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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赢凝视着笛龙,半晌方问:“我且问你,你父可是‘魁星’弟子——天权?”
笛龙一脸坦然,从从容容答道:“启禀君上,天权正是家父。”
博赢先是满腹狐疑,突现满脸都是戾气,略一沉吟,冷然追问:“你父既是天权,可你的‘劈风剑法’,又是何人所授?”
博砚闻言,一颗心犹如倒悬,自是忧心不已:“笛龙虽是自幼跟着天权,可是笛龙的相貌,哪里和他有一丝相像之处?笛龙这样的出身,连我都疑心,如何能说服父君?”
笛龙一脸平静,更是直言不讳:“启禀君上,草民所有武功,都是得自家父真传。”
博赢闻言,握紧双拳,一双凤眼,如刀切割,直盯笛龙:“这么说,令尊并非天权,而是龙帆。”
笛龙自知吴蜀势不两立,博赢与阿龙宿仇极深。倘若说出实情,不要说自己性命难保,就连绿芙、晴颜、“魁星双锏”,也要备受牵连。
如此一想,笛龙心中一凛:“我纵然不顾惜自己,却不能不顾亲人。”念及于此,面不改色,坦诚说道:“君上此言差矣!君上明明知道,龙帆本是家父仇人!”
博赢闻言变色,更是目不转睛,直视笛龙,诧异于他小小年纪,如何处乱不惊?诧异于他胸襟坦荡,如何宽似海洋?沉吟片刻,博赢神色渐缓,明知故问:“你父天权可还健在?”
博砚那颗狂跳不止的心,方才略有平静,闻听此言,又是暴跳如鼓。
笛龙直视博赢,波澜不惊:“家父受奸人所害,九年前罹难。”
博赢闻听此言,一颗心切割摧剥般苦痛。天权是他的心腹爱将,为他失去一只眼睛。天权素来心高气傲,铁骨铮铮,残疾之后,不愿寄人篱下,直到后来罹难,都不曾向他求助。不仅如此,天权更是忠心护主,还曾在暗中对博赢进行提醒和保护。
博赢早已对残害天权的“蝉蛛二子”恨之入骨,却为对付金峰,按捺隐忍。
博赢虽然心机颇深,疑心极重,却是个念旧之人。多年以来,他深觉愧对天权的耿耿忠心。
“魁星双锏”守在博赢身后,唯恐笛龙有失,早已心急如焚。
玉衡悄悄移步上前,低声恳切说道:“君上,笛龙确是师兄之子。他年幼之时,微臣还曾抱他。笛龙自幼得师兄教诲,忠孝仁义,明礼诚信,甚有其父之风。”
博赢闻言,内疚之余,心生伤感。伤感之余,心生怜爱。一双眼睛瞬间湿润,神色登时缓和下来。
但是,帝王之心,何等坚韧?这股怜爱之情自然是转瞬即泯,一个念头闪电般袭上博赢心头,统领他的思想:“天权年轻之时,曾受重伤。射狼亲口说过,他再不可能生育。何况,笛龙相貌与龙帆如此相象。既然如此,笛龙怎可能是天权之子?”
念及于此,博赢再不犹豫,大喝一声:“来人,笛龙毒针伤人,罪在不赦。推出去,斩了!”
早有御林军闻听圣上口谕,冲将上来,麻肩头拢二背,捆了笛龙,便要推下去。
博砚大惊失色,第一个跪地扣头,低声恳求:“父君,天权一生忠勇,只留下这点二骨血,恳请父君垂怜。更何况,笛龙只是个孩子,他虽毒针伤人,却非出本心,而是事出有因。更可恨“金蛛子”,毒针害人,反噬其身,可谓是‘自食其果,自作自受,自取灭亡’,本来就是报应。”
可是,无论愽砚如何求情,博赢偏开头去,只当不见。
博砚又急又悔,地上好几块方砖都被他磕碎:“当初若不是我让笛龙出头,他本不会遭此厄运。他若当真丢了性命,我又于心何忍?”
