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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在海滨

　　一

　　我躺着，像一条懒惰的变形虫，

　　我将左眼眯缝，

　　望着搪瓷的天空，

　　犹如一只翻倒的脸盆。

　　依旧是那个平常的世界，

　　依旧是那种贫简的装潢。

　　激浪被飞溅的泡沫裹挟

　　奔向缓坡的海滨浴场。

　　一间平常的更衣棚泛着白色，

　　女人的裸肩被晒得黝黑。

　　何等硕大的洗脸池！

　　太阳又是怎样地在蒸发热气！

　　在晒得发烫的沙地上，

　　乳白色的草儿

　　带刺的一簇簇，直立着，

　　很难说是死，也不能说它活。

　　无人认得的该隐 走过沙丘，

　　他被炎热折磨得疲惫不堪，

　　他从强身健体的人中间穿行，

　　一枚湿疹 镶嵌在眉宇间。

　　二

　　他经常坐在烟草店里，

　　沉湎于简朴的生活样式；

　　他头戴宽边低盔头草帽

　　他的身影映照在橱窗里。

　　像一只粘在纸上的苍蝇，

　　一张并非本地人的面孔

　　歪斜着，甚至胆战心惊

　　做出当下人恭谦的笑容。

　　他很贫穷，但是讲究整洁，

　　每次去海滨浴场之先

　　他都要用一支画炭笔

　　涂抹去衣着上斑斑点点。

　　他忘了一切。如同背着行囊的骡子，

　　闲逛于我们的时光，

　　有时候它甚至仔细阅读

　　路旁的一个个电文报廊。

　　他喝着啤酒在品味，

　　女士们狐步舞的美姿——

　　突然他一下子力衰气竭，

　　就像突发了心律不齐。

　　经历了什么？已经忘记。不可思议，

　　怎么可以活在这等惆怅里！

　　他跳起身来。走过去，疾步飞穿，

　　迎着风，踏上了海岸之地！

　　宽大皮夹克摆动着——

　　压止住他的呻吟，

　　借着欧罗巴的如墨夜色

　　他把双臂用力弯向背后。

　　三

　　他和渔夫们奔向大海。

　　甲板上一躺就是一整天，

　　他沉默不语——用熏得发黄的牙齿

　　叼着过滤嘴香烟。

　　船身晃得人东倒西歪。一切让人难过：

　　无论是风，还是天空的辽阔，

　　在那里摇晃的桅杆绘制着

　　弯弯曲曲的，等边的图册。

　　向晚时分暴风雨倾盆而降。

　　哦，暴雨中他那么惆怅，

　　雷声大作，狂风肆无忌惮，

　　将整个苍穹覆盖布满。

　　啊！在折断了的绳索边

　　他并非第一次聆听，

　　玛利亚的渔夫们在祈祷，

　　向着袒护人，海上众神！

　　他并不是第一次，不是第一回

　　从黑暗中向人们倾吐块垒：

　　“这里的玛利亚或许不是玛利亚——

　　我们不会沉下去的，不用害怕。”

　　天快亮的时候，半是散架的小船

　　踏着平息下来的波澜，

　　冒着轻烟，开始驶向它

　　曾经驶离的沙石海岸。

　　成群的妇女迎接她们的

　　父亲、丈夫，还有儿男。

　　他用他那沉重的步态

　　拨开她们走到另一边。

　　走进山中，他将冰冷雨水

　　撩到自己的脊背上面，

　　他转身离去，头也没回

　　朝向那个幸福的场面。

　　四

　　难堪的忧愁从清晨

　　将他击碎，苦闷占了上风。

　　不知谁的一叶扁舟摇曳海面，

　　听得见孩子们在沙地上叫喊。

　　他在咖啡店某个边上坐下

　　见到两个大胖子兴致颇高，

　　他们捧着一张报纸

　　讨论着列车时刻表。

　　太阳喷溅着炽热的爆炸，

　　转动成一个硕大的轮子。

　　他从牙缝里嘶哑地说了声：还是住口吧！

　　并用干瘦的拳头桌子敲击。

　　他把小铁桌掀翻。

　　碰翻的还有自己的杯中啤酒。

　　无用的东西——一无所用：

　　却还仍然存在与继续。

　　一条流浪犬被他盯上

　　整个一天都跟在它身后闲逛，

　　向晚时分，在临近海边的黑暗里头

　　遗落的还有那条就像影子似的狗。

　　就在这时他被某个东西猛然抓住

　　他被蒙骗，他胡言乱语，

　　他被弄得神志不清，他被捻住，

　　他被举托起，他被扔出去：

　　大地从脚下消失，

　　眼前是一团漆黑，

　　着一双七俄里的靴子

　　迈过高山，趟过大河。

　　1922-1923 金色俄罗斯系列（第二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