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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子不算大,盘卧山脚下,镇口有一个高高的木头搭建的巨大框楼,挂着歪歪斜斜的桐子镇三个招牌,这镇子很黑,唯有车灯的远光扫过的光亮,照亮了一大片萧索的区域,簌簌大雪遮住了斑驳的房宇,当真是被日本鬼子扫荡过了镇子,鸡犬不闻,破楼上到处都是子弹的洞孔,屋檐下还有累累白骨。
“阿舒,来这个地方做什么呢?”他明知故问。
温锦懿在踏入镇子的那一刻,他本能的握紧了停云的手,眉眼低垂,雪粒落在他颤抖的睫毛上,他的唇角却是上扬的,只觉得牵着她的手,便像是寻常的小情侣散步,冷汗被低温凝成了冰,覆在面容上,让他看起来像是剔透的精美人偶,又像是带着完美无瑕的面具。
停云不说话,只是步子越走越快。
温锦懿又说,“阿舒,我喜欢你的笑容,是最初的笑容,特别的温暖真实,像是我母亲冬日里给我织的毛衣,有踏实的味道,还有些许的近电。”他微微的笑,“以前我总觉得拥有这样生动笑脸的人,一定拥有十分快乐的过去,你一定拥有愉快的童年,一定有爱你的家……”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沉默了下去,停顿了一下,他便又笑起,“我也拥有很快乐的童年呢,我有个妹妹,六岁的样子,特别的粘人,我父亲和母亲是老师,来到这个镇上的时候,便办了一所学校,他们总是很忙,走街串巷的劝村民们让孩子接受教育,所以家里很多时候都只有我和妹妹,妹妹总是娇气,吃饭让人喂,睡觉让人哄,走路让人背,我很小的时候便学会了做饭,洗衣做家务,我喜欢下棋,但是你知道吗?我其实画画是最好的,我爷爷是国内知名的画家,家族世代是书香门第,他现居北平,只是因为我母亲出身寒微,又是未婚先孕,爷爷便不愿意认我这个外孙,爸妈便私奔来到……”
他忽然又沉默了下去,唇角很快的扬起,看向停云说,“阿舒,你看,我的童年真的很快乐呢,跟你一模一样,是不是很幸福,你没想到吧,我也有这么好的出身,我父亲和母亲都很爱我,妹妹也很依赖我,我就是这么长大的。”他笑说,“阿舒,我们离开这里之后,我给你画画看,好不好,很多年没有拿过画笔了,你一定会惊讶我的画技,我最擅长油彩……”
他今天的话很多很多,多到让人怀疑眼前这个人究竟是不是温锦懿,似是极力的解释澄清,极力的想要掩盖。
停云在小镇最西边的一座小楼前站定,这座小楼有一个破败的花园,依稀可见小楼上五彩斑驳的壁画,小楼的楼面已经被爬山虎攀爬围绕,冬季里只剩下枯黄的藤蔓和堆积的雪。
窗户洞开着,里面空空荡荡的黑,风声呼啸穿梭而过,像是不得安生的亡灵泣血的嘶鸣,那么诡异尖锐,穿堂而过,携着雪粒拍打在面颊上。
温锦懿瞬间沉默了下去。
停云几乎感受到了温锦懿顷刻间冰冷下去的手,他的紧张像是冰块一样的凉,不知哪里来的冷汗打湿了她的手,那冷汗刺骨的冷寒。
停云看着那黑洞洞的大门,莫名的打了一个寒颤,她牵着他抬步往里面走去。
温锦懿不肯动,他的面色苍白如雪,睫毛轻轻颤抖,唇角的笑容像是画笔勾勒出来的弧度,他看着停云,声线莫名的有些僵硬,“阿舒,来这个地方做什么?”
他似是极力让自己在她面前表现的毫无异常,
像是一个正常人那般毫无异常,似是从没来过这个地方,眼角眉梢都表露出了陌生的意味,明知故问却又十分紧张。
他的脸很白,笑容很标准,眼神很深,冷汗很多,唇角有那么一瞬间的悲。
停云不言语,用力拉扯着他往里面走,径直来到大门口,她深吸一口气,用力将温锦懿推了进去,随后猛地关上了大门,从外面上了锁。
事实上,温锦懿的双腿在桐子镇前的时候,便沉如千斤,被停云牵着强自配合她移动步子,看似平稳无常的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于是,停云拉着他强行将他推入屋内时,他基本再无抵抗力,麻木机械的走,毫无防备的便入了屋子。
似是肢体再也不听他的使唤,像是牵线的木偶,被停云操纵。
停云沉默的站在门外,深深的低着头。
“叩叩叩”屋内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他的声音很轻,透着小心翼翼的卑微,“阿舒。”
他轻轻敲门。
停云狠狠的咬唇,默不作声的站着。
“叩叩叩”他的敲门声很机械,似是害怕惊吓到什么,又轻又慢,声音卑微轻缓,“阿舒,你在外面么?”