他生就一颗仁者之心,眼见父君不为所动,急忙跪爬数步,抱着博赢大腿,极低极低的声音说道:“父君,金塞禽兽为非作歹,鱼肉百姓,早已恶贯满盈,死有余辜。笛龙无意参加武科,是儿臣肯请他出山,只为对付这些奸人。既然如此,笛龙无过,反而有功。他若因此送命,儿臣如何自处?”
博赢眼见最爱的嫡长子,不顾性命救护笛龙,不喜反忧:“我儿早晚继承大统,身为帝王必须心肠硬,如若不然,如何镇得住奸佞?”
念及于此,博赢一脸狠厉,根本就是无动于衷。
博赢一边沉思,眼角余光还扫向东看台文官一席。看过之后,心中暗道:“金峰倒是老狐狸,一向老奸巨猾。他从前是我心腹智囊,如今更是我心头大患。数十年来,我与老狐狸暗中博弈,当时有输有赢。天枢之死,更令我心生芥蒂,却苦于毫无证据。尤其是近几年,老狐狸野心梗似日益狂妄,急剧膨胀。阴谋诡计,层出不穷。我虽深以为患,却因谋略悉敌,不敢轻举妄动。今日之事,老狐狸的态度,一如从前,即不出头,也不露面,站在当地,盯着我一举一动,跟着我无动于衷。他不仅在暗中观察,更为下一步险棋,小心谋划。事到如今,他越是沉默寡言,我越要小心防范。”
博赢又看看博砚,眼见爱子满面焦虑,更是打定主意:“即使笛龙是龙帆之子,我也不会轻易要他性命。杀一个笛龙,于我何用?若用笛龙威逼龙帆,置换青荷,那才是妙棋一招。”
博赢又看看“魁星双锏”,眼见二人满面忧色,不由心下怜惜:“即便笛龙该杀,我也要暗中下手。我不能因为一个笛龙,伤了追随我数十年的忠臣良将之心。”
博赢又看看百姓席,眼见台下一片哗然,不由心下愕然:“正如青荷所言,平民不可小觑。我下令杀龙,平民场上那么多双眼睛,都射出不满和鄙夷。看来,“金蛛子”的确恶贯满盈,以至于天怒人怨。可笑啊可笑,她临死都不知,这恰恰是我一手炮制,而且是民心所指。”
博赢何等精明?瞬间沉思,已经换来当机立断:“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以莫须有的罪名,杀掉笛龙,毁我父子之义,伤我君臣之情。恰恰相反,我要利用笛龙,成就我圣君之名。”
念及于此,博赢对忧心忡忡的博砚完全置之不理:“他是我至亲至近之人,我若太过宠爱,反而对他不利。他虽足智多谋,却太过仁厚。当真是‘治国安邦有余,勾心斗角不足。’倘若这般下去,争权夺利,绝非敌人对手,如何当得了一国之君。更何况,老狐狸却擅长用权势和利益,拉帮结派,宫内宫外,朝上堂下,遍布多少耳目。表面对我们父子毕恭毕敬,敬爱有加,骨子里恨不得杀其身,夺其权,抢其位。既然如此,我父子怎能不多加防范?”
博赢不动声色,对周边已是一览无遗:“你看,老狐狸眼角的余光,正关注着我。“金蛛子”咎由自取,老狐狸决不会出面。但是,博砚倘若将笛龙的安危记挂于心,老狐狸定能看出,笛龙是博砚亲信。从前,笛龙身陷囫囵,便是博砚出面,免除牢狱之灾。笛龙既与龙帆渊源极深,老狐狸定会乘机弹劾,更是对博砚大大不利。”
博赢依然声色不动,望向文武群臣,心中暗道:“今日正好借此良机,察言观色,认定一回哪些是护君党,哪些是拥相党。”
不看则已,看过之后,博赢大吃一惊:“足足将近半数之朝臣,见到我不支持博砚,都是面露喜色。”心下醒悟,忧愁暗生:“多少面孔,茫然随波逐流?他们这样在乎一时名利,如何为我东吴守得长远?”
