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三姐”——怀念严庆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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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的“三姐”——怀念严庆澍
我们有一个“三姐”,他就是严庆澍同志。严庆澍是《金陵春梦》和《香港风情》等书的作者,主要笔名有唐人、阮朗、颜开。但不幸,“三姐”竟与我们诀别了。
我是在1945年认识严庆澍的。
1981年,李致在北京中日友好医院看望作家严庆澍(右)
当时,抗日战争刚结束,民主运动空前高涨。从北平迁来的燕京大学,成为成都学生运动的一个重要据点,由燕京、华大同学组成的“未名团契”,在学生运动中非常活跃。严庆澍和我都是“未名”的成员,我们是在“未名”相识的。
团契本来是宗教性的群众组织。地下党为了广泛地团结群众,避免敌人的注意,有意识地运用了团契这个形式。地下党员贾唯英同志是“未名”的主要成员。在她的影响下,“未名”广泛地开展了谈心、讨论时事、读进步书籍、唱歌、郊游等许多为青年学生所喜爱的活动。我和陈先泽当时是华西协中的学生,是“未名”最年轻的成员。我最难忘的是,“未名”组织阅读毛泽东同志的《新民主主义论》,并在华大图书馆外的草地上进行小组讨论。“未名”对我的成长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我至今对它还充满了感激之情。
严庆澍比我和先泽大十岁以上。他戴一副近视眼镜,穿一身西服,对人很热情。在到燕京读书以前,他已经有许多经历。讨论会上,他的带江苏口音的普通话,常常引起我的注意。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所发表的见解,摆事实、讲道理,不空洞也不偏激。大家叫他“三姐”,他总是爽朗地答应一声:“嗯!”使人感到十分自然、十分亲切。“团契”这两个字,原是成员之间团结契合友爱之意;“未名”的成员也以兄弟姐妹相称。大概是表示反对封建主义,确定排行不分男女,统一拈阄。有趣的是贾姐姐(唯英)拈到“三哥”,严庆澍却拈到“三姐”。我生怕拈到女的,要是叫我为妹妹,后果真不堪设想。拈阄的时候,我差点要祷告了。托“上帝”保佑,避免了这场“灾难”。
由于学历和年纪的差别,我和“三姐”接触不多。除了一起参加团契的活动,一起参加反美反蒋的学生运动,我只单独去看望过他一次。当时,他住在东城根上街的半节巷,屋内很简朴,桌上和床上堆了不少书。他热情地接待了我这个不到十六岁的小弟弟,和我讨论了一些国家大事。事隔三十五年,讨论的内容我全忘了,但他对我热情和爱护的态度,却深深留在我心里。也许现在的青年不理解我们的友谊,其实这很单纯。正如严庆澍所说,那是我们“青年为催促新中国诞生而无视自己安危的赤诚”。这个目的把我们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1946年,燕京大学迁回北平,“未名”的成员走了一半,令我依依不舍。严庆澍在这年夏天到上海《大公报》工作。年底,我因为参加抗议美军暴行的罢考,被校长以“一心向外,无心向学”为借口,从学校开除。以后,我到了重庆,加以时局动荡,逐渐和“未名”的成员失去联系。新中国成立后大家忙于工作,彼此不知去向,但我一直没有忘记“未名”的同志。“三姐”严庆澍的形象,在我脑子里十分清晰。60年代初期,我读了唐人的《金陵春梦》,但不知唐人就是严庆澍。偶尔听说唐人是“未名”的成员,但没有确切的消息,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十年动乱”中,我因参加过“未名”,多次被勒令交代清楚。我毫不犹豫地坚持认为“未名”是进步学生的组织,我在这个组织中受到启蒙教育,它对引导我参加革命起了重要作用。
我再看见严庆澍是在我们分别三十五年以后。
这得从我的工作变动说起。1973年,我从北京调回四川,在出版社工作。粉碎“四人帮”以后,在香港《开卷》杂志上读到一篇名叫《唐人+阮朗+颜开+…=严庆澍》的作家访问记。仔细看照片,果然这位在香港的作家是当年的“三姐”。访问记中严庆澍有两段话给了我很深的印象。一段是:“鲁迅、茅盾、巴金、夏衍、冰心等等前辈所挤的‘奶’,正是我们的养料。”另一段是:“我个人深切痛恨戕害年轻人的荒淫描写与残酷的残杀刻画。”这不正是我们“三姐”一贯的思想和语言么?
