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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续黄粱

　　一位姓曾的举人考中进士后，同朋友到京城游玩。他们来到一间寺庙，见到了一位算命先生。算命先生算出曾某可做20年的宰相。曾某听后扬扬自得，睡觉时做了一个怪梦。他会梦见什么呢？他能当上宰相吗？

　　福建有一位姓曾的举人，考中进士后，与两3位同科考取进士的人到京城游玩。他们听说附近佛寺里住着一位算命先生，便一块请算命先生给算一卦。他们进了佛寺，行礼坐下。算命先生给曾某算卦，见他得意的样子，就奉承了他几句。曾某摇着扇子微笑着问算命先生：“我有没有身穿蟒袍、腰系玉带的福分呀？”算命先生一本正经地说：“你可做20年的太平宰相。”曾某听了，更加得意了。这时，外边下起了小雨，于是他就和同游的人到禅室避雨。屋里住着一位年老的和尚，眼睛深深地凹下去，长着高高的鼻梁。他端端正正地坐在蒲团上，神情淡淡地不主动见礼。几个人略一打招呼，便一起坐在床榻上，说起话来，都以宰相称呼曾某，向他表示庆贺。这时，曾某心高气盛，指着一位同游者说：“我当了宰相后，推荐张年丈做南京的巡抚；家中的表亲戚可以做参军、游宦；家中的老仆人也要做个小千总或者小把总。这样，我的心愿也就满足了。”在座的人都大笑起来。

　　一会儿，门外的雨下得更大了。曾某感到很疲倦，就在床上躺下。忽然间，他见到从皇宫来了两位使者。他们送来皇帝的亲笔诏书，召曾太师入宫商讨国是。曾某非常得意，很快地跟随使者来到皇宫，朝见皇帝。皇帝把座位向前挪了挪，用温和的话语与他谈了很久，并下旨说：“三品以下的官员都要听从曾某的任免、提升，不必再等朕奏准。”皇上赐给他蟒袍、玉带和名贵的马匹。曾某披戴整齐，跪下向皇帝叩头谢恩，下朝而去。回到家里，他发现自己以前住的那些旧房舍都变成雕梁画栋，极为壮观。他也说不清楚怎么一下子就变成这样了。他捻着胡须一呼唤，家中的仆人就前呼后拥地跑过来。过了一会儿，就有公卿大臣给他献上山珍海味。朝中的大臣接二连三地出入他家。六部尚书来了，他鞋子来不及穿好，就迎上去；侍郎们来了，他便只作个揖，陪着说几句话；比侍郎更低一级的官员来，他只是点一点头罢了。

　　山西的巡抚拜见曾某时，赠给他10名乐女。这些女子个个秀美，尤其得到曾某的宠爱。每当在家休息的时候，他就沉溺于歌舞声色中。

　　有一天，曾某忽然想起自己未发迹时曾经受到本县士绅王子良的周济。如今自己身居高位，而王子良在仕途上仍很不得志，便想拉他一把。于是，第二天早起，他就给皇帝写了一道奏疏，举荐王子良做谏议大夫。得到皇帝的许可后，他立刻把王子良召到朝中。他又想到郭太仆和自己有仇，便马上把亲近的大臣们叫来，将自己的意图告诉了他们。过了一天，弹劾郭太仆的奏章便纷纷到了皇帝的面前。于是，皇帝下旨撤掉了郭太仆的职务，将他赶出了朝堂。曾某既报了恩，又报了怨，心里十分畅快。

　　有一次，他偶然来到京郊的大道上。一个喝醉了酒的人冲撞了他的仪仗，他就命令下人把那个人捆了起来，交给京官将那个人打死了。当地的富人和与他家田地接壤的地主们都畏惧他的权势，于是把自己的好房子与肥沃的土地献给他。自此以后，曾某便富可敌国了。

　　曾某有一次偶然来到京郊的大道上。一个喝醉了酒的人冲撞了他的仪仗，他就命令下人把那个人捆了起来，交给京官将那个人打死了。

　　有一天，他忽然想起自己未发迹时，曾见邻居家的一个少女特别美丽。他曾想把那少女买来做妾，只因当时自己财力单薄，未能如愿。如今，他觉得可以满足自己的意愿了，于是派去几个干练的奴仆，硬把钱财送到那个少女家中。一会儿，奴仆便用藤轿把那个少女抬来了。曾某见她出落得比以前更加美丽了，心中便扬扬自得。

