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国舅改诏
马蹄飞奔,一刹时出了西便门。捧着小金匮的隆科多,旁边还坐了一个瘦小老头,这是雍王府特意差心腹找来的一个老锁匠。隆科多是胤祯生母乌雅氏的兄弟,是雍亲王的舅舅,他与佟国维表面分道扬镳,其实叔侄之间早有契约,各辅一主——佟国维辅胤禩,隆科多辅胤祯,谁登基佟氏一门都有依靠。现在小金匮里的诏书,像一把火烧灼着隆科多,究竟是谁,这等于是一场赌赙。谁赢了谁坐江山,谁输了谁进宗人府,能坐一辈子冷板凳还算好,要不就人头落地。隆科多顾不得另一把金钥匙的掌握者、另一位顾命大臣张廷玉看出蛛丝马迹,他什么都不顾了,颤着嗓子对身边的老锁匠说道
“快把金匮打开!”
说罢,他把他掌握的金钥匙插进锁孔。金锁毫无动静。老锁匠拿一根小铁丝,在另一个锁孔里撬了撬,咔嚓一声,锁盖弹开了。隆科多逼不及待地扳开匮盖,拿出镶金边的黄绢展开一看,果然如他所料,上面朱笔写着
朕爱其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传皇位十四子
钦此康熙六十一年正月谷旦
隆科多从怀里掏出一支朱笔,在小朱砂盒子里濡湿,就在颠簸起伏厚幕遮盖的车箱里,将黄绢垫在金匮盖板上,手捉朱笔拼声敛气,在诏书的“十四子”的“十”字上,轻轻加上一横,一勾。然后捧在手上,嘬着嘴吹干。兀自狞笑着冲老锁匠说道
“老家伙,看不出吧!”
老锁匠吓得面无人色,浑身颤抖。他是唯一一个看到过篡改康熙爷传位诏书的见证人,自然知道他身处险境,正想如何脱身。隆科多已把诏书按原样折迭好,放进金匮,将盖板盖好,可是锁盖压了下去,又弹了上来,怎么也锁不好了。他拿那把钥匙旋了好一会,无济于事。遂对老锁匠说道
“你把锁复原,军爷留你一条性命。否则——”
老锁匠两手发弹,用小铁丝捅了好一阵,也没把锁复原。隆科多急得满头大汗,冲驾车的车夫大吼一声
“慢!放慢——别颠死你爷了。”
后面李德全、邢年那辆车跟了上来,隆科多从帘幕缝里伸出手摆了摆,示意他们的车走头。刚到一片荒野树林,太监车冲向前了,就在这时,听得弹簧咔嚓一响,小锁复了。隆科多垂着的心落了地,抽出腰间佩剑,举了起来,对老锁匠冷冷地说道
“别怪军爷无情!新皇帝登基,会赐恩抚慰你的后人的!”唰地一声,把老锁匠的头削了下来,甩进树林。同一时候,马车嘎地停住,前面一辆同一模样,同一蓝围幕的长车正好停在那儿。隆科多抱着小金匮,跳上那辆车。
车夫嘎嘎嘎打着响鞭,一眨眼超过了前面的车……
差不多也就在同一时候,十三爷胤祥握着“如朕亲临”的令牌,领着十七爷胤礼和倒戈的鄂伦岱,后面跟着几十骑王府亲兵,风驰电掣朝丰台大营狂奔疾走而来。鄂伦岱从西宁领十四爷胤禵之命,来京师打探消息,却被同母兄弟的胤祯策反过来。康熙召胤禵回京面君的谕旨,也就被胤祯压下,他怕老十四回来捣乱,连张廷玉都蒙在鼓里。
雪原上数十骑如一支黑箭,射到了丰台镇前。胤祥收缰一望,散布在镇子四周的黑压压一大片军营,阴森森,黑沉沉,毫无动静。胤祥将手中鞭子一挥,说道“太监们进去通报,就说十七爷和侍卫鄂伦岱前来劳军!”