一番沉吟,恨恨不已:“怪我平日太过仁义,培养一群见利忘义、贪赃枉法、狼心狗肺之徒。日日自夸是股肱之臣、栋梁之才。日日炫耀其满口仁义、满口道德。心中哪里有什么公平正义?都是些忘恩负义的小人?为了区区蝇头小利,出卖君主,投靠权贵,抛弃社稷,连眼睛都不会眨上一眨!”
念及于此,博赢气得热血翻涌,忽然想到青荷说过的一句话:“有什么样的君王,便有什么样的臣子”,这般一想,心下更觉茫然:“难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高官看台云谲波诡,平民看场却是一致统一,都是怒海翻涌,拥护笛龙。
极目望去,怒海的焦点,却是一个英姿挺拔的黑衣少年。果然,下一刻,他便引起滔天大波,但见他如同一只翱翔的雄鹰,纵身跃至半空之中,横空越过数百个攒动的京卫人头,向看台这边数起数落,飞跃到博赢近前。
黑衣少年如此举动,吓坏了百千御林军,早有百名兵士舞刀动剑,纷纷围攻。
博赢身边的七大侍卫,眼见来人身法迅捷,轻功绝顶,更是刀、剑、笔同时出鞘,舍身护驾。
再看来人,手无寸铁,只是上下腾挪,左躲右闪,飞跃游走,避开无数刀枪剑戟,口中大声疾呼:“君上,大康府提刑晴颜,要事容禀。”
博赢眼见晴颜手无利器,想来并无恶意,当即大大方方,摆出英雄豪迈之气:“左右给我退下,晴颜上前搭话。”
晴颜面无惧色,跪倒叩拜:“大康府提刑晴颜,参见君上。”他因父亲含冤而死,已是忧愤多年。博赢作为一国之君,不能秉公断案,确是难辞其咎。
只是,晴颜舍死忘生,冲上前来,自然不为追究陈年旧事。死者长已矣,生者枉恻恻。当年他尚在年少,救不了爹爹,遗憾至极;如今定要舍命救兄弟,以免抱憾终生。
博赢微微一笑,摆出圣君之态:“晴颜,抬起头来,有话尽管说来。”
晴颜抬头看向博赢,镇定自若:“君上,容微臣倾诉实情。‘金蛛子’实乃北鞑余孽,昔日曾经与臭名昭著的‘金蛇子’为非作歹,鱼肉百姓,为祸桂地。在我东吴,也是朝野上下,积怨极深。近些年来,更是草菅人命,天怒人怨。适才,‘金蛛子’毒针伤人,又自食其果。微臣看得清楚,这位举子,为民除害,更不曾违反武科,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博赢望向晴颜,他的话都在博赢意料之中,而且也十分耐听。
是尔,博赢越发和颜悦色:“晴颜,你年纪不大,倒颇有见识。我来问你,前任大康府尹天璇,是你何人?”
晴颜从容不迫:“启禀君上,是微臣之父。”
博赢心中一凛,面上一暗。平心而论,他并不喜欢天璇,天璇太过刚正不阿。但是,博赢虽然不喜,却敬佩天璇的忠义,奈何当初想救天璇,无能为力。只是,博赢的无可奈何,博赢的无能为力,不愿让旁人知晓。天可怜见的,碰上那般一个滑头的老狐狸,他这个君王活得也十分憋屈。这样的憋屈,君王不能有,更不能被人看透。
博赢时而心怀叵测,时而良心未泯,此时此刻,很想夸两句天璇的威武不屈,可话到嘴边,急忙收口。天璇冤死狱中,虽未定罪,亦未平反。博赢只为弃车保帅,不惮粉饰太平,实在愧对苍生。但是众目睽睽中力挺晴颜,无疑是与政敌公开宣战,更是公然打自己的脸。
这样的博赢经过片刻沉思,赞赏有加:“我大康府一个小小提刑,都有这般文韬武略,拥有这样的远见卓识,此乃我东吴之幸。”
此言一出,看台之上,一人跪拜扣头,高呼赞歌:“君上圣明!千秋功德!千古一帝!万岁万岁!”
