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盼到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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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盼到这一天
1976年10月10日,这似乎是极平常的一天。
醒得较早,望着总理的遗像,先想到1月八日那天的情景。早上儿子跑步回来,隔着门大声说:“总理逝世了!”我一下坐起来,目瞪口呆,大串眼泪往下流。上班不久,领导机关传达不许开追悼会的指示。群众不理这一套,我所在的出版社举行了追悼大会,众多人放声大哭。那几天无论看报,交谈,看电视,一涉及总理,总要流泪。我一生从没为任何一个人流过这么多眼泪。可是不久中央竟把北京广大群众在天安门悼念总理的活动,定为“反革命事件”。小平同志再次被打倒,又开展批“右倾翻案风”。
悼念周总理的黑纱袖套
接着想到9月九日毛主席逝世。毛主席在中国革命中做出过重要贡献,我曾对他个人迷信,无限崇拜。但他发动的“文化大革命”,给党和国家以及人民造成巨大灾害,林彪和江青之类先后横行,许多对革命有巨大贡献的人被打倒,群众分裂内乱四起,经济已到崩溃边缘。对他的逝世,我没有眼泪,只在守灵时不断拿出手绢儿擦眼角。由于江青为实现她的“女皇梦”正四处活动,我更担心的是中国的未来怎么办?
天气很阴暗,政治气候也如此。
到了办公室,省文化局副局长、出版社“革委会”主任江明与我谈到社内的事。“造反派”在文化系统的头头,搞了一个“帮助小组”,企图掌握整个系统的运动方向。其中在出版社的头头,鉴于他在社内的力量孤单,竭力要把外单位的力量拉进来。可是失道寡助,在前两天召开的支委会上,经反复讨论,一致决定不让外单位的人介入出版社的学习和运动。江明说,那个人不会甘心,他一定在考虑下一步怎么进攻。
李致保存了周总理逝世当天的日历,把它贴在纸稿上,下面抄录了诗人张志民的诗句
这时,传达室的张大爷在下面高声叫喊:“李致,有人会!”
我快步下楼,传达室外站着一个身材魁伟的人,原来是邓域才。他是我的好友丁磐石的中学同学和朋友,现在西南交通大学教书。他说:“我刚从北京回来,磐石要我来看你。”我把他请进寝室。
他问:“这里说话方便吗?”
当时是形势紧张,隔墙有耳,说话应当小心。我说,问题不大,都上班了。我以为邓域才要谈点小道消息,便把门窗都关上,洗耳恭听。出乎意料,他抛出一个“原子弹”:
“江青、张春桥、姚文元、王洪文被抓起来了!”
这样重大的好消息,来得这样突然,我几乎不能相信。
他接着说:“这件事在北京已传得很宽。这次行动是叶帅亲自指挥,八三四一部队抓的。华国锋、汪东兴都感到,再不抓他们,江青一伙就要动手了。李先念和老帅们都支持。一枪未发,也没流血,这四个人就束手就擒。大家都很高兴。这个‘四人帮’是毛主席生前定的,过去毛主席在,暂时不便动手。”
我生怕不是真的,又问:“不是民间传说吧?”
他说:“绝对不是,磐石是听他们机关同事讲的。这位同事是市委书记的女儿,她是听她父亲讲的。还说胡耀邦同志知道后,非常兴奋。目前知道的人奔走相告:‘逮住了四只螃蟹,三只公的,一只母的。’过几天就可能公布,磐石要我先告诉你们。”
我说:“感谢磐石和你带来这个好消息,终于盼到这一天了!”
送走邓域才,我立即回到办公室。我和江明在一个办公室,我们曾在共青团中央一起工作:他原任中国青年杂志社总编辑,是发配到四川来的;我原任辅导员杂志社总编辑,是主动要求回四川的。我们在出版社同舟共济两年多,彼此了解和信任。我关上门,对他说:“有极重大的消息告诉你。你先回寝室,我马上来。”
他问:“什么事?”
我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快回去。”
我和江明到了他的寝室。从单元门到他住房,一共有三道门,我一一把它关好。然后开门见山,第一句话就是:
“江青、张春桥、姚文元、王洪文被抓起来了!”
与我一样,江明非常高兴,但也觉得太突然。他要求知道消息来源,可靠程度。我把邓域才告诉我的,向他和盘托出。
“逮住了四只螃蟹,三只公的,一只母的。”江明高兴地说,“终于盼到这一天了!”
