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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现在,滑膛也不知道他是在哪个国家留学的,更不知道那所学校的确切位置。他只知道飞机降落的第一站是莫斯科,那里有人接他,那人的英语没有一点俄国口音,他被要求戴上一副不透明的墨镜,伪装成一个盲人,以后的旅程都是在黑暗中度过了。又坐了三个多小时的飞机,再坐一天的汽车,才到达学校,这时是否还在俄罗斯境内,滑膛真的说不准了。学校地处深山,围在高墙中,学生在毕业之前绝对不准外出。被允许摘下眼镜后,滑膛发现学校的建筑明显地分为两大类,一类是灰色的,外形毫无特点;另一类的色彩和形状都很奇特。他很快知道,后一类建筑实际上是一堆巨型积木,可以组合成各种形状,以模拟变化万千的射击环境。整所学校,基本上就是一个设施精良的大靶场。
开学典礼是全体学生唯一的一次集合,他们的人数刚过四百。校长一头银发,一副令人肃然起敬的古典学者风度,他讲了如下一番话:
“同学们,在以后的四年中,你们将学习一个我们永远不会讲出其名称的行业所需的专业知识和技能,这是人类最古老的行业之一,同样会有光辉的未来。从小处讲,它能够为做出最后选择的客户解决只有我们才能解决的问题,从大处讲,它能够改变历史。”
“曾有不同的政治组织出高价委托我们训练游击队员,我们拒绝了,我们只培养独立的专业人员,是的,独立,除钱以外独立于一切。从今以后,你们要把自己当成一支枪,你们的责任,就是实现枪的功能,在这个过程中展现枪的美感,至于瞄准谁,与枪无关。A持枪射击B, B又夺过同一支枪射击A,枪应该对这每一次射击一视同仁,都以最高的质量完成操作,这是我们最基本的职业道德。”
在开学典礼上,滑膛还学会了几个最常用的术语:该行业的基本操作叫加工,操作的对象叫工件,死亡叫冷却。
学校分L、M和S三个专业,分别代表长、中、短三种距离。
L专业是最神秘的,学费高昂,学生人数很少,且基本不和其他专业的人交往,滑膛的教官也劝他们离L专业的人远些:“他们是行业中的贵族,是最有可能改变历史的人。”L专业的知识博大精深,他们的学生使用的狙击步枪价值几十万美元,装配起来有两米多长。L专业的加工距离均超过一千米,据说最长可达到三千米!一千五百米以上的加工操作是一项复杂的工程,其中的前期工作之一就是沿射程按一定间距放置一系列的“风铃”,这是一种精巧的微型测风仪,它可将监测值以无线发回,显示在射手的眼镜显示器上,以便他(她)掌握射程不同阶段的风速和风向。
M专业的加工距离在十米至三百米之间,是最传统的专业,学生也最多,他们一般使用普通制式步枪,L专业的应用面最广,但也是平淡和缺少传奇的。
滑膛学的是S专业,加工距离在十米以下,对武器要求最低,一般使用手枪,甚至还可能使用冷兵器。在三个专业中,S专业无疑是最危险的,但也是最浪漫的。校长就是这个专业的大师,亲自为S专业授课,他首先开的课程竟然是——英语文学。
“你们首先要明白S专业的价值。”看着迷惑的学生们,校长庄重地说,“在L和M专业中,工件与加工者是不见面的,工件都是在不知情的状态下被加工并冷却的,这对他们当然是一种幸运,但对客户却不是,相当一部分客户,需要让工件在冷却之前得知他们被谁、为什么委托加工的,这就要由我们来告知工件,这时,我们已经不是自己,而是客户的化身,我们要把客户传达的最后信息向工件庄严完美地表达出来,让工件在冷却前受到最大的心灵震慑和煎熬,这就是S专业的浪漫和美感之所在,工件冷却前那恐惧绝望的眼神,将是我们在工作最大的精神享受。但要做到这些,就需要我们具有相当的表达能力和文学素养。”
