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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英讨厌王二牛，借着打酱油的机会跑去外面躲，出门没地方好去，就一个人走去山坡上看落日。远远看到前面有个妇女领着孩子在放羊，许英觉得面熟，走近前看，很是惊讶：“落落，是你？”

　　落落是许英的初中同学，两人一般年纪，念书成绩还挺好的，可惜家里不同意她继续上学，初三那年就让她辍学嫁人了。

　　依稀记得，三年前的落落还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两人跑去凤凰岭山上摘枣子，许英个高力气大，站在树下当桩子，落落人小灵活，踩着许英肩膀上树摘，两人摘了许多酸枣，躺在山坡上吃了些扔了些。

　　两个情犊初开的少女无话不说，落落问许英心目中的郎君是什么样，许英说外貌不重要，但一定要有才华，诗人，作家都行，最次也得是个教师，不过得是教高中以上的。

　　许英问落落的梦中情人是什么样，落落一脸幸福地畅想：“许文强那样的，高大英俊，穿风衣戴礼帽脖子再挂一条白围巾。”说着脸红害羞掩嘴吃吃笑。

　　可谁知，落落初三就嫁给抱犊崮上的木匠，短短三年时间生了两个娃，手上牵一个怀里抱一个，满头乌黑秀发变的枯黄分叉，充斥着胶原蛋白的脸蛋也干裂的如同老水牛屁股，原本清澈乌黑的眼珠更是浑浊不堪，没有半点灵动光彩。

　　听见许英唤她，落落努力辨认几秒，脸上才浮现生气，怯怯地笑着招呼：“英子，是你。”那声音不像是曾经的闺蜜发小，倒像是旧社会乡间的农奴遇见官小姐，自卑怯懦几乎凝成一道实质透明的墙。

　　许英登时就想哭，跑过去抓落落的手，“落落，你……”话到嘴边却说不出，这是她的生活，自己又没法解救。

　　落落怯怯地笑，下意识往后退缩半步，“英子，你还念书哩。”语气里尽是羡慕。地上脏成土狗的孩子抓着落落的腿，“妈，我想尿。”

　　落落连忙扯着孩子：“去，去那边尿。”

　　许英在身上摸了摸，摸出几颗奶糖，全都塞孩子手里，孩子瞪着眼拿给落落看：“妈，这是啥？”

　　“瓜娃，这是糖。”落落麻溜地剥糖纸，飞快地塞孩子嘴里：“过年时候你吃过，你忘了。”

　　孩子嘴里含着糖脸上瞬间幸福，“真甜。”说完叉开腿就尿，尿水泚到许英裤脚，落落立时大怒，一把提着孩子后脖颈让他转向，又对着孩子屁股狠狠来几巴掌，第一巴掌就把孩子嘴里糖震飞，孩子边尿边放声哭。

　　许英拦住落落，“别打，孩子还小。”

　　“我看就是欠打，都三岁了还不懂事，非要往人腿上尿，跟他爹一个德行！”说到最后一句落落脸红，飞快看许英一眼，许英并未品出那话里含义，落落才自如。

　　三年多不见，许英感觉自己有很多话要和落落说，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跟她说什么？自己看过什么书，什么电影，城里的新鲜事？

　　说那些，对落落而言就是一场打击，许英只能拉着落落的手，问你男人对你咋样，公公婆婆都好么。

　　落落说两句就开始哭，男人对她倒是不错，就是时常不在家，早出晚归的，公婆又懒又馋，什么事都要她做，她每天五点起来打猪草，喂鸡，给羊挤奶，劈柴做饭，然后下地里干农活，下午再回来做饭，打猪草，喂鸡，放羊，等到天黑，累的浑身酸软，上床就睡过去。

　　许英听的难受，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握着落落的手，那手三年前还白白嫩嫩，现在已经干枯成老树皮，手指上还有道疤，问怎么回事。

　　落落说打猪草不小心被镰刀割的。

　　许英实在不知说什么，就说加油，生活就是如此，但努力总会好的。

　　落落哭的更悲催，摇头说我都快活不下去了，不是两个娃要养，我早就寻死了。

　　落落说公公个老东西不是人，有天晚上她迷迷糊糊感觉自家男人回来，在她身上摸摸揣揣，她太累了就没睁眼，过一会感觉到胡子渣渣，才惊觉起身把他推开，老东西捂着她的嘴让她不要喊，就那样欺负完了。后面又有两次，落落现在睡觉都是合衣，镰刀随时磨的锃亮放在枕边。

　　落落说这事没办法告诉别人，许英是第一个倾诉者。

　　许英震惊，义愤填膺却又无奈，“搬走啊，不跟他们住一起。”

　　落落摇头说不行，她刚跟男人起个话头就被男人训了，怎么能嫌弃公婆呢？这是不孝。

　　“那就告诉他，让他知道他的野爹都做了什么禽兽事。”

　　落落说那更不行，男人是木匠，虽然平时看着蔫儿吧唧其实是个狠人，跟他说了搞不好要出人命。落落说这话的时候低着头，像梦呓一样：“我男人打人可狠了，抓着头发往死里打……”

　　许英眼泪登时就忍不住，捂着嘴说哎呀我都忘了，我妈叫我打酱油来着，下次聊。

　　许英一路往回跑，等到拐角落落看不到自己，蹲下放声大哭，她哭落落，也哭自己，更哭这大山里所有不幸的女人。

　　哭够了，许英擦擦红肿的眼，开始往回走，路上打定主意：绝对，坚决，百分百，肯定，不能嫁给那个当包工头的男人。

　　呵，凤凰岭张各村的弟兄五个，许英已经拜托同学打听过了，他们家给老大老二成婚已经欠了巨债，老三老四不得已外出打工赚钱，自己要是和老五成婚，未来生活还不知是什么样。

　　喂猪，放羊，喂鸡，看娃，呵呵，这可是他亲口描述给自己的生活，或许，自己将来比落落还惨。

　　许英一路气回家，结果看到惊呆她眼的一幕，那个令人讨厌作呕的牛贩子坐在自家餐桌上，餐桌上有七八个菜，冷热都有，荤素搭配，甚至还有一只烧鸡。

　　母亲还在给王二牛倒酒？！

　　许英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了，怀疑母亲是不是被施了邪术中了咒。

　　见许英回来，寡妇连忙招呼，“英子快来，跑哪去了，等你半天都不回来。”

　　许英迟疑着上桌，刚落座，王二牛就说：“不是去打酱油么？酱油呢？”而后板脸，对寡妇道：“大妹子，你看看，孩子这样就不对了，出去打酱油就打酱油，哪能跑出去玩半天，结果忘了正事？”

　　寡妇赔笑，“我的错，回头好好说她。”末了看许英：“英子吃饭。”

　　许英筷子奋力一摔，“不吃！”起身走人。

　　王二牛惊住，寡妇也难堪，喊许英，喊了两声王二牛拦住，低声道：“娃今天不高兴，别喊了。”

　　寡妇赔笑，“让你见笑了。”

　　王二牛摆手，“我的错，我嘴巴太碎。”说着还打自己嘴，“今天不要说她，娃都有自尊心。”说完又笑，夹菜，“咱们吃，咱们吃。”

　　吃一口菜喝一口酒，美滋滋摇头晃脑，“大妹子，那婚事咱就这么定了……” 枭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