　　曾某回忆平生，各种意愿都达到了。又过了一年，曾某常听到朝中有人在背后窃窃议论他，但他并不在意，仍旧盛气凌人，不可一世。谁知龙图阁大学士竟然大胆上疏，弹劾曾某。奏疏中说：“臣认为曾某原是一个饮酒赌博的无赖、市井小人，只不过偶然说了一句迎合圣心的话，因此得到圣上的眷顾。他的父亲当上了三品官，儿子也当上了五品官。皇上对他的恩宠已经到达极点，而曾某却不想着肝脑涂地以报皇上的恩德，反而在朝中任意妄为、作威作福。被他处死的人，多得像头发那样难以数清；朝廷中的官职，被曾某以官位的大小收取不同的价钱，肆意买卖。因此，朝中的大臣都奔走在他的门下。那些有杰出贤能的良臣如果不肯依附于他或不肯对他阿谀奉承，轻的被他安置在清闲无实权的位置，重的就会被他削职为民。要是哪个大臣触犯了他，便被流放到豺狼出没的荒远之地。朝中有志之士为之心寒。他任意蚕食平民百姓的膏血，仗势强娶良家女子。百姓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对此是敢怒不敢言。他家的奴仆到外省州县，当地的太守、县令都要看那些奴仆的脸色行事。他的书信一到，连按察司、都察院也要为之徇私舞弊。甚至连他那些奴才的儿子，或者稍有些瓜葛的亲戚，出门乘坐的都是驿站的公车，气势浩大。如今，曾某依仗朝廷对他的宠信，毫无悔改之意。每当皇帝召他入宫，他就趁机陷害与他有嫌隙的大臣。他刚从宫里出来，回到家中，花园里便响起了歌声。他整天声色犬马、荒淫无度，从来不去考虑国计民生。天下难道有这样的宰相吗？若不马上把他诛除，他势必要成为乱臣贼子。臣日夜忧虑，不敢安居，冒杀头之罪，列举曾某的罪状，上报圣上得知。俯伏请求斩了这奸佞的头，没收他贪污的财产，上可以挽回上天的震怒，下可以大快人心，顺通民情。”

　　曾某得知消息后，吓得魂飞魄散。幸而圣上优待宽容他，将龙图阁大学士的上疏扣下不作处理。但是，从此之后，各科各道、三司六部的大臣不断上疏弹劾曾某，就连那些之前拜倒在他门下，称他为干爹的大臣们，也翻了脸弹劾他。圣上这才下令抄没了他的财产，将他革职，发配到云南。他的儿子在山西平阳任太守，也被下旨抓到京师来审问治罪。

　　曾某刚刚听到圣旨，惊恐万分，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几十个带剑的士兵扒掉官服，摘下帽子，同他妻子一块捆了起来。一会儿，许多差役从他的家中向外搬运财物，金银加起来有数百万，珍珠翡翠、玛瑙宝玉有数百斛，幄幕、帐帘、床榻之类的东西有数千件。曾某看得很清楚，感到十分心酸。不一会儿，他的楼阁仓库全被查封。差役立即呵斥曾某出去，监管他的人给他戴上枷具，把他拉了出去。

　　曾某同妻子忍声含泪地上了路。走了10里路，曾某的妻子由于脚小无力，走得十分吃力，他便用手搀扶着她走。又走了10里路，曾某也疲惫不堪，突然见前边有一座高山，直插云霄，自己发愁无法攀登过去，时时挽扶着妻子相对哭泣。监管的人面目狰狞地过来催促，不容许他们稍有停歇。太阳西斜，他们无处可以投宿，不得已就弯着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快到半山腰时，妻子实在无力了，坐在路旁哭泣。曾某也坐下来稍微休息，任凭监管的人如何鞭打叱骂，他们就是不走了。

　　忽然，山间传出一阵喊杀声，一群强盗拿着锋利的刀剑跳了出来。监管的人见状立刻逃走了。曾某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说：“我孤身被贬谪边疆，行李中没有一点儿值钱的东西。”曾某哀求他们宽恕。这些强盗个个瞪大了眼睛，愤怒地说：“我们都是被你残害、冤枉的百姓，只要你这贼的头，别的什么也不要！”曾某愤怒地斥责说：“我虽然有罪，可仍然是朝廷命官，你们怎敢乱来！”那群强盗愤怒至极，二话不说，挥动大刀就朝曾某的脖颈砍去。曾某惊魂未定，便已人头落地了。

