柯兰是我这一年来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晓颖,你是我的福星!”
而晓颖从小江那里得到的反馈却比范之浚的要生动得多。
“啊!真没想到沈氏的肖雨欣原来是这么一号人物!以前在电话里听她的声音,感觉冷冰冰的,见了面才知道,居然是个大美女,而且说话做事那个分寸把握得,我敢说,我们柯兰绝对没有哪个女人能比得过她!”
小江话一说完,就意识到在晓颖面前这么高度赞美别的女人不太合适,赶紧又加一句,“你例外你例外!”
晓颖只能对他发出嗤笑。她一向有自知之明,还不至于狂妄到要去妒嫉一个自己根本不是其对手的职业精英,她很快就岔开了话题。
“范总说,下周三沈氏会来参观咱们的工厂,来的会是些什么人呀?”
“这个对方没明说,我们也不便多问,显得不信任人家似的。”小江想了想,“昨晚一起吃饭的那几个,象肖小姐、夏经理,还有他们一个专管产品的经理,姓朱的,这几个应该都会来。反正这下子柯兰要好好闹一闹了,刚才范总还说呢,咱们乔总要亲自审核参观流程,到时候他还会亲自接待沈氏的来访人员!这个项目,终于有了翻身之日喽!”
小江猜得一点也没错,为了这个项目,柯兰上下就像打仗一样,先是整个办公大厅和车间内外都掀起了搞5s的浪潮,紧接着是对生产流程的规范,从书面文件到具体操作,来了一次彻头彻尾的大检查,偶有员工抱怨,这阵仗简直比当年iso审核还严格。
经过一星期的周密准备,沈氏来访的日子终于姗姗来迟。
作为这个项目的首要负责人,范之浚再次成为公司瞩目的焦点,而事态也正朝着他预期的方向发展——他顺利搭到了沈氏的一条线,接下来的一切如何进行,他有充分把握。
沈氏的来访者预计十点到公司,九点半,范之浚已经携项目组成员早早等候在办公室内。为了让参观能够万无一失,并给人留下最佳的印象,他连夜又草拟了一份问答表,一早分发给大家,以免在与客户沟通过程中因为一点不起眼的错漏而因小失大。
十点还差五分的时候,乔总的秘书亲自登门前来告诉范之浚,乔总已经到公司,一会儿会和他们一起去见客人。
自己主持的项目能被总经理这样重视,范之浚在高兴之余又有所顾虑,“不知道沈氏来参观的人里头级别最高的会是谁,如果只是几个小兵将,咱们乔总亲自出面合适吗?”
乔总的秘书微微一笑,“范总不用担心,我们乔总已经打听清楚了,沈氏的总经理沈均诚会亲自来柯兰。”
范之浚闻讯一呆,同时心头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在体内缓缓蔓延开来,面上却不得不笑着表示,“那就有劳乔总了。”
坐在范之浚办公室里的晓颖听到沈均诚会亲自前来的消息,心头也不禁重重一跳!
柯兰的项目对范之浚而言,或许很重要。但对沈氏来说,似乎还没重要到必须由沈均诚亲自出面的地步,既然如此,他来的目的是什么?
晓颖不敢往下想。
当她的目光不经意从范之浚脸上划过时,意外地发现他的笑容里似乎掺杂了某些不悦的成份,原来的激动与期待也就显得不再那么纯正。
十点过五分,范之浚的秘书进来告诉大家,沈氏的人已经到了,在最大的会议室里。
范之浚立刻召集下属跟他一起过去,晓颖走在最后面,犹犹豫豫地想找借口避开,但看到大家都是一脸郑重的表情,只得打消了临阵脱逃的念头,低眉垂目跟着众人一起往外走。
会议室里,乔总领着几个在柯兰风头正健的经理正跟沈氏的人聊天,间或笑声朗朗,一波波传入范之浚的耳膜,他心头的抑郁越发厉害。
听到有人进来,会议室内的几人同时把目光转向门口,乔总更是热情地起身给他们引荐,“沈总,来,我给您介绍,这位就是我们柯兰的营销副总范之浚范总,范总在柯兰服务了有七个年头了,是现下所有高层管理者中资历最老的一个,也是最能把握柯兰走向的老总,我们特地把贵公司的这个项目交给范总来运营,也是希望凭借他的经验和实力能让咱们两家公司的合作顺畅哦!”
