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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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节·
担任《芳草》的主编已经十余年,回头看看,所刊发的那些既纯粹优雅同时又有影响力的作品中,青藏等地作家的文学作品占了相当分量。说实话,当初在《芳草》杂志上力推藏地作家或者藏地题材的作品,还真没有刻意而为,完全是那些作品感动了我们,符合我们的选稿标准。相对来说《芳草》做得好像略多一些。这些年在文学界我落得一个“藏迷”的别号,如此说法是俗是雅且不管他,我热爱白雪高原、蓝色水天的本性这辈子是改不了的。其实这个世界又有谁不是如此?
2015年8月上旬,《芳草》在拉萨举办一次相关研讨会,之后去珠峰地区采风,在珠峰大本营碰上一大群武汉人,他们预备在世界上最高的寺庙绒布寺过一夜,他们的言行举止就是很好的文学片段。不是所有的好作家都必须到过西藏,但在渴望中行走于西藏边地的作家一定会成为好作家。
新世纪已走过十五年了,当下的文学现状与未来的文学理想,每天都在分化与裂变,甚至出现用富豪榜、用明星化来评价文学的现象。“绿水青山”之说可以帮助我们重新找回文学的源头。在物欲指数一路向上,文学精神超跌之时,中国的边地正是中国文学的不可替代的绿水青山,只有珍惜懂得并发现这样的绿水青山,未来才有属于中国文学的金山银山。中国当代文学究竟该走哪条路,会达到什么境界,绿水青山是我们这些写作者的唯一福祉所在。守得住中国文学的绿水青山,才可以创造出中国文学的金山银山。
从这么多年的接触和了解,我觉得边地的作家物欲要求淡一些,他们笔下的作品,像雪山高原厚重瑰丽,又像冰川湖水美妙惊世。我个人更看重他们对文字的虔诚,他们笔下的每一个文字,甚至每一个标点符号,都像在泥泞道路上一步一个的等身长叩。过去我不喜欢,现在我不喜欢,将来我也不会喜欢那些玩文字和玩文学的。那次去西藏之前,我在合肥拜见小说处女作编辑苗振亚老师,他当面说我的最大的长处是认真。我非常认同这一点。作家不是仁波切,也不是朝圣者,但对文学与文字的敬畏之心,是最重要的文学元素,也是最极品的文学才华。
我不太清楚所谓的辉煌具体怎么定义,也不想费脑筋去想辉煌和不辉煌。但我知道,辉煌的背后是寂寞,只有知道寂寞为何物时,才能走向辉煌。往珠峰行走了一趟,面向珠峰深深鞠了一躬。珠峰的寂寞举世无双,才有珠峰无与伦比的辉煌。寂寞是本质,只有具有了寂寞的精神,才能成就辉煌。也可以这样说,看上去有些木讷,不会在媒体上唠叨,不习惯在媒体上说话的边地作家,肯定能够写出大作品。
2008年元月,我到青海西宁参加青年作家龙仁青的作品研讨会,龙仁青也是《芳草》杂志发现并推出的。会后去了很偏僻的循化县城。那天下午参观完十世班禅大师的故居,在一个地方休息时,信手翻开一本旧杂志,很无心地读了上面的一篇短篇小说,让我很震撼,没想到在这偏远的地方能遇上这么好的作品。后来我曾与次仁罗布开玩笑,肯定是班禅大师的点化,否则,怎么从他家一出来就遇上你?那篇小说让我记住次仁罗布这个名字,断断续续地打听的次仁罗布不下十个,最后才找到我要找的次仁罗布。寻找次仁罗布的过程也很让人感动。那些叫次仁罗布的都很诚实,不是就是不是,没有人为了可能的名利去冒充。从这里,我看到了边地之人淳朴和纯粹的一面。找到次仁罗布后,我向他约稿,他很快就给了《阿米日嘎》,当时杂志正要出一期用《绿松石》领衔的“吉祥青藏”专号,因为担心这个短篇会被朗诺·班顿先生的长篇淹没,就建议次仁罗布再写一篇,下一期再为他发头条位置。于是就有了《放生羊》《阿米日嘎》同步推出的安排。几年后,《芳草》发表他的《祭语风中》,那样的长篇小说已经超凡脱俗了。
前几次到西藏,临离别时,无一不是我们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2015年8月这一次有些例外,不等我们被感动,一群西藏作家就先动情了。回到武汉多时,那些潮湿的眼光,仍像珠峰上的冰川一样在闪耀。相比边地作家,在物质条件越来越优越的内地,需要我们重新打量一下手中那把无所不用其极的美其名曰批判的手术刀,用文学来充分享受这个世界中最最需要的美与爱。在我们与边地作家的交往中,这种美与爱的合作,效果已经出现了。我们的最终意图,就是想通过这些效果的一点点积累,维护中国文学在世界文学中的尊严。
1998年第一次来西藏,我写了长诗《用胸膛行走的高原》。2013年第三次登上青藏高原,又写了《用胸膛行走的高原》之二。年轻时我没有写诗,人到中年,与青藏高原相遇,才激发出自己的诗情。2015年是第四次了,而且终于到达心仪的珠峰面前,能不能再写点什么,还不知道。面对堪称万物之王的珠峰,真的不敢保证能够写得出对得起自己、对得起高原的文字。2016年走上长江源头的可可西里是第五次,也许还有第六次,因为我还想能走到万里长江最远的源头格拉丹东冰川。 刘醒龙文学回忆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