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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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讲
刚才夏革讲到世界上最小的这些生物,等于我们现在讲最小的细菌,肉眼看不到的。古代的人何以看到呢?他就说明是用神来看,用气来听,看起来都是神话,实际上都不是神话;至少说要透视看不见的生物、看不见的物质时,人的功能是做得到的,这个是生命功能。以道家的观点或佛家的观念来说,我们人的一生,没有把生命的功能真正发挥出来,用的都是假的,真的生命功能都潜伏了,到最后死亡时也消散了。如果把人的生命本能都发挥出来,那个神妙极了,就叫做神仙,也是佛境界。这一篇都是讲这个物理上、地球上的奇奇怪怪的事情。
地气形气的影响
“吴楚之国有大木焉,其名为櫾。碧树而冬生实,丹而味酸,食其皮汁,已愤厥之疾。齐州珍之,渡淮而北而化为枳焉。鸜鹆不逾济,貉逾汶则死矣;地气然也。虽然,形气异也,性钧已,无相易已。生皆全已,分皆足已。吾何以识其巨细?何以识其修短?何以识其同异哉?”
“吴楚之国”,吴楚是指江苏、安徽,两湖一带,长江以南。“有大木焉,其名为櫾,碧树而冬生实,丹而味酸,食其皮汁”,就是我们现在所谓柚子这一类,各地方各有别的土名。这个树是绿的,冬天慢慢结果,果肉的颜色,带一点红色,略酸。果皮同它的汁,“已愤厥之疾”,可治胸中发闷,我们乡下人都吃的,用它的皮来熬茶喝,尤其是女性们,以前都讲心口痛,实际上是胃部,肝气发闷,它可以治。“齐州珍之,渡淮而北而化为枳焉”,可是一到了北方,样子还是一样,叫做枳,但变小了。
“鸜鹆不逾济,貉逾汶则死矣”,有一种鸟叫做鸜鹆,它不会越过济水;貉就像狐狸一样,喜欢睡觉,如果它们到山东以南的地方,过了汶水就死了,活不下去,因为土壤不同、气候不同。你看他这样乱说一顿,东一句,西一句,中间包含的道理,除了地质问题外,其他的问题也很多。
所以学医的人这个就要懂了,不同地方治病用药都不同。我讲个笑话给大家听。阎王的小姐生病了,叫小鬼去找阳间好医生来。小鬼就问阎王,阳间的医生哪一个好?阎王说医生后面跟的鬼少,一定是好医生,冤鬼少一点!这两个小鬼找来找去,看到很多医生后面都跟了一大堆鬼,后来看到一个医生后面只跟了两个鬼,觉得这个医生不错,就把他请来了。阎王很恭敬地问他,先生你开业多久?他说我刚刚开业,才医了两个人。
所以我对刚刚考到医生执照的青年同学们说,你们都考上了,我还考不上呢!但是医不是那么简单啊!西医也好,中医也好,学医真是难。明朝李时珍的《本草纲目》,那是中国的大博物啊,好多药。李时珍走遍了全中国,以几十年的工夫写了这一部《本草纲目》;不像现在人,坐在书房里拿个剪刀、浆糊,十天半个月就编出了一部书,把人吃死都不管,只要卖钱就行,真可叹!
《列子》对生物改变地域生活就会死之事,做结论说“地气然也”,他说这些物理的变化是地气的关系。地质是地质,地气是地气,现在科学只讲地质,不管气不气。这个气很难讲了,土地方位不同,它地下的能量也不一样,这个能量是什么东西啊?照道家讲,地球是个活的生命,人类是地球表皮上的细菌。现在地球很讨厌了,盖房子挖啊挖啊,又挖石油,等于在骨头里抽骨髓,所以地球一旦发了脾气,它只要这么一转,我们大概就完了。
现在夏革继续答复汤的问话,他把汤所提的问题,做一个结论。如果我们站在唯物哲学思想的立场,或站在地球物理学的立场的话,这一篇完全是物理性的,没有讲到其他。
“虽然形气异也”,但是,这一段哲学性的理论也来了。一个人也好,一棵植物、一朵花也好,为什么花开的时间不同?同样一棵树,在房子前后,向着太阳或背着太阳,成长绝对两样,你用不同的水浇灌也两样,因为形气不同。“性钧已,无相易已”,万物本体,它的本质是一样的,地质关系,气候关系,空气、阳光、水,各种因素不同,使它的形象变了。“生皆全已,分皆足已”,拿哲学来讲,不管是矿物、植物、动物,都是生命,成分都是相等的。所以我们讲不杀生,绝对做不到。连我们呼吸都在杀生,很多细菌跟着空气进来,碰到鼻腔这个黏液,细菌就死掉了,所以每个人鼻子里都很脏。他这里讲既然这些成分都相等,“吾何以识其巨细”,我分析不清楚大小巨细的;“何以识其修短”,我也没有办法分别哪个寿命长,哪个寿命短;“何以识其同异哉”,我当然更没有办法分辨生命及万物的异同。以哲学的观点理论来讲,万物都生于空,都从虚空来,不是从这个太空来,这一点是相同的。
他的话还没有完,这个人的理论也很妙,上面讲了许多大大小小、稀奇古怪的事,最后结论又推得一干二净,一问三不知,他说我都不知道,我哪里能够分辨得出呢?
