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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是下半夜了,狂风怒吼,拍打着世间的一切,漫天飞雪,簌簌而下,如永不停歇的雨帘,刺骨的寒意透过干草浸透入骨。
停云缩在长恩的怀里,安静的睡着,不知睡了多久,小声的啜泣声传来。
长恩似是也未睡着,虽然神智不清,但疼爱停云的势头一点也未减弱,他将停云抱进怀里,像是母亲拍宝宝那样拍着她的背,“小……小姐,不哭,不哭。”
他这一说,停云隐忍的眼泪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断的掉落进他的怀里,她现在背负着整个家族的命运,武汉高层已经对她的家族下了暗杀令,父亲无奈之下让她隐瞒身份,秘密北上来到蒋家,要不惜一切代价嫁给蒋寒洲,不求富贵,只求名分,只要有了蒋寒洲给的名分,国民政府里的那些人就不敢动她们。
之于缘由,追究起来渊源可就深了,蒋夫人曾对奉系军阀张作霖有知遇之恩,被其认作义妹,几个月前奉系军阀张作霖在皇姑屯京奉铁路与南满铁路交叉处的"三洞桥"被炸死,其长子张学良接手了东北军政事宜,蒋夫人及时给予了雄厚的财力予以支持,进一步拉近了张、蒋两家的关系。
局势诡辩,国民政府虽然达成了表面上的合并统一,却暗中内斗,左右翼势力都想拉拢张学良这个东北王为自己效力,有了张家的这一层关系,只要停云嫁给蒋寒洲,武汉那边的人是万万不敢动她家人的。
停云暗暗咬住唇,将源源不断的眼泪逼回眼眶,抹了把泪脸,仰头冲着长恩笑道:“没有呀,我没有哭呀,明天就好啦,只要嫁给蒋寒洲,咱们魏家就有救啦。”
雪夜在怒吼的狂风中迎来了黎明,锦县的山脊连着天边迎来一条破晓的光,北华大街上人渐渐多了起来,车水马龙,店铺摊位都一字铺开,幌子招牌也高高挂起迎风晃动,高大的城门鼓楼在街道上投下大片的剪影。
张嬷嬷早早的守在蒋夫人的闺房外,搓着手轻声道:“夫人,刚刚听罗管家说,少爷快回了,车子已经开到南门了。”
蒋夫人合着眼坐在梳妆台前,采灵帮她把最后一根金钗插入发髻里,一身斜襟旗袍袄整理完毕以后,蒋夫人方才睁眼,“去,告诉罗管家,不用征求少爷的同意了,若是他认,那就成了,若是不认,绑也要给我绑来拜堂。”
张嬷嬷一听,觉得不妥,便说,“夫人,这怕不合规矩,府上都还没做喜,就这样结,怕叫外人笑话。”
“顾不了那么多了。”蒋夫人站起身,缓缓往大厅走去,一头朱钗微微晃动,那个女人绝不仅仅是想嫁给寒儿这么简单,一定另有阴谋,现在那个女人的背后势力握着她的把柄,没时间让她捋清细枝末节,很明显,对方就一个目的,嫁给寒儿。
只有尽早娶进门,才能看出对方下一步计划,以提早做对策。
想到这一层面,蒋夫人缓缓开口道:“本就不是什么光彩事,走个过场罢了,不要声张,你去把那个女人领来明华台,叫罗管家去领少爷,简单的拜个堂就行了,然后再散个消息出去,就说少爷娶了一个姨太太,外头人只会对这桩婚事本身感兴趣,对什么时候结的,并不会深究。”
张嬷嬷有些为难,“少爷能同意吗?”
“由不得他。”
张嬷嬷迟疑了一下,老脸皱成了一个橘子,“夫人,恕我直言,那个女人无论从家世到长相,都配不上咱们少爷,为什么还要……”
蒋夫人冷冷打断她,轻蔑的笑了声,“可以娶,就可以休,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还不懂吗?”
张嬷嬷脸色微微一变,连连称是,灰溜溜的退了下去,看来,夫人心中自有打算啊。
大雪随着黎明的到来,渐渐停了,一辆白色的英伦轿车缓缓停在蒋府门口,司机小梁先行下车,打开了后位的车门,一身军装的英朗男子大步从车内走下。
刚下车,候在蒋府门口的罗管家便迎了上去,罗管家一身中山长袄,留着长长的山羊胡,规规矩矩的样子,点头哈腰的说,“少爷,您可回来了,再不回来,奴就要去奉天寻您了。”
蒋寒洲面无表情,低垂着修长的睫毛,戴着白手套的手解开了袖子上的一排军扣,往府上走去,罗管家小跑跟在后面,哆哆嗦嗦的开口道:“夫人说,少爷回来了,就赶紧去一趟明华台,把婚结了,省的夜长梦多。”
“结婚?”蒋寒洲忽然止步,有些困惑的看向罗管家。
罗管家低着头,说道:“三天前,有个女人忽然找上门,说是怀了少爷的孩子,闹死闹活的非少爷不嫁,这会子,应该等在明华台了,夫人还说,婚事不可声张,悄悄的办了。”
蒋寒洲的眉头缓缓拧了起来,怀孕?女人?他这一年都未碰过女人,何来怀孕之说。
“府上现在什么情况?”蒋寒洲大步往明华台的方向走去。
罗管家擦了擦额角的汗,“夫人好像很喜欢那个女人,铁了心的要将那个女人娶进门,说是少爷不同意,绑也要绑去,还把府里上上下下的道子都给堵了,只有往明华台那条路是通的。”
司机小梁从后面追上前,说道:“少爷,您这是……去结婚?”
