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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略有清醒:“‘变色龙’究竟图谋何在?他一脸怪相,一口怪话,还浑身战栗,紧紧相拥,他当竹林是何地?府邸?卧榻?还是,床笫?他当我是何人?舞姬?娼妓?还是,道具?只为演给竹外的曼陀夫妻?我已命悬一线,他还如此轻贱?”
如此一想,忍无可忍,趁他意乱情迷,左手出掌削他太阳穴,右手勾拳击他下颌骨,正是泰哥哥教她的一招制敌。
阿龙万万没有料到,她会在此时此际,突发猛攻,贴身肉搏,急切间本能撤身飞退。
哪料到,方才躲避开去,她飞身而起,左腿接踵而至,直踢他左膝。紧跟着,右膝势如风雷,直撞他小腹。
实在意外,阿龙大惊,万般无奈,被迫松开。
青荷大喜,乘势向后急纵,双手便攀上一株古松,双膀一较劲,身体一借力,瞬间就弹出数丈开外。如法炮制,眨眼飞出数箭之地。
阿龙重伤未愈,功力大减,适才鏖战,不曾调理,一时根本追赶不及。
青荷重获自由,实属万幸,窃喜之余,更是打定主意:“做他新娘,痴心妄想。事到如今,投奔何处?蜀茶坊?五鲤湖?不,皆非万全之地。”
她慌不择路,飞步纵身,深入竹林,向云剑山方向狂奔,幻想声东击西,曲线回虞。
不知奔了多久,山越来越高,林越来越密,雾越来越浓,云越来越低。
青荷疲累至极,寻了一丛灌木,潜身钻入,暂行喘息。
放眼望去,这里是树的天空,叶的海洋,绿的穹庐。
风吹在高高的树顶,婆娑摇动,发出沙沙之声。
树缝夹隙,露出一轮夕阳,透出一缕暮光,现出淡淡昏黄。
青荷喘息未定,忽觉眼前闪过一道白影,细细一看,却是一只小猫,钻到脚下。
它大大的眼睛,晶晶闪亮。它白色的底毛,映着一圈圈黑斑,白毛如雪,黑毛如漆。它更和小灵狐一般,机灵乖巧,甚是伶俐,甚是顽皮。
青荷满心欢喜,熬忍不住,探手轻抚。它居然很受用,低着小脑袋,贴将过来。
她心中一乐,将它抱在怀中,小脸蹭它的头。它温顺至极,转过头来,反舔她小手。
青荷忽生感动,泪流满面:“你是真心待我好,便似小灵狐,不像有的人。咱们同回南虞?你可愿意?我教你碧波冲浪,你带我丛林游戏。”
话方毕,忽闻远远传来异声,青荷急忙敛声屏气,侧耳倾听。
果然,林中有人说话,低沉悠远,满是沧桑:“阿雪,我已在此候你一日一夜,几乎望眼欲穿。你可知,今日相见,我何等喜欢?我知你心念雪歌姐妹,必来缘城。”
青荷听得毛骨悚然:“怎么?我是被恶鬼附体,还是被死神附身?嘉王不曾身受重伤?他的嘉王妃不曾戴罪潜逃?他二人都是老大不小,怎会躲在在此地谈情说爱?”转身欲走,却又压制不住强烈好奇。
一个中年女子之声传过来,冷如冰雪,无欲无求,更非嘉王妃:“碧雪很好,王爷不必记挂。碧雪此行,只为寻孙,无他。”
青荷闻声暗忖:“这声音很是耳熟,对了,很像卓幕之母,又轻又冷,似冰川不融化,似白雪飘飘下。”
嘉王却是冻死鬼托生,十分动情:“阿雪,你不知道,我死里逃生,活着见你一面,全赖上天见怜。”
碧雪半晌无言,终于沉沉说道:“师兄因何遇险?又如何脱险?倘若有难,不妨避祸岷山。”
嘉王之声,满怀不平:“往事不提也罢,省得阿雪空劳挂念。若非相雾舍了性命,度了毕生功力给我,我早已含恨九泉。”
青荷闻言更惊:“我说不见相雾,原来为救嘉王而死。谁说好人好报?‘三相’之中,相雾心肠最好,死的却最早。”
碧雪闻言悲戚:“我劝过多少回?师兄总是不听。事到如今,只盼师兄最后听我一劝,与我同归岷山。”
嘉王满怀悲怆:“阿雪,我在此地等你,一颗心千回百转,一颗头千思万绪。数十年旧事,如同梦幻,浮现眼前。当真是:
‘峨眉初定情,碧雪随风舞。青冥闪日月,素裹疑画出。
林涧共烟霞,沧海话晨露。云头抚飞筝,崖深挂落幕。
平生一携手,笑看两不足。梦回从前事,如何复当初?’
