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康熙、雍正、乾隆三朝真相

第3章 南巡遭遇刺客

  康熙四十二年春二三月,江南又早已岸柳如丝,莺飞草长。在江宁府江宁织造郎中曹寅廨署的“大观园”里,巍峨的宫门、殿宇,美伦美奂的水榭楼台、游廊亭阁,装扮得簇新鲜亮,四处张灯结彩,满眼锦簇花迷。五品顶戴的曹頫,率廨署官员、部吏一一查看了各处,最后来到正在铺洒新鲜黄土的大宫门、二宫门主道,一切遂心如意,定能邀得龙颜欢悦,他含蓄深沉地在心底里落意地笑了。

  江宁织造廨署的府邸、园子,大得吓人。放眼望去,东起永济桥,西至碑亭巷,南到利济港,北抵长江之滨。这是在前明永乐皇帝之子朱高熙的汉王府基础上,逐步改建扩展起来的。经过祖辈曹玺、父辈曹寅和曹頫兄弟三代人的苦心经营,方有如此规模。曹家本是汉人,曹玺在内务府侍候过顺治爷,入了旗籍,曹寅的母亲孙氏又是当今皇上的乳母,曹寅在除鳌拜的宫变中有过赫赫之功,皇恩浩荡,曹玺去世后,曹寅世袭了江宁织造的“肥缺”。加上与皇室联姻,是清廷宠臣显贵,康熙有过三次南巡,每次都驻跸在此,由曹家接驾。

  因之,曹家府邸又被称为大行宫。数十年后,残章断片上有了“大观园”的称呼,这是由曹家第四代不肖子曹雪芹依葫芦画瓢叫响的。他把大行宫西侧的朝房、偏殿、箭亭、花园和绿静榭、听瀑轩、判春阁、镜中亭、塔影楼、彩虹桥等等,等等,写进了那本丢尽曹家和皇室体面的《红楼梦》中。斯时,这个孽种尚未出生,而要在康熙帝第五次南巡时,才迟迟降生于这个脂粉飘香、风鬟雾鬓的大行宫中。

  却道曹頫打从接到御驾四次南巡的邸报,便面北祈祷,日夜企盼。探马打听说皇上已驻跸扬州,他便每日派快马前去打探。两江总督、巡抚、旗营督军衮衮诸公,各路公侯、各色顶戴花翎,花雨般飘落到此,打听音闻准备接驾。桐城的致休大学士,前宰相张英,也风尘仆仆赶了来,就住在大观园的南梅园。

  曹頫正在书房焦急不安地等待快马音讯,父亲曹寅陪布衣简服年近古稀的张英走了进来。父亲近知天命之年,着二品顶戴。织造官不显赫,但扼皇室丝绸一应供奉,受命搜集江南民情、监察官吏、笼络名儒士大夫,故曹府处江南政治、经济、文化漩涡中心。江淮盐、粮、织造,是清廷命脉,康熙把心腹奴才放在这里,自然放心。曹家权倾一时,就是总督、巡抚,哪怕宰相、钦差也让着几分。一生不愿当官却又当了几十年宰相、尚书的张英,同曹寅来往颇多,告老还乡后在家闭门幽居,著《聪训斋语》、《南巡扈从纪略》、《笃素堂诗文集》诸书,绝少远足。但只要来江宁府,照例落脚在织造廨署。

  步入书房,张英迫不及待地询问曹頫:

  “贤侄,皇上已到何处?可从扬州起驾?”

  “啊,老臣相,快快请坐。”曹頫唤丫环给张英和父亲上过茶,也是一脸焦虑地说,“晚辈也正等待探马的消息呢,应许就回来了。”

  果然,一杯茶没凉,廨署一部吏急匆匆跑了进来,兴高采烈大声禀告道:

  “老爷、少爷,皇上从扬州起驾了!”

  曹寅和张英不约而同站了起来问:

  “到了何地?”