丰台将军成文运,刚刚接到八爷派线人传来口谕,命他率全军至畅春园勤王护驾,他已把文武将佐传到中营,却迟迟不敢下令。圣上在那儿,朝廷文武百官大都在畅春园,若问起勤哪家子王,护哪家子驾,该怎么对答?九门提督近在尺咫,若抢先把阿哥们掳走进城,三万人马师出无名,困于冰天雪地的坚之下,只需张廷玉登城一呼,自己立即就得碎尸万段,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正厅里几十个游击千总,被主将传来,却又迟迟不发令,早等得一肚子怒火。正在焦躁,忽见十三爷胤祥头戴薰貂金龙二层冠,身着五爪金龙团龙褂,脚蹬鹿皮皂靴,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众人不禁一愣。这些人多半都是胤祥掌管吏部时遴选出来的军官,见了恩主,扑嗵扑嗵跪了一地。胤祥心想十七爷和鄂伦岱已缠住了成文运,便脸带微笑道
“胤祥刚出来,就奉圣命来丰台大营处置军务,”他目光扫视着众人,“众将听宣!”
话音未落,成文运气势汹汹跑了进来,后面跟着气急败坏的胤礼和鄂伦岱。成文运与胤禩关系陷得太深,连身家性命都搭上了,一见十三爷出现在大营,立即紧张得结巴道
“十,十三爷,您,您这是?”
“喏!没见圣上的令牌么?”胤祥正色一呼,“我此刻是代天行令!来呀,解除成文运的将军、武器!”
成文运猛地一愣,想想不能束手就擒,苍白着脸挥手道
“十三爷在宗人府犯了痰壅,丰台大营听命八阿哥,都给我回去听令!”
众人都被吓呆了,泥塑木雕跪着不动。
“鄂伦岱!”胤祥大吼一声,“把抗旨的成文运给我宰了!”
“扎!”
鄂伦岱“噌”地一声抽出剑来,从成文运胸膛一剑直插进去,顿时血如泉涌。成文运扑嗵一声栽倒在地上。鄂伦岱抽出剑在皮靴上擦了擦,笑道
“奴才原本瞎了眼。瞧,跟着十三爷办事多痛快!”
外面的事已尘埃落定,隆科多与李德全、邢年也已到达畅春园。风风火火走进穷庐,隆科多带雪的马剌叽嘎叽嘎踏得地板作响。他扫了阿哥们一眼,走进康熙箦床,默默行了三跪九叩大礼,然后缓缓将小金匮搁在兀案上。装模作样从腰间掏摸了老半天,掏出那把刚用过的小金匙,对张廷玉说了声
“老臣相,还是你先用钥匙吧!”
“将军先用。”
“臣相先用。”
两人正在谦让,十三爷胤祥一股旋风般刮了进来,在阿哥们旁边跪下。
两位顾命大臣同时用钥匙,小金匮咔嚓一响,打开了。张廷玉拿出传位遗诏,看了一看,顿时唬得心里一跳在“传位十四阿哥”的“十”字上,横添一笔,一勾,变成了“传位于四阿哥”。朱笔笔迹未干犹自可,也许常人难以发现,可他天天见惯康熙御批的人,怎能分辨不出康熙的御笔和作假者的涂鸦呢?篡改遗诏,这是诛九族的大罪,谁敢如此造次?他偷觑隆科多一眼,隆科多也正脸红脸紫瞅着他。他并不怕隆科多,他手里还攥着康熙赐死的手谕呢!可明明两把金钥匙,他怎么打开小金匮,还用朱笔改了字呢?这决不是隆科多一人能办到的。刚才四爷胤祯来迟,几乎可以肯定是与胤祯、胤祥联手了。这个隆科多改换门庭投了新主,把康熙爷都不放在眼里了。想到胤祯的凶残狠毒,张廷玉两腿有些微微发抖了。立即镇定下来,仿佛什么破绽也没发现,不露声色,稳稳重重地把遗诏递给隆科多,说道“各位阿哥,隆科多奉旨布达大行皇帝传位遗诏!”