范之浚听着乔总信手游疆的一番胡扯,心里充满了不屑,但不可否认,他话里话外为了衬托出柯兰对沈氏的重视,而有意将自己在柯兰的地位拔高,话虽注水,听在耳朵里还是挺舒服的。
那边,沈均诚已经站起身来,跟迎向他的范之浚在走廊里重重握了握手,宾主双方再度落座。
晓颖拣了张离客人最远,同时也最不起眼的位子,小心翼翼把自己藏了进去,可惜,椭圆的桌子就那么长,不管她怎么躲闪,视野里,一众人的身影都能一览无余,包括沈均诚在内。
沈均诚坐在沈氏来宾最正中的位置,与晓颖刚好在对角线上,她只需稍稍仰头,就能捕捉到他的目光,这个尴尬的角度让晓颖不得不时刻望向他的左右两边,以避免与他视线对接时产生失态。即便如此,她还是在视线胡乱调拨的过程中看清了久违三年的他。
在温暖如春的空调间里,他只着一件银灰色的衬衫,袖口处的纽扣一丝不苟地锁紧,头发依然理得很短,他的着装品味跟三年前似乎没什么不同,而他谈笑自如的态度以及那张老练沉稳的脸却令她感到陌生。即使他的视线偶尔划过她的面庞,晓颖也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来自过去的触动与影响。
他与她,坐在这间办公室里,就像两个素不相识的人那样,陌生,而且充满了距离。
当晓颖的目光触及他随意摆在桌上的双手时,她的心才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似的,终于有了点儿疼痛的感觉,他纤长白皙的手指上干净得没有一点赘物,她下意识地碰触了一下自己右手无名指上的那枚婚戒。
很多时候,正是这一点平时不甚在意的小东西,在关键时刻提醒了自己,今时不同往日,他们之间,早已被一枚小小的戒指隔开,从此不再有半点瓜葛。
3
晓颖深深吸气,迫使自己从恍惚的记忆中抽离出来,全身心融入到时下大家正在关注的热点上。
听到一阵阵欢快的笑声和调侃声此起彼伏时,晓颖意识到。这场合作的前景应该还不算太坏。
她再一次抬起头来时,目光刚好落到紧挨沈均诚坐着的女子身上。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肖雨欣吧,因为沈氏来访的宾客中,唯有她一名女性,而且从开篇到现在,她说过的话比沈均诚都多,且每次临末总能掀起小**,惹得众人朗声大笑。
笑声中,肖雨欣的目光不时向沈均诚瞥去,那略带得意的眼眸宛如一个考了好成绩等待家长表扬的孩子。
看着那样的眼神,晓颖忽然明白了肖雨欣潜藏的心思,这种心思,或许只有象晓颖这样敏感的女子才能揣摩得出来。
明知自己的心态很无聊,晓颖还是控制不住偷偷地瞟了沈均诚一眼,想从他脸上得到某种印证,没想到他的目光也恰好朝这边投射过来——
这猝不及防的四目相触令他脸上的笑容有了短暂的凝滞,犹如一首流畅的歌曲,当中忽然漏掉一个音符,使整首歌产生断裂,丝丝缕缕的真意也就随着那裂口无可阻拦地漫溢出来……
晓颖霎时怔住,忘记了自己为何要去看他,更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而沈均诚几乎是在失神的同时就飞快地把所有思绪及时拉了回来,他甚至没有遗漏掉乔总那个关键的提醒。
“对于我们而言,沈氏将是我们力争的未来最大的客户之一,不过反过来说,说不定我们哪天也会成为沈氏的客户呢,哈哈!这方面的业务我们已经有专人在接触了,从这点上来讲,柯兰和沈氏的合作绝对是双赢!”
