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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遇春走了不久，夜已是掌灯时分，朱一明来了。
萧跃进一看到他，眼睛就一热。这个因为自己的疏忽被罗书记给放错了地方的大哥，已经好久都不和他来往，打他的时候电话都不接，萧跃进心里懊悔，觉得如果这样下去，自己一辈子愧对他。
朱哥！你来了！萧跃进招呼着，走过来一把抱住他：你终于来了。
你都要走了，我要是还不来，我成什么了？我是你的朋友，这点在哪都不能改变，虽然没当什么官儿了，但我自认还惦挂着你，没力却有心啊！朱一明嘟哝着，端起桌上的大杯子水就一口咕嘟下去。他还是那个朱哥，一点都没变。
萧跃进看着他，有点发怔，这个朱哥，自己不得志的时候，总是他在身边，可是境遇好点了，他却远离起来。萧跃进有点害怕失去他，可是他明白，一旦他的情况好起来了，朱哥就找不到了，不由得有些唏嘘，人生就是这样难能两全其美。
怎么了？就收拾好了？一去就不想回头了？朱一明有点清瘦的脸近来明显又瘦了，不得志的人，难得胖起来的。萧跃进内心不好受。
朱哥，不是不想回头，是想回头很难。翁姑岭这地方，虽小，但水很深，我还是避开清静……
嗯，想开了，有什么，老百姓都知道你和任大伟要把这地方搞起来，现在都这个样子了，你也不要惦念它了，自有人来完成这样的伟大事业的……朱一明加重语气，这个地球，没有谁一样转。不过，我没有你，感觉是大不一样。
是啊……我也就剩下这点了，朱哥，不管我倒霉走运，你都不要离开我。萧跃进有点动情。
哎……谁离了谁都得活，跃进，你去三七，未必就没有这些斗争，人性就是这样，在哪里都是斗，斗到你离开了，然后又好了，能利用你的人照样利用你，害过你的人照样对你微笑，这就是人间。笑一笑，这是最明智的选择，什么都不要计较，打开新的一扇门，上帝在里面又设置了不一样的风景，那些风景里面，又有你特别珍视的东西，上帝决不把所有的好处放在一个人手里，谁把握的都不完全，谁的生活都有残缺。
朱哥，听了你的话，觉得你心里特别透彻啊。萧跃进觉得肺腑顿开，心胸旷然。
不是我透彻，是因为我活得他妈的太窝囊了。一生不得志，所以只有面对上帝常常想：我做错了什么？我到底为什么活着？我从哪里来的？我是谁？我将到哪里去？想这样的问题想得多了，对世事就慢慢地洞明了，有什么了不起？都出自娘胎，都走向老病死，最终都是枯灰一把，再蹦跳也就那么短短的几千天神气，没必要生气，乐呵呵的总比愁眉苦脸来得好。
朱一明盯了萧跃进好一会：知道周梦蝶么？
知道，苦僧诗人。萧跃进读过他的诗，有一段时间如痴如狂：
绝尘而逸。
回眸处
乱云翻白，波涛千起；
无边与苍茫与空旷
展笑着如回乡
遗落于我踪影底有无中。
从冷冷的北溟来
我底长背与长爪
犹滞留着昨夜底濡湿；
梦终有醒时——
阴霾拨开，是百尺雷啸。
……
世界在我翅上
一如历历星河之在我胆边
浩浩天籁之在我胁下……
朱哥，你也有禅意了。萧跃进想起周梦蝶的诗句，耳旁如滚过隐隐雷声，那么穷苦的周梦蝶，活出的是现代脑满肠肥者根本活不出的境界和精彩。
但是我们国家现在的文化，还不足以容纳和理解周梦蝶。朱哥，就像我们官场很多人还根本不能认识你一样。