跪在地上的阿哥们,身子都猛地一抖,一颤,有的紧张得就要晕倒。此刻,胤祥已定下主意,装作无意间向门口靠近半步。只要旨意不是胤祯承位,他立即要保护胤祯,夺路杀出畅春园!
隆科多胸有成竹,避开胤禩、胤禟、胤祉等人兴奋、疯狂的目光,徐徐展旨,朗声读道
朕爱其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传皇位于四子
钦此康熙六十一年正月谷旦
没有人应声,仿佛天地万物在一瞬间全凝固了。只听得外面沙沙沙沙雪粒子打在屋瓦上、地面上、枯树上的声音。张廷玉外表僵直内心却地震、火山、海啸般在激烈冲撞燃烧澎湃斗争着。他知道在康熙众多皇子中,最有人缘的是八皇子胤禩,最有学识的是三皇子胤祉,最富军事才干的是十四皇子胤禵,最仁慈多艺的是原太子胤礽,而最凶残干练的就是四皇子胤祯了。原来老臣中多半都偏向胤礽,因他被兄弟们盅惑乱宫,被康熙一废再废,连带争谏复立的人都杀的杀,关的关,贬的贬,难成气候了。后来百官又闹哄哄立胤禩,因胤禩生母不得康熙欢心,由母及子对胤禩深怀成见,将胤禩幽禁宗人府,对“八爷党”大加打杀。没想到,在剩下可供选择的三个皇子中,康熙最终选了胤禵。
张廷玉揣摸康熙的心思,大概因为近年西北边境不靖,康熙选择胤禵希望他以武力最终一统边陲,最造太平盛世。这样的考虑不是没有道理,至少比暴虐的胤祯要好。谁知康熙深谋远虑,筹划得滴水不漏,最后却阴差阳错,召胤禵回京面圣的谕旨被扣,使胤祯和隆科多赢得了时间。现在遗诏已经宣读,倒行逆施硬塞给大清亿兆臣民一个凶狠的新皇帝,一切都成定局。再要更改,便意味着一场厮杀,千万人头落地,血流成河。怎么办,张廷玉从大局,从庶民百姓生死忧戚考虑,也只能将错就错,违心地辅佐新君了。朱子曰“治乱系于宰相。”他也就尽一个宰相、一个臣子的所能,使新皇帝在新朝多多体恤庶民,不滥杀无辜不兴冤案,延续康熙朝的太平盛世,也就阿弥陀佛了。
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过了老半晌,胤禟着了魔似地咕咕哝哝一声
“这就奇了,皇上明明有意传位给十四阿哥,怎么就传给了老四呢?”
胤禩愤怒得眼中冒火,额上青筋蹦跳。狠狠盯着隆科多,吞了好一阵唾沫,终于说道“隆科多舅爷,若有矫旨,天诛地灭!你能否将遗诏当众展示给兄弟们看看?”
“当然可以!”隆科多把遗诏斜对着众皇子,晃了一晃,“你们可仔细看清啊。”
“谢恩!谢皇阿玛隆恩,为天下臣民选了个好皇帝!”胤祥第一个山呼海啸,磕头磕得额头发青。接着胤祹、胤恒等几个小阿哥也跟着叩头奉旨。胤祉回头看一眼脸色铁青的胤祯,心知如不再吱声,后果不堪设想,忙也叩头道“臣胤祉谨遵父皇遗命!”
隆科多一手紧捂着砍老锁匠血迹未干的剑柄,走到直挺挺跪着一声不吭的胤禩、胤禟、胤礻我身边,冷冷地问
“你们三个阿哥,不想奉诏吗?”
“不是不奉诏,”胤禩的目光骨碌碌转了一圈,找了个理由强自镇定地说道,“十七阿哥胤礼还没来,是否把他找来好一起听旨?”
胤祥咧嘴一笑,嘲弄地说
“十七阿哥奉圣命统帅丰台营三万兵马,在园子外宿卫!”