沈均诚笑道:“如果是这样,自然最好不过。沈氏初来乍到,除开原先的那些业务量,在客户拓展方面,当然希望能有飞跃性的提升。H市是东南沿海的经济重地,具有物流、资源等多方面优势,也是基于这一点,我的团队才甘愿抛家离口跟着我过来闯荡!”他转首觑了眼肖雨欣、夏斌等几人,诙谐地说:“你们都听见了吧?等沈氏厂房装修完毕,记得第一个就要把乔总和范总请过去哦!”
肖雨欣莞尔笑道:“就是不知道乔总到时候肯不肯赏光?”
乔总哈哈大笑,“一定!一定!”
在热闹的谈论声中,沈均诚含着笑,微眯起眼睛,目光没有焦点地投向对角线上的那个角落。
晓颖低着头,她的膝盖上想必是放了本笔记本之类的东西,她专注的神情显示出她在记录着什么,沈均诚只能看见她微垂在鬓边的几缕发丝以及她低首时显现出来的脑后那一个绾起的发髻。
她坐在众人的背后,在被热闹笼罩的阴影里,一意孤行地寂寞着,如同他初相遇时见到的那样,如同他在南翔与她重逢时的那样。
隔了三年,他终于再次见到她,而她的身上,似乎依然披着寂寞的外衣,静静地游离在喧嚣之外,漠然地临水看花。
他的心,就这样不知不觉感受到了许久不曾光顾过的疼痛。
简短的见面仪式过后就是参观车间,由乔总亲自带领讲解,范之浚一下子沦为陪衬,连晓颖这个旁观者都读出了其中的异样气息,她悄然望了眼范之浚,后者虽然还在勉力笑着,笑容已多少有些牵强。
他精心准备的参观进程表还在项目组各成员的桌子上郑重摆着,却已形同废纸一张。
只是场面上的事毕竟要靠理智来维系,不能意气用事,范之浚无论如何得撑着,在必要的时候,象个乔总的随从那样主动上前给客人解释几句。
眼看他多日的努力却被别人夺了头功,连晓颖都替他难过起来。
中午照例是隆重的饭局,由乔总的秘书预先在公司附近的鲍翅馆订了席位。同去的一共有十多号人,坐在一桌嫌挤,分成两桌又坐不满,不过为了让大家能吃得舒服一点,乔总还是要求坐了两桌,他和范之浚都在主桌上,晓颖与本部门的几员虾兵蟹将都去了旁边那一桌,这样的安排倒是让她松了口气。至少不用连吃饭都紧绷着神经了。
“真是的,明明是范总搞过来的项目,现在被乔总这么一揽,算怎么回事啊?咱们不是白忙活一场?你们就瞧好吧,季度末考核绩效,这个单子绝对不会落在咱们头上!”小江既是替范之浚打抱不平,同时也是替自己,愤愤然地低声嘟哝。
王凯扫了眼主桌上的欢声笑语,叹口气道:“现在说这个也忒早了点儿,标还没投,合同还没签呢!不过话说回来,万一这事要没成的话,你就等着看乔总怎么往后缩吧。”
“得了得了!”小江给自己的果汁杯里倒满了可乐,又给身边的晓颖加满,“不说这些没用的,咱们既然来了,就不能白来,好好吃他一顿再说!晓颖你说是不是这理儿?”
