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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年
早上出门拜年,下了雨,今年叔叔说不送东西,坐下喝杯茶。满舅爷和媳妇分开起伙,搬到原先的老房子。两个老人家身体不算太好,常常见医生从他们家出来。媳妇在自己灶屋准备菜,脸盆泡了干笋丝。他们家的男人似乎是不做家务的,媳妇讲:“么子事都是我一个人做,不像你们个个都做饭。”两面墙贴满小孩子的奖状,满舅爷退休那年学校送的桃李满天下的匾依旧挂在那里,龛里两个热水壶,很多年了。
坐一会,起身到财伯家,他一个人,靠里房间的电视开着,门口一个长长的铁笼,放捉来的鸟。这几年鸟多了,从早到晚叫不停,热闹。猎人也多了,附近一带的居民拉网,也要抓不少。我虽然心疼,也吃过一次鸟肉,但味道并不比鸡鸭鱼特别,后来便决定再不吃了。同学吴湘的爸爸拉网,捉了鸟回来,他说:“爸爸,你放了他们吧,窝里的小鸟还等父母喂食呢。”他的爸爸放了鸟,收起网。真是心地柔软的人家。
财伯泡茶,陪我们坐下一起吃糖。床临窗摆的,窗户没有玻璃,有风的夜里恐怕要冷吧。茶碗没洗净,男人过日子难免粗心大意些。他说:“早几夜输了1700,娘的……”到这里他忽然停了,大年初一,不应该讲这些。茶喝完,起身又去杰哥家,他的孩子一岁多了,安安静静,愿意让我抱,年轻的爷爷说是病才好,不然会蹦蹦跳跳。门前立两根水泥柱,横一根松树,竹片插成栅栏,是杰哥锻炼的地方。
雨渐渐小了,拜完桐子湾三家,回来,客人们陆陆续续来了,开着车。先是姨奶奶两个儿子,老婆孩子,挤满一车,不见姨奶奶。以前没修路,春节多雨水,稀烂的泥巴路,坐摩托冷,不小心还要滑倒,他们一家就从石河走路来,吃餐饭又走回去。姨爷爷踩他的载重单车来的,从前问我学习好不好,如今要跟我介绍对象。吃过饭,他提了锄头到门前竹林挖笋子,挖了一大袋,人走了,笋子留在我家杂屋,那么多我们吃不完,叔叔又背了送出去,放在他单车上。姨爷的大儿子乔安在政府部门做事,黑皮鞋,长风衣,嘴里碎碎叨叨的都是女儿:“娜娜,你要喊人,喊了姨阿婆不?小朋友要讲礼貌。娜娜,不要到处跑,衣服弄邋遢了,妈妈难得洗。”他双手插在口袋,转过背,脸上的笑没有了。二儿子长安要随和些,每个人都拢去讲两句话。大媳妇问了无线密码和女儿在客厅烤火上网,二媳妇坐在灶屋烤火。
接着是舅爷一家。舅爷早几年中风,要坐轮椅,左手握一截竹筒,话不能说,但认得清人。这是他病后第一次来,儿子、两个女儿、孙男孙女都来了。大家涌向地坪,搬轮椅,接他进屋,格外隆重。旁边人说:“身上干干净净的,口水也冇得。”女儿回:“都是娘老子招呼打得好。”大家推了舅爷,每间房看一眼。
我在厨房帮忙做菜,煎鱼,炒腊肉、熏干的河虾。回来河虾吃过两餐,婶婶炒得太干了,她一个广东人拿这些干巴巴的菜无从下手。小时候我常吃这样的河虾,十七块一斤,奶奶舍得给我买。热油,炒香姜蒜,加小碗水,倒虾,刀身铲起切碎的红辣椒抹进去,盖上锅盖慢慢焖,等水快要干了,再加油炒,不然水气太重不好吃。扣肉和猪脚前晚已经煮好了,叔叔在灶里烧火,扣肉梅干菜,猪脚腊八豆,回锅炒香,另一口锅烧热水,架蒸笼,炒好的菜码在里面,一格一格,不会冷。几个人齐心,菜做得格外快。大家脸上笑嘻嘻的。这边少了碗筷,问奶奶要,她在热水里一个个洗干净,再由我端过来。
和叔叔婶婶去湾里拜年。
舅爷的小孙子放鞭炮,龙凤胎姐姐个子要高很多,弟弟不和其他顽皮的小孩子玩,在开门炮里捡没有炸的小鞭炮,我端了碗,说:“不要炸到自己。”他单脚跪在地上,抬起头,认真地说:“你看,是引线,不会炸。”他笑起来像舅爷。等我炒另一个菜,见他和姐姐走到天井背后看小狗多多的窝,多多从柴堆里蹿出来,两姐弟跳起脚追,并不捉弄多多,那样欢喜。菜摆了两桌,叔叔端出他夏天做的葡萄酒,加了冰糖,喝起来甜丝丝的,很淡很淡的酒味,大家称赞他,叔叔也来了劲,一杯又一杯地倒。
窗外密密整齐的雨水不知什么时候又落了下来。第二天叔叔开车去广东的丈母娘家拜年,山里雾气没有散,奶奶喊我:“伢子,起来吃饭,叔叔他们等下走了。”
菜摆在桌上,叔叔让两个小朋友吃多一碗,唬他们路上没东西吃,又洗了几个苹果装好。他对我说:“冰箱里有新鲜肉,脸盆里的猪肠,缸里的腌鱼,都要做来吃。”车子后座上下铺了被子,叔叔帮他们脱了鞋子,姐姐睡座位,弟弟睡下方。要开九个小时。
不一会,伯母打电话喊我和奶奶去吃饭。进屋拜年,喝过一杯茶,到坝上站了一会儿。细雨霏霏,零零散散过往的车,对岸水边有人钓鱼,显得冷清,然这冷清只是外面。
四伯家新女婿来拜年,鞭炮放了很久,握手,迎了进去。远处炮弹闷头闷脑地响,灶屋上的青烟冒出来,一缕风,像腰一折,矮了一截,又终于飘向更远的天。 岛上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