是的，不认识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都以物质的攫取为能事，以物质的拥有为荣耀，大家的贪婪就像无法阻止的蓝藻，把这个人间之海填塞得密不透风，这才是我们这块土地上的人的悲哀，是现代人的悲哀。我记得古代的庄周，常常是破衣弊履，可是国王见到他都得礼让好几分，敬重地称之为先生。为什么，因为他精神的富有已经超越了物质的束缚，他是真正的人，是受到大家敬重的典范。他没有钱，是因为他已经不屑于营营苟苟，辎珠必较，他散淡而自在地活着，视华衣美服如粪土，视仁义德行为生命。当然，我并没有庄周那样的境界，我更不愿意破衣烂衫混迹世间，但是我喜欢那种氛围，那种人人视仁义气节如生命的氛围，那样的氛围，才能活出人的滋味。
我理解你。朱哥，但现在不是古代了，要承认社会是进步的。我们有好的传统要继承，但也有旧的东西要革新……
我讲的不是这个。我是说，现在，我们学习西方的先进经验，但是先进经验是学到不少，糟粕也学到了不少，很多人甚至官员说，钱是世界通行证，他们不管这钱是偷的抢的还是贩毒的，我们把自己老祖宗最美好的东西，关于重视人的气节的培养和德行的熔炼这样根本的东西，丢了。很多人为了钱和权，奴颜媚骨，作揖打拱，磕头下跪甚至杀人放火……我做不到，我希望你也不要做，永远不要做，不然，如果真的有下辈子，就可能要去做畜牲。
嗯。朱哥，我听到了。萧跃进觉得朱一明有点偏激，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
跃进，你从副县长的位置上到市审计副局长，还是不错。希望你记得我的话，宁肯不当什么官，也别把做人的良心给丢了，我今天特意来，就是提醒你这个。我看着你们有的当官的那点德行，心里很担忧……
朱哥，我相信当官的个个都想做好人，他们智商又没有问题，很多人还是各行各业的尖子人才选拔而来的。
呵呵，可是钱的臭味，是会将很多人的红心熏成黑心的。
朱哥，我们是不是去吃点夜宵？边吃边说话会比较有情调。萧跃进觉得有点累，他觉得朱一明有点咄咄逼人，这一阵子对他不公平的待遇，已经挤压了他的性格。
跃进，再来一杯茶吧。朱一明端起已经空了的杯子。许艳芙不好意思地过来续茶：朱哥，我听你说话都听呆了，你简直就是一个思想家嘛。许艳芙几乎有点祟拜地看着他。
呵呵，弟妹见笑了，我就是爱空谈吧，愤懑积多了，就想发牢骚。
朱哥，相信我，你是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这个我坚定不移地相信。萧跃进拉住朱一明的手：我来给你看一下，嘿嘿，不过两年，你就要发达了！
呵呵，你就当着弟妹吹吧！开什么国际玩笑！我要是能走运，他妈的黄河水都要倒流到青藏高原上去了！呵呵！朱一明见许艳芙加入，把话题放轻松了。
不会的，朱哥，我有感觉，罗天赐如果有机会，他会弥补你的。
指望他？哼……他是泥菩萨过河，不过他是铜菩萨，我也不指望他。
不是，我所说的罗天赐，包括所有到翁姑岭来主政的人，都会重视你的，你在群众中的口碑这么好，任何当官的不可能不顾及民口……
呵呵，重而不视，赞而不用。我早就尝到“甜头”了，不指望这个啦！你看，今天是为你来送行的，反而让你安慰我这么多，兄弟，你走得越好，我越高兴，什么时候你退下来了，我等着和你一起去钓鱼。这才是我想和你说的体己话。
朱哥，我知道了。萧跃进眼睛湿润，冲许艳芙说：芙，麻烦你去帮我买两瓶酒和几碟菜来，在这里是最后一晚了，就当和朱哥一起与这屋子辞行吧！这可是拥有我们最甜美回忆的地方啊！
这天晚上，朱一明，萧跃进，许艳芙三个人都醉了。
朱一明睡着前说了一句话：金，金子的光辉，泥土是完全遮蔽得了的，除非有非要挖掘你的人出现。 盛世官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