晓颖笑着点头,举起杯子跟他们俩人碰了下杯。
菜肴果然不负众望,很美味,但晓颖的胃口被心情所影响,始终无法象小江跟王凯那样大快朵颐。
席间,她去了趟洗手间,在水池边照着镜子洗手时,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心底油然浮起。
四年前,她在另一家餐馆里,也是象现在这样,站在水池边打量自己,而在餐馆的另一端,同样坐着沈均诚。
唯一不同的是,那时候的她,对前路会怎样迂回曲折一无所知,那时候的她,脸上虽然也如现在这般平静,但在平静之下,难掩一丝对未来的憧憬,毕竟年轻,年轻就是本钱。
而现在,她该走的路已经艰辛地走了过来。现在,她是别人的妻子,是一个男孩的母亲,后面将会怎样,对她来说已是毫无悬念。
她用湿漉漉的手整理了一下散落的发丝,对着镜中美丽如往昔的自己,却再也笑不出来。她从身旁的盒子里抽出一张纸巾,很快擦干净手走出洗手间,不再容许自己有一丁点儿的心猿意马。
两面都是白墙的走廊从这一头望过去狭长而幽深,日光从对面走廊尽头开着的窗户里照射进来,晃得晓颖眼晕,她下意识地抬手遮挡了一下视线。待到把手放下来时,眼前却多了一个人。
4
逆光下,她看不清楚对方,以为也是想上洗手间的客人,遂侧身避让,想让来客过去,而对方却杵立不动。
晓颖侧过身去的刹那,视线终于不再受日光的影响,眼角瞟到那有几分熟悉的身形,她的心跳也如失控似的急遽加速起来。
“嗨!”沈均诚与她面对面,脸上洋溢着从包厢里带出来的笑意。
“……嗨。”晓颖努力撑起与他同样自然的微笑,“……没想到,我们……”她承认自己此刻的心情很局促,局促到连说出来的话都是杂乱的,“我们……又见面了。”
其实,这句话她本打算是用一种诙谐的语气说出来的,毕竟三年后的今天,无论是她,还是他,都不可能再燃起象从前那样的激情。
他们的感情,早已在熊熊燃烧过后化为一堆灰烬,仅能供彼此在无人的场合下,默默缅怀。
可是一旦被她说出了口,竟仿佛带了几分辛酸与惆怅,听在自己耳朵里,都不免觉得鼻子酸酸的,她赶紧把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再怎么样,也不能在此刻,在这里,在他面前落泪。
“是啊!”沈均诚低头笑了笑,复又将视线投到她脸上,“我要谢谢你帮忙牵线,让我们找到一个不错的供应商。”
晓颖使劲吸了下鼻子,成功地用笑击败了体内不断涌动的泪意,“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希望合作能成功。”
明知道他做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在这里,明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才如此重视柯兰,而她却连一句真心感激的话都无法说出口。
一旦说出来了,就表明她都懂得。然而,她又怎能泰然接受他施与的这一切?
沈均诚目不转睛凝视着她,语气逐渐变得轻柔,“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嗯。”晓颖重重地点着头,仿佛要用坚定为自己的现状作证明,“当然,我很好——你呢?”
“……还行。”他淡淡地答。
不知为何,沈均诚在她浓重的笑容里读出了一抹心酸的味道,她似乎是在竭力掩饰着什么。
“你爸爸妈妈身体都挺好的吧?”晓颖继续以刻意欢快的声音问道。
沈均诚的脸色略微一黯,过了几秒,才道:“我父亲还可以,母亲……已经不在了……去年年初走的。”
晓颖一呆,“那真是……”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句来表达,心里同时涌起了许多难以分辨的滋味,“真对不起。”
对于她的遗憾,沈均诚只能笑笑,因为这对他们俩来说实在是个无法品评的话题。
身边偶然有上洗手间的客人经过,沈均诚朝走廊的另一头迈步过去,晓颖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过去,双脚仿佛被一股魔力所牵引。
两人在窗边停驻脚步,她察觉他还有话要说。
“前一阵我找过李真。”沈均诚脸上的感伤很快平复下去,神色却依然温和,“我想拉他来沈氏,但他拒绝了我。”
“我听他提过。”晓颖不觉垂下头去,“他……在现在的公司处习惯了,所以……”
“他对你好吗?”沈均诚突然问。
“嗯?”晓颖一怔,她的思绪还沉浸在如何给李真找一个比较合适的借口上,被他这么一打岔,有点发懵,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
“挺好的。”她着意强调,“他不善言辞,但很照顾家里。”
沈均诚似乎是释然地笑了,“听说你们……咳,你们的儿子很可爱。他叫什么?”