  “已过瓜口,到了金山。”

  突兀长江左岸的金山,与右岸瓜州相对,古来是名刹胜地。厮时,金山下舶着雕龙绘凤、旌幡幢幢的御船、随行大臣、内侍的官船。五十岁的康熙着天子龙袍,戴着冠冕,神彩奕奕,在华伞玉盖勋臣宫女簇拥下,朝金山寺缓缓走来。康熙的游兴极浓,在扬州“二十四桥千步柳,春风十里上珠帘”,似也未尽兴。

  驾临金山寺,满寺僧众、游客,秃光光黑鸦鸦跪了一院,山呼万岁。康熙体恤爱民地招招手,着前内务府总管大臣,现在江宁致休享福的魏东亭,给寺主方丈钦赐了赏银,便着随驾的大学士高士奇引路,去寺院周近游览。比康熙年长八岁的高士奇,是个落拓不羁的文人,虽因明珠一案受到皇帝的申斥,但康熙说过,“卿家才学不错,还是可为朕解解闷”,故此次南巡还是带上了他。

  方丈在山上高处搭黄帐,设斋席款待皇上。康熙与魏老内侍、高士奇等近臣逐憩而饮。因康熙要与民同乐,不准清山,倒叫武功高强的十几名贴身侍卫,也总捏着一把汗。须知,这不是在警卫森严蚊子也飞不进的紫禁城、圆明园,而是在江涛滚滚人影嚣嚣的山寺,倘若有个一长二短,岂是担待得起?

  高老朽却是无忧无虑,在皇上跟前摔葫芦踢马杓地喝酒论诗。他道:

  “皇上,臣闻金山寺诗,自唐张佑一首为绝唱,此后千百年,果无人不搁笔乎?”

  “饱学之士,其识也鲜。”康熙顾左右而笑道,“万古江心寺,金山名日新。天多剩得月,地少不生尘。橹过防僧定,涛惊溅佛身。谁言张处士,题后更无人。”

  魏东亭击节赞叹:

  “圣上才智弥天,又是一首绝好御制诗。”

  “马屁拍到了大腿上,”康熙拍拍魏老头子肩膀,开怀大笑,“何为御制?此乃孙鲂所写,虽不及张之自然,也颇具气势。”复谓高士奇曰,“朕闻郭璞善葬,而必择此地,其理何居?”

  大学士一时语塞,想了想回道:

  “圣上所言历来相传,究竟无碑碣可据。金山寺志中载前明日本使臣中天叟诗,诗曰:‘遗音寂寂锁龙门,此日青囊竟不闻;水底有天行日月,墓前无地拜儿孙。’据此,郭璞葬此的传说不可信了。”

  斋席上一时语塞,康熙的脸拉了下来。高老朽意识到中天叟的诗触犯了龙颜,一时没了主意。倒是读书不多机敏过人的魏东亭,为他解围道:

  “皇上,奴才不谙诗,倒觉得日本人的诗,似也应正了前明之亡。什么‘锁龙门’啦,‘无地拜儿孙’啦,都是冲他们说的啊!”

  “哈哈,你这个老魏头,”康熙停下玉杯、玉箸,站了起来,转脸一笑,“不议前朝是非,起驾,前山后山转转就去江宁。”

  山下悬崖树林中,有一神秘人影,窥视山上黄帐已有多时。此人在扬州瘦西湖、平山堂一带出现过,布衣纶巾包裹着一身横肉,打扮成富商模样,无人注意。此时却是蓑衣斗笠翁的渔夫装束,斗笠压眉,遮去大半黑脸,更显神秘阴森。猛听山上传来“无地拜儿孙”的言语,身子骨一耸,打了个激凌,蹲下猫步溜下岩岸,钻进了一艘尖头钝尾的小渔船。

  康熙回到御船上,沉默不语,闭目养神。听任贴身答应、常在一班嫔妃宫女揉肩松背,也不闻不问。自从孝懿皇后崩,册立贵妃佟佳氏为后,先后贵妃钮祜禄氏、敏妃张佳氏和康亲王杰书、简亲王雅布、显亲王丹臻薨,一批老臣也纷纷作古,离他而去。他有一种老之将至之感。起驾前夕,大学士诸臣要为他庆五旬万寿,恭进“万寿无疆”屏,被他推却,一走了之。

  康熙似比先皇明智。他风流倜傥,也爱女人。几次南巡,有过不少风流韵事。但他知道爱民,北狩南巡,治河治水,体恤民情。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爱民正是为巩固江山,延续来之不易的皇权。在女人和皇权之间,他首选皇权,其次才是女人。女人如玩物,如衣履,最好的玩物衣履,玩过用过可以抛之弃之,而朝廷是要绵延百代,须虞不可废置。为此,他登极亲政,用尽机谋权术和铁的手腕,除鳌拜,平定吴三桂,御驾西征产除葛尔丹,安定西域,使大清江山前所未有的“铁箍一统”。宫廷内外,一当发现逆子贰臣,诛杀决不手软。曾辅佐他除鳌拜平三藩功勋赫赫的大学士明珠、余国柱等,无一不纷纷落马,困死囚城。

