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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曲的狂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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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曲的狂言

  导读

  本文原载1922年8月《小说月报》第13卷第8号。

  上个世纪20年代,中国正处于军阀割据混战的动荡状态,在这种时局下,乡村所受的波动要远比城市小一些。

  文章一开始,作者便直陈对乡村生活的向往和眷恋,乡村的田园风光以及村人的生活都让作者羡慕不已。文中介绍了一个从城里回来的精神失常的村民,作者虽没有直言其身世,但通过描述我们不难推测出这是一个在城市里遭受压榨和欺侮的老实生意人,“怎么一个好好的人到城里就变成一个疯子回来”?在作者对乡村见闻的叙述中,间接呈现了城乡生活状态的差异,表达了作者热爱乡村生活,向往和平自由生活的愿望。

  文中对自然景致的描写也很细致到位,文章前半部分描写“横空的长虹从前山的凹处吐出来,七色的影印在清潭的水面”,为宁静的乡村生活增添了一份诗意;末尾描写长虹被惊跑,静明的潭面被打破,既表明了时间流转,又与作者此时的心境相照应。

  在城市住久了,每要害起村庄的相思病来。我喜欢到村庄去,不单是贪玩那不染尘垢的山水,并且爱和村里的人攀谈。我常想着到村里听庄稼人说两句愚拙的话语,胜过在郡邑里领受那些智者的高谈大论。

  这日,我们又跑到村里拜访耕田的隆哥,他是这小村的长者,自己耕着几亩地,还艺一所菜园。他的生活倒是可以羡慕的。他知道我们不愿意在他矮陋的茅屋里,就让我们到篱外的瓜棚底下坐坐。

  横空的长虹从前山的凹处吐出来,七色的影印在清潭的水面。我们正凝神看着,蓦然听得隆哥好像对着别人说:“冲那边走罢,这里有人。”

  “我也是人,为何这里就走不得?”我们转过脸来,那人已站在我们跟前。那人一见我们,应行的礼,他也懂得。我们问过他的姓名,请他坐。隆哥看见这样,也就不做声了。

  我们看他不像平常人;但他有什么毛病,我们也无从说起。他对我们说:“自从我回来,村里的人不晓得当我做个什么。我想我并没有坏意思,我也不打人,也不叫人吃亏,也不占人便宜,怎么他们就这般地欺负我——连路也不许我走?”

  和我同来的朋友问隆哥说:“他的职业是什么?”隆哥还没做声,他便说:“我有事做,我是有职业的人。”说着,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小折子来,对我的朋友说:“我是做买卖的。我做了许久了,这本折子里所记的账不晓得是人该我的,还是我该人的,我也记不清楚,请你给我看看。”他把折子递给我的朋友,我们一同看,原来是同治年间的废折!我们忍不住大笑起来,隆哥也笑了。

  隆哥怕他招笑话,想法子把他哄走。我们问起他的来历,隆哥说他从小在天津做买卖,许久没有消息,前几天刚回来的。我们才知道他是村里新回来的一个狂人。

  隆哥说:“怎么一个好好的人到城市里就变成一个疯子回来?我听见人家说城里有什么疯人院,是造就这种疯子的。你们住在城里,可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我回答说:“笑话!疯人院是人疯了才到里边去;并不是把好好的人送到那里教疯了放出来的。”

  “既然如此,为何他不到疯人院里住,反跑回来,到处骚扰?”

  “那我可不知道了。”我回答时,我的朋友同时对他说:“我们也是疯人,为何不到疯人院里住?”

  隆哥很诧异地问:“什么?”

  我的朋友对我说:“我这话,你说对不对?认真说起来。我们何尝不狂?要是方才那人才不狂呢。我们心里想什么,口又不敢说,手也不敢动,只会装出一副脸孔;倒不如他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分诚实,是我们做不到的。我们若想起我们那些受拘束而显出来的动作,比起他那真诚的自由行动,岂不是我们倒成了狂人?这样看来,我们才疯,他并不疯。”

  隆哥不耐烦地说:“今天我们都发狂了,说那个干什么?我们谈别的罢。”

  瓜棚底下闲谈,不觉把印在水面长虹惊跑了。隆哥的儿子赶着一对白鹅向潭边来。我的精神又贯注在那纯净的家禽身上。鹅见着水也就发狂了。它们互相叫了两声,便拍着翅膀趋入水里,把静明的镜面踏破。 美冠纯美阅读书系·中国卷(共18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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