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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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黄沙
昨天从清晨到深夜,在装甲车的卫护下穿越的七个省都是农村。这么长的路途,只见过一家水泥厂,店铺也极少,真是千里土色、万古苍原。
当然也毋庸讳言,一路是无法掩饰的贫困。
今天一早,妻子被一种声音惊醒,仔细一听,判断是马蹄走在石路上,便起床撩窗帘,但只看了一眼就逃回来说:“街上空无一人,就像一下子闯进古代,有点怕人。”
卢克索的街市渐渐热闹起来了。我们所在的尼罗河东岸,在古代就被看作生活区,而西岸则是神灵和亡灵的世界,连活人也保持古朴生态。我们想去的地方,当然首选西岸,于是渡河。
先去哈特谢普索特(Hotshepsut)女王祀殿。它坐落在一个半环形山岙的底部,面对着尼罗河谷地。山岙与它全呈麦黄色,而远处的尼罗河谷地则蓝雾朦胧。用中国眼光一看,风水极佳。
女王是稀世美人,这在祀殿的凸刻壁画中一眼就可看出。然而为了表现出她的强劲威武,壁画又尽量让她靠近男性。
整个建筑分三层,一层比一层推进,到第三层已掘进到山壁里去了。每一层都以二十九个方正的石柱横向排开,中间有一个宽阔的坡道上下连接,既干净利落又气势恢宏,远远看去,极像一座构思新颖的现代建筑。
其实它屹立在此已经三千三百多年,当时的总建筑师叫森姆特,据说深深地爱恋着女王,把所有的爱都灌注到设计中了。女王对他的回报,是允许他死后可进帝王谷,这在当时是一个极高的待遇。今天看来,不管什么原因,这位建筑师有理由名垂千古,因为真正使这个地方游客如云的,不是女王,是他。
女王殿门口的广场,正是一九九七年十一月恐怖分子射杀大量游客的地方。歹徒们是从殿左的山坡上冲下来的,武器藏在白色的阿拉伯长袍底下,撩起就射击,刹那间一片碧血黄沙。今天,我们的五辆吉普车特地整齐地排列在当年游客倒下最多的地方,作为祭奠。
我抬头仰望殿左山坡,寻找歹徒们可能藏身的地方。只见有一个小小的人影在半山快速攀登,仔细一看,竟是妻子。我连忙跟着爬上去,气喘吁吁地在半山腰里见到几个山洞,现在都围着铁丝网。转身俯视,广场上游客的聚散流动果然一清二楚。
许戈辉顺便问了广场边的一个摊贩老板生意如何,老板抱怨说:“自从那个事件之后生意不好,你们日本人有钱,买一点吧。”许戈辉连忙纠正,而且绝不讨价还价地买下了一条大头巾,裹在头上飘然而行。
接下来是去帝王谷,钻到一个个洞口里边去看历代帝王的陵墓。
陵墓中的雕刻壁画很值得一看。例如,有一幅壁画描绘一位帝王死后脱下冠冕,穿着凉鞋去拜见鹰头神,并交出了自己的权杖。接下来的一幅是,神接纳了他,于是他也可以像神一样赤脚不穿凉鞋了。手无权杖脚无鞋,他立即显得那么自如。看到这儿我笑了,他已经靠近中国的老庄哲学,却比老庄天真。
记得曾有一位历史学家断言,卢克索地区一度曾是地球上最豪华的首都所在。说“一度”,这是有可能的。如果把埃及历史划定为五千年,那么,起初的三千多年可说是法老时代,中心先在孟菲斯,后在底比斯,即现在的卢克索;接下来的一千年可说是希腊罗马化时代,中心在亚历山大港;最后一千年可说是阿拉伯时代,中心在开罗。
中心的转移,大多与外族入侵有关,而每次入侵的最大成果往往是混血。因此,不同的城市居住着不同的混血群落,纯粹的古埃及血统很难再找到了。现在的埃及人,只要问他来自何处,大体可猜测他的血统渊源。
卢克索延续了三千多年的法老文明,但是我们现在见到的,只是零星遗留罢了。遗留在血统之外,遗留在山石之间。
埃及的古文明,基本上已经遗失。
一九九九年十月十三日,夜宿卢克索(Luxor)的Emilio旅馆 千年一叹(余秋雨至为珍贵的代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