  现如今,国靖民安,太平盛世,康熙此次南巡,心绪本来是不错的。怎么为倭寇使臣几句歪诗,把扬州“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叫吹箫”的好心情冲散呢?逆水行船,大浪滚滚,风呼涛啸,方显真天子本色。康熙眯缝着半睁的泡泡眼,不自禁抬一抬搁在御榻上的手,似要把绵长的思绪和不快挥去。

  洪波滔天,御船迎风破浪朝江宁进发!

  皇帝南巡的消息,不胫而走,偌大的江宁城早已是倾城倾巷。各府大员,各部胥吏,庶民百姓,鹅行鸭步汇集江边。御船抵达码头,三声炮响,鼓乐熏天,黑鸦鸦蚂蚁般跪伏蠕动数里长的人群里,传出“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呼吼,山鸣海应。

  在后面贩夫走卒三教九流的人丛里,依旧少不了那个没引起谁注意的诡秘客,他又换了装束。一身市井平民的皂布长褂,戴江宁新制剪绒帽,黑绒帽压得很低,几乎盖过了额头黑痣一撮毛。皇帝在魏老头子和高大学士、挎刀侍卫拱拥下,缓缓步下御船。在码头跪迎磕头的前宰相张英、曹寅父子和总督、巡抚、将军齐声高呼:

  “恭请皇上圣安。”

  “朕安。”康熙第一眼看到了张大学士、曹寅,兴致勃勃地转过脸,扫了一眼众臣,微微一笑,挥手道,“你们都跪安,回去吧!”

  在张英、曹寅和随驾大臣搀扶下,康熙登上早候在码头的龙辇,龙辇辚辚驶过数里长争睹皇上丰彩的人巷,朝织造廨署驶去。庶民百姓的欢呼,感染了康熙,不时撩开黄缦,朝外挥手。

  御幸大行宫,已是掌灯时分。月雾迷茫的行宫,灯火通明,那殿台亭阁浸润在夜岚中,仿佛天宫瑶池,琼楼玉宇。康熙也真是累了,太监宫女侍候进过御膳,跟张英和曹寅、魏东亭闲话几句,便在寝宫安憩。

  当夜无话。

  翌日上午,内务府总管颁下皇上对张英、曹寅两家的赏赐。赐张英的有御书榜额“古今贤臣”一帧,另白金千两。接着,又传旨二人晋见。

  曹家是皇亲国戚,这好理解。唯张英虽贵为宰相,终不过一汉臣尔,蒙受如此隆恩,实实令人猜凝。此大臣,不到五旬就言致休,康熙一再温语慰留。直到两年前已逾花甲,复以衰病求罢,诏许致仕。康熙在畅春园赐宴为其溅行,并敕郎中、侍卫数十名驰驿送达桐城老家。沿途府县官吏迎送,享尽尊荣。

  此次君臣长叙,又是日短话长。一整天就在“大观园”悠游漫步,不时在某一楼台亭阁饮酒论诗。

  康熙已除却龙袍冠冕,穿一身闲适的海獭皮袍。张英致休就不再是宰相,也不再是下臣,他有时挽着比他大十七岁的张英的臂膀,亲昵得就像两个老伙计。倚俯在彩虹桥上,瞅着一湖清澈见底的碧水,水中一尾尾游鱼,康熙毫不经意地问:

  “老先生,你归故里也有两年多了,照你看来,江南的廉吏,首举何人?”

  “皇上,”张英习惯性地又要叩首,被康熙止住。他毫不犹豫地回说,“当是江宁知府陈鹏年。”

  “陈鹏年?”康熙略略一怔,“总督阿山还有折子,好像参他什么。”

  阿山跟陈不和,张英早有风闻。但陈的清廉,美誉远达两江南北,就是幽居桐城的张英,也耳熟能详。就说皇帝南巡,阿山欲加钱粮耗银以资花费,偏偏陈持不可,拖着不办。阿山怒其以往,欲加之罪,左右穷搜蜚语,陈自是祸将不测。就是皇帝不垂询,张英也会瞅空禀告。这会他一一道来,听得康熙默默颔首道:

  “朕治天下,惯以吏治为本。老先生大臣风范,陈鹏年可资大用。”

