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不是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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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醒来时,我怔怔地看着眼前沉睡的脸,多少次这样午夜梦回,悄悄地凝视,似乎总看不够他。凑近些抵着他的呼吸,但没触碰到他的唇,只感受那唇齿间气息相依的感觉。
以前会去计较他还隐瞒了什么,藏起了什么,现在则是认命,反正我和他就是分不开了,这条从爱情到人生的逆流之河,势必是我与他同走。
我和他本是两个极端,却像上辈子造了孽,这辈子,生给彼此折磨。爱情让我们变得挑剔,挑剔到看别人都没眼前这个男人丰神俊朗,让我的心再也容不下别人。口口声声宣扬着自由,当自由的那天来临时,我却发现,失去了他早已不会呼吸。
这个男人啊,是我永远都割舍不了的,也罢,就此与他纠缠一生吧。我将手轻轻环住他的胳膊,依恋地靠在他的肩膀上,慢慢入眠。
睁眼再见晨光,风清云朗,心情也豁然开朗。一身齐整走出屋子的男人,从头到脚都透着帅气,阳光打在他身上,浅浅的,暖暖的,我微笑着目送他去上班。
感叹今天真是个好天气呢,想必以后都会是晴朗的吧。
孕妇其实很闲,每日无所事事的,电脑不能用,手机有辐射,看书会伤眼,我都不知道还能做什么。肚子越来越大,行动起来就越加笨重了,人呆懒了后也不想动,产检时总听医生提议要多走动走动,于是,我在屋门前开始种花种菜,借此来打发时间。
这日,心念电闪间想到,宝宝都八个多月了,名字还没起呢,赶紧去翻字典。等许子扬一进家门,我就朝他挥手:“来,快来选选看,哪个名字好?”
许子扬放下公文包,就走到我身后,拿起我想了一下午写下名字的纸,疑惑地问:“这是要做什么?”我指了其中一行道:“喏,这是给男孩取的名字,下面那行是给女孩取的名字,你帮我选选,看看哪个好。”
下午想了好多男孩女孩的名字,然后把认为好的都记了下来。可是许子扬却只扫过一眼后就把纸给揉了,我急了起来:“你干什么呢?”他却漫不经心地说:“那些名字都不好。”
顿时我就恼了,那可是我一下午的心血,他看了一眼就全盘否决,气呼呼地问:“那你说什么名字好?有本事你自己来取。”他挑挑眉,酷酷地说:“已经想好了。”
“什么名字?”
“许诺。”
我怔住,许诺……嘴里轻念过这个名字,抬眼间只见他深幽的眸光紧凝着我,那里头藏着说不出的深意,很温柔很温柔,像盛满了极深的深山泉水,欲溢未溢。我傻傻地问:“怎么会想取这么个名字?”
他俯下身将我一把抱起,一直走到床边坐下,将我按坐在他腿上,然后环住我的腰,紧紧相贴着:“浅浅,我一直都欠你一个承诺,现在我说,我愿许你唯一,会不会太晚?”
我扭转头去看他,双目四对,涓涓清流汇入百川,这个承诺我等了太久。那年我问:“夫君,许我唯一可否?”回答我的是子杰不是他;后来我又问:“你能许我唯一吗?”他的回答是:“我不就是你的唯一吗?”一语双关,他只是我的唯一,而没有真正许我我是他的唯一。
后来我以为再也等不到他这句承诺了,真的不是我执拗,承诺代表不了什么,但是从最初到现在,我都一直将他当成是我的唯一。终于等到这刻,他对我说:我愿许你唯一。
我扬起桃花般灿烂的笑容:“不晚。”永远都不晚。
许子扬眉眼弯了起来,我则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许诺的名字会不会太女性化了,要是个男孩怎么办?”
“女孩。”他肯定道。
“你怎么知道?”
“直觉。”
我有翻白眼的冲动,他居然说直觉!手去掐他的胳膊,听到他“嗤”声后,才恨恨地说:“还不老实招来!”他抚了抚被掐的手臂,才漫不经心道:“你五个月做B超时,我偷偷塞钱给那医生了。”
我直接瞪眼,手指到他鼻子:“你……你走后门!”想想这形容不恰当,但国家规定不能在孩子出生前私自鉴别胎儿性别,他居然私下干了这事。
他倒是笑得眉飞色舞的,还脸带得意地说:“身为宝宝的爸爸,自然有权知道真相。”
我无力地趴在他肩膀上问:“那你这名字早就想好了?要是男孩呢,也叫许诺?”
“男孩?我想了两个,许唯一,或者许唯,看你喜欢哪个。对了,咱闺女的小名我也想好了,叫一一,或者唯唯。”
我无语地从他腿上滑下来,直接爬进了里床的位置。他在后面还问:“小名叫一一还是唯唯呢?你选一个呀。”咬牙切齿扔了句话给他:“你自己选!”
是我认识错误,这个男人除去腹黑外,还强势,除去强势外,还自恋!许唯一?亏他想得出来!也彻底了悟,他是根深蒂固地把自己当成唯一,没有别人。
重建工作到了尾声,许子扬越来越忙了。中间有个小插曲,是关于童晓涵与师兄秦宸的,在那次意外事故中,师兄为救童晓涵,手骨断裂,乡镇医院医疗设备有限,必须得去市级医院治疗,童晓涵陪着师兄一起去了,两人之间似产生了火苗。
其中有许子扬的推波助澜在,而他与童晓涵似乎也达成了什么协定。那天童晓涵找我时说了句话,我记得很清楚,她说:“许子扬非池中鱼,这个山野乡村,早晚关不住他。”如今他的形势就是越发好了,往往有时候要赶去市里开会,来来回回这么跑着。
“余姐。”一声轻唤打断了我的冥思,抬头见林墨斌背着双肩包朝我走来,爽朗的笑容挂在他脸上,他还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子。支教期间,他遇到难题常来找我,人又风趣幽默,学校里的老师都对他印象好。
我坐在躺椅里,指指他肩上的背包:“这是要上哪儿呢?今天没有课要上吗?”