终于滑入了一个令晓颖觉得心安的话题,她脸上的笑容到此时方有了些真切的意味,而这一切都被沈均诚一丝不落地觑在眼中。
“李智,快三岁了,很调皮。”她露出一点无奈又满足的表情。
“有时间带他出来见个面吧,我是说,你跟李真,你们全家一起。”沈均诚说着,目光转向窗外,“我会在H市逗留很长时间,在这里几乎没什么朋友。”
“……好的,等你有空的时候,我们……一定出来,好好聚聚。”尽管知道这个承诺实现起来有不小的难度,此时此刻,晓颖却无论如何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而她的心情也从最初的无措中渐渐平静下来,就仿佛遇到的只是一个经年不见的老朋友,那种感觉,不再是如屡薄冰似的战战兢兢,眼前的沈均诚,给了她与三年前完全不同的沉稳与安实之感。
或许,这才是他们现在应该秉承的相处之道。
“看到你现在这样,我……很高兴。”沈均诚盯着她,说了句言不由衷的话。
而晓颖,在掩饰掉对过往的一切情感记忆之后。听到他能这样对自己说,她感到的是踏实与安全,遂也笑着道:“你也要加紧,早一点结婚,有个家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沈均诚不知道她对于“家”的定义究竟如何,但他明白她一向很看重家庭,或许,她对家庭的重视程度甚至超过了对爱情的渴望,所以当年,她能那么决绝地把自己给嫁出去,既成全了他的家庭,也给了她自己一个家。
万千感慨,却是一言难尽,沈均诚把所有心绪尽藏心底,只谐趣地笑着说:“短期内希望渺茫。以前有人给我算过命,说我在四十岁前结婚,能够带给妻子和家庭幸福的机率不大。”
毕竟曾经和他亲密相处过,晓颖对他偶尔的幽默印象深刻,自然不以为意,摇着头抿嘴笑笑。
她抬起手表扫了眼时间,没想到两人不知不觉就聊了十多分钟,不安的表情立刻浮上面庞,“我们是不是该回包厢了?”
沈均诚朝她一颔首,“好,你先回。我等一等再过去。”
他大概是担心被人撞见不太好解释,他们在这里聊了这么一会儿,竟然没被熟人发现,也真是幸运。
她心下释然,“那我先进去了。”
“好。”
沈均诚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身影,手缓缓伸进裤兜,掏出了烟盒。
造化就是这么捉弄人,年少轻狂时,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觉得只要是自己想要的,就一定能得到,结果撞得头破血流。
如今,他年届三十,在生意场中历练了这么几年,手腕越来越老练世故,身上的血性却在渐渐消失。到最后,不得不向命运低头,无奈且麻木。
众生皆苦,他渐渐能体会出佛家这句禅意中的苦涩来了。
他的这些体会无法向旁人诉说,即使是晓颖,如今也不再为他敞开心扉,聆听他的私语。
5
烟雾缭绕中,他恍惚见到了养母吴秋月,满面病容,却神色安详。
她走的时候很平静,所有家人都围在她身边,没有一个缺席,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觉得自己这一生也算“圆满”了。
真的“圆满”了吗?
当她孱弱的视线投向沈均诚——她养育了近三十年的儿子时,那双湿漉漉的眼眸中有的不仅仅是欣慰,还有遗憾和歉疚。
沈均诚并不十分恨吴秋月,即使她屡次拆散了他和晓颖,但他无法迫使自己象对待一个敌人那样全心全意地去恨她,这么多年,她向自己付出的爱也是他生命里的一部分,深深植根在他的血液中。
而他对她的那点仅有的怨愤也在她去世前半年,两人的某次促膝长谈中消弭殆尽了。
那一天,他们全家一起去参加黄依云的婚礼,她嫁给了一位J市新晋的交通局副局长,年轻帅气,且前程似锦,完全符合她的择偶标准。
站在台上的那对俊男倩女不断赢得台下宾客的阵阵喝彩与掌声,在司仪热情洋溢的主持声中,身着洁白礼服的依云脸上绽放的笑容与她手捧的鲜花一样完美,她的脸上再无半点阴云,这也预示着她早已从沈均诚带给她的痛苦中走了出来。
黄依云能得到幸福,对沈均诚而言,也是一种心灵负担的解脱,他由衷为她高兴,但当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身旁吴秋月的脸时,却觑见了她面庞上那深深的落寞。
几天后的傍晚,沈均诚陪着母亲在小区里散步,初春的黄昏,夕阳落得早,幸而没有风,在葱郁的林间嗅着清冷的空气,感觉格外新鲜。
医生嘱咐过他们,要让吴秋月多在外面走走,透透新鲜空气,而且,最好能有家人的陪伴,这样有助于心理健康,不少患病的老人就是因为得不到家人的关怀才郁郁而终的。
对这些叮嘱,沈南章父子都铭记在心,平时两人再忙,也总会有一个人提早回家陪着吴秋月。
吴秋月身体羸弱,走不了几步就想找个坐的地方歇一下,沈均诚便扶她坐到网球场边的长椅里稍事休息。
“小诚,你今年是不是31了?”秋月闲闲地问他。
“要按您的算法,是该31了。”沈均诚笑着答道,吴秋月都是按虚岁算年纪的。
“依云比你小一岁吧?”秋月思忖着道,“人家终于结婚了呢……你呢?”