  张英嘘了口气。陈鹏年因祸得福,受知于上,遂成一代名臣,此是后话。

  此次南巡,康熙要去杭州,没打算在江宁久驻。以张英、曹寅恳奏,尤多留一日。在行宫接受过地方疆臣晋见朝拜后第三天,御驾南去。康熙似乎意犹未尽,拉上张老先生同行。御船在波平浪静的大运河上缓缓行进,魏老头子、高士奇和张英,侍候着皇上,在金碧辉煌的御舱里或奕棋,或饮酒赋对,饱览江南美景,不亦乐乎。

  为搏皇上一乐,高士奇瞅一眼老张英道:

  “张老先生,听说在你们家,有一首绝对是不是?”

  “哪有什么绝对?”张英故装糊涂。

  “说说何妨?”康熙也来了兴致。

  于是高士奇朗声念道:

  “六尺巷两宰相少相老相子承父,

  这不是巧对绝对是什么?”

  “嗯,出对不错。”康熙点头说,“张家一朝两相,旷古未有,况廷玉是本朝最年轻之大学士。后阙工整,只是‘六尺巷’有何来由?”

  张英拘谨地一笑说:

  “禀皇上,下臣还在朝廷时,老家人与邻居叶姓争地界不休,常有书信。臣下在烦虑中寄打油诗一首。诗曰:

  一纸书来只为墙,

  让他三尺有何妨;

  长城万里今犹在,

  不见当年秦始皇。

  家人有所悟,拆让三尺。叶家感其义,也退后三尺,故成此巷。年深日久,六尺巷竟成地名。”

  康熙抚掌大笑道:

  “好,好,让利取义,以和为贵,中庸之道。先生以儒学修身、齐家、治国,廷玉秉乃父之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朕就喜欢他这点。”

  “皇上过奖了!”从皇上金口听到对儿子的褒奖,老张英自是激动不已。

  魏老头子皱着眉思索良久,忽对高学士说:

  “张相家的那首对子,怎么就成绝对呢?”

  “东亭兄有了?”高学士明知老魏学问不行,为求皇上开心,故意挑衅地问。

  康熙瞅着魏东亭,也来凑兴。斯时,御船已抵达太湖入口处的五门闸,魏老头指着湖洲上正在啃草的牛群,咳咳嗓子朗声说出他撰的下对:

  五门闸一群牛大牛小牛哞接哞

  接着,他还学了两声牛吼。那牛吼声学得倒像是可以乱真,引得岸边的牛群此呼彼应。直乐得康熙、臣下和在一旁侍候的太监宫女,笑得前俯后仰。

  太湖笠泽,碧波万顷,芦花摇弋,青山如黛,水鸟在御船上空咿咿呀呀盘旋。七十二峰在天际星罗棋布,此真是天下第一江山也!周览胜景,一洗襟尘,把酒临风,康熙其喜洋洋者矣!

  老家乃浙江钱塘铺的高士奇,见康熙兴致颇高,脑子一转,又说起了江浙一带文人学士的风流掌故:

  “圣上,您还记得先帝驾崩那年正法的金圣叹吗?”

  不等康熙答话,张英悄悄捅了高士奇一下,生怕这个说话没轻没重的“滑稽大臣”,提起顺治朝“文案”,惹发是非,引得皇上不高兴。

  老朽昏聩的高学士却没有领会,兀自侃侃言道:

  “金圣叹和他舅父钱谦益,就是太湖左岸苏州地方人氏,”他指了指烟波浩渺的天际,“这舅甥,一个号称江南才子,一个与吴伟业、龚鼎孳号称清初‘江左三大家’。说起来,两人都有些学问。”

  处死金圣叹,康熙还只七岁,钱谦益坐罪,更是在他出世之前。金、钱既是江南名人,他倒也想听听。高士奇一看皇上专注,抿了口茶,神气活现地续说道:

  “某日,金圣叹在茶馆,听老少二人在谈巧对。一个说有了,你的上联是:

  猫伏墙头风吹毛,毛动猫不动;

  我的下联是:

  鹰立树梢月照影,影移鹰不移。

  另一个忙道:真不愧对对老手,佩服佩服。晚辈还有一上联,‘上素月公饼’,再请赐教。老者拈断三根须,也没对上。金圣叹禁不住脱口而出,这有何难,对‘中糖云片糕’不就行了?”