他从我门前拉了长椅,将包卸下来,然后极少看到的赧然在他脸上浮现:“余姐,我要走啦,都半年多了,家里打了好几个电话来催我回去,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我愣住了:“你要走?”林墨斌点点头,向远处看去:“余姐,这半年多亏得你不嫌我烦,以后我就不来聒噪你啦。”我抬脚假意踢他,圆睁着眼:“我什么时候嫌你聒噪了?”
他耸耸肩,无所谓地笑:“来时的路上,我第一眼看到你时就觉得特亲切,像我姐。还没跟你提过吧,我家里有个姐,比我大了四岁,你们长得不像,但都是这种温吞的性子,前几天她给我打电话说要结婚了,就这么一个姐,她结婚你说我能不回吗?只好卷铺盖走人啦。”
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要回去,就一个姐姐,结婚这么大的事怎能少了你呢。”
他转过头,眸光清澈:“余姐,你啥时候跟许哥结婚呢?我想喝你们的喜酒。”我脸上的笑凝住了,然后一寸一寸被剥离,目光垂落,定在无名指上的银色指环上。这个问题,从未有人触碰,却清醒地存在。
还有后续的现实问题,宝宝快出生了,准生证迟迟未办,等出生了之后,宝宝的出生证明与户口这些,都需要某些前提。许子扬是个心事有多重的人,我比谁都清楚,他不提这些定是有别的考量,可我无法做到不去介意。
林墨斌也发觉了气氛不对劲,有些不安地问:“余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我勉强笑着摇头道:“没事,你回去后有空就跟我联系,号码没变,但可能要过段时间我才能用手机。”林墨斌起身背起包,我也跟着站起来,想送他两步,可不知是起得势头猛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突然肚子有剧痛传来。
我忍不住痛弯下腰,林墨斌连忙扶住我急问:“余姐,你怎么了?”
一阵又一阵的痛蔓延进我的神经,回想产检时医生对宫缩的形容,我语声不稳地说:“我想可能……要生了。”林墨斌大惊失色,他比我还要慌乱:“那怎么办?通知许哥回来吗?”
我朝天空翻了个白眼,将身体的重量尽量靠在他身上,这个时候找许子扬有P用,他又不是妇产科医生:“送我去医院。”
有人说生孩子的痛,是女人必经的过程。唯有身临其境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到那痛是何等撕心裂肺,尤其是当尝试了那无法忍受的痛后,又被医生告知孩子胎位不正了,必须要剖腹时,我顿生了狠揍许子扬的心。
可当耳旁听到嘹亮的哭声时,所有的痛就都变成了莫名感动的泪水。
女儿,许诺。
被推出产房时,许子扬双手捧着宝宝冲过来,面色比我都还要白:“浅浅,你怎么样?”我张了张嘴,没发出声来,半身麻醉没退,整个人都没知觉。还是护士比较体贴地提醒:“宝妈很累,先送进病房再说。”
等在病房里安顿下来时,宝宝被安放在我床边的一个小床上,伸手就能够到。侧脸去看,说不出的酸甜滋味,心里满满的,都是初为人母的满足感。
另一边手上一紧,转头去看,是许子扬握住了我的手,我发现他的脸色依旧苍白,手在轻颤,满眼都是惊惧。这才意识到这个男人是吓坏了,可生孩子都是这样的啊。
原本两人计划好在预产期前一周,就去市里的医院住下待产,可哪里知道宝宝会提前半个月就忍不住跑出来了。我回握住他的手,感觉他掌心一片汗湿且冰凉,忍不住有些心疼他:“别担心了,我和宝宝都没事呢,看,宝宝多可爱。”
试图缓解他的紧张,移开注意力,可是似乎没有效果。他深呼吸了几次后,才声音不稳地说:“浅浅,林墨斌打我电话时他说……他说你快不行了,我拼了命赶回来,就听护士说生不出来,你被推进手术室了,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不好的念头都涌了上来。我……我……真的好怕失去你。”
我伸手去揽他的头,压在肩膀上,轻声道:“别怕,我没事,生个孩子嘛,是女人必经的,没那么危险啦。”心里却在暗骂那林墨斌,臭小子胡说八道什么。
而那个臭小子躲在门框背后遮遮掩掩的,想进又不敢进,正好被我无意间瞧到,声音不高不低地喊:“林墨斌,你进来。”
此时,许子扬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但在看向门边时,满脸阴鸷,眸光锐利。林墨斌不敢与他的目光对上,颤颤巍巍地靠近我床边:“余姐,你没事了吧?”
我轻哼了声:“嗯,没死呢。”小伙子一下满面通红,结结巴巴地解释:“我当时……是吓坏了,看你那么痛,嘿,这不是没经验嘛,下次不会了。”我怒眼瞪过去,还有下次?