沈均诚依然只是笑,“这种事只能慢慢来,急也急不得的。”
从吴秋月问他年龄开始,沈均诚就隐约意识到她想说什么了。
关于他的终身大事,一直以来都是吴秋月最重视的问题,即便是身体状况差成这样,只要有这方面的信息,她都会热衷去打听一番,并几次三番给沈均诚推荐合适人选。
沈均诚不忍拂她的意,每次也就敷衍着去见个面,但事后总有理由推拒掉,令吴秋月每每失望不已。
她也曾怀疑过,沈均诚或许还在惦记着那个叫韩晓颖的女孩子,自己养大的儿子自己最清楚,沈均诚看似什么都不在意,其实至情至性,如果他是个绝情冷酷的人,那么当年他离家出走后就不可能再被沈南章劝解回来,到她床前认错忏悔。
可凡事都有两面性,他能够屈服于自己对他的养育之恩,当然也不会那么容易就忘却一段感情。他善良、孝顺,同时也很固执,对此,吴秋月别无良策。
“可是我着急啊!妈没别的指望了,就想在走之前能看到你成家立业。”秋月叹了口气,“你爸说你做事很努力,都不用他操什么心,所以这立业我是一点都不担心你。”
短暂的停顿后,她幽然继续。“小诚,有些话你可能不想听,但我还是想对你说,我怕我的日子不多了。”
“妈——”
“这两年,你在外头玩得很疯,我听很多人提过,我跟你爸爸都没说过你什么,你年纪轻,贪玩可以理解,可是,你总也该收收心,把家给成了是不是?你总得给妈一点盼头吧。我,唉,我真怕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妈,您别胡说,您的日子还长着呢!”沈均诚握紧母亲的手,“我和爸爸都不会让您早走的。”
“天命难违,我自己的身体怎么样,我自己心里有数。”经过这场大病,吴秋月倒是看开了许多东西,“其实,这世上也没什么值得我牵挂的了,除了你和你爸爸。”
她的手也回握住沈均诚的,目光慈祥而专注地盯着他,“小诚,你能跟我说句实话吗?”
“什么?”沈均诚不解地笑着,“您尽管问,妈。”
“你……恨不恨妈妈?”吴秋月双眸紧紧凝铸在儿子脸上,这是她久埋心底却一直无法启口的问题,可她又实在不甘心把这个疑团带到棺材里去。
沈均诚失笑,“怎么会呢,妈,您想多了。”
吴秋月暗暗叹息一声,“你即使没有恨我,肯定也在怨我吧,当初我执意不让你跟韩晓颖在一起。”
沈均诚无言地低下头去。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她么?”