于是,滑膛学了一年的文学。他读荷马史诗,背莎士比亚,读了很多的经典和现代名著。滑膛感觉这一年是自己留学生涯中最有收获的一年,因为后面学的那些东西他以前多少都知道一些,以后迟早也能学到,但深入地接触文学,这是他唯一的机会。通过文学,他重新发现了人,惊叹人原来是那么一种精致而复杂的东西,以前杀人,在他的感觉中只是打碎盛着红色液体的粗糙陶罐,现在惊喜地发现自己击碎的原来是精美绝伦的玉器,这更增加了他杀戳的快感。
接下来的课程是人体解剖学。与其他两个专业相比,S专业的另一大优势是可以控制被加工后的工件冷却到环境温度的时间,术语叫快冷却和慢冷却。很多客户是要求慢冷却的,冷却的过程还要录像,以供他们珍藏和欣赏。当然这需要很高的技术和丰富的经验,人体解剖学当然也是不可缺少的知识。
然后,真正的专业课才开始。
垃圾场上拾荒的人渐渐走散,只剩下包括目标在内的几个人。滑膛当即决定,今晚就把这个工件加工了。按行业惯例,一般在勘察时是不动手的,但也有例外,合适的加工时机会稍纵即逝。
滑膛将车开离桥下,经过一阵颠簸后在垃圾场边的一条小路旁停下,滑膛观察到这是拾荒者离开垃圾场的必经之路,这里很黑,只能隐约看到荒草在夜风中摇曳的影子,是很合适的加工地点,他决定在这里等着工件。
滑膛抽出枪,轻轻放在驾驶台上。这是一支外形粗陋的左轮,7.6口径,可以用大黑星(黑社会对五四手枪的称呼)的子弹,按其形状,他叫它大鼻子,是没有牌子的私造枪,他从西双版纳的一个黑市上花三千元买到的。枪虽然外形丑陋,但材料很好,且各个部件的结构都加工正确,最大的缺陷就是最难加工的膛线没有做出来,枪管内壁光光的。滑膛有机会得到名牌好枪,他初做保镖时,齿哥给他配了一支三十二发的短乌齐,后来,又将一支七七式当做生日礼物送给他,但那两支枪都被他压到箱子底,从来没带过,他只喜欢大鼻子。现在,它在城市的光晕中冷冷地闪亮,将滑膛的思绪又带回了学校的岁月。
专业课开课的第一天,校长要求每个学生展示自己的武器。当滑膛将大鼻子放到那一排精致的高级手枪中时,很是不好意思。但校长却拿起它把玩着,由衷地赞赏道:“好东西。”
“连膛线都没有,消音器也拧不上。”一名学生不屑地说。
“S专业对准确性和射程要求最低,膛线并不重要;消音器嘛,垫个小枕头不就行了?孩子,别让自己变得匠气了。在大师手中,这把枪能产生出你们这堆昂贵的玩意儿产生不了的艺术效果。”
校长说的对,由于没有膛线,大鼻子射出的子弹在飞行时会翻跟头,在空气中发出正常子弹所没有的令人恐惧的尖啸,在射入工件后仍会持续旋转,像一柄锋利的旋转刀片,切碎沿途的一切。
“我们以后就叫你滑膛吧!”校长将枪递还给滑膛时说,“好好掌握它,孩子,看来你得学飞刀了。”滑膛立刻明白了校长的话:专业飞刀是握着刀尖出刀的,这样才能在旋转中产生更大的穿刺动量,这就需要在到达目标时刀尖正好旋转到前方。校长希望滑膛像掌握飞刀那样掌握大鼻子射出的子弹!这样,就可以使子弹在工件上的创口产生丰富多彩的变化。经过长达两年的苦练,消耗了近三万发子弹,滑膛竟真的练成了这种在学校最优秀的射击教官看来都不可能实现的技巧。
滑膛的留学经历与大鼻子是分不开的。在第四学年,他认识了同专业的一个名叫火的女生,她的名字也许来自那头红发。这里当然不可能知道她的国籍,滑膛猜测她可能来自西欧。这里不多的女生,几乎个个都是天生的神枪手,但火的枪打得很糟,匕首根本不会用,真不知道她以前是靠什么吃饭。但在一次勒杀课程中,她从自己手上那枚精致的戒指中抽出一根肉眼看不见的细线,熟练地套到用做教具的山羊脖子上,那根如利刃般的细线竟将山羊的头齐齐地切了下来。据火的介绍,这是一段纳米丝,这种超高强度的材料未来可能被用来建造太空电梯。
