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程一手拉落她头上白布,如瀑黑发坠落,那双琥珀色的幽深眼眸紧紧锁住他的视线,他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才安然无恙地落回原地。
心底柔肠百结,却一时间默无言语,手指疾点解开她身上的麻穴,把她放在一旁的青石上坐着,看到她衣衫上的血迹时不由得脸色一沉,半蹲下仔细看着她说
“子嫣,有没有哪里伤到了?”声音中带着紧张,还有心疼。
她摇摇头,笑了笑,眼里却闪着泪花。
“柿子,”她说,“我可以抱抱你吗?”
他愣了下,似乎没听清楚她说什么,下一瞬她便已经扑入他怀里双手紧紧地抱着他。
夜色昏沉,那熟悉的气息如此接近,慕程的下巴抵在她的额发上,手迟疑了一下,终是用力地揽过她的腰把她锁紧在怀内。
眼看着烈火教众聚成包围圈冲杀过来,白铉青昭此时已经救出朱雀,慕程放开梅子嫣拿出竹笛吹出几个凌厉的音符,片刻间草丛处响起“咝咝”声音,素问大惊,道
“是蛇阵!撤——”
可惜迟了,几声惨叫传来,已经有人落入了汹涌而至的蛇群,此时山下传来马蹄声和呐喊声,慕程知道是赫连嘉伦的人来了,对青昭吩咐道
“告诉七王子,我们星夜启程回屹罗。”
梅子嫣身子却在发抖,她看着自己粘稠一片的双手,上面不是血又是什么?
原来那个梦,是真的……
她看着慕程走过来拉她的手,那只白皙袖长的手离自己还有数尺之遥时,他的身子晃了晃,嘴角的浅笑凝结,随后便倒了下去……
安城的七王子府里,守在房门外的明书看着朱雀捧出了一盆接一盆的血水,如果不是青昭拉住他他几乎要抓狂了,他两眼发红语带哭腔大声说
“梅子嫣,少爷要不是为了你怎么要受这样的苦?!你要是治不好他……”青昭一手捂住他的嘴,白铉在一旁说
“不如干脆把他打昏算了。”
“不要,他小气得很。”青昭说,“明书,主上心甘情愿做的事,何时轮到我们去说?”
明书仍是悲愤,可是再无多余的一句话,不声不响地站着等待。
慕程背上斑驳的瘢痕触目惊心,伤口开裂处更是血肉模糊,梅子嫣想尽了办法帮他止血,那些细小的针口不住地冒出细细密密的血珠,到后来她的手颤抖得几乎连金针都拿不住了。
血终于止住,已是一夜过去了。
梅子嫣几乎要虚脱过去,她扶着床栏看着高热渐退的慕程,担心地问朱雀
“当初他受伤时这热度也是退得这么快吗?”|
“那时整个背都伤了,高热持续了三天。现在只是其中一处开裂,应该是正常的。”朱雀搭着她的肩,“嫣儿,与你无关,不要太过自责。”
这时听得房门外有人对青昭白铉说“七王子来探视世子,你们岂敢阻拦?!”
梅子嫣推开房门出去,对上赫连嘉伦那张五官深刻的脸,行了个礼道
“七王子,世子刚刚上了药,还没醒来,但是已经没有大碍,有劳挂心了。”
赫连嘉伦看了看眼前脏兮兮头发乱蓬蓬的白衣女子,心下哂笑,慕程千里迢迢不惜负伤就是为了这样的女子?画像中有若神人,想必是美化过的吧。当下也没说什么,对身旁的管家嘱咐了几句要如何照顾周到便离开了。
慕程醒过来的第一眼,便是看见身旁累得趴在床沿睡了过去梅子嫣。
她的脸上沾着几处尘土,又黄又黑脏的很,黑发蓬松凌乱随意地束在脑后,长长的睫毛下一圈青黑,他稍稍一动,背上辣辣地痛。
她惊醒过来,见他皱着眉头似在忍受着苦痛,连忙说
“我知道这药会让人比较难受,可是见效快,你忍一下。”
“你给我涂的药?”他实在不希望她见到他背上的伤痕。
她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你介意我看过你?那么,我负责如何?”
他心一动,这句话让他想起锦澜苑那一夜温泉中的拥抱。
“子嫣,”他问她,“我讲的那个故事,你想到了吗?”