经过交谈,我俩都认为四川情况复杂,在中央没正式公布粉碎“四人帮”前,暂不对外讲,否则“造反派”会大做文章。我几次经过办公楼室外的空地,草棚上所贴“批邓”的大字报,稀稀拉拉,有的纸角被风吹起,颇为凄凉。那位“造反派”头头迎面而过,他身披一件中山服上装,扬扬得意,作大首长状,尚不知已是“秋后蚂蚱,跳不到两天了”。
我想起刚从重庆到成都的王竹。王竹是我青年时期结识的好友,已有三十年的深厚友情。他在重庆工作,为人正直,爱打抱不平。“文革”前就因向中央反映四川的真实情况挨整,“文革”初被斗,被关进地下室,折腾了很久才“解放”。每当他出差来成都,我们都有许多话说不完。主要是对“文革”不满,对江、张、姚、王不满。有一次,我们一起看了一份《周总理遗嘱》,他泣不成声。后来知道这份“遗嘱”不是真的,但它的内容反映了人民群众的某些心愿。这种“大快人心”的事,我当然急于告诉他。下午在电话上找到他,叫他马上来我家,有要事相告。他问什么事?我表示电话上说不清。他说有别的事,明天来。我说:“你不来会后悔的。”
王竹准时来到我的寝室,迫不及待地问:“什么事?”
我说:“你老兄心直口快,这个消息非常重大,但目前不能告诉任何人。你先得同意这一点。”
他立即表态:“哪个龟儿子乱说!”
事情太重大了,仅这个表态不能使我放心。最后达成协议:他愿意跪在地上发誓,我也让步——只要他跪在床上发誓。他真跪在床上发了誓,我才告诉他。他也问消息来源渠道的可靠程度,经我反复说明后,他由衷地感到喜悦,眼里含着泪花,激动地说:
“终于盼到这一天了!”
只是王竹太兴奋了,违背了他的誓言,当天就告诉了他认为可靠的朋友。回重庆后也如此,包括告诉了我在重庆大学读书的女儿。这都是事后知道的。
我非常乐意把这令人愉快的消息让家人分享。妻子对“文革”的看法与我完全一致。经过十年内乱,女儿对批“右倾翻案风”极为不满,与她一位表哥一样,想出去“打游击”,我一再叮嘱他们千万不能乱讲。儿子年纪不大,对总理逝世他表示了极大的悲痛,那时他没有工作,参与了我们出版社悼念总理的一切活动。现在,妻子出差在外,女儿在重庆念书。我急于把粉碎“四人帮”的消息告诉儿子。当时他在成都市电台工作,好不容易等到他回家吃晚饭。
这是李致在电影院看《送别总理》的三张入场卷,李致把它贴在稿纸上。下面的话是当时写的;我一次一次地看/向周总理告别的录像//们要一次看清/没有一次看够//每一次都是满腔泪水/怎么能看清?怎么能看够?
我问:“你知不知道发生了重大事情?”
他说:“知道,逮住了四只螃蟹……”
我说:“你小子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说是一位同事(她丈夫在部队一个报纸任总编辑)今天才告诉他的。这又从另一个渠道证实了这个重大消息。于是我们交换了彼此所知情况,尽管事实和细节差不多,但都乐于再重复一遍。
整整一天,我一刻也平静不下来,破例地喝了点酒,连一贯雷打不动的午睡也取消了。我想欢呼,把这一惊天动地的消息,尽快告诉可靠的朋友和亲人。然而不行,得暂时控制自己的感情,装得若无其事。这是一种愉快的矛盾和压抑。多灾多难的祖国和同胞,十年了,我们总算熬出了头,获得新生!小平同志,人民从心底拥戴你,你必将第三次复出,继承周总理的遗志,领导全国人民实现“四个现代化”。老领导耀邦,你毫无私心,一身正气骨头硬,你又可以大声疾呼,奋力实干,为国家为人民大展宏图了。亲人巴老,你受尽张春桥、姚文元的折磨,这下即将彻底翻身,我们通信和见面可从“地下活动”变为光明正大,你一定会重新提笔,倾吐你对祖国对人民的炽热的感情。患难与共的妻子,十年来你为我吃苦最多,还得照顾子女和安慰母亲,今后你可以不再为我的安危担心,除了认真工作,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可爱的女儿和外甥,你们不必去“打游击”了,安心学习和准备建设祖国吧。当然,前进的路途上还会充满斗争,但大势所趋,那些爪牙们能挽回已“失去的天堂”么?
这不是平常的一天!
这是最不平常的一天!
终于盼到这一天了!
2001年4月4日 李致文存:我的人生(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