至此,胤祯方知大事已经成功,一口浊气吐了出来,几乎瘫软在地上,就势伏地抢天撞地悲恸地哭道
“万岁啊万岁!您在位六十一年,吃……吃尽了苦头,受尽了磨难!做儿子的还要让您呕气……您驾鹤归天,为什么要我来当这个大任啊……阿玛呀……”
“万岁!”张廷玉和隆科多、李德全和邢年,不约而同奔了过来,扶起哀哀痛哭的新皇帝胤祯。张廷玉一边挪椅子请他坐下,一边劝慰说
“此乃大行皇帝深谋远虑,授您帝位,您千万不可推辞了。现在,宜先定大事,方可筹办一应丧仪。”
因仍有三个兄弟没有明示奉旨,胤祯兀自还在掩面哭泣假意推辞。张廷玉心知肚明,那遗诏上做的手脚,没有胤祯参预,隆科多独自是断断不敢行事的。他不再犹豫,到了这一步只能忠心事主。遂顺着新皇帝虚意推辞的心思,震震袍冠,冲众人委婉说道
“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今日之事,上有先帝遗诏,下有群臣拥戴,万岁何得再辞?”他将胤祯的坐椅挪了挪,让其正对着跪地的阿哥们,转过身与隆科多一同跪了下去,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
“参见万岁爷,行三跪九拜礼!”
急得抓耳挠腮的胤祥就要说这些话了,现在由顾命大臣张廷玉说了出来,自然比他说胜过十倍。他带头一声高呼
“万岁——!”
接着在寝宫侍候着的所有侍卫、太监、太医、宫女,全都跪了下去,齐声呼喊
“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阿哥无一遗漏,总算全都叫出了口。
胤祯用感激的目光望了张廷玉一眼,迅速结束了他虚与委蛇的推辞。立即以新皇上的身份站了起来,微笑地向众兄弟抬了抬手,用使人感动的语调说道
“兄弟们起来!”干戈化玉帛,他甚至用温和的目光瞅着胤禩、胤禟、胤礻我等几个兄弟,只要承认他,让他做皇帝,他此时此刻可以答应给他们更大的官做。他收回目光,拭去脸上的泪珠,仍然以悲天怜人的口气说道,“没想到父皇骤然驾崩,更没想到父皇把这样一个重担交付给朕。既然到了这一步,朕也只好勉为其难了。”
胤禩心里像有一百条毒蛇咬着似地想还未登基就一连说了两个“朕”,还要说他不想干,真不知天下有羞耻二字。那个“朕”却还兀自在说
“目下百事待理,一时还想不出个头绪。朕想,如今上书房人手少,得增补几个。外头的人朕还不熟,只好请三哥、八弟进来帮着料理。就请八弟做上书房总理王大臣吧!里头有你们几个,京师防务暂由十三弟维持。咱们先把大行皇帝的庙号确定下来,接着再接见园里的大臣——十三弟,你去传旨!”
“扎!臣领旨。”
胤祥夸张地深深叩了个头,大步流星出去了。
张廷玉见胤祯多少还有点不自然,众阿哥还在懵着,倒是封了总理王大臣的胤禩松弛下脸来,心想八爷不会掣肘了,便率先进言道
“皇上的主意很是。奴才以为先帝一生经文纬武,一统华夏,虽是守成,实如开创。所以似可定为仁祖皇帝。”
“哦,张廷玉说的也对。”胤祯沉吟子半晌,又道,“不过,我朝已经有了两个‘祖’帝。太祖之后,又有太宗,世祖奠定天下,称为祖当可。大行皇帝仁孝性成,天赐智勇,朕以为应拟为‘仁宗’。”
“祖者,始也!”胤禩有了安抚,一时心平气和下来。便思谋道,“大行皇帝乃第二代,用‘祖’不妥,倒不如用‘武宗’二字。”
“武宗二字不妥,”隆科多说,“明武宗就是昏乱之君,主上岂可与他同号?听起来也不美。”
胤禩一听隆科多开口,平静的心态顿时又冒起火来,一哂说道“武宗不好,就世宗。国祚又长远,子孙又光鲜,岂不甚佳?”
