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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原来

　　《游园惊梦》在杨凡的作品里不算最好的，至少我不觉得比《美少年之恋》更好。但是，《游园惊梦》比杨凡以往的作品更熟练更圆润，像黄昏，一天下来，在最好也最后的时光里，唱一曲难度很大的雅歌，比如昆曲《游园惊梦》。昆曲是大雅，自然是美不胜收的，未待唱完，夜色就降临了，虽说在意料之中，却也是心有不甘。

　　杨凡已经老了。前段时间看他携《游园惊梦》女主角之一王祖贤参加香港某个电影活动。杨凡老成那样我不吃惊，我不觉得他有过年轻的时候；但王祖贤也老得厉害，让我很吃惊。但更吃惊的是，她穿得太难看，一件暗红碎花礼裙，上面吊带，下面超短，背部裸露，一身白花花不紧凑的肉格外扎眼，她个子又高大，这身行头简直有点衣不蔽体的感觉。照说，王祖贤岁数不小了，老是应该的，但她老得如此破败，却是意外。这番亮相之后，王祖贤宣布息影。看了《游园惊梦》，我突然就理解她了：拍过这样的一部片子，就像穿过了一道华丽颓废的甬道，出来之后，心也就淡了。至于说那次亮相，应该是她在恍惚中的一次徒劳的挣扎——想当年，倾国倾城的容貌和身段，却原来……

　　“却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这段昆曲《游园惊梦》中的唱段，在电影《游园惊梦》中反复吟唱，初初听，有点饮泣的味道，再听再听，却真的是了悟的感觉。片子里唱的人是日本女星宫泽里惠，难为她硬记了中文歌词，口型对得很好。但说台词用的却是日语，跟另一个女主角王祖贤的普通话和一些配角的苏白混在一起说，感觉挺怪异的。宫泽里惠的角色是一个昔日名重江南的伎，后来成为豪门里的妾；王祖贤的角色是这家豪门的亲戚，同宗同祖，但已经破败了。两个女人，宫泽里惠娇媚柔弱，王祖贤俊朗强悍，两人之间的恋情，在影片里被书写得很缱绻，也很含蓄。可能就是因为爱得不够彻底过于暧昧，当王祖贤遇到吴彦祖饰演的美男时，她又重新恢复了一个女人对异性的欲望。

　　这之后的发展，故事并不特别别致——男人走了，两个女人重新依偎在一起，曾有的那段裂痕不提也罢。但杨凡的讲述是别致的——因为恍惚得不近常理，对分别和重合的理由不着一词，袅娜的昆曲唱起，精致的景色掠过，一切就如烟似云地过去了，又发生了。像国画里的飞白，用得很突兀，让人一愣，再想，可不就是如此？能多画些什么？

　　昆曲《游园惊梦》确为电影《游园惊梦》的魂魄，就是那种浮生如梦的感觉。梦是浅梦，一个动静人就醒过来。爱也爱得很浅，像早晨太阳下的影子，模糊的，不成个轮廓。看这电影的人也是恍惚的，“End”好久了也转不过念头来，像夏天午睡过久，被魇住了，以为自己醒了起了，人却还在床上。看惯了太多着力深刻的爱情，不知如何对待这样的爱情，不晓得它该还是不该。莫名地，想起《牡丹亭·惊梦》中的一句艳诗：“行来春色三分雨，睡去巫山一片云。”

　　2002/8/20

　　《你那边几点》 洁尘电影随笔精选集（共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