愚公移山 金石为开
太形、王屋二山,方七百里,高万仞;本在冀州之南,河阳之北。北山愚公者,年且九十,面山而居。惩山北之塞,出入之迂也,聚室而谋,曰:“吾与汝毕力平险,指通豫南,达于汉阴,可乎?”杂然相许。其妻献疑曰:“以君之力,曾不能损魁父之丘。如太行王屋何?且焉置土石?”杂曰:“投诸渤海之尾,隐土之北。”遂率子孙荷担者,三夫叩石垦壤,箕畚运于渤海之尾。邻人京城氏之孀妻有遗男始龀,跳往助之。寒暑易节,始一反焉。
河曲智叟笑而止之,曰:“甚矣!汝之不惠!以残年余力,曾不能毁山之一毛,其如土石何?”北山愚公长息曰:“汝心之固,固不可彻,曾不若孀妻弱子。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河曲智叟亡以应。
操蛇之神闻之,惧其不已也,告之于帝。帝感其诚,命夸蛾氏二子负二山,一厝朔东,一厝雍南。自此,冀之南汉之阴无陇断焉。
他又说了,“太形、王屋二山”,这个太形就是太行山,和王屋山这两座山都在中原,是有名的名山。“方七百里,高万仞”,七尺一仞,高万仞。“本在冀州之南,河阳之北”,古代的冀州,比现在河北大,河北在冀州的南部。这两座山,在冀州的南部,河阳的北边。
“北山愚公者,年且九十,面山而居”,北山有个愚公,九十岁了,他的房子对着山,“惩山北之塞,出入之迂也”,一开门就看到山,挡住他的出路,走路要迂回,另外转一圈。“聚室而谋曰”,他就把同宗召集起来,开大会商量,“吾与汝毕力平险”,要同宗团结起来努力,把这山铲平,“指通豫南”,通到河南的南部,“达于汉阴”,一直通到湖北汉口。现在人还可以有这个妄想,因为有开山机啊,慢慢来;他当年一个人,九十岁了,召开大会,他的同宗“杂然相许”,都听他的,可以可以,干了。“其妻献疑曰:‘以君之力,曾不能损魁父之丘,如太行王屋何?’”他的老婆出来反对,她说凭大家的力量,连旁边一个小山魁父,你也搬不动啊,你何以能够把太行山、王屋山平了呢?“且焉置土石”,更何况把这些泥巴放到哪里去啊?“杂曰:‘投诸渤海之尾,隐土之北。’”大家会议上就讲了,那很简单,把这些泥土送到北边渤海去。“遂率子孙荷担者,三夫叩石垦壤,箕畚运于渤海之尾”,因此他带领子子孙孙,挑担的,运泥巴的,挖这两座山,“三夫叩石垦壤”,三夫不是三个人,是轮三班开山运泥土地工作。“邻人京城氏之孀妻,有遗男始龀,跳往助之,寒暑易节,始一反焉”,愚公隔壁邻居太太,有个遗腹生的孩子,才七八岁,孤儿寡妇也愿意去帮助开山。“寒暑易节”,一年过了一年,天气冷过了热,热过了冷,一年只回家一次,那么努力。
“河曲智叟,笑而止之”,黄河转弯处有个小地方叫河曲,有个聪明人,就笑他做这个笨事,劝他不要做,“甚矣!汝之不惠!以残年余力,曾不能毁山之一毛,其如土石何?”这个古文写得很好,很美,说你做的事情太过分了,你太没有智慧了,年纪九十的人,以残年余力,剩下的一口气,你连一根山的毛都拔不了,又如何能对付山那么多泥巴石头啊!
“北山愚公长息曰”,这位老头子听了他的话很感叹,长长地叹一口气讲,“汝心之固,固不可彻”,他说你的心啊,成见太深了,顽固到动摇不了,打都打不动,一个人成见来了,没有什么办法能改变,“曾不若孀妻弱子”,你还不如我隔壁邻居那两个孤儿寡妇,他们就有志气,你没有志气。他说我晓得我年纪大了,“虽我之死,有子存焉”,我要是死了,还有儿子呢,“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儿子还有孙子,一代一代做下去嘛,我总要把这两座山打掉。“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这山不会长大,我们的子子孙孙做他一万年、两万年、十万年、一百万年,你看我把这个山平不平得了!“河曲智叟亡以应”,这个聪明的老头子听了,没话讲,屁都不敢放了,答不出来了。
人就要那么有志气,上面说了那么多,天地之间那么大,很多事情不知道,你如果有志气一代一代地努力,继续研究,就被你搞通了,就是这个话。所以愚公移山这个故事——大概我们中学课本都念过,在《列子》中有全文记载——表现了最好的哲学意义。人为了求学问知识也好,要成功事业也好,要不断地努力才有成就;如果是聪明人,永远没得成就的,因为聪明人一旦晓得后一步怎么样,就懒了,不想动了。
愚公这个笨人笨到这个程度了,故事还没有完,“操蛇之神闻之,惧其不已也,告之于帝”,中国的古书讲,深山大泽必有龙蛇,这个管蛇的神一听到这个老头子的话就害怕了,马上向玉皇大帝报告,世界上有这样一种人,比神还厉害,“惧其不已也”,他真的挖个几千几百年,子子孙孙搞下去,这些蛇子蛇孙就没有地方养了。“帝感其诚”,玉皇大帝听说他那么诚恳,觉得他是这样好的一个人,想要帮他一下,“命夸蛾氏二子负二山”,就派了夸蛾氏的两个儿子,一个人背一座山,“一厝朔东,一厝雍南”,一个背到东边,一个放到甘肃的南部,一下就把二山移开了。“自此,冀之南汉之阴无陇断焉”,山背走了,一路的平原下来,直到湖北。不过平原太开阔也不好,历史上都是战场,三国时代,都是在这一带开战,成为军事必争之地,可见愚公移山还是移得不太对。 列子臆说(中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