许子扬从椅子里站起来,柔声道:“我去问问医生你什么时候能吃东西。”往门处走时,却朝林墨斌勾了勾指,“你跟我出来。”
林墨斌一下脸色大变,惊慌地看着我,他对许子扬有惧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看着是又好气又好笑,给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许子扬那积压的余怒不消,谁都没好日子过。
半小时后我昏昏欲睡间,许子扬一个人回来了。我微张开眼,有气无力地问:“墨斌呢?”
“走了。”
我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又转过头问:“他走哪儿去了?”正好护士推着车进来换点滴,他往旁让开了些,然后风轻云淡地说:“回家了。”
“……”
闺女出生,初为人父的许子扬,堂而皇之休了一个礼拜的“产假”。但这个礼拜对他来说,可谓水生火热,我因为刚动过刀子,不能起身,于是照顾我和孩子的活儿都落到了他肩膀上。起初他也拍着胸脯说自己一个人能搞定,用不着特意去请护士帮忙,可在宝贝女儿连号哭两个晚上后,他彻底蔫了。
又是心疼,又是不知所措,护士来检查都说没问题,可宝宝吃也吃过,也没尿尿,就是哭个不停。后来我忍无可忍,皱着眉喊他把宝宝递给我,奇迹般地,孩子一到我怀里就不哭了,看得他目瞪口呆,好半天才憋出话来:“原来她是想要妈妈啊。”
一周后他又要开始上班,因为目前他的工作都移交到市区,于是将我也转到了市妇产科医院,这边安排妥当后,他也正式投入了工作,没过几日,他就拿来一个文件袋递给我。我打开一看,居然是补办的孩子的出生证明,还有户口本。寥寥看完,我就将纸张塞进了文件袋里,随手往旁边一扔。
他从旁抱住了我,我扭开头不理他。宝宝父亲那栏是空白,户口也是随我。他给我看这些是想说什么?我真的不想再去猜测了。
只听他叹息着在我耳边说:“浅浅,时机没到,我不能把隐患带到你身上去。相信我,好吗?”最终是抵挡不住他这样温软的语气,也有些明白他的意思。基本上他工作上的事我都不去过问,因为知道他的目标在哪里,中间的过程会很辛苦,知道了反而会忧心,但坚信他一定能够自己处理好。
听他所言,可能辛苦不止,这条路还会无比艰险,比如他的父亲和老爷子就是个例子,他怕波及我。我放软了身体靠在他怀中,默应了他的做法,确实如果有危机出现,我是不怕,但有了小宝贝后,不能不防。
可当宝宝两个月左右准备出院时,许子扬突然脸色发白地跑来,眼中满是惊恐。他这么惊慌失措的样子,只有在宝宝出生那天才看到。而当他颤着唇道出那句话时,我亦觉得天翻地覆。
他说:“浅浅,子杰出事了。”
当我们匆匆赶到那座城市的医院时,已是夜幕低沉,忐忑焦虑的心在看到玻璃窗内浑身插满管子双目紧闭的子杰时,碎成片片瓦砾。
重症病房,危在旦夕。
我呼吸紧滞得透不过气来,若不是理智还在,可能真的要抱不住怀中的女儿。转过头,就看到许子扬满面沉痛,目光幽暗紧凝。垂眸间就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拳握得极紧,似压抑着满腔的痛和怒。
“子扬。”一声轻柔的呼唤,从我们身后传来。两人同时回转身,就见一位端庄秀丽的女子站在那里,从内而外散发着高贵气息,但她的眉色间隐藏着点点痛楚。只听身旁压制情绪地轻唤:“姐……”我立即想起这个女子是谁了,她是子杰的姐姐,子扬的堂姐,许阡柔。
许家出品,自然不可能有例外,她是个很美的女人,尤其是那股气质特别缥缈,像悠远的山水,像柔美的画。虽然跟许子扬这么多年,但与她的交集十分少,早前曾听说过她学画画,常年都在外面写生,追逐自由的空气。
闻名不如见面,确实她如名字般纤柔美丽,但是她的眉间有着淡淡的忧伤。
“姐,这是怎么回事?子杰他……”许子扬急声问。
许阡柔移转目光看向里头躺着的弟弟:“他带队做任务,预埋的备用弹在规定时间外突然引爆,危急时刻他以身挡住,护住了学员,于是他躺在那里了。”她的语调很轻柔,却隐藏悲痛。
目光转向了我,朝我轻点了下头,又转移到怀中的女儿身上,眼中闪过柔意:“子扬,去开个病房先安排她们母女休息吧。”许子扬沉默了下,就环着我的肩膀向一边走,很快病房就开好了,他把我按坐在床上后,蹙着眉说:“浅浅,抱歉,让你和女儿陪我过来,可是……”
我抬手压住他的唇:“我明白,你再去问问医生看,子杰是什么情况了,我这心里压得难受。”了解他当时听到子杰出事时的手足无措,如果我不在他身边,他更压不住惊惧的情绪。事实上我也不想他将此事瞒我,因为我和他一样,为子杰担忧。
没过一会儿,他又找来个专门的看护陪着我,怕我一个人胡思乱想,安抚我说没事。可他嘴上这么说,眼底的惊痛却比任何人都要强烈。
等他离开后,我给女儿喂好了奶,陪着她躺了会儿,还是抵不住心里的担忧悄悄起身。这个房间是开在重症病房不远处的,拉开门就能看到许子扬与许阡柔并排站着的身影。
“姐,叔叔和婶婶那边有通知吗?”