敲门声又传来,他的声音平稳,但薄如蝉翼,很轻很轻。
那有节奏的敲门声像是一种魔音,一下又一下,极轻极规律,让人的心头如锉刀锉过,有种抓狂的痛痒恐惧感。
温锦懿的声音里有了很轻的笑意,他说,“阿舒,你在门外对不对,你没有离开对不对,开门好不好。”
停云的沉默像是融入了冬夜的墨色,将唇咬出了血,她缓缓从兜里掏出了那封信,绷着脸用力甩开,虽然夜黑风雪大,丝毫看不到纸张上的内容,但是她确是熟稔于心。
有节奏的叩门声还在继续,温锦懿小心翼翼的轻声说,“阿舒,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我把这条命给你,你开枪,你想怎么拿走都行,把门打开好不好,放我出去好不好,阿舒。”
半晌听不见门外的动静,他的气息终于有些不稳了,似是害怕,又似是极致的恐惧,透着浓浓的卑微和小心翼翼,以为她走了,于是他敲门的声音加快了些,由轻叩变成了拍门,力道一声比一声重,声音犹自克制着稳定,“阿舒,不要留我一个人,让我跟你一起离开,阿舒,放我出去。”
停云的眼泪一滴滴的滴在那张信纸上,绷着脸,僵硬的一字一句,“命给我?离开?想死?哪能那么便宜你,你早该死了,十三年前你就该死了,你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要活下来!你不该活着!”她的唇角颤抖的厉害,“你根本不是温锦懿,你是舒子夜,你没有死,都是假的,全是假的,十三年前你就该去死了,为什么不死了呢,为什么不死!”她的声音激动地高昂了起来,“舒子夜!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开这里!”
敲门声戛然而止。
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碎裂开来,像是易碎的水晶又像是玻璃坠落在了坚硬的地板上,飞溅而起,碎成了无数块,像极了那块被摔碎的玉佩和钻戒,无论怎么拼凑粘合,再也拼凑不回了,苍白空洞的碎裂声,回荡在无形的空气中,他不再敲门了,无声无息,除了风声,仿佛门内再也没有人。
夜更深了一分,雪更厚重肆虐了一分,北风席卷而过,这小楼的窗扇咣咣作响。
他突兀的沉默,让停云的心脏骤然撕裂开来,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她的心颤抖如筛,此刻温锦懿突如其来的死寂让停云莫名的慌乱,她恨极了他,恼极了他,可是这慌乱撕扯心扉,将她竖起来的坚硬壁垒功亏一篑,她犹自狠心颤声说,“北平国学著名教师舒天佑,有妻苏曼文,有子舒子夜,有女舒晓,一家四口于十三年前举家搬至桐子镇。十三年前军阀混战,朱瑞安、蒋震天及其他匪类三支乱军携财团大家温茂、唐婉如路过桐子镇。朱、蒋二人纵容士兵对村民烧杀抢夺,奸淫掳掠……舒家主母苏曼文绝色倾城,有女晓露娇俏可人,有儿舒子夜俊美……”她激动的在黑暗中握紧了那封信,再也默念不下去了,唇角颤抖的厉害,于是她紧紧的闭着眼睛,颤抖的睫毛让眼泪簌簌掉落下来,稳定了好久的情绪后,兀自睁开眼,狠着心肠继续道:“由于苏曼文姿容美丽引大军阀朱瑞安垂涎,后被凌辱致死,其夫被乱枪打死,其女落于母亲同样下场,其子沦为……沦为军阀玩物……后被……”她努力克制着起伏的情绪,压抑着心底的惊涛骇浪,却无论如何都念不下去,最后她喘着粗气,沉着声,“这信上都写了,律聘婷都告诉我了,我知道的,我全知道的,舒子夜,你该跟他们一起去死,十三年前就该死,为什么要活下来,我不希望你活下来,我不希望!”