由于知道阮朗是严庆澍,我便注意以阮朗为名发表的文章和出版的书籍。我先后读了《黑裙》《香港风情》等小说,感到阮朗的作品,旨在揭露资本主义的罪恶渊薮,抒发港澳同胞的思念乡土之情。去年下半年,严庆澍从香港回广州治病,出版社委托一个同志去组稿。我趁此机会给严庆澍写了一封信。我担心时间过久,他不记得我,便在信上提到过去“未名”一些情况,以唤起他的回忆。同时,期望他为他的“第二故乡四川的出版事业做出贡献”。他没有让我们失望,同意四川出版他以阮朗为名发表的中篇小说选。他的支持使出版社的同志感到高兴。
今年1月,我收到严庆澍从广州寄来的信。他在信上一开始就说:“一个新名字,却是老战友。阔别重‘叙’,兴奋何似!”5月,他又托他在成都的朋友,给我和先泽送来他的照片。虽然照片上的形象已经是老头子,但他年轻时的神情并没有改变。如果偶然在街上碰见他,我仍可以认得出来。10月,我去山东泰山参加会议,路过北京,得知严庆澍已到北京治病,住在友谊医院。我为能有机会看见他,感到非常兴奋。10月24日下午,我到了友谊医院,很快地在病房找到了他。他当然不认识我了。我刚说出自己的姓名,他立即激动起来,并不断地说:“看见你,真高兴!”
三十五年没有见面,要说的话太多,真不知从何说起。为了纪念这一次难得的会见,和我一起去看望他的同志,为我们拍了照。我刚提到他创作很勤奋,他马上就接过去说:“我写那些东西都是为生活。在香港生活很难,我有八个孩子,不得不写。在很长时间里,我几乎每天做完编辑工作以后,平均要写一万字左右。”我们简单讲了自己的经历,便回忆起“未名”的情况。我告诉他,不久前贾唯英同志从重庆来成都,向我要他的地址。他对贾唯英同志很尊敬,一连说了几次:“我们的‘三哥’很能干!”他要我把刚拍的照片,洗好就给“三哥”寄去。后来,我们又一起看了他全家的照片。我问到“三姐夫”的情况,他说她明年要来北京;我也表示很高兴将在北京看见她。我们热烈地谈话,大大超过了预计的时间。我直到天黑了才告辞出来。路上又冷又饿,但我的心是热的:它受到了友情的温暖。
回成都以后,我忙着参与制定明年的选题,没顾上写信向严庆澍问好。照片洗出来,放在桌上还没有寄给他。也没有来得及把他的问候转给贾唯英和其他同志。万没有想到,严庆澍同志,我们的“三姐”突然逝世了。除了悲伤以外,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新华社发的消息,说严庆澍“热爱祖国,热爱社会主义,热爱中国共产党,工作勤恳,对人热情”,这是中肯的评价。这些天来,我总不断回想一个月前和严庆澍的谈话。他希望看到祖国更加强大,他计划要写很多东西,他期待和“未名”许多老友会面。他一点也没有料到会这样很快地离开他的同志和朋友。我明年5月去北京,到哪儿去寻找我们的“三姐”?……
怀着对严庆澍的思念,我再一次读了他10月15日在友谊医院为中篇小说选写的《代序》。他在结尾的一段说:“事实证明,真正的‘天堂’就在人间。这‘人间’,肯定是发挥了社会主义优越性的祖国。只要脚踏实地、勤奋地学,勤奋地干,它一定可以到来,祖国的和平统一也一定可以实现。只要人人有此决心,我们的丰硕成果没有人能够抢夺。——让我们共同努力!”我的眼睛湿润了。我感到手上捧着的不是稿纸,而是严庆澍的一颗赤诚的跳动的心!
感谢严庆澍留下了这样一份珍贵的遗嘱!
像三十五年前他的许多谈话一样,它将鼓舞我为祖国的强大——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奋斗!严庆澍同志逝世了,但把我们联系在一起的信念将永世长存!
1981年12月23日 李致文存:我与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