说话之人,正是当朝丞相——金峰。
刹那之间,文武群臣,深受启发,醍醐灌顶,跪倒一片,扣头山响,上下齐声,山呼雷动:“君上圣明!千秋功德!千古一帝!万岁万岁!”
登时,阿谀奉承,惊天动地;摧眉折腰,丑态百出。
博赢在一片歌功颂德之中,更觉孤家寡人苦,高处不胜寒,一阵苦笑,愁绪实难纾解。
正在苦闷之时,场上红影一闪,一个蓝衣女娃拨开人群,飞身闯入禁地。
守卫禁军怎容她近身?刹那之间,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将那蓝衣女娃团团围住。
女娃登时大怒,拳打脚踢,瞬间打翻数人。
眼见禁军越围越多,蓝衣女娃大声疾呼:“君上,有人欺负慕兰,君上到底管不管?”
禁军哪容慕兰靠近,无不刀剑齐出。
眼见慕兰危急,凌空飞来一人,挡住万千刀剑,更听一声断喝:“她是小郡主,身份尊贵,尔等手下留情。”
来者正是文真,他一眼看出,来人是他未婚妻,当即关心则乱,再不能坐视不管。
慕兰虽是武功微末,平常禁军却也奈何她不得。更何况她的郡主身份,也是实在吓人。
不仅如此,慕兰仗着郡主身份,越发有得理不让人,但见她劈手夺过一把长剑,刹那间,剑花缭绕,剑光错落,禁军不由纷纷后退。
博砚眼见事态恶化,满心忧急,低声提醒:“父君,慕兰虽是不守规矩,却是为人仗义,太后爱如掌上明珠,长公主也只有她一个爱女。”
博赢怎会不晓?眼望场上,眉头紧皱:“她就这么天不怕地不怕,和她爹一样一样,不怕死不要命。可是,她那稳重劲,如何比得上天枢?”毕竟无可奈何,急忙低声下令:“别伤着她,速速带她来见寡人。”
“魁星双锏”得令,飞身上前,喝退禁军。
慕兰趁机疾步而上,她倒是身形快疾,“出溜”一下小兔子一般跪在博赢面前。
博赢一脸怒色:“大胆慕兰!越发放肆!寡人若不是看在太后情面,早就把你军法处置。”
慕兰一张小脸像朝霞一样妩媚,莞尔一笑,全场生辉:“君上,慕兰可是为你好,君上可是明君,怎可能为了奸人,惩罚好人?”
博赢闻言面沉似水,满口责难:“慕兰,你瞧瞧你!哪有我东吴郡主的威仪?寡人倒要问问你,你这般搅局,究竟是想踢寡人场子,还是夺寡人状元?”
慕兰笑的春光明媚,花好月圆:“慕兰可没那野心,既不想踢君上场子,更不想争武科状元!”
博赢更是阴云密布,一声断喝:“那你在我武科场,拳打脚踢,剑光霍霍,究竟想做甚么?”
慕兰一双美目看向一旁的笛龙:“君上无缘无故要杀无罪的师兄,我作为‘魁星’子弟,不能坐视不理。师兄是天权师叔之子,素来英雄神武、侠义无双,君上不让师兄做状元,倒也无可厚非,因为师兄本来也不稀罕。但是,君上若取笛龙性命,那可是太没天理。想当年,‘金蛛子’杀害天权,又劫持了慕兰,坏事做尽,君上不加处罚,反而奖励,已是大大不该。事到如今,笛龙杀她,不光是替父报仇,更是替天行道。如此有功之人,才是该奖不该杀。” 龙悦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