她低下头,“我没有去想。”想你就够了,想那个故事做什么?
慕程自嘲地笑笑,是啊,和她的那些过往,“欺骗”二字便可概括全部,而且把所有的一切都一笔勾销了。自己凭着一腔孤勇借着金蝉蛊有变来到了西戎,不过就是因为不甘心罢了。
总以为,和她之间存在着一根看不见的线,风筝放得再远,哪怕断了线,他还是能寻到的。
可是,对于风筝而言,依旧云淡风轻。
第二天,他可以坐起来了,青昭进来对他耳语了几句,他的神色依旧冷静,说“让你办的事办好了吗?”
“属下已经让四个身形与梅姑娘酷肖的女子易容,届时坐上四辆马车同时往不同的方向出发,以混淆烈火教的视听。”
“七王子现在已经赶往岳伦部?”
“是的。”
“此地不宜久留,烈火教的背后如果真的是恢复了武功的赫连越,恐怕我们离开西戎不容易。你通知寿王,请他派人在边境接应我们。”慕程说,“我写一封密函,你派人秘密送去东庭‘天机’。”
说着便要起身走到书桌前,可是一站起来便险些摔到,青昭连忙扶着他,问
“主子,要不要让梅姑娘进来看一下?”
慕程的脸色瞬间变得雪白,“青昭,”他沉声说“我只是脚麻了。记住,不要告诉任何人。”
午后,梅子嫣捧着药碗进来了,她已经洗浴过,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衫,黑发整整齐齐地梳好挽着一个松散的发髻,眉目依旧清雅自然,她坐到床沿上拿着勺子一勺勺喂他吃药。慕程看着她专注的神情,微扬的嘴角,清水芙蓉般的一张脸不禁微微出神。
直到,梅子嫣放下药碗,伸出手要搭上他的手腕诊脉。
他猛然缩回手,“几天能下床?”他问,语气冷静。
梅子嫣怔了怔,不明白他为何会不让她诊脉。“我想大概需要三到四天。”
“你现在收拾一下,我会让青昭和朱雀亲自送你回东庭。”
梅子嫣愕然,“那你呢?”
“我能动身的时候自然回动身回天都。”他闭上眼睛,生怕自己的眼神泄露自己一丁半点心事。
“这样啊……”她了然地笑了,“你的意思是,尽管你千里迢迢来救了我,我和你还是陌路人,是这样的吗?”
“我来西戎有要务,不过是顺便救了你,不用感谢我,更不用愧疚。”他艰难地说“你的那只狸猫我养得很烦,你记得带走。”
她望着他,清澈的目光几乎把他的谎言洞穿,顺便救了她?也顺便冒着那样大的危险,更顺便抱她紧得像失而复得的珍宝?
“我不走。”她说,“哑奴不见了,我要找到他。”
慕程的脸色有那么一瞬变得比纸还白,他的手在袖子里紧握成拳,只听得她又说
“我答应过他的,找到他后,我会带他回青林山扶风书院。我的家,就是他的家。”
最后一句像锤子般重重敲落慕程的心窝处,她和他已经好到这种程度了?也是,换成是他慕程,她的家绝无可能是他的家,她和他之间的那道鸿沟横亘在那里,无法跨越。
“难得你对他这般上心,”他冷冷说道“随他到西乾,然后再随他到西戎来,一路过着舒心惬意的日子,难道你就没有想过,那个哑巴他把你带来了就没想过要再放你走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皱眉。
“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好了。反正再怎么说你也是个不开窍的笨女人,明天入夜朱雀和青昭就护送你回去,至于你的哑奴,如果平安无事的话自然会去东庭寻你。否则,你觉得你自己凭什么可以找到他?”
如果事情没有他想象中的不可控制,哑奴还只是那个十七八岁内力全失的少年,那么,她只需要等待便可以了;可是金蝉蛊死得诡异,而他如今又遍寻不着,恐怕事情没有那么容易善了。
“是我丢下哑奴的,他一定是生气了,我要自己把他找回来。”她倔强地说。
“你丢下他?”他奇道“你为什么要丢下他?”
“我——”她一时语塞,恨恨道“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要你管!”说罢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开,也忘了自己还没给慕程诊脉。
慕程望着她不顾而去的背影,心里一片酸楚如潮水蔓延,终于明白什么叫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道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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