  张英怕皇上听不懂江苏吴语,解释道:

  “在苏州话里,‘上素’是‘尚书’的谐音,而‘中糖’就可意会‘中堂’,也算巧对了。”

  康熙连连颔首。

  “还有更巧的,”高士奇沿皇上目光望去,前方湖面突然浮出三座小岛,这是太湖名胜“三山”,他也就奇峰突兀地吹道,“那老者又出一联:

  大小子,上下街,走南到北买东西;

  金圣叹眉峰一耸说,有了,下联可对:

  少老头,坐躺椅,由冬至夏读春秋。

  不知可否?”

  康熙点头说:“《春秋》是史书,自是可读。”

  “钱谦益却枉为‘江左三大家’,”高士奇谈峰不减,“生性老奸巨滑,玩世不恭,见奶就是娘。明万历年进士,曾授编修,讲学于东林。东林党案,遭劾罢官。崇祯元年复起礼部侍郎,参讦再次削职归乡。明亡,他又依附南明马士英。先皇二年,大兵南下,他率先迎降,保全性命,放了个礼部侍郎,令修明吏,后坐负罪。如此无骨之人,连外甥金圣叹都瞧不起。那次来钱府祝寿,高朋满座,都说金圣叹书法好,耸恿他一献墨宝。金也不推辞,当众碾墨挥毫,写了上联:

  一个文官小花脸;

  众人一见,吓得乍舌失色,钱谦益顿时气得两手发颤,当着众人又不便发作……”

  “好,好,”魏老头子乐得呵呵大笑,“老夫平生最恨没骨头的东西。”

  “接着,金圣叹又‘唰唰唰’几笔写出:‘三朝元老’四个大字,众人大大嘘了口气,钱谦益也转怒为喜。先抑后扬,乃为文古法,他想外甥哪有不敬舅,怎敢当人暴众扫他的脸面。金圣叹接下去又写三字,众人纷纷逃散,钱谦益气倒在地——”高士奇意气洋洋瞅着侍驾诸公,诘问道,“列公,你道最后三个什么字?”

  斯时,见一条乌篷小船,箭一般朝御船飞来,康熙猛地一怔,脱口而出:

  “大奸臣!”

  “万岁圣明,正是‘大奸臣’三字。”高士奇几乎同时看到了那条小船,话音未落,便见小船上一蒙面大汉,挺一把长剑,腾空朝御船上飞来。顿时吓得老朽大学士面如土色,被宰的猪般嗷嗷叫唤:

  “有剌客——快来保驾——”

  说话间,剌客已跃上御船船头,窜进御舱,朝皇帝扑来。幸得康熙自幼跟随宫内“布库”习武,骑马射箭,臂力过人,剑术拳术亦非常人可比。前些年还经常去关外漠北围猎,曾亲自射杀一百多只老虎。登基四十余载,为巩固国运,西征东讨,哪样生死存亡危急关头,哪样险风恶浪没经历过?剌客扑来,他镇定自若,从腰际唰一声抽出佩剑,抵挡住剌客猛虎下山的一招。蒙面奸贼定是武林魔头,剑下千钧之力,直震得皇帝虎口生痛。康熙只有招架之功,断无还手之力。

  瞧着皇上与剌客挥剑砍杀,两团白光上下翻旋,剑碰剑丁当炸响,直吓得太监宫女鬼哭狼号:

  “救驾——救驾啊——”

  张英老相、魏东亭虽年迈老朽,但皇恩深似海,一时帮忙不上,只得随手抓着舱里的御用器具,没命地朝剌客砸去。嘴里不停地高呼:

  “侍卫——侍卫——”

  高士奇则踉踉跄跄扑向剌客,去搂大腿,想用他老腐之身护驾皇上。蒙面汉没搂住,他胳膊倒先中了一剑。剌客越杀越勇,一剑挑死了前来救驾的一名带刀侍卫。康熙见侍卫倒地,有了几分心虚。他已气喘吁吁,汗流如注,毕竟年岁不饶人,五旬万寿,难言当年之勇。躲过那道逼近的寒光,朝后舱退去。

  御舱里的呼号砍杀声,早惊动了御船和随船上的护驾卫士。前前后后十几名带刀侍卫一齐冲了上来,一拨护驾皇上,一拨抡刀向剌客砍去。

  蒙面魔头并没把这些宫内高手放在眼里,他把剑挥得车轮般转,一团白光裹身,十来个侍卫却是近身不得。斯时,只听当空一声吼:

  “我来也!”