屋内依然死寂一片,像是毫无人烟,死寂无限蔓延,只有穿堂风呼啸而过。
半晌听不见动静,停云的心脏再一次炸裂开来,翻涌的怒意和悲哀冲击着她的理智,矛盾悲痛像是决堤的洪水冲破了心理防线,她的情绪在屋内死寂的沉默中,忽然再也绷不住了,她用力拍打着门,“温锦懿,你为什么要活下来,十三年前你若是死了,我就不会失去我的家人,不会失去我的孩子啊,温锦懿……”
这些话如石沉大海,激不起半点涟漪,唯有黯哑的寒冬大雪簌簌落落,如她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个雪夜,她去药铺给长恩拿药,他正好路过替她解围,那是生命中最初也最真的不期而遇,那时候,他有着民国时期的男子最璀璨干净的神韵,有着千万人无法企及的俊美容颜,那时候,她对他一见钟情,那么隐晦欢喜的少女心。
她的情绪俨然到了崩溃的边缘,这里不止温锦懿害怕,连她也害怕,那封信上写满了超出她心理承受极限的过往,她只念到了三分之二,停云用力拍打着锁死的门,“温锦懿,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把我的爸妈和姐姐还给我,还给我好不好,求你了,把他们还给我,温锦懿,你说话,你说话啊……”
让人不安的沉默慢慢攀爬在她的周身,屋内的人再也没有回应她,她所有的爱恨都像是坠入了无底的深渊,落不着地,浮不起来,刺不穿他,那种未知的失去感让人莫名的恐惧。
她顺着门缓缓跌坐在地,听不到他回应,她便兀自拍着门,痛哭失声,“还给我,把我的孩子还给我,温锦懿,你为什么要活着,你要是那时候死了,他们就不会离开我,为什么……”
她以为报复了他,她就会痛快解脱,可是这痛哪有比失去俊逸的时候少呢,这痛乘风破浪而来,那么生硬凶猛的冲刷她的心理防线,想起信封上的内容,她便崩溃的抱住了头,蹲坐在地上痛哭起来。
大门关上的那一刻,她分明看见温锦懿极度恐惧的眼神,他深邃澄澈的眼底升腾起薄薄的雾气,那么深,那么无辜,那么孤单,那么悲悯,那么绝望的望着她。
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侩子手,如何会有这样易碎的眼神,像是被人遗弃在过去的孤儿,深深远远孤零零的目光。
憎恨、痛苦、动摇、怜悯、矛盾太多的情绪撕扯着停云,只单单回想大门关闭那一刻他的眼神,她便歇斯底里的快要疯掉了。
她蹲坐在门前,抱着头一直哭,仿佛被关在里面的人是她,仿佛被遗弃的人是她,仿佛她才是被报复的那个人。
这寂寥的雪夜除了她的哭声,再无半点声音,不知过了多久,
屋内传来温锦懿很轻的声音,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小心翼翼的说,“阿舒,你不要哭,我不活了。”
“啊……”停云忽然捂着耳朵尖叫一声,心脏骤然炸裂,她不要听他的声音,不要……她的精神濒临崩溃,用力将那封信撕了个粉碎,“我不叫阿舒,我不姓舒,我姓艾,我姓艾!我才不姓舒,我不……”
撕着撕着,她便抱着腿痛苦的哭了起来,薄唇咬出了血,她收了所有哭泣的声音,想要将自己所有矛盾痛苦的情绪隐藏,想要给他最决绝狠心的一面,可是抱着头忍着忍着,她便又哭出了声音,声线一点点的释放,压抑的情绪渐渐决堤,从隐忍的痛哭变成了嚎啕大哭,“温锦懿,你这个混蛋,为什么要夺走我的家人,他们没有伤害过你,温锦懿,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好不好,还给我,温锦懿啊,求你了,我求你了,把我的孩子还给我,我要俊逸,我的俊逸,我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啊,你夺走了我的一切……”
她哭的撕心裂肺,将这些日子以来压抑的情绪尽数释放了出来,她无力的拍着门,焦急的拍着门,悲苦的拍着门,愤怒的拍着门,绝望的拍着门,一遍又一遍的唤他的名字。
屋内始终是死寂的。
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停云哭累了,双目惶惶的靠在门框上,看着天上飞扬的大雪,眼底的恨意又一点点的滋生了出来,她看着天空说,“你当初给我的那块玉佩,外壁是温字,瓤心内里确是舒字,我是知道的,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怀疑你的身份了,我调查了很久,也咨询过月儿,一直查不出蛛丝马迹,只是月儿提到过舒子夜死了,直到律娉婷给了我那封信,里面尽数交代了在你身上发生过的事情。”她面无表情的流着泪,“可这不足以成为你夺走我家人的理由!无论你遭遇过怎样不公的对待,都不足以成为你滥杀无辜的借口!你所做的事罄竹难书!”她狠狠的拂去了脸上的泪,“俊逸他才两岁多啊,再有几个月他就三岁了,他才那么小,又有什么错要遭到你那么残忍的虐杀!”
她似是彻底狠下了心肠,矛盾崩溃的情绪终于渐渐稳定下来,她缓缓站起身,看着门内说,“温锦懿,去你该去的地方。”这一刻,她只想将这种狠贯穿到底,让语言化作锋利的刀,直往他内心最深处的病根砍去,“下辈子,祈祷老天不要把你生的这么好看,也祈祷你永远不要从这扇大门里走出来,希望你永远挣扎在无边的血海中不得解脱,这一次没有那么多的食物给你吃!”
停云转身大步离开,转身的一瞬间,干涸的眼眶便又簌簌掉下泪来,她将薄唇咬出了血,那些话不知有没有插在温锦懿的身上,但是却像搞错了方向,精准的插在了她自己的心脏上,整颗心便这样碎裂开来,四分五裂,她狠下心肠,绷着脸,用力掐着掌心,顶着风雪,往小镇外一步一个脚印稳稳的走去,渐行渐远的离开。
那扇门后,温锦懿恍若隔世的站着,血顺着他的身体缓缓滴落下来,又是血的味道……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男女呻吟,到处都是哭笑声,到处都是。 少帅的纨绔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