“我没敢通知,怕爸妈受不住这打击。子扬,你不知道,当我听到消息赶来时,看到子杰那样当场就哭了,心里害怕到无法形容,可是又无人诉说,只能打电话找你。”
许子扬手环上了她的肩膀,轻声道:“我知道,我在电话里听到你说时,其实……也很怕。可是姐,相信他,一定能熬过来的。”
许阡柔头微偏,靠在他肩膀上,幽幽开口:“你说子杰出事会不会是……”
“姐,不要说!无法求证的事不要轻易说出来。”
我心中划过异样,他们意在指什么?低低的哽咽声从那处传来,听得我心中酸涩至极。好一会儿,才听许阡柔沙哑着声音说:“我们许家,牺牲得还不够吗?我是,子杰是,你也……何时才是头啊?”沉重又无奈,哀愁而伤感。
我悄悄转身,没有去打扰他们,回到病房后,打发走了看护,就坐在床边,凝看着女儿甜睡的小脸。如果每个人都能像刚出生的婴儿一般思维单一,无忧无虑该多好啊。许阡柔说,为了许家每个人都做出了牺牲,她是,子杰是,许子扬……也是。
那么,许子扬做了什么牺牲?这个问题,我在想,但想不透。
这夜许子扬没有回来,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中间女儿醒来两次喝奶,又咕哝着睡了过去。其实这段时间本身我的睡眠质量就很差,有个宝贝疙瘩大半夜醒来要照料,加上心里忧着事,就更加难入眠了。
早晨梳洗过后,我把女儿放进推车里,拿小被子盖好就走出了门。却见那重症病房区一片忙乱,心中大惊,连忙推着推车往那处跑,从白色的医护人群中找到许子扬的身影,拉住他问:“发生什么事了?”
“子杰突然反复。”他回得简明扼要,却声音不稳。顿觉心被什么扼住了一般,只能眼睁睁看着子杰被推进了急症室,而许阡柔孱弱的肩膀在颤抖。
煎熬的等待,再推出来时,我都觉得那推床上的人,脸如白纸,还泛着青。医生沉重地说:“不能再有反复了,这二十四小时是关键,你们家人在旁监护着,一有异样立即通知我们。”
所有人的心都沉到谷底,这等于是病危通知了。许阡柔一把抓住许子扬的手,颤着声问:“子杰会不会……”他坚定开口:“不会,因为他是许子杰。”
二十四小时很短,但对焦虑地坐在重症病房外的每个人来说,却很长。可能是静谧的气氛感染到了女儿,她开始号哭起来,我怕影响到他们两姐弟的心情,连忙抱着她走远一些安抚。抬眼间见走廊那边走来一男一女,方向正是重症区域。
男人第一眼就给人一种极致深沉的感觉,从那眼角的纹路可看出他的年岁应该有四十来岁了,眼神无比锐利,莫名地让人感觉森寒。女的一身军装,很年轻。
他们没有注意我,直接掠过了我身旁。
“阡柔。”低沉中带了点沙沙的嗓音,来自那个男人。我向那边看去,许阡柔惊慌地转过身,目光在凝聚到男人身上时,闪过无数情绪,我只解读出了一种:害怕。
许子扬沉敛的眸光扫射而来,盯在男人脸上,足足停顿了有五秒钟,他才开口:“苏执行长,你好!”因为那人背对着我,所以看不到他的神色,但从他的气势来看,此时是压过许子扬的,不知道执行长这个官是有多大。
而男人开口的话却让我惊异,他说:“别这么见外,叫我姐夫就好!”
他居然是许阡柔的丈夫!
注意到许阡柔在男人说到姐夫两字时瑟缩了下,眸子立即垂下不看任何人,脑中电光闪过,恍然悟到昨晚她说的牺牲是什么了。徒生一种莫名的悲哀,这条道路如此艰涩,表面看似风光,背后却是牺牲了多少人的幸福铺就而成。无法将许阡柔这么一个富有灵气的人,与这些联系在一起,可偏偏她就那么无奈地置身其中。是否,那些她追求的自由梦想,已经生生被湮灭?
只见军装姑娘走上前两步,似乎极难开口地问:“能告诉我,他怎么样了吗?”
原本垂眸的许阡柔突然抬起头冷哼出声:“他怎么样你看不到吗?如果不是因为你,他会躺在那里生死未卜?”姑娘往后退了一步,身体微微发颤:“我不知道的,当时是我太鲁莽了。”
那个男人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却是对许阡柔道:“阡柔,你对小敏太严厉了,这事怪不了她。当时的情形谁都无法预料,而子杰作为带队,没有及早将可能的危险规避,属于他的责任。”
“苏暮年!”许阡柔怒喝出声,她扬起手指指着玻璃窗内,“你说的那个人是我弟弟,亲弟弟!请你不要对一个生命垂危的人加以‘责任’一词好吗?他就是为了所谓的责任,去救你的侄女苏敏,而他却躺在那里。”
“阡柔,你能不能理智一点?”