　　曾某和妻子实在走不动了，任凭监管的人如何鞭打叱骂，他们就是不走了。

　　曾某死后立刻见到两个小鬼，把他的双手捆起来，赶着他走。不多时，曾某看到一座宫殿，大殿之上坐着相貌丑陋的阎王。阎王靠在一个长长的几案上，在决断鬼魂的祸福。曾某急忙向前，匍匐跪在地上，请求阎王饶恕。阎王翻看着卷宗，才看了几行，就勃然大怒说：“你这是犯了欺君误国的罪，应当放到油锅里炸！”殿下无数的鬼应和着，声如雷霆。一个巨鬼马上把曾某抓起来，摔到台阶之下。曾某见有一口大油锅，7尺多高，周围烧着火炭，油锅的腿都烧红了。曾某浑身发抖，哀求啼哭，想逃窜又无去路。巨鬼用左手抓住他的头发，右手握着他的脚，把他扔到油锅中。曾某觉得自己的身子随着油花上下翻滚，皮与肉都煳了，疼痛钻心彻骨；沸着的油灌到口里，把他的肺腑都烹熟了。曾某心想快点儿死掉算了，可想遍了法子也不能马上死去。约一顿饭的时间，巨鬼才用大铁叉把曾某从油锅里取出来，又让他跪到大堂下。阎王又检查了簿籍，生气地说：“生时依仗权势欺凌别人，应当受刀山之狱。”巨鬼又把他揪去。曾某见到一座山，不是很大，而峻峰峭拔，锋利的刀刃纵横交错，像密密的竹笋。已经有几个人的肚肠挂在上边，呼喊号叫的声音极其惨烈。巨鬼督促曾某上去，曾某大哭着向后退缩。巨鬼用毒锥刺他的头，曾某忍痛乞求可怜。巨鬼大怒，抓起曾某，向空中掷去。曾某觉得自己身在云霄间，昏昏然地向下掉，锋利的刀刺在他的胸膛上，痛苦之情难以言状。过了一会儿，由于他的身体太重，向下压去，被刺入的刀口渐渐大了，他忽然从刀上脱落下来，四肢蜷曲着。巨鬼又撵着他去见阎王。阎王命人计算一下曾某生前卖官鬻爵、贪赃枉法所霸占的田产以及所得的金银财宝有多少。立刻有一个胡须卷曲的人数着筹码，屈着指头计算说：“221万。”阎王说：“他既然能搜刮来，就让他都喝下去。”不多会儿，金银财宝被取来堆积到台阶上，像座小山丘，慢慢地放到铁锅里，用烈火熔化。巨鬼让几个小鬼更替着将熔化的金子灌到曾某的口中，流到面颊上，皮肤都臭裂，灌到喉咙里，五脏六腑像开锅了一样。曾某活着时恨自己搜刮得太少，眼下又以此物太多为患。

　　正在悲痛呼号的时候，曾某听到同游的朋友说：“老兄你做噩梦了吗？”曾某忽然醒过来，见到老和尚还盘着腿坐在那里。同游的人都问他：“天晚了，肚子都饿了，你为什么睡了这么久？”曾某这才面色惨淡地坐起来。老和尚微笑着说：“卦象说你做宰相，是否灵验？”曾某越发惊异，行礼向老和尚请教。老和尚说：“要修自己的德行，要行仁道，就是在火坑中也能生长出青莲花来。我这个山野中的和尚哪里能参透其中的玄妙！”曾某垂头丧气地回去，追求升官、享受荣华富贵的想法由此慢慢地淡薄了。后来，他隐遁到深山之中，不知所终。

　　几个小鬼更替着将熔化的金子灌到曾某的口中。

　　曾某听算命的人说自己能当宰相便扬扬自得。他只想着飞黄腾达，当上宰相后为自己敛财。谁知他当宰相的想法在梦里实现了，可是梦也告诉他，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就算他当上了宰相，以他的做法，肯定是要遭报应的。 中小学语文新课标推荐阅读名著（彩色插图版）：聊斋志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