火对滑膛没什么真爱可言,那种东西也不可能在这里出现。她同时还与外系一个名叫黑冰狼的北欧男生交往,并在滑膛和黑冰狼之间像斗蛐蛐似地反复挑逗,企图引起一场流血争斗,以便为枯燥的学习生活带来一点儿消遣。她很快成功了,两个男人决定以俄罗斯轮盘赌的形式决斗。这天深夜,全班同学将靶场上的巨型积木摆放成罗马斗兽场的形状,决斗就在斗兽场中央进行,使用的武器是大鼻子。火做裁判,她优雅地将一颗子弹塞进大鼻子的空弹仓,然后握住枪管,将弹仓在她那如常春藤般的玉臂上来回滚动了十几次,然后,两个男人谦让了一番,火微笑着将大鼻子递给滑膛。滑膛缓缓举起枪,当冰凉的枪口吻到太阳穴时,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和孤独向他袭来,他感到无形的寒风吹透了世界万物,漆黑的宇宙中只有自己的心是热的。一横心,他连扣了五下扳机,击锤点了五下头,弹仓转动了五下,枪没响。“咔咔咔咔咔”,这五声清脆的金属声敲响了黑冰狼的丧钟。全班同学欢呼起来,火更是快活得流出了眼泪,对着滑膛高呼她是他的了。这中间笑得最轻松的是黑冰狼,他对滑膛点点头,由衷地说:“东方人,这是自柯尔特(注:左轮手枪的发明者。)以来最精彩的赌局了。”他然后转向火,“没关系亲爱的,人生于我,一场豪赌而已。”说完他抓起大鼻子对准自己的太阳穴,一声有力的闷响,血花和碎骨片溅得很潇洒。
之后不久滑膛就毕业了,他又戴上了那副来时的戴的眼镜离开了这所没有名称的学校,回到了他长大的地方。他再也没有听到过学校的一丝消息,仿佛它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似的。
回到外部世界后,滑膛才听说世界上发生的一件大事:上帝文明来了,要接受他们培植的人类的赡养,但在地球的生活并不如意,他们只待了一年多时间就离去了,那两万多艘飞船已经消失在茫茫宇宙中。
回来后刚下飞机,滑膛就接到了一桩加工业务。
齿哥热情地欢迎滑膛归来,摆上了豪华的接风宴,滑膛要求和齿哥单独待在宴席上,他说自己有好多心里话要说。其他人离开后,滑膛对齿哥说:
“我是在您身边长大的,从内心里,我一直没把您当大哥,而是当成亲父亲。您说,我应当去干所学的这个专业吗?就一句话,我听您的。”
齿哥亲切地扶着滑膛的肩膀说:“只要你喜欢,就干嘛,我看得出来你是喜欢的,别管白道黑道,都是道儿嘛,有出息的人,哪股道上都能出息。”
“好,我听您的。”
滑膛说完,抽出手枪对着齿哥的肚子就是一枪,飞旋的子弹以恰到好处的角度划开一道横贯齿哥腹部的大口子,然后穿进地板中。齿哥透过烟雾看着滑膛,眼中的震惊只是一掠而过,随之而来的是恍然大悟后的麻木,他对着滑膛笑了一下,点点头。
“已经出息了,小子。”齿哥吐着血沫说完,软软地倒在地上。
滑膛接的这桩业务是一小时慢冷却,但不录像,客户信得过他。滑膛倒上一杯酒,冷静地看着地上血泊中的齿哥,后者慢慢地整理着自己流出的肠子,像码麻将那样,然后塞回肚子里,滑溜溜的肠子很快又流出来,齿哥就再整理好将其塞回去……当这工作进行到第十二遍时,他咽了气,这时距枪响正好一小时。
滑膛说把齿哥当成亲父亲是真心话,在他五岁时的一个雨天,输红了眼的父亲逼着母亲把家里全部的存折都拿出来,母亲不从,便被父亲殴打致死,滑膛因阻拦也被打断鼻梁骨和一条胳膊,随后父亲便消失在雨中。后来滑膛多方查找也没有消息,如果找到,他也会让其享受一次慢冷却的。 赡养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