“荒唐!”
见蒋寒洲不是去成婚的,司机小梁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惴惴地说,“我想起来一件事,会不会跟那件事有关?”
“说。”
“上个月少爷跟几个杨天那几个世家子弟在酒楼吃酒,喝醉了不是在酒楼过了一夜吗?当时有个陪酒的……女人……会不会是……”
蒋寒洲猛地一震,有些恼怒的看了小梁一眼。
小梁自觉多嘴,急忙低下头去,小声道:“如果是那个女人,少爷现在去明华台,不是自投罗网吗?老夫人都首肯了,这婚肯定是结定了的,何况,您这身打扮,确实不合适……”
蒋寒洲猛地止步,沉思了一下。
“老夫人怕夜长梦多,少爷先去看看新娘子,把过场走了,不让老夫人难堪啊。”罗管家抖着胡须,追在身后,说道:“我看那姑娘只是想嫁进蒋府,不在乎什么规矩形式的,所以少爷……”
“你的意思是她是想嫁进蒋府,而不是嫁给我蒋寒洲。”蒋寒洲深不可测的目光落在罗管家的脸上。
罗管家自知说错了话,连连解释,“不是……不是……”
“既是这样,事情就容易多了。”蒋寒洲扬了眉:“母亲让我娶她,自有母亲的道理,若只是走个过场嫁进蒋府罢了,随便一个蒋府的猪猫狗羊都能拜堂成亲,去告诉我母亲,她要嫁进蒋府,既然母亲欢喜,那便嫁,我无异议,但记住,是嫁给的蒋府,而不是我。”
罗管家脸色惨白如纸,低着头,不敢再多看蒋寒洲一眼,仿佛是他多说了一句话,将局面更加僵化了,“那……那……拜堂……”
罗管家再抬头时,蒋寒洲已没了踪影,猪猫狗羊?少爷的意思是随便牵一只猪猫狗羊去拜堂?他擦了擦额角的汗,也难怪少爷会怒,大概恼夫人的草率,将他的婚姻大事当儿戏罢,不过,这事摊在谁身上,谁都会恼。
各个甬道被堵,蒋寒洲脚步一转,蹬着墙壁翻出院墙外,落在府外的北华大街上,脚步越走越快,几乎一路小跑了起来。
小梁追在后面,急着说,“少爷,你去哪儿呀,从奉天运回来的那批军装一会儿就到府门口了,啥时候给弟兄们发下去呀,现在不发你要囤放哪里呀!唉吆,还有温少爷送给您的那辆洋车,您打算怎么处理呀,我的少爷哎!”
大雪是在快晌午的时候停的,停云将柴棚子收拾了一番,在花坛一侧找到一片破冰的湖水洗了一把脸,看着湖面上反射的臃肿脸庞,将大眼睛挤成了一条缝,丑陋极了,她下意识揉了揉脸,其实,她长得不是这样的。
她不是父亲唯一的女儿,上头还有三个未出阁的姐姐,但是姐妹中,就数她天生丽质,模样标志俊俏,所以父亲只给了她三个月的时间派她来俘虏那个叫蒋寒洲的男人的心,如果超过三个月,局势不稳,魏家必然不保。
但是,北上的过程中,仅仅周旋于土匪、流民和军队的骚扰,就耗费了两个多月,没有时间了,她只能出此下下策,以要挟的方式先嫁入蒋家。她看着水面上倒影的模样,头发蓬松,锦衣脏乱,这脸会消肿吧?会不会因为冻伤而无法痊愈呢?她有一丝丝的担忧,勉强将自己收拾的整洁干净了,小手的皮肤冻得炸裂开来。
长恩坐在门口的柴架子上,摇头晃脑的看着她,瘦的成了一把骷髅似得,宽大的衣服松松垮垮的斜在肩头,停云心疼的走过来,正要去帮他整理衣衫,便听见张嬷嬷得意的声音传来,“走吧,新娘子,咱们换身衣裳拜堂去啊。”
停云心下一惊,转身看着张嬷嬷,只见张嬷嬷一身喜庆的亮色罗袄子,她的身后跟着昨夜欺负人的高个儿丫鬟采灵,采灵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十分普通的盖头,大红丝绸绣花上袄下裙红绣鞋。
“就这样成亲?”
“你以为呢?八抬大轿啊,咱们蒋府可是丢不起这个人。”张嬷嬷摇着步子走过来,大脸盘子上满是轻蔑的笑容,“穿着这件红衣裳,跟着我去明华台,拜个堂走个过场就行了,拜完堂啊,你们就有好吃的了,一大桌子呢。”
“吃……”一听说吃的,长恩便踉跄的起身。
停云暗暗叹了口气,接过托盘,回到柴房里换上身,她自己将头发朴素的盘起,开了门,扶着长恩跟着张嬷嬷往明华台的方向去了。
张嬷嬷笑的分外张扬,“咱们少爷就是英明神武。”
停云听着这话,觉得意有所指,但并未往深处想,待走到明华台的时候,她的脸色瞬间苍白了下去。
明华台内的院子里,冰枝上攥着小红花,像是一朵朵绽放在冰雪中的血花,雕梁画栋的房门前,挂着喜庆的大红灯笼,门前的两蹲石狮子系红色的团结,堂屋里,远远看见两排丫鬟垂首立于两侧,正中央,一个中年男人牵着一头绑着大红花的猪站在那里,停云的眼睛一阵刺痛,连呼吸都是滚烫的。 少帅的纨绔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