“你要我理智?要是今天是她有事,你能不能理智啊?”许阡柔怒吼着指向军装姑娘,双眼怒瞪,与那男人形成了对峙。原来子杰是为了这姑娘而受伤的,从许阡柔口中得知她叫苏敏,中年男人叫苏暮年。
顷刻间,苏暮年散发出来的气场将气氛立即带入沉滞、压抑,我走上前两步,就从侧面看到他微带沉怒的目光紧盯在许阡柔脸上。许子扬跨前一步,以护卫姿态挡在了她身前,但是没用,他挡不住苏暮年暗幽的眸光。
“小叔叔,你别和小婶婶吵了。”苏敏在旁瑟缩着轻声劝,她目光凝在玻璃窗内的人身上,幽幽地说,“都是我的错,他让我不要过去的,我想在他面前表现,却害得指挥官……”
那悠远的眼神里,有着痛楚和依恋。
纷争没有持续,苏暮年接了个电话后就离开了,苏敏不肯走,留了下来,却只敢远远站在角落里,目光定在病房门口。
万幸,子杰在半夜的时候醒了过来,医生经过一番检查,确认他已无生命危险。第一时间到他身边去探视的,自然只有许阡柔和许子扬,我站在窗外驻足而望,心有欣慰。垂眸间,才发现眼眶湿润了,只有自己知道,其实心里也是万般害怕。
等许子扬出来时,我拉了他到旁边问:“子杰怎样了?”
“刚醒过来,没多大力气说话,姐在那儿陪着。”
我想了想,压低了声音道:“能不能……让她见见子杰?”我朝苏敏的位置指了指,他转眸看向她,眼中闪过若有所思:“再看吧,姐的情绪不太稳定,她不会同意让她看子杰的。”
“可是……”还想再劝,但又知这在情理之中,许阡柔是子杰的亲姐姐,她有权决定探视她弟弟的人员。我对苏敏心生不忍是因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那年许子扬身负重伤昏迷不醒,我也是被拒门外不得其入。
个中滋味,唯有当事人才能体会出。是焦虑害怕到无法思维,又要强忍住那心绪,只渴盼着谁能仁慈一些,让我见他一面,哪怕要我再卑微都愿意。
苏敏的眼神与表情,都在写着她对子杰用情至深。
苏暮年后来把许阡柔带走了,事实她已经憔悴不已,疲累到了极点,只嘱咐了许子扬几句,就离开了。但看她依在苏暮年旁的背影,是那般沉重和哀伤,仿佛折去了翅膀的鸟,再也无法飞翔。
苏敏在听到许子扬让她进去时,睁圆了双眼,满目都是不敢相信。等反应过来时,鞠躬到底,沙沙地说:“谢谢。”我在旁看得鼻子发酸,转开了视线。
与许子扬回到病房时,看护正在为女儿换尿布,我走上前接手过来,熟练地拉整尿布。他站在旁边轻靠在墙上,目光流连在我脸上,等安抚好女儿后,我抬起头与他的目光对上,悠远迷离。他忽然问:“浅浅,那年……你是不是也和她一般,想要来看我,却不得其门而入?”
我顿了顿,轻点了点头。莫名地感动,他懂我之前要求的含义。走近到我身边,他抱住我在耳旁轻声说:“后来子杰曾告诉我,你为了我去山上拜佛祈求,跪尽每一个神佛,然后在下山的时候差点儿晕倒,当听到这些时,我心撕裂般疼。”
我将身体的重量靠在他胸前,叹息着说:“都过去了。”曾经一度我十分后悔那举动,可是后来还是无限感激神明,他们没有真的放弃我,也没有放弃他。
等时间差不多时,我们一同走出去,却正好看到苏敏满面都是眼泪地跑开。
一迈进病房,立即就接收到温煦的目光,我定眸了两秒,就觉心头发堵。即使早已在窗外看过他,仍然禁不住难过,曾经那个嚣张跋扈的杰少,怎么就成了现在这副样子?我发现自己无比怀念以前的子杰。
“若若,快给我看看一一。”
他的目光定在我怀中的宝贝上,眼中有着渴盼。我走过去坐进床边的椅子里,将女儿递到他面前,最后还是熬不过许子扬,给女儿取小名叫一一。
子杰的目光变得越加柔软,其中透着欣羡,最后做出结论:“很漂亮,像你!”
我不由得笑了,评价很中肯,但旁边站着的男人却不服地分辩道:“哪里像她?明明像我。”
“我看着像,鼻子像若若,嘴巴也像,小小的,真是可爱。”三道目光都聚集在小人儿的脸上,被他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像,但是眉眼与脸型却是像了她父亲八分。倒是被我们品头论足的小家伙,则睡得昏天黑地,不知愁事。
经由小一一的话题一打岔,冲散了原先伤感的气氛。子杰也有意围绕着一一,要我给他讲讲女儿出生后的趣事。这样一来我也不好多问为什么刚才苏敏会哭着离开,捡了些许子扬带孩子的糗事讲,惹得他用嘲笑的眼神瞟某人。
离奇的是,许子扬居然在旁含笑不语,也不反驳,似乎很享受我与子杰分享宝宝经。
后来小一一被吵醒,开始大哭,我只得抱了她起身回房间喂奶。等再回时,推门间听到兄弟俩的说话声,我顿住了脚步,听了好一会儿。趁着子扬去问医生情况的空闲,我走进了病房,想与子杰单独谈谈。
“若若,小一一呢?睡了吗?”
