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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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关
后天就要离开伊拉克,可以把入关时的遭遇补叙一下了。现在发表这篇日记,不会再有横生枝节的危险。
那天入关前,我们的车队在约旦与伊拉克之间的隔离地带停留了很久,为的是最后一次剔除带有以色列标记的物件。
伊拉克给我们的签证上写着,如有去过以色列的记录,本签证立即作废。我们只好冒称是从埃及坐船到约旦的,以色列方面也很识相,没有在我们护照上留下点滴痕迹,给我们的是所谓“另纸签证”。这样一来,消灭行李里的以色列痕迹成了头等大事,因为谁都知道,伊拉克边关检查行李很苛刻。只要有一个人露馅,全队都会遭殃。
终于到了伊拉克边关。我们的车在一个空地停下,交上有关文件,就有两个人出来,互相争论着我们的停车方位,争了半小时还没有结果。我们听不懂,只看着他们的指手画脚,后来也就不听不看了,懒洋洋地坐在水泥路沿上,告诫自己转换成麻木心态,决不敏感,也不看手表。
两个小时之后,出来一个人,说我们应该换一个门,于是我们上车,开一大圈,换一个门。这个门两边有几十米长的水泥台,想来是检查行李的地方。但没有人理我们,周围也没有其他旅客。
好不容易来了两个人,向我们要小费。不知他们是谁,又不敢不给。给了些美元。
又过了两小时,再来两个人——这儿我要赶紧说明,一次次过来的人都不穿制服,分不清是旅客、流浪汉、乞丐还是海关官员——要我们每人拿出摄影机来登记。
总算来事了,我们有点高兴。十几台摄影机堆了一堆,由他们登记牌子、型号。完事后好半天,又没消息了。
中间又有人来要小费,给完再等。
等出一个大胡子中年人,说要把刚才登记的摄影机再检查一遍。于是重新取出交给他,他每一台都横看竖看好半天,对小型的傻瓜机特别感兴趣,估计是觉得更像间谍工具。他走后又毫无动静了,大家一次次上那间脏得无从下脚的厕所,故意走得很慢,想打发掉一点时间。
盼星星盼月亮,又盼出三个人,要我们把所有的手机都交出来。我们以为是检查,谁知是全部封存。他们拿来一只旧塑料袋,把一大堆手机全部装进去,说离开伊拉克之前不准拿出来。边说边从地上捡起一根小麻绳,把塑料袋打了死结,又焊了一个铁丝圈。
接下来检查其他通讯设备,当然很快发现了我们所携带的海事卫星传送设施。他们搞不懂是什么,请人去了。很久,请来一位衣衫破旧的老人,对那设备琢磨了好半天,终于取出焊封,用铁条把它封死了。
这比什么都让我们心焦。因为这样一来,每天拍摄的内容就传送不出去了,又失去了任何联络的工具,等于摘取了我们的器官,解除了我们的职能,那还有什么必要进去呢?
十多个小时过去了,天色已暗,还没有放行的消息。我们原想在天黑之前赶完六百公里的“死亡公路”,现在竟然还没有出发……正愁得捶胸顿足不知怎么办才好,见又出来了人,要我们再换一个门。
我们忍无可忍开了一圈,回到上午来时停车的门口。这次倒是很快过来三个人,要我们打开后车舱的门,准备检查行李。看样子,前面折腾了我们十几小时的那批人下班了,他们是一批刚刚上班的人,一切从头开始。
既然已被剥夺了工作的可能,也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何况我们是外国人。先是辛丽丽小姐用高声调的英语要他们回忆一天来我们的经历,对方正奇怪一个小姐怎么会发那么大的火,我们的陈鲁豫出场了。她暂时压住满腔愤怒,以北京市英语演讲赛冠军的语言锋芒,劈头盖脸地问了他们一连串问题,又不容他们回答。
我不相信他们能完全听明白语速如此快的英语,但他们知道,这位小姐发的火比刚才那位小姐更大,而她背后,站着一排脸色铁青的中国男人。
三个人退后两步,想解释又噎住了,终于低头挥了挥手,居然就这么通过了。
以后的事情已经写过,需要补充的仅是一项:我们的技师谢迎仔细研究了海事卫星传送设备上的焊封,发现隔着封条仍能拨号。传送天线在车顶,怕发送时引来监视,就把车开到中国大使馆内的空地上。可惜使馆离我们住处太远,因此经常把车停在路边做等人状,完成发送任务。这种做法活像间谍,却保证了凤凰卫视的每天播出。我的这篇日记,三小时后也要用这种方式传回北京和香港。
我想,一切防卫都会有自己的理由,但当极度严密和极度低效、极度无知、极度腐败连在一起的时候,实在令人厌烦。如果这一切又严重地伤害了本来有可能为他们说点话的客人,那就更加得不偿失了。
我真为他们可惜。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十七日,巴格达,夜宿Rasheed旅馆 千年一叹(余秋雨至为珍贵的代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