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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百人被一齐斩断左手的场面,让李来亨心里还是很不舒服。这几百降兵里,有不少人都是他在米脂老家脸熟的人,部分人说不定扯上一些远方亲戚的关系。
只是由于他们没有在第一时间,就接受收编和招降,加入闯营。李双喜和党守素便带兵把他们左手一一齐腕砍断,弄得鲜血淋漓,多少让小老虎有点不能接受。
平素看着直爽开朗的李双喜,却二话不说就将这些降兵的左手砍断。李双喜的模样甚至谈不上冷酷和残忍,看起来他就像是在照章办事罢了,这就更让李来亨心中升起一股寒意。
可李来亨也知道,闯营干的是刀口舔血、杀头造反的事业,实在容不得过度的温情和善意。所谓慈不掌兵,如今闯营尚未真正脱离困境,不可能一下子收编数百名用心反侧的降兵——老掌盘能够允诺自己招收数十名诚心投靠的降兵,其实已经是为李来亨他大开方便之门了。
龙驹寨小城里的烧焦味,已经淡了许多。刘芳亮带着几支人马,将城里各处火势扑灭以后,又将郑国栋和艾国彬原先占据的几处督署、庐舍,大概收拾干净了一些,用于给将士们居住一段时间。
李来亨预计,商州一带的官军兵力在军岭川被基本消灭以后,留守兵马自保商州已很困难。那么至少在数日内,官军应该集结不起多少兵力了,闯营大可在龙驹寨城中,好好休整几日。
白旺看到李来亨情绪有点低沉的模样,便笑了笑,劝慰道:“小老虎,我知道你多有仁心,可我们行军打仗,在刀口上舔血,也只能出此下策。”
“唉……”李来亨叹了一口气,他从理性上完全能够理解李双喜和党守素的做法,但从情感上还需要一定时间慢慢来接受,“我自然晓得这点,只是那些降兵中,多有我的乡人。看他们突然断去一手,我多少有些不忍。”
头一个站到李来亨箭下,投军参加闯营的李长庆,这时却唾了一声,反驳道:“重二……不,少爷。当初艾国彬巧取豪夺,迫害李家后,那些降兵里曾有不少人,寻机搬空了李家的家产。少爷为他们不忍,可当初李家受害时,又有几个人站出来为少爷和幼娘不忍呢?”
“庆叔……”李来亨听到庆叔又提到了幼娘,心中还是不禁一痛,“老白、庆叔,我知道你们的意思。我只望还愿意跟着我的这几十人,我今后能设法照看好他们。”
“哈,”白旺又笑了一声,他对李来亨的性格了解渐深,知道他还有很多幼稚的地方,对乱世的认识尚不够深刻,“小老虎,各人有各人的命。谁的性命都是自家父母给的,理应自己去照看好,你就不要太过委曲求全了。”
李来亨点点头,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在心理上他还需要慢慢接受,“我明白的……但越是乱世天下,或许越需要仁人出面……”
“哈哈,自成几次三番同我讲,说来亨的性格与我很合。我起初还不相信,现在听到小老虎你这几句话,才懂了自成的意思。”
从李来亨和白旺几人身后传来了一句话,说话的人声音中气很足。李来亨转过头去,看到是闯营里地位仅次于李自成和刘宗敏的田见秀走了过来。
田见秀面带笑意,他在闯营之中素以为人宽厚、能得众心而著名。田见秀听到李来亨对李双喜和党守素砍断俘虏左手一事,于心不忍的话语,便感到两人的性情较为接近。他本来在闯营里待人就十分和善,这时更对李来亨多加劝慰了。
“小老虎,你在郧阳山中才投闯营,见过的世面还太小。崇祯八年正月间,冰雪盖野,天寒地冻,我们从河南动身,疾趋千里,不到半个月就破了凤阳。一路上为了摆脱官军的追击,便连妻、子都只能抛下。”
田见秀向李来亨提起了闯营过去转战中原时的故事,那时闯营也正处于一个低谷期中。为了突破官军的封堵包围,将士们甚至不得不抛妻弃子,星驰夜行,这才造就了奔袭凤阳的重大成功。
“十一年春天,我们随掌家的退出四川。因为洪承畴堵住剑门,只好走松潘小道,翻过雪山,才到了阶州境内。后来又到了西番地,整整一个月一边走一边同曹变蛟打仗,人不解甲,马不卸鞍,找不到粮食就杀马充饥。离青海湖只剩下几天路程的时候,自成又带着我们折往北去,才把官军甩掉。后来我们从嘉峪关附近出了长城,没有东西吃,一路上将草根、树皮全部吃光了,只好吃战死的弟兄尸首过活。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过了好几天,才从兰州一带,又杀回了长城里。”
“小子,你年纪太轻,今后总会懂得事情的轻重缓急。我和你一样,也有许多的不忍,在能做到的时候,一定尽力而为,无愧于心便好。”
李来亨听着田见秀的谆谆教诲,心中却想到甲申年后的他,将为了一句“不忍秦人饥”,而将堆积如山的粮草留给清军——仁的边界线到底在哪里呢?