我点点头,女儿这一觉起码得两三个小时,我特意关照了看护守着。斟酌了下,决定开门见山:“子杰,我刚才听到你和子扬的谈话内容了。”
他眼神缩了缩,定定地看我,默不作声。
“子杰,你……为什么要如此?这可是生命攸关啊?”怎么要牺牲到如此地步呢?就在刚才,我居然听到许子扬问他是不是早知内情,他的回答是不错,他说如果不那么做一次,就没有筹码与苏家合作。
他们这都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如此,就算形势所逼,也无需用如此决绝的方式呀。他与许子扬分头行动,利用各种方式都将自己的未来赌上。“其实你可以换种方式,那苏敏对你本身就……中意。”从之前苏敏对他的态度来看,应该是感情陷入得不少。
“我等不了!老爷子这件事是我和子扬心头的刺,如果不将那些人拉下马,我们枉为许家子孙。也正是看出苏敏对我有意,才不想以欺骗感情的方式来达到目的。若若,我与子扬一样,不到最后,真的不想靠那种手段上位。这种时候,我无心思与谁儿女情长,既然给不了别人想要的,那就不要把她拉入深渊,换个方式效果一样。这是我唯一能对她尽的责任。”
莫名地我为他难过,又为苏敏觉得悲哀,不是我有意往坏了想,这些事如果让苏敏知道,让她情何以堪?而且他说不要拉苏敏进深渊,在做下这些后,还能怎么抽身?
唉,我心中轻叹,就算不去管苏敏的想法,他这么做,值得吗?
“子杰,你不觉得代价太大了吗?”他差点儿没命啊!如果赌输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哪里还能躺在这里跟我分析这些事。虽然我没有立场来评断他们的对错,可是如果为了某个目的,付出非比寻常的代价,即使有一天得偿所愿,那还是原来的自己吗?
他目光定在头顶苍白处,幽声说:“若若,跟你说个故事。我从小与子扬走得近,跟我姐反而疏远。可我们是亲姐弟,割不开的血缘,那年她要背着画板走天涯时,家里极力反对,我看她躲在房间里偷偷哭了一夜。”
“第二天我就走到我父亲面前,向他要求走政途,唯一的要求是放我姐走,倒不是我伟大,而是我觉得身在我们这样的家庭,最终都免不了那最后政治联姻的命,为什么不成全一个人呢?何况她是我姐。后来我姐走了,逢年过节才回来,她每次回来都会带许多纪念品,然后有天她拉着我悄悄说爱上了一个画家,说那人非常有才华,将来定成大器。”
“就为她这句话,我决定让她追随自由的梦想,鼓励她去寻找爱情。可艺术家的心思,我们凡人想不透,我姐跟着那个画家只知道浪漫,却迟迟不结婚,认为思想境界崇高才是真理。到后来,我都怀疑我姐是不是崇尚不婚主义了。”
“直到许家出事,瞒得再紧,她还是知道了。那天她出现在我眼前,满目苍凉地告诉我,她与那个画家分手了。之后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走进既定的命运,嫁给苏暮年时,她脸上的表情是哀莫大于心死。苏暮年,高高在上,于我们落魄的许家来说,是一株救命稻草。可是他四十三岁了,比我姐整整大了八岁,他还离过婚,有个十岁不到的儿子。我姐嫁过去就当了别人的后母。”
“那是我姐,我捧在手心呵护想给她幸福的姐啊,我只能无奈地看着她成为家族的牺牲品。你知道我当时的感受吗?不是痛到无法呼吸,而是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太残酷,失去以后,是要拿很多很多的祭品来供奉的。我们就是那个祭品,我姐都被逼向命运低头,那么也不差我一个。你说,我姐跟了苏暮年这样的人,我跟苏敏若在一起是什么事?哈。”
他最后那声笑荒凉又讽刺,而一口气说太多话,顿住时微微有些气喘,看得我心疼至极。
手上一暖,子杰轻盖住我的手,他的指尖有了薄薄的茧,摩挲而过的不是掌纹,倒像是命运。他轻声道:“若若,我跟你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不能有任何一点行差踏错,也从来都身不由己。我们能做的,就是在身不由己的夹缝中保留住什么,就像你跟子扬,他会极尽所能地留住你,而我也尽最大的可能保你安若。但是,你一定要坚信一件事,你和他会幸福,你的幸福只有他能给,懂吗?”
我知道是我脸上的慌乱被他看出了心思,他在宽慰我,可是我为什么听不太懂他的意思?蓦然睁大眼,有道极光闪入脑中,某种顿悟直入心扉,这是……许子扬借他的口来给我铺设心理?
我反抓住他的手,急问:“子杰,是不是他让你来劝我这些的?你们要做什么?”
许子杰的脸上浮现一种莫名的表情,看得我越加心慌,但一闪而过之后他却道:“若若你想多了,我只是给你打个预防针而已,你和子扬都有小一一了,你要相信他,不是吗?”
