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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水师千帆骤集,北伐大军气势雄昂。自古南渡之朝,又有几代人能有今日我朝北伐之师的雄壮气象?”
虽然弘光皇帝的不告而别,让马士英掉光了颜面和威严。但好在清军的南使团在北伐军中百般催促,不断渲染清军的强大和大顺军的即将灭亡,明军北伐诸将因此才恢复了进攻的信心。
聚集在宿迁一带的水师舟舰,已经大批起航。帆布浮云连片如海,马士英和史可法两人就在一条中等战舰上,命侍女们从旁歌舞助兴,二人宴饮谈心,耳边丝竹不断,真让人有恍惚盛世的错觉。
“宪之,现在看来是你错了。”马士英说,“你一直劝我不能动兵,一直强调流贼兵势如何强大。可是现在事情已经十分清楚,连李自成本人都被北兵杀掉了,其余闯孽,如何是北兵的对手?宪之,你承认是你看走了眼吧。”
自从被高谦裹挟离开徐州以后,史可法的大权完全旁落。原本聚集在他身边的那些东林党人、复社士子,要不是见风使舵地改换门庭,要不就是像阎尔梅那样在倍感失望以后北上归诚大顺军。
史可法现在几乎就是一个孤家寡人,连高谦在抱上马士英的大腿以后,也不再瞧得上他这个政治吉祥物,完全将史可法弃之如敝履了。
史可法苦闷地喝着酒,面前的珍馐美味,即便满目都是水陆毕陈,或者远方珍品,一张八仙桌上就挤满了十几道美味佳肴,他也实在吃不进去一口。
二人乘坐的大船行驶十分平稳,这是因为陆地上还有专门的民夫拖拽着船只前进。
其余明军主要将领乘坐的船只,也都是如此。为了防止水上的波折动荡,诸将也都专门征发一批民夫用于拖拽船只。
当然,一般士卒乘坐的船只,就没有这样好的待遇了。
江南人的宴会,往往是“肴品计百余样”以上,在高级士人的范畴里,日费千金的宴饮也不算夸张。
所以现在马士英招待史可法的这桌饭菜,按照马士英自己的话来说,那的确就是“戎马倥惚之际,设席宴客,只能草陋而成”。
船上还有专门放盛开春果品的“果山碟架”,它形如宝塔,各层置放不同的水果,安于席间,恰与四周珍奇菜肴互相映辉,且高低有致,煞是可观。
几席上还有小铜香炉,旁列香盒箸瓶,仆人不时前来添香,有氤氲缭绕作点缀,以此铺陈高雅氛围。
史可法无奈地说:“流贼众至百万,非一日可击之。现在虏与寇相持于徐州,我朝欲中兴,则虏与寇皆是我之强敌。不论助虏攻寇,或者联寇攻虏,都是盲目之举。为今之计,就应该整军经武,待虏与寇相持不下、士马疲惫之际,倾巢而出,将两强敌一起荡平。”
马士英听着这话,嗤笑不断:“宪之还是书生之论,此一时彼一时也。闯孽余众虽有百万,但不过乌合而成。北兵皆常胜劲旅,只要催其铁骑,很快就能将闯孽彻底平定。到时候我们无功于北兵,难道还要指望北兵自己发善心,将淮北一带让与我们吗?”
史可法还想重提宋辽海上之盟和宋蒙端平入洛的往事,可是这些历史,难道马士英他就不知道了吗?
金陵满朝官员,哪一个不是熟读四书五经、满腹韬略的大文豪、大士人呢?
他们何须史可法的提点。
只是诸将已经意动,黄得功是忠勇之士,他本来就非常仇视大顺军,坚持要优先扫灭流寇;高谦和刘良佐则都是投机成性的人,眼见得东虏即将打败流寇,都想着不趁此机会抢占战功,将来在南明朝廷中的权势地位就可能会被其他武将替代。
而郑鸿逵为代表的福建郑家,还有像黄鸣俊和朱大典这样统帅团勇的地方文官,也都是一方面迷信清军的战斗力,认为顺清之间的决战即将以多尔衮的胜利告终,另一方面又都担心政敌会在这场必胜的战争中捞取功劳,因此都不敢后于他人。
形势如此,气氛如此,史可法的中肯之言,除了一个在兵部职方司任职的郑森大为赞同以外,其他人等,即便是和史可法关系素来和睦的江南东林、复社一系人士,也是完全听不进去。
北伐水师如云雨骤集,就这样在一片乐观的气氛中向北开去。甚至在河道两岸,史可法还偶尔能够见到几名留着辫发的骑兵在为明军向导带路。
他知道这些人都是清军派来的接应部队,可是,如果这些人全都是满洲人也就算了。偏偏史可法在其中不少人口中,听到的竟然是汉话。
这种荒谬感,更让史可法为江南朝廷的颜面和正统性感到一阵可悲。
等到马士英和史可法二人吃过饭以后,同在船上的郑森就拿着大衣过来为史可法披上,同时感叹道:
“我华夏复兴之师,竟与戎狄杂道,这岂会是气吞万里如虎的王师气象?”
史可法则勉强劝解说:“乾元中唐肃宗恢复长安、洛阳,亦用回鹘兵,东虏不索金帛土地,只求和我联手平寇,已经比唐朝时形势好得多了。”
郑森愤愤不平道:“什么借回鹘兵,什么借沙陀兵。这等说辞,先帝在时,已经通通讲过一遍了。结果是如何?结果是幽燕之地沦丧胡尘之中,情势如此,当朝诸公还不醒悟吗?
要我看,与其放任天下沦丧胡虏之手,还真不如闯寇来做天下!史公,以中国制中国,以夷狄制夷狄,犹人之不可杂之于禽兽,兽不可杂之于人也,是故即以中国之盗贼治中国,尚不失为中国人。
今日北伐之师,即便取得徐州,将来难道真与北廷做南北朝之势吗?”
史可法听着这话,心中毫无波澜。面对今日局面,面对军阀的跋扈和马士英的随波逐流,他史可法,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大言惭惭之辈,又能提出什么中兴之策呢?
甚至郑森直接说他可以接受闯寇来做江山,这等大逆不道之言,史可法都已经没了什么训斥和驳斥的心情。
毕竟郑森是郑芝龙的儿子,以福建郑家的权势,郑森不要说是只是说这么一句话,就算他真的这么做了,江南小朝廷又能做什么呢?
难道还能惩治郑家不成。
“以今天的朝廷,能有南北朝之势……”史可法苦笑道,“那就是千万分的大幸了。”
大明水师正在向着北方继续开去,从外表来看,这支军队算得上甲仗鲜明、气势雄壮。可是具体而言,不少士卒却还欠着好几个月的饷粮,军纪也因此败坏不堪。
南明坐拥天下间最富庶的土地人民,不仅没办法训练和组织出来一支勉强堪战的军队,甚至连这些军阀兵马,都已经喂不饱了。
史可法看着天空上的残云,看着河道里一块块被船头撞得粉碎的浮冰,心情飘忽不定。他的嘴里一口接着一口地在叹气,却又始终不说点别的什么话出来。
郑森终于看不下去了,拂袖而去。 明末不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