“嗯……玉峰叔,我晓得这道理。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等将来咱们闯营打下这天下后,便不再会有这等事情发生了。”
田见秀点点头,赞赏道:“是这个道理。老掌盘那里跟我讲过,说小老虎你对老营和粮秣的管理很有办法,咱们这次扫荡商南,缴获物资不可计数,正需要你来出出主意呢。”
原来李自成还记得此前李来亨改革老营体制的事情,本来闯营的老营和物资管理,大多就是由田见秀负责的。如今闯营主力和田见秀所部胜利会师,又在军岭川之战后缴获了大批甲仗器械、各色物资,李自成便让田见秀过来找李来亨,要小老虎好好施展一番长才,正式给老营搭一个新的架子出来。
“这件事啊……”李来亨稍稍沉思一会儿,慢慢答道,“我的意思是,咱们老营本来就分有裁缝队、银匠队、打粮队、打马草队的分类。只是架子搭的还不够清晰明了,各队分类也不尽合理。过会儿我便细细写一份条陈,然后让摇旗给掌家和玉峰叔送去,掌家和玉峰叔看过以后,若无异议,我们便可这两天着手改编老营各队了。”
“好。小老虎你的心思还惦记着那些降兵吧?那就这样说好了,今晚让摇旗将条陈送来,现下你就先去把那些降兵整顿安排一下,也免得生出什么乱子来。”
李来亨稍稍感到有些尴尬,他的小心思也让田见秀一眼看透。确实,他现在还急着想先去安顿好那几十名新部众,所以才说等天黑后,再写份详细的条陈交郝摇旗送过去。
田见秀对李来亨的一点小心思倒不以为意,他反而笑道:“我看便这样吧,过会儿你让摇旗到你汉举叔那里,按人头数领一批刀枪器械。然后我再额外补贴一点,在咱们闯营离开龙驹寨前,给那些被砍了手的俘虏,每人每天发给稀粥一碗,你看可以吗?”
“啊!”
李来亨听到田见秀如此厚待自己,他知道袁宗第之前在富水堡缴获过不少新锐军械。自己这回能够按照人头数领一批装备,那就真是鸟枪换大炮了,自然乐得开怀,一扫此前的低落心情了。
“那来亨就先谢过玉峰叔了!庆叔!你快把人头数数数!摇旗!你现在就跟着玉峰叔,一道去汉举叔那边领一下器械吧!”
庆叔按李来亨的吩咐,将之前第一时间投诚的那批降兵人数,清点了一番,总共有六十二人。而李来亨之前手下本就有二十二人,这次在军岭川之战中折损了两人,两支人马加起来,便有了八十多人的兵力。
田见秀十分大方,他听郝摇旗和李长庆报上来八十多人的数字后,便直接拍板,让郝摇旗按照一百人的人头,到袁宗第那边领装备去。
李来亨大喜过望,虽然未能将数百降兵全部收编到自己麾下。但在田见秀的帮助下,他也算掌握了近百人的精干兵力,在闯营诸将中的地位,已然不低了——要知道此时整个闯营,也不过才一千多人而已。
“庆叔!你在城里或老营去问一问,看看有没有裁缝!”李来亨叫住庆叔,让他去找几个裁缝过来办事。
庆叔不解问道:“少爷……这找裁缝来是要办什么事?”
“嗨呀,庆叔,你就别叫我少爷了,以后还是按照闯营的规矩,叫我管队便好。”李来亨对庆叔一口一个少爷,感觉多少有些别扭,“你去找几个裁缝来,给咱们队伍缝一面虎头大旗来!”
白旺听到李来亨的目的后,在旁边笑道:“好、好,小老虎用虎头做大旗,看来威势是要不下于你义父了。我看小老虎你的队伍,便干脆叫小虎队好了。”
“小虎队?”李来亨脸上表情十分微妙,虽然他的绰号就是“乳虎”、“小老虎”,不过小虎队这个名字,还是让他联想起了一些奇怪的事物,“那也行吧……好!庆叔,你去找裁缝做面虎头大旗,以后咱们就叫小虎队了!” 明末不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