是这样吗?可为什么我心里极度不安?许阡柔嫁给比自己大八岁的苏暮年,许子杰接近苏敏,借由此事获得与苏家谈判的筹码。许子扬也姓许,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做,或者他正在做,也或者他将来会做什么……他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且我完全有理由相信许子扬是他们的主心骨,每一个人都是在听他安排。
子杰从重症病房转入普通病房,情形有所好转。连着几日,苏敏都有来,没有再出现上回哭着跑掉的情形,子杰默认了她在身旁照料。在子杰渐渐恢复起来,能够走动时,许子扬打算带我回去。
但在离开前,却发生了一场不小的纷争,缘起于我和苏敏。我们同时遇上医院内失去理智的病人家属,而苏敏因为练过躲闪了开,我却被对方给抓住,虽然后来许子扬与子杰立即赶来救下我,不过虚惊一场。但子杰也因此将积聚已久的愤怒撒在了苏敏身上,偏偏不巧被苏慕年看到,雷霆之怒并没有,苏慕年那发狠的神情让我们都觉胆寒。
当天我和许子扬就回了,当下前景未明,又惹怒了苏家,就如雪上加霜,许子扬必须立即回来坐镇。我们暂时住进了分派的职工宿舍,名头上说是宿舍,实则却是独立的住房,环境还是比较好,住宅也安全。
有件事让我很忧心,就是他的咳嗽毛病又见复发,之前我怀孕期间生活比较安定,我老给他煮雪梨冰糖水喝,倒是好了。可到了这里后,应酬又增多,烟酒根本避不开。已经戒掉的烟瘾又有了,虽然他回来后极力克制着不抽,但从他身上的烟味可察觉,在外面没少抽。
咳嗽的症状就是因此而起的,我只能有心无力地担忧着,继续给他煮糖水喝。
明明看似平静的生活,却总感觉有一双无形的手在逼近,沉重的压力围绕着我们,我常常在心中慨叹,这何时才是个头。
这日,许子扬回来得很早,见他神色间有久违的笑意,嘴角微微上扬,平添几分俊逸,应该是公事顺利。我也不由得为他高兴,特意多炒了两道菜,上桌时给他把饭添满了,居然他硬是多吃了一碗,还笑着夸今天的菜好吃,我听了心里甜如蜜。
在厨房里洗碗时,忽觉腰上一紧,他从后抱住了我,胸贴在我背上,某处搁在我身后。我面上一炽热,嘴里嚷着:“别闹。”他却将下巴抵在我肩膀上,浅浅的笑声穿过耳膜,宣示着他的愉悦,我问他:“什么事这么高兴?”
“浅浅,再过一阵子,我们就回去。”
“回哪儿?”我微微讶异。
他将脸贴在我脸颊旁,轻语:“Z市。”
我沉默了,手上的动作也停顿了下来,他这意思是即将要成功了?
“怎么?你不想回去吗?”他察觉到我的怔忡,灼热的视线盯在我脸上。我微微侧转了头,与他对视:“没有,你在哪里我自然就在哪里。”
我早就明白,当许子扬功成名就时,他绝对会如王者般再度降临那座城市。尽管他可能在这里也能风生水起,但那不是他要的,他要的是在失去的领土上夺回属于他的东西,他要的是让那些曾经践踏他的人被他踩在脚底。否则怎能抵他父亲、老爷子等事的心头之恨呢?他跟子杰一样,或者说他们整个许家,都在以此为目标。
他听了我的话,很高兴,唇抵在我耳边轻声道:“回去后我给你一个惊喜。”
我心中一动,没有开口询问,却隐隐知道他指的“惊喜”是什么,唇角轻扬,眉眼间也有了欢喜。吃完晚饭后,我与小一一坐在床上玩,许子扬拿出手机对准我们:“别动,让我拍个照做封面。”
露齿而笑的瞬间,画面定格,我与亲爱的宝贝留存在了他手机上,也留存在了他心里。最后又被他闹着拍了张“全家福”,我们一左一右,宝贝女儿在当中,手机“咔嚓”的瞬间,宝贝对着镜头睁大眼,眸中尽是好奇。
等安抚好宝贝女儿睡觉后,我就压低了声音问:“能跟我讲讲外面的情形吗?”
语言是舒缓压力的一种方式,适度的倾吐对他会有帮助。他没瞒我,在我耳旁轻声讲着最近发生的事,告诉我有个项目正在发展,此项目顺利完成的话,对他而言是个不小的成绩,势必能将他带往新的高度。这就是他今晚回来压抑不住兴奋的原因。
两个人之间沟通是关键,现在的我们有什么事都不会选择去隐瞒,我十分依恋此刻的感觉。夜晚是在甜梦中度过的,醒来时嘴角都抑不住地上扬。早上送许子扬出门时,替他理了理领带,又抚平了衬衫上的皱褶。
我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心中有充实的感觉,每日清早目送他上班,夜里等他下班归家,这样的生活,不就是我追求的自由的平凡幸福吗?不觉欢喜异常,唇角扬起温柔的弧线。
可不知怎的,我的心漏跳了半拍,徒生不安的冲动,紧走两步,从身后抱住他。我的手指摩挲在他的西装外套上,莫名地产生一种占有欲,想将这个男人紧紧抱在怀里。
许子扬没回头,低笑着问我:“怎么了?傻瓜,我要迟到了!”
我没说话,将脸贴在他后背上,有点娇宠的爱腻:“就是想抱抱你。”
拥抱,是人与人心的距离靠得最近的时候,因为他是许子扬,拥抱才有意义。
他踏着清晨的阳光逐渐走远,等拐过一个弯,看不见他身影了,我才回转身进门。准备料理女儿,一会儿小家伙就要醒来,又要开始新的一天忙碌而甜美的生活。
十分钟后,我正在给女儿穿衣服时,忽听有人敲门,我心里觉得奇怪,他有东西忘拿了?是钥匙没带吗?我轻轻拍了拍女儿:“宝贝乖,你爸爸忘拿东西了,我去给他开门哈,等着。”
我穿着拖鞋踢踏踢踏地走到门边,边开门,边笑问:“忘拿什么了?”
