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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滋润的风,时时刻刻都像微波一般飘过来。阴暗的树木里发出微弱的喧哗声,太阳越升越高,远方阵阵雾气环绕弥漫,阵前的顺军将士们战线肃然而整齐,所有人都鸦雀无声,散发出可怕的威势。
马蹄踏在水洼里发出啪叽的响声,骑士们吹着口哨,扬动马鞭,驾驭着战马小步向前移动阵线。天边发红,白鸦在枯萎的树杈上飞过,麻雀环绕着营盘周围叽叽喳喳叫了一会儿后,就在大军鱼贯而出时,全都被惊散了。
朝霞越来越红,已经有金黄色的光带在空中滚动和拓展,徐州城下缭绕地升起一团团烟雾来。黎明前的风吹拂着大顺军红色的羽缨与深蓝色的甲衣,深红色的太阳完全浮动到了天际,阳光像溪水一样流淌出来,使得全军都被覆盖在一层淡红色的神辉中。
“大顺军!”
在全军最前方的张皮绠,高高擎起一面监国晋王的明黄色旗帜,带头呐喊道:
“大顺军——万胜!”
黄河与大运河蜿蜒数十里交汇在徐州,冰面已经完全化开,少量浮冰在河流涌动中撞击到一起,溅射起大片隐隐发蓝的水花。
河岸的另一头是成片成片聚集过来的明军战舰,他们的队伍聚集在徐州城南方,大量明军旗帜也密集地林立在那里,兵马人数不下数万之众。
鹰鹫展翅翱翔,飞过了清军和明军相距甚近的两处阵地,穿梭过了多尔衮精心打造的那条环壕以后,飞抵大顺军的上空。
锐利的鹰目审视着这支可怕的雄壮军队,猛禽很难理解到顺军队伍聚集在这里的目的,但同样为大军团严整的纪律和肃杀的氛围震撼,忍不住越飞越高,远离了充满杀气的战阵中心。
“大顺军——”
羽林骑士都在张皮绠带头下跟着呼喝了起来:
“大顺军——万——胜——!”
接着是更后方的步卒队伍,所有步兵们,或者高高举起手中的斩马刀和麻扎刀,或者是用腰刀和雁翎刀敲击着盾牌,或者是像白杨树一样舞动如林的长矛,也都跟着狂呼:
“大顺军——万——胜——!”
声浪越传越远,在黎明时分,在清晨露水折射光芒的照耀下,在初升的朝阳深红色神辉的笼罩中,接着是火铳手和弓弩手们,两手将重型火绳枪、燧发枪和强弓硬弩都高举起来,齐呼道:
“大顺军——万——胜——!”
李来亨卫队的两名指挥官孙守法和李懋亨,分别带领十几名亲兵冲到了前线阵中。他们手中都举着象征晋王身份的黄龙纛,策马狂奔在大阵前方,向全军将士带来了晋王的宣言:
“监国有诏!满洲兵残破我中原、屠杀我百姓,自燕都以南,磁州、大名、濮州、郓城、巨野……胡虏所过,皆鸡犬不留。
此战为复我华夷春秋大义之仇,不留俘虏,众将士目力所及处,不留胡尘一粒以遗后世子孙!”
处在大军队伍最后方的炮队、地方卫军、常备民兵队伍,还有李际遇押运粮秣时带来的大批民夫,也都跟着高喊了起来:
“大顺军——万胜!”
最后在千呼万唤之下,在大顺朝满朝文武的簇拥下,监国晋王李来亨终于骑马出现在了全军视线的中央。
今天他没有穿着那件神武非常的黑金色龙纹铁甲,也没有穿着明黄色的盘龙蟒纹袍,而只是非常俭朴地穿着一件天蓝色的短打箭衣,头戴饰有红缨的白毡范阳帽,身披殷红色的长披风。
李来亨的手中没有再用那柄缴获自清军将领遏必隆的鲨鱼皮腰刀,而是紧握着太祖皇帝李自成留下的花马剑。
他的全副打扮,都绝无疑问地使人联想到了李自成的闯王装束。
在闯营元从、老本们的眼中,李自成、李过、李来亨三圣的身影,在此刻是完全重叠了。
“诸公、诸将、诸多兄弟父老们……!”
李来亨屹立在阵中,他每说出一句话,身旁的亲兵将领孙守法、李懋亨就会带领着其他侍卫们跟着大声重复一遍,使得巨大的声浪响彻全军。
“……东虏攻破磁州以后,三日不封刀,将全城化为废墟,我们中不少人的妻儿、不少人的手足、不少的家乡父老,就这样在东虏的屠刀和烈火中,尸骨荡然无存!”
