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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有些人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对夜无极而言,却好像已经是一生一世,他在天山之巅默默闭关了整整十个一生一世,一百年,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朱雀已经长成了成年男子的模样,百无聊奈地蹲在洞府的门口画圈圈。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朱雀抬头的同时便起身行礼道:“参见公主。”
夜无忧早就褪去了脸上的婴儿肥,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千金,然而,狗改不了吃屎,她的性情却还是那副散漫的吊儿郎当的样子。
她提着食盒在洞府门口坐下,一边打开一边冲朱雀道:“过来坐。”
朱雀依言在夜无忧对面坐下,只见夜无忧再次故技重施地打开了她面前的食盒,然后优哉游哉地就着食盒里的各色美味吃了起来。看得朱雀一阵心痒。
几年前夜无忧来送食盒,走后忽然折返,正巧看到她辛辛苦苦给自家大哥准备的吃食正在被这只鸟享用,她才知道这百年来自己送来的东西原来都进了朱雀的肚子。
夜无忧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但她没有当场发作。反而拂袖离去。
然后这刁钻的公主殿下就想出了这么个心狠手辣的法子来折磨朱雀,她吃东西的时候非要朱雀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吃,对朱雀进行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折磨。
夜无忧一面吃得津津有味,一面对食盒的山珍海味给出各种令人流口水的评价,越发让朱雀觉得这位公主殿下是一千一万个得罪不起。
“公主,我真的知道错了,您就行行好,别再折磨我了!”朱雀求饶。
夜无忧没心没肺地笑:“我大哥哥都闭关一百年了,你吃了多少我送过来的东西,你自己数都数不过来吧?现在知道错了?可惜已经晚啦!”
朱雀很想仰天长啸。奈何夜无忧得罪不起。
“如果你想赎罪,让本公主不跟你计较,也不是不可以。”夜无忧循循善诱道。
朱雀一瞬间两眼放光:“怎么赎罪?还请公主指条明路!”
“简单,只要你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就好。”夜无忧将手里的鸡腿放入食盒里。
朱雀的眼睛眼巴巴地盯着食盒:“公主请问。”
“我大哥哥是否真的在洞府里?”夜无忧问道。
朱雀:“自然是的,只不过殿下喜静,不喜欢被打扰,所以才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可我大哥哥都快闭关一百年了,他到底什么时候出来?”夜无忧心焦地问。
朱雀的手悄无声息地摸向食盒,一面心不在焉地回道:“哎呀,快啦快啦,殿下很快就要出来啦,公主让我啃个鸡腿先。”
说完朱雀一把抓向鸡腿,将自己的鸟嘴塞得两边腮帮子鼓鼓的,一面囫囵解释说:“殿下和阿九有百年之约,阿九说了,百年之后在中山寺等他,殿下就要去赴约了。”
“啊?什么?我大嫂嫂就要回来啦?”夜无忧震惊地险些跳起来。
朱雀点头。
下一刻,他身后的结界陡然破开,从结界里走出一个白衣飘飘的男子。
夜无忧激动得热泪盈眶,一百年了,她终于又见到她的大哥哥了,这世间除了那位能上天入地的火神殿下,果然没什么人和事能够请动这位天族的“老神仙”的。
“大哥哥!”夜无忧想上前抱一抱他,然而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忽地被夜无极一身冰霜般的气质止住脚步,她抹了把眼泪道:“大哥哥,你终于出关了!”
夜无极朝她点了点头。
好在夜无忧是个脸皮厚心地宽的,没被夜无极不冷不热的态度吓得退却千里远,她抽抽噎噎地问:“大哥哥是要去赴大嫂嫂的百年之约吗?”