沙滩,别墅,海浪声,是我现在的生活写照。
我已经住在这里七个月了,每天听着海浪声入眠,又在海风中清醒。曾经十分向往大海,觉得海边是个浪漫的天堂,但是此刻,我与浪漫绝缘。
因为我是个——囚犯。
其实这囚犯两字上,还得加个双引号,因为没有一个囚犯像我这样过着舒适的日子,除去没有人身自由外,其他一切都安好。身旁的摇篮床里,女儿睡得正香甜,她懵懂地看着世界,懵懂地不知身在何处,懵懂地只要妈妈在身旁就能满足。
可我这个明白人却无法如此懵懂啊,每天单一的生活,一成不变,日复一日,没有网络,没有电话,就连卫星电视也没有。倒是有高端的影碟机,有上百部好看的影片,有一屋子的书,也有曼妙的音响器材,那音效绝对要比我在电脑里放的音乐要强上百倍。
屋子里除去我和女儿,还有一个保姆,以及一个顾名思义为保镖实则为牢头的中年男人。保姆负责照顾我的饮食起居,保镖则负责掌控我的安全与……自由。
那日我以为是许子扬忘了什么回来拿,结果打开门看清外头站的人时,惊愣在当场,心亦往下沉,不祥的预感,之前不安的心,原来如此。
苏暮年站在门外,他英俊中带着历练沧桑的脸上,是沉稳而诡异的笑,看着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垂死挣扎的猎物,最终都将堕入网中。我朝他身后望,只有一辆全黑的车子停在那处,不见其他人,而那车窗用深黑的胶膜糊得满满的,一点都看不清里面,犹如他的人一般,给人压抑窒息的感觉。
像苏暮年这种人,找上门来肯定是来意不善,但不至于会做下强抢民女的勾当,与他身份不符,他也不屑此类手段。那唇角的弧度足以证明,他已经成竹在胸。
我还是紧扶住门框,不让寸地地问:“你有什么事吗?”
苏暮年淡声道:“来找余小姐,苏某深感冒昧,不知可否进屋谈谈?”我摇摇头,勉强笑道:“不好意思,这不太方便。”当时除了生硬的拒绝,我实在想不到该如何做,却有预感,这个男人突然出现,已是势在必得。
所以我在门口与他周旋的同时,不动声色地用指甲在门框上留下痕迹,一笔一画,我不敢有任何分神去看的动作,只能凭着感觉。苏暮年的神态彬彬有礼,但吐出的话却如毒蛇般:“余小姐,我们最好还是谈谈吧,谈谈许子扬最近那个项目如何?”
我心中大惊,睁大眼看他,那暗沉的眸光里潜藏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我不得不将他让进了屋,门关上时,屋内顿生窒息感,是这个男人的气场太过强大,压得我透不过气来。
他挑了张桌边的椅子坐下,突然问了句:“余小姐,钓过鱼吗?”
我不明其意,只挑了挑眉道:“有,就一次。”那次还是许子扬带着我去的,钓到最后我在他怀里睡着了……打住,此时不是想那些甜美事的时候。
苏暮年笑了笑,也不多绕弯子:“钓鱼的工具除去渔竿就是鱼饵,鱼饵越大自然就越容易成功。不瞒你说,刚才我提的那个项目就是我给许子扬下的饵,对于一个急于求成的人来说,这是个绝难碰到的机会。成功在望,然后功亏一篑,这种滋味不知道会怎样?”
我沉默着靠在门边,很简单的字已经刻好,而指甲脱落的瞬间,十指连心的痛侵入我神经。我凝眸看着他,寂色的眸子里是了然,只道:“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苏暮年眼中微微闪过讶异,随后脸上浮出深沉的笑容:“不错,我喜欢与聪明人说话。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是想请余小姐去海边度个假。”
我讽刺地笑了笑,倒不是我真如他说的那般聪明,而是既然如他所说给许子扬下了鱼饵,如果是要害那都是他们男人之间的事,用不着跑来找我这个妇人说三道四。拿到我面前来说,足可见目的在于我。
所以我不耻下问:“为什么?”
他却眉梢微抬道:“这个问题,余小姐应该自己明白才是。”
脑中飞闪过医院的场景,赫然领悟。原因只在于,苏敏。
苏暮年在给许子扬下套的最初,目标就不是他,而是我,而他现在的立场很明确,如果我不合作,那么倒霉遭殃的就是许子扬。
这一次,多了一个苏家,许子扬要翻身,难如上青天。
我轻叹一声:“能带上我女儿吗?”
“荣幸之至!”
……
我慨然而叹,不能怪我当时的决定。那种情况下我不认为将女儿留下明智,首先我若跟着苏暮年走了,女儿一个人待在屋里一天,这个可能我想都不会去想;其次,许子扬在发现我留下的信息后,他必将全力以赴这场硬战,没有多余的心力和时间来照料女儿。
我赌苏暮年的动机,不过是想利用我来逼迫他和子杰,但不至于真正拿妇孺孩童下刀,所以女儿跟着我是最好的选择。与世隔绝后,外面的动向我是一点都不知道,保姆和保镖显然是受过训练和告诫的,他们不会向我透露一丁点的风声。事实上我也试图逃跑,但只跑出别墅五十米远,就被保镖给堵截住了,第二天苏暮年就过来了。
他什么话都没说,就走进婴儿房抱起一一往门外走,我急急拉住他问要干什么,他回过头扫了眼紧拽他衣服的手指,蹙着眉问:“你还跑吗?”他的意思很明显,如果跑,那么就将女儿与我隔离,我除了指天誓日向他保证绝不再跑外,别无选择。
之后我再没动过逃跑的心思,因为我绝对相信如果逃跑不成功,苏暮年会把女儿与我分开,到那时我就是追悔莫及也无用,所以还是省省力气,等着男人来营救。
这一等,竟是七个月,漫长而煎熬,尤其是我无法窥知许子扬的消息,不知道如今的情势对他是好还是坏,我压抑到快苟延残喘。
终于,命运的轮盘转向我,为我创造了绝妙的机缘。 许我唯一,许我天荒(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