  却从刚靠拢的随船上,跳出一名盔甲齐整虎虎生风的旗营猛汉。此人名唤鄂伦岱,佟佳氏,满州镶黄旗人,是孝康章皇后外戚、袭一等公、赫赫有名的忠勇将军佟国纲的长子。康熙西征葛尔丹,鄂伦岱率汉军两营火器营,在昭莫多一役神勇无比,凯旋班师时带回京城,擢领侍卫内大臣。后坐事降一等侍卫,外放江宁旗营都统。此次由他率数十名兵卒,殿后护驾。

  鄂伦岱天生就的铜筋铁骨,身高体壮,神力无穷。他跳将上来,大喝一声:

  “都给爷散开!”

  众侍卫散开了。他抡起马刀直向蒙面魔头一阵猛砍,便听当当当,剌客剑端火星飞溅,早已招架不住。魔头自知来者勇猛异常,心想大事难成,又怎能搭上一条小命?一边招架一边往船头退去。猛不防,被鄂伦岱一个反手鹰爪刁鸡,撕去半边面罩。就在鄂伦岱抡刀朝脖子狠砍取他性命时,他纵身一跃,跳入湖中,瞬间不见了踪影。鄂伦岱向弓箭手大呼:

  “快快放箭!不能便宜了他。”

  “射死他!”

  “射杀他——”

  既然剌客消遁,惊魂甫定的张阁老、魏东亭和捂着滴血的胳膊的高士奇;御船和随船上所有的人,都一齐为射手呐喊助威。

  那一时,箭矢如蝗,带着哨音,毫无目标地朝水面上射去,箭簇落在水里,跳起一朵朵水花,犹如暴雨骤至,却不见那剌客尸体浮将上来。

  神色稍定的康熙走到船头,冲呐喊放箭的臣下兵卒平静地说道:

  “好啦,不必放了,剌客早远走高飞了。”

  张英、魏东亭和总管太监李德全扶康熙端坐龙椅,尔后率先跪在舱板上,以额触地连连请罪道:

  “惊扰了圣驾,下臣有罪,罪该万死!”

  从邻船过来的地方疆吏、护驾侍卫和太监、宫女,也都战战兢兢诚惶诚恐跪伏地上,一迭连声:

  “歹徒惊驾,奴才该死……”

  康熙冷眼看看众人,开口说道:

  “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如此大胆奸贼,敢来行剌,这还了得!若不是鄂伦岱赶来救驾,朕就遭了毒手。”

  当下,康熙重赏了鄂伦岱,又把卫士申饬一番。传随班太医为高士奇治疗金创,尔后亲自搀扶起张英,苦笑一声说道:

  “张爱卿,这次朕带你随驾杭州,本想一路上好好叙叙旧,不想却让你跟着受惊。”

  张英立马躬身叩首说:

  “皇上说哪里话,都怪罪臣几十年没治理好江南,除恶未尽,才让圣体受此惊辱。老夫虽已是一介布衣,也难自免其咎。”

  康熙转对仍跪着的众人,挥挥手道:

  “朕没事,你们都跪安吧。”

  众人惶棘地散去,仅留下几名地方官吏。康熙无心再去杭州,当即传旨,旋跸苏州。

  康熙在苏州也仅停留一夜,严饬江苏巡抚,从速缉拿剌客,万勿使剌客漏网。翌日,即改乘龙辇,走陆路,日夜兼程赶回北京。

  却说皇帝走后,那江苏巡抚,奉到这道严令,自知是提着脑袋办的差使,办砸了难保其命。遂据鄂伦岱几名见过剌客半边脸的目击者所述剌客模样,着画师绘像,在苏州乃至全省各府各县四处张贴。那满脸横肉的剌客,右额上黑痣一撮毛,断断不会错的。一时间,太湖周围各乡各县,被满汉兵将围个水泄不通,连苍蝇也飞不出去。巡抚亲镇苏州,命五县捕快明查暗访,发誓要把“一撮毛”剌客捉拿归案。

  那剌客虽有面相特征,但终究既无姓名,又无居所,更不知红道黑道白道,究竟从哪个道道上拱出来的魔头,又为何要行剌皇上。正是:

  太湖平地起风涛,

  行剌皇上一撮毛。

  剌客能否捉拿归案,有耐心的读者续看下章,自然会慢慢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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