朱却暗想,这不是废话吗。
夜无极已经百年没有开口说过话,出关后便是越发缄默不语。闻言只是点了点头,便御剑而去,夜无忧见状,赶忙御剑追上,朱雀紧随其后。
夜无忧发现,百年过去,她家大哥哥的修为是越发神鬼莫测了,而中山寺竟还是百年前的样子,只不过当初在寺里洒扫的道童长大了。
中山寺,百年前白九兰出现在人前的最后一个地方。
夜无极当时身中剧毒,根本人事不知,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天山之巅的洞府里,山巅的大雪将山顶覆盖得白茫茫一片,冷风呼啦啦地吹,周围的世界除了风雪声就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他从天山之巅离开,直奔中山寺。
道光早知道他会找回中山寺,去妖族送完信物之后便径直回到中山寺等他,而彼时,距离那场大战已经过去整整七七四十九日。
道光如老僧入定坐在女娲神像之前的蒲团上,对站在他身后的夜无极说道:“火神让为师带话给你,她说她无怨无悔。”
无怨无悔是什么意思,不需要道光过多解释,夜无极自然懂,也正因为懂,所以才觉得满身心的绝望,他不知道自己活过来到底有什么意思。
他想随白九兰而去,却听到道光继续道:“还有一个百年之约。”
“什么?”夜无极仿佛没听明白,机械地问道。
道光徐徐转头望向他,夜无极从那双苍老而布满岁月沧桑的眼睛里看到了无奈与慈悲。他听道光说道:“火神言,百年之后,于中山寺,不见不散。”
有道童上前迎接道:“不知三位施主是来我们中山寺上香还是观寺?”
夜无极闷不吭声,夜无忧回答:“我们是来找人的。”
道童又问:“不知三位施主想找本寺哪位僧人?”
夜无忧道:“我们与人有约,就在此处会面,今日这里可有其他人来?”
道童摇头:“只有三位施主。”
朱雀一听这话,顿时吓得魂不附体。
夜无忧心中总有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当初她家大嫂嫂无故失踪。定下这百年之约的目的是什么?
倘若她受了重伤,需闭关百年养伤,何不回妖族养伤,就算她不愿意回妖族,总可以告知她大哥哥她的所在吧?
即便她不愿意与大哥哥再有任何牵扯,完全可以避而不见,犯不着玩儿消失啊,她活一世,又不是只认识大哥哥一个人,还有贺娇娘他们那些生死之交呢。
可是她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只留下一个萧索的百年之约。
这些想法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就让夜无忧胆战心惊起来,她算是看明白了,她大哥哥之所以撑到这个时候,完全是因为这是是而非的百年之约。倘若这百年之约是个空壳子,只是为了吊住他家大哥哥一口气的说辞,只怕……
夜无忧简直无法想象,眼见夜无极的脸色越发阴沉似水,她赶忙道:“今日日头还未西沉。兴许大嫂嫂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呢!”
朱雀暗想,这话纯属狗屁!
以白九兰的修为,挥手便可设下“时空隧道”,去哪里不是转瞬间的功夫?与其说她还在来的路上,倒不如说她吃错了日子。
结果朱雀这想法刚落下。就听夜无忧补充道:“也或许大嫂嫂记错了时间,一百年呐,错开那么几日几月的,也是正常的,对吧,朱雀?”
她朝朱雀眨眼间,朱雀却不敢随意搭腔,只好假装没看见。
夜无极问面前的道童:“为师道光真人可在?”
那道童作揖道:“原是殿下,真人已经在女娲神殿等候殿下多时了,请殿下随小僧来。”
道童在前引路,三人紧随其后,不多时便到了女娲神殿之前,道童打开门,夜无极就见到道光真人盘腿坐在蒲团上,眼前场景与一百年前他从天山之巅找过来时一模一样。
夜无忧不禁屏住了呼吸,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夜无极的师父,心中不由地生出几分敬畏之心来。
夜无极站在女娲神殿的门口,并未进去,敛衽朝道光跪下。磕头道:“徒儿拜见师父。”
朱雀和夜无忧见状,不由分说地跟着夜无极跪下。
道光没有回头,也没有让夜无极等人起身,而是问道:“你闭关百年,可有什么进益?”
那声音是极轻极缓极衰的,就如同行将就木之人所发出来的声音,尾音拖长得好像那一刻他就会两只脚都踏进棺材里,双眼一闭,再不问这红尘羁绊了。
夜无极抬起头,只道:“愧对师父教诲。”
夜无忧暗想。夜无极这等修为之人,说出这番话,真是让他们这些小菜鸟没有活路了,若他都愧对师门,那天下间所有修行之人都无颜存活于世了。
只听道光哀叹一声:“你的确不可教化啊!为师给你百年时间参悟这世间之道,无论生死、无论成败、无论得失,可惜你满腔执念,从你今日踏入这中山寺起,为师就知道,这一百年里,你什么都没参悟到,你闭关百年,也不过是混时日罢了。”
夜无极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朱雀悲哀地想,这一百年,果然都是虚妄。
饶是他这木头脑袋瓜都听明白了道光的意思,更何况他家殿下,白九兰离开之前根本就没有定下什么狗屁的百年之约,这不过是当年道光为了保住夜无极的性命随口胡诌的。 三界旅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