“……”
“我是吓怕了。”吴秋月把目光从沈均诚脸上调开,“她和你的生母很像,都是不声不响的性格,可是骨子里却有股让我害怕的力量,她们都想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沈均诚面庞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听出了吴秋月声音里的一丝战栗。
“小诚,你不知道你母亲当年来找我,她求我把你还给她时那张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是我夺走了她的命一样。她即使不说话,那双眼睛也能替她表达,我真的很害怕见到她……后来是你爸爸出面,才打消了她讨回你的念头。”
沈均诚低下头去,久久不语。吴秋月察觉到了,她瞥了他一眼,脸上显出几分歉然的笑意。“原谅我这么说你的亲生母亲,现在回过去想想,她其实也挺可怜的,如果换作是我,大概……我也会跟她一样。”她当真自我设想了一下,心头有种剜肉之痛,她苦笑着摇了摇头。
“人都是自私的,那时候的我,也只想着自己的不幸,哪会去替别人考虑呢!”她枯瘦的手指在沈均诚的手背上摩挲了几下,“我这一辈子,因为有了那个伤痛,所以一直没法从里面解脱出来,也一直不太相信别人,我觉得自己好像总在跟别人争夺你,你的生母、甚至你爸爸,还有……韩晓颖。”
“我在你外婆家第一次看见她时,就感到了某种威胁,在那之前,照顾你外婆的王阿姨也对我旁敲侧击过一番,再加上她长的那个模样,叫我怎能不疑心她的动机?她不过是个出身平凡的小女孩,却想仗着自己的容貌拖住你,我当然不会容忍这样的事发生!所以我……”
“妈!”沈均诚隐忍地唤了她一声,“都过去了,您别再提了。”他不想听到从母亲口中出来的任何诋毁晓颖的话语,那对他而言,简直是种恶毒的折磨。
吴秋月端详着他刻意避闪自己的神色,不禁苦笑两声,“事到如今,你果然还在想着她。”
沈均诚深深吸了口气,松开母亲的手,眺向远方的眼眸中隐隐流露出烦躁。
暮色弥深,他调匀自己的呼吸,复又平静地对吴秋月道:“妈,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不,我还有话没说完。”吴秋月推开他伸过来的手臂,表情执着地道。
沈均诚怔了一下,只得重新坐下,却不再与她的目光对视。
“小诚,你现在是不是还喜欢她?”吴秋月的问题果然又回到韩晓颖身上。
沈均诚只是默不作声,他既不想惹母亲不开心,也不愿意违背自己的意愿说瞎话,既然如此,沉默是最好的解答。
“因为你还喜欢她,所以你总也看不上别人,我说得对不对?”
沈均诚耐不住了,转眸望向吴秋月,后者眼里适才的激动早已褪却,取而代之的是宁静与祥和,这样的眼神,在以前的吴秋月那里是很难看得到的。
“妈,您到底想说什么?”沈均诚有点无奈。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真的还喜欢那个女孩子……就去找她吧。”吴秋月缓慢地把这句话说了出来,与此同时,心头的一个结也像瞬间松懈了下来,她为这段恩怨终于由自己主动提出来来化解而感到了舒心。
无论如何,她相信沈均诚都会为此而感激自己,虽然她需要的不仅仅是他的感激。
心情平静下来后的吴秋月对自己在过去岁月里的过激举措不是没有懊悔的,但人往往是这样,不到最后一步绝不肯低头认错,而她的性格更是刚强,在彼时的情境下,哪怕挣个鱼死网破她也未见得会服输。
唯有到了现在,当尘埃落定,而她也因为缠身的疾病对世间的一切都看得淡然之后,宽恕与慈悲之心才能够摆脱掉自傲与固执的束缚,回复本真。
对于韩晓颖,她也是做了自己很久的思想工作,才慢慢愿意接受那个她本不怎么喜欢的女孩。
因为她也是刚刚明白,真正爱自己的儿子,不光是要为他开辟一条所谓的阳光大道,某些时候,还得顾及他的感受,让他真的感到幸福和满足。
如果韩晓颖的确能够给他带来幸福,她又有什么理由拦着,不让他们彼此靠近呢?
她等了许久,沈均诚却没有如她预期中那样发出惊喜或者感激的声音,他的沉默令吴秋月觉得可怕。
沈均诚低下头,把脸埋在自己掌心里,吴秋月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似乎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动,她不安地把手臂搭到他肩上。
“小诚,你怎么了?你……不会是不愿意吧?”
“太晚了,妈。”他依旧没有抬起头来,沉闷的声音断断续续从指缝里流出,“她……早就已经……嫁人了。”
干净清澈的暮空中,仿若划过一道惊雷,吴秋月搭在沈均诚肩上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她用力闭上眼睛。
造化弄人,过去之人不可追,现在之心不可安,未来之事不可知,众生皆苦。
这一刻,她才算真切体会到了沈均诚的痛苦。 一生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