阿雪,今生今世,我再无他求,只想与你一起,安安心心,共度余生。”
碧雪淡然一笑:“师兄,到了这步田地,多说无益,咱们现下就带着阿星、雪歌、雪舞,同回岷山。”
嘉王却连连摇头:“不,阿雪,我的罪不能白受,我的王位不能白丢。我要你重回缘城,风风光光,做我王妃。”
碧雪似在意料之中,更显波澜不惊:“师兄,经历这么多风风雨雨、是是非非,怎么还是看不透?四十年,如白驹过隙,过眼云烟。事到如今,早已时过境迁。你我虽曾夫妻一场,早已恩断义绝。我一如既往敬你,只因尊你是我师兄、阿幕之父、雪歌之祖。你若有难,可去岷山避险;再做夫妻,我劝你万万断了此念。”
嘉王心中一凉:“阿雪,你难道不知?魂牵梦绕四十年,我对你的情意,从未改变。便如昔日峨眉观云看雪、听雨聆风。”
碧雪长叹一声:“师兄,你还是从前的脾气:争强好胜,贪大求多,不知餍足。你年少之时,和王兄争君立储;而立之时,觊觎君位;不惑之时,又与侄儿抢夺江山;事到如今,年过半百,依然不忘初心。师兄,人到中年,必须放下贪念,倘若执迷不悟,心不甘,意不足,难免害人害己。”
嘉王苦笑一声:“阿雪,你适才所言,确是我从前一心一意所想。可是,我已是今非昔比,宠辱偕忘。之所以锲而不舍,不过为了咱们阿幕,只盼为他争得西蜀之君,天下之主。”
碧雪只剩无奈:“师兄,你可问过阿幕?你之所想,可是他之所求?
师兄,人生一世,只有一次,短如春露,去如秋水,昙花一现,转瞬即逝。过去了,就过去了,再也回不来。
想当年,你也叱咤风云,爱国爱民,一心为蜀。你我更是‘峨眉星月耀春秋,汇入常水情满流。暮暮朝朝向三峡,思君念君共渝州。’
可你后来变了,为了荣华,为了富贵,为了权势,为了贪欲,凡能抵押的,你都当出去,赌出去,不存一分挂念,不留一丝羁绊。
那时候的你,权倾朝野,呼风唤雨,身边的女人,走马灯般变换,或名门贵气,或独领风骚;或逢场作戏,或沽名钓誉;或唯利是图,或居心叵测。你和她们莺歌燕舞,卿卿我我,从未顾念我伤心。
那时的我,曾经凄凉无助,只觉‘青丝凌空舞,白首歌当哭。花容若不在,凡尘有似无。’
如今,你一败涂地,一无所有,你和你的女人,均是大难临头,再不相守。你失落之余,便又想起当初的你我,痴情蜜意,纯如甘露,自是奉为无价之宝。
你难道想不到?当初你我之情,再纯真,再炽烈,经过数十年的风云,早就成了镜花水月。回味起来,除了悲,就是疼;除了伤,就是痛。
何必固执己见?倒不如现在这般,心平气和,各过各的,反能留一分尊严,保一分体面,存一丝清心,守一分洒脱。” 龙悦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