张廷玉一听心里着急。因为这话暗含着对新君胤祯的讥剌,生恐皇帝听了出来,忙接口道
“世宗也不甚美,不足以概括先帝一生功业。”
“张廷玉一派胡言!”胤禟终于找到了发难的时机,“‘世’字不美,将我朝‘世祖’置于何地?‘宗’字不美,何以置我朝‘太宗’皇帝?”
胤祯知道老九是借风点火,企图捣乱这来之不易的局面。如果开头不打个下马威,今后咋办?遂挪了挪身躯,冲张廷玉说道
“张廷玉,把大家说的都写出来,由朕斟酌。”
张廷玉忙至案边,援笔濡墨疾书几行,递了过来。胤祯接过略略一看,说道
“张廷玉说得好,‘虽是守成,实同开创’,所以称祖未为不可;皇上一生开疆拓土,教化臣民,伟业难述。‘神化难名曰‘圣’,所以朕意定为‘圣祖’!”
说罢,不待众人再议,从案上拿过裁纸刀,向右手中指一搪,用血写出“圣祖”二字。”
新皇帝见了血的,谁还敢再议?胤禩、胤禟、胤礻我对老四的凶狠了如掌指,早噤若寒蝉。
“至于朕的帝号,朕想可以随便些。”胤祯一滴血镇住了兄弟们,曲身立起踱了两步,缓缓言道,“朕名胤祯,帝号取个谐音,就叫‘雍正’吧!”其实这“雍正”二字,从他封“雍亲王”那天起,就不知在心里默念过多少遍了。他仰起脸,终于筹躇满志地,“其余兄弟们要避讳,一概将‘胤‘字改为‘允’,也是谐音,叫起来方便,听起来亲切——”忽然回头对隆科多,“隆科多,去澹宁宫传旨,朕要见见六部降卿大臣,计议大行皇帝丧事。别的兄弟随朕左右参赞朝务,朕心里悲痛迷乱,离不开你们!”
其实,他是怕把这些兄弟放出去,在外头乱事。
“扎!”隆科多尽管身为国舅,但在这个残暴出名的外甥跟前,一点不敢乱动,恭身退出。
阿哥们虽还有几人不服,但人在屋檐下,谁还敢强出头?见他如此专横拔扈,也只得忍气吞声,先保全性命再说。遂一齐叩下头去,高呼
“雍正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发旨年羹尧六百里快马传十四阿哥回京奔丧,可带十名随从骑兵。”雍正眼里闪着寒光,“国家大变,要严防奸佞小人作乱。着兵部下牒将九城暂时封闭,天下兵马非奉朕旨意,不得擅动一兵一卒,违者立斩!”
新皇帝说一声,张廷玉在一旁答应一声,笔走龙蛇。须臾,几道紧急措置诏书便明发出去了。
斯时,隆科多走了进来,雍正让太监略一整理衣冠,在起驾前说道
“李德全、邢年,你们率宫人速整理装束大行皇帝衣装,仪容。朕去澹宁宫见过九卿,百官和阿哥们即护送父皇圣体回紫禁城,向天下发丧!”
当夜,百官和诸皇子悄没声息护送大行皇帝圣体回到紫禁城,暂厝乾清宫正殿。内务府、礼部一干人等,筹措为大行皇帝入殓一切事宜。累了整整一天的雍正回到养心殿,稍事歇息,便召还在大殿守灵的张廷玉、隆科多和老三允祉、老八允禩,商议丧仪诸问题。当议到天子居丧的时间时,诚郡王允祉卖弄他饱读经史的学识说道“天子居丧不与常人同,取三九之数。为二十七月。载在周礼,皇上该看过的吧!”
胤祯并没因这个唯一“在外头”的长兄,带剌的话而生气,缓缓言道
“心同,则礼也同。朕以孝治天下,何况自幼习佛,我佛慈悲。居丧之期不能马虎。”其实他心里明白,这几个阿哥巴不得他居丧日子越长越好,好让他们在外头重新聚集人马进行反扑。他僵硬地冷笑一声,问允禩
“八弟以为如何?”