亲兵们接着拿出了许多面残破的顺军旗帜,其中不少都是从获鹿大战以来,几次小规模交锋中顺军被东虏击破打败的证据。
一队骑士手上拿着被烈火焚烧过的顺军旗帜、盔甲、城池房屋的碎片遗骸,策马驱驰在全军面前,最后是数名骑兵将盛放父老骨灰的瓷坛摆放在了军前。
李来亨在众目睽睽、万军瞩目中,翻身下马,一旁的亲军骑士们都让出了一块空地。晋王就这样两膝跪倒在了雪水和雨水完全浸满的泥泞土地中。
碰!
李来亨用力地将额头磕在了地面上,脏水和泥巴全都沾在了晋王的脸上,但他毫不在意,接着又对着那些残破的旗帜衣甲还有难民的骨灰,磕了两次头。
“孤!是先皇不肖的子孙,上不能捍卫太祖,致使先皇驾崩阵中,下不能保护百姓,以至于河北万民皆遭胡虏屠戮。
万方无罪,自获鹿至今,大顺军威不能声张宇宙海内的罪责,全在孤一人之躬!”
李来亨第四次将头砸在泥泞的土地上,亲兵们全部面无表情,闭上眼睛,沉痛地大声重复着晋王的话语。
全军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为李来亨在开战前的举动所震惊了。
在第五次对着难民骨灰磕头以后,李来亨才站了起来,几名亲兵半蹲下来,将盾牌拼凑在一处。
李来亨两脚踏到盾牌上,被士兵们高高举了起来。朝霞红色的光辉,就像一束聚光灯一样,使得高出人群许多的晋王神采奕奕,仿佛光芒四射的天神降临一样。
“……今日孤将与尔等一同复仇,复我百姓惨被屠戮之仇,复崇祯以来十余年我中原为建奴劫掠之仇,复万历以来,天下数十年为胡虏蛮夷所辱没之仇……
复我获鹿先皇之仇!”
李来亨的膝盖和额头上,都被泥水弄得一团肮脏。但在士兵们的眼中,此时此刻的晋王却充满了吸引力。
所有人都以爱戴与用户的目光望着晋王,接着李来亨便一名又一名的、随手指着军前的普通士卒,喊出了他们的名字,一件又一件地说清楚了他们过去所立下的战功:
“……赵自牢,你在卫辉最先发现了多尔衮大军向东转移的情报,孤记得很清楚……你弟弟还好吗?我记得你弟弟也在大顺军中!”
赵自牢是殿左军中的一名普通军官,突然被晋王在万众之前点名,不禁有些紧张。但当李来亨提到他弟弟以后,赵自牢便又哽咽了起来。
“回……回晋王殿下……我弟弟,我弟弟在车骑关被清军的大炮打死了……”
李来亨低下了头,沉痛地说:“车骑关是我们和东虏大决战的第一场交锋,他的壮烈就义必将永载于青史……赵自牢!今天你要多杀几个胡虏,为你兄弟报仇才行啊!”
赵自牢忍住哽咽的冲动,喊道:“杀尽胡虏!为我弟弟,也为我们的老万岁报仇!”
李来亨右手握拳,打在自己的胸口上,接着又喊出了许多个人名:
“……朱由柀,孤还记得你,咱们是屏风寨起的老朋友了!白沟河一战,你的炮兵干得很不错,孤记得十分清楚!”
“……康大眼,你现在在李际遇的麾下吗?当初招收你入伍的李破虏现在已经是制将军了,你好好干,杀回辽东老家不在话下!”
“……吕泽,你是小袁营的老人了,袁时泰现在在太原干得很不错,等我们平定徐州以后,孤一定告诉袁将军你在徐州是多么英勇!”
李来亨好像对军中每个军官甚至每个士兵的名字、相貌、战功、历史,全部都记得一清二楚。他每说出一个名字,全军就都爆发出一阵山崩海啸般的欢呼声。
那些被点出名字的大顺军将士,无不感到万分的荣光。
当决战在临之际,顺军的士气军心都因此沸腾到了无以言表、不可复加的绝高地步。
从殿左军到殿中军、到炮队到羽林禁卫,步卒、骑兵、火铳手、炮队,所有战士都齐声欢呼着:
“大顺军——万岁——晋王——万岁——”
“晋王————万岁————!”
李来亨对此十分满意,他最后拔出了腰间的花马剑说:
“杀虏一级者,赐营田十亩;斩八旗军官一名者,进三级、赐营田百亩;手杀爱新觉罗贼酋一名者,封爵位、赐万金……”
说到一半,李来亨突然露出一个滑稽的微笑,调侃道:
“若擒杀东虏军中汉奸名酋如孔有德、范文程、尚可喜等人的,赏白银五两!”
全军士兵都哈地呸了一声,接着所有人都对这些出卖国家和民族的汉奸,露出了最为不齿的嘲笑。 明末不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