“周礼所云天子居丧数九,”允禩拿腔拿调地道,“可谓九年,可谓九月,也可谓九日。并不一定是二十七个月,我看皇上有九个月,也就差不多了吧。”
雍正在心里暗笑,“你们有九个月够了吗?”脸面上却是连连点头,瞅着张廷玉问
“张廷玉,依你之见呢?”
“皇上,”张廷玉一直沉默着在想,阿哥们作难雍正处处阻梗,如果再守九个月、二十七个月丧,不赶紧治理朝政,他和隆科多的用心将付之流水,朝野将会大乱,受害的最终是老百姓。他打定了主意方道,“无论时日长短,总以心孝为主。所以周礼云‘居丧宁戚’。日行八万里,遥看一星河,日月交替是同一自然之理。奴才以为,天子礼不同庶人,可以日代月,二十七日代二十七月,九日可代九月,但心丧三年不可少,主子只要此念存于胸中,谁都从礼上挑不出什么纰漏的。”
雍正内心欢喜,却摇了摇头道
“二十七日太短,不行。”
“不是二十七日,是以日代月。”张廷玉强调说,“这不过是礼丧,心丧三年乃人情大理,这就不少了。”
张廷玉绕着圈子,无非说明礼丧和心丧的关系,以日代月似乎无懈可击。弄得允禩、允祉等兄弟无话可说了。
“那……”雍正迟疑不决地说道,“那就勉从张廷玉的奏议吧!隆可多、老三、老八,你们说呢?”
“国不可一日无君,”张廷玉又顶上一句,“二十七日中如有军国大事,皇上还当以权视事。三年之内,皇上每日当到大行皇帝梓宫行礼。这样,于国于民,于圣心于圣祖皇帝英灵均有所慰藉……”
“张中堂言之有理!”隆科多立即附和着说。
大事就这么定下来了。最后议定大行皇帝谥号为圣祖合天弘运文武睿哲恭俭宽裕孝敬诚信功德大成仁皇帝。
上书房大臣允祉、允禩目前还只挂个名儿,实际天天跟雍正和兄弟们在守灵。
隆科多不是文臣,乃一介武夫,于文字不勉吃力,况又坐不下来。所以,制诰草诏一切事务全落到了张廷的肩上。起草了“圣祖合天弘运文武睿哲恭俭宽裕孝敬诚信功德大成仁皇帝”康熙驾崩的文告发布天下后,皇室宗亲、将军、蒙古王爷、邻国便节纷纷前来京城守灵悼丧,张廷玉和六部九卿大臣更是忙得无分昼夜。
一切都按发送孝庄太皇太后的例,天子居丧以日代月,二十七天后期满,雍正皇帝除服理事。
在二十七天中,为防北京肘腋生乱,张廷玉、隆科多、允祥在上书房轮流值差,催促各省督抚修表称贺、吊丧,严令甘、陕、豫、晋、冀各省地方官及时申报迎送大将军王允禵入京情形。北京的允祉、允禩、允禟、允礻我则随着雍正皇帝守灵,寸步不得离开大内,连入厕睡觉都有专设的太监监护。这些人尽管心里怨气冲天,无奈里里外外都有眼目瞧着,手脚被捆得死死的,别说倡议作乱,就是递个眼色道个寒暄都立即有人报告雍正。
允禩、允禟、允礻我心里叫苦不迭,把唯一希望寄托在即将回京的大将军王允禵身上。允禵在西北统兵十万,如若他把兵马带了回来,登高一呼,幸许还能一改朝局。
允禵在军中接到丧报,原本也想带兵入京。但北京城里不但允禩、允禟等人,就是自己的门客幕僚、心腹大臣,别说一片纸,一封信,连一句话也没捎出来。京师是什么情况一团漆黑。允禵实在难以决策,况且军中只剩六天粮草,发文年羹尧,年羹尧又推李卫,这都是老四的死党,要从他们手中弄粮是不可能的。没有粮草,大军启程完全不可能,况有明谕,只许他带十名随骑,平日暴躁不羁的允禵也只好忍气吞声,选了十名亲信侍卫仓促成行。
皇阿玛驾崩,允禵毕竟哀痛不已,况且回京后前途未卜,一路上冰天雪地,晓行夜宿,默默寡言,痛苦不堪。花去近一个月时间,这十一匹在途中驿站不知换过多少次,倒下过多少匹的小小马队,终于抵达北京城下。
早有礼部司官接着,引导到紫禁城西华门外。允禵已身不由己,只得递牌子晋见。六宫都太监李德全迎了出来,向允禵请安道
“十四爷,今儿礼成除服,万岁爷方才还念叨着您呢。”
“万岁?万岁不是驾崩了吗?”允禵冷冷地明知故问。胤祯虽是他的同母胞兄,但他们兄弟间从无亲情。现在这个胞兄做了皇帝,他恨得牙痒痒的。就是自己不能继承大统,让八哥做皇帝也比胤祯强。
李德全不敢言语,只是默默领着允禵往里走,直到离乾清宫不远的太和门,他才好心地说
“十四爷,奴才受过您的恩,这时候不能不关照一声。京城情形大局已定,过几日您就明白。当今主子不比先帝,最是心细,十四爷有啥心事,慢慢和万岁说,毕竟打不散的亲兄弟嘛……”
允禵领了老太监的心意,兀自踏着积雪扫尽的天街,随李德全入乾清门进乾清宫。但见乾清宫九楹大殿朱红门墙窗柱全都蒙上了白绸,六十四盏宫灯也是白的,丹墀上下灵幡白帐一片悲惨。大殿上素缦白龛正中金漆楠木棺前,供着父皇的灵牌,上写
圣祖合天弘运文武睿哲恭俭宽裕孝敬诚信
功德大成仁皇帝爱新觉罗·玄烨之位
允禵猛觉头嗡一声响,便泪眼模糊,跌跌撞撞,也认不清两边站着无论是新皇帝旧皇帝还是自己的亲兄弟,一头撞到楠木棺上,长嚎一声跪在地上,哭喊道
“阿玛!你怎么就去了……儿还在西北为您打仗啊……冰天雪地,儿心里好苦……皇阿玛您知道吗?原本打下拉萨就回……您……您怎么不等等我……让儿看您一眼……听听您的遗……遗……诏……”
“举哀!”张廷玉听着允禵话中未尽之意,生怕这楞阿哥再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惹出大祸,在旁大喊一声。
于是两旁男昭女穆,东面依次跪着的胤祯和众兄弟允祉、允棋、允祚、允祐、允禩、允禟、允礻我、允礻兹、允祹、允祥、允礻禺、允禄、允礼、允祈、允稷、允礻韦等十六个成年阿哥,西边以雍亲王福晋为首依次跪伏的康熙嫔妃、答应、常在……凡受过康熙一幸之恩的宫女们,全都嚎哭起来。这群人不像允禵,都是哭乏了的,只是陪着干叫,早没有了眼泪,也没了真情。有的干脆捂着脸假哭干嚎,有的抠砖缝儿哼哼。雍正见越哭越不成体统,便走前一步,对允禵说道
“十四弟,你终于回来了,阿玛在天之灵一定感到欣慰。不过,今天是除服的日子,有些大事得赶紧商量,你节哀,朕找时间再跟你说说知心话。”他转对张廷玉,吩咐,“所有女眷、内官外官都退出去。你传旨朕府上的邬思道,我要回去一趟了,然后移住养心殿,多少朝廷要务都在等着。”
张廷玉领旨走了。
所有阿哥都跪直了身子,雍正转对众兄弟道
“就这样,兄弟们都回去,先料理一下家事,从大后天起照常办差。朕已下诏恩赦天下,上书房人手不够,调马齐、朱轼进来办事。关照兄弟们几件事,一件是要开恩科取士,一件是要铸雍正制钱,这都是通常的事。还有一件,今夜要抄十三个京官的家,皆是贪赃枉法亏欠库银,防转移财物。兄弟们有拖欠的,早早还了——跪乏吧!”
说罢,雍正在众侍卫和太监拱拥下兀自走了,留下一群阿哥直起身来,你望我,我望你翻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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