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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荷自小在海边长大,大风大浪,历经无数。高崖跳水技术,超凡脱俗。即便如此,这般舍命,依然是险到极处。
可是阿龙呢?岸上一条龙,水里不如虫。那汹涌澎湃的芜江,奔腾而下,落差极大,波浪滔天,气势磅礴,根本就是“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倘若不识水性,跳将下来,除了自寻死路,夫复何求?
阿龙落水之后,即刻没顶,方才挣扎露出水面,一个巨浪来袭,又被卷进黑色漩涡。
青荷不及细想,奋力回游。实际上,惊涛骇浪之中,她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此时出手相救,无异于九死一生,但求菩萨保命。
虽是如此,她依然不顾生死,紧跟阿龙身后,极速潜入旋流,涌入黑色巨口。
那漩涡便似贪得无厌的魔兽,逆转乾坤,妄图吞噬所有。
青荷屏住呼吸,舍命搜救。不知历经几度轮回,终于在漩涡深处,将阿龙一把抓住。更是舍死忘生,抗争洪水爆流,奋力挣扎游走。
彼时,阿龙早已经窒息。青荷心痛已极,倾力蹬足拨水,每一根神经,每一滴血液,每一个毛孔,每一寸肌肤,都在与滔天巨波抗衡。
几乎拼搏一个世纪,精疲力竭的青荷,终于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力,游到岸边,把阿龙推上江畔。
爬上岸来,犹如一条濒死的鱼,猛吸一口新鲜空气。再看阿龙,早已面色惨白,双目紧闭,毫无生机。
青荷强压锥心之痛,奋起求生,抱着最后一缕希冀,迅疾翻转阿龙,使他头部后仰,自己深吸一口气,对准他的口狠命狂吹,继而双手反复压迫他的胸膛,助他人工呼吸。
奈何虽是倾尽全力,阿龙依然无动于衷。
青荷几近崩溃,更是发狂,更是锲而不舍。
渐渐地,在她不懈努力之下,阿龙终于有了气息。
突然,阿龙剧烈咳嗦,剧烈呛水,清水不断溢出口鼻。
阿龙终于在痛楚中醒转,看到自己小妾,浑身淌水、失魂落魄、悲痛欲绝,迷迷糊糊之中,喃喃自语:“青荷,其实,你和我一样,根本舍不得对方。”
青荷闻言恍如隔世,一颗心早已飘到无妄海,游不出来,甚至根本体会不出是疲累,还是悲催:“这不公平。他活着,不能带给我丝毫快乐。他死了,我却要伤心到心碎。”
无论如何,他终于活转。她的伤痛,本该随之而去。可是不知何故,那赶不走的悲苦,萦绕心头,不可消除。
更不知何故,阿龙全不顾呛水,死盯着她的胸口。
青荷被看得满面含羞:“定是衣服湿透,太过暴露,太过贴身,吸引了他的眼球。”
阿龙极爱她的菡萏,从来不惮吟诗作赋。这也难怪,它挺拔玉立,确实美极,连倾国倾城的红袖,都羡慕不已。
青荷却百思不解:“他从来都是‘君子坦荡荡,酒色如糟糠’。难道经历一场生死浩劫,突然转性?变身色龙?抑或狼爱飞鱼演得太过,变身色狼?”
阿龙一边呛水咳嗽,一边痴痴地说:“青荷,你真的喜欢我,你曾亲口和我说过,可惜你不记得。你看,我给你的桃木梳,你爱如性命,贴身放在前胸。”
此时此刻,青荷也注意到,阿龙不仅心细如发,更是体贴入微:这般险情,他还将包裹连同飞龙剑紧紧敷在身上,不曾遗落。想是他唯恐遗失她心爱的地图。
青荷低头再看自己,果然,新婚之夜,他做的那把桃木梳,隔着湿衣,一览无遗。
她被窥破心机,恼羞成怒:“不过是因你酷似阿龙,让我沉沦,让我销魂,便如罂粟,欲罢不能。可我并不爱你,不过爱屋及乌而已。”
青荷暗恨自己,将悲伤委屈,一股脑吞咽回去:“龙大大何必自作多情?我收好这把木梳,无非是为了日后见到我南虞夫君,澄清实情。我曾走投无路,曾被逼为娼。我南虞夫君固然怀恨,可他毕竟爱我,定能理解我的处境,更能体谅我的苦衷,尤其不会心生疑忌,郁闷于心。”
阿龙闻听此言,那张遭冷水激的脸,异常惨白,不尽悲哀。
青荷言毕反思:“本以为解恨,岂料实话实说反而加倍怀恨,看来有些话只能想不能说。”
她不曾做贼,却觉心虚,再不敢多看,也不敢多想,更不敢再听。
阿龙脸色陡变,这令她陡然想起:“他重伤未愈,又遭冷水激,我不该落井下石。”心生悔意,只想速速逃离。
不料,方才起身,耳畔却传来他冷冷的话语,叫停她的脚步:“青荷,你冷面冷心情有可原。只是,你怎没有起码的贞洁观?”
青荷本有几分不舍,闻言的瞬间,余清丧失殆尽。回过头来,望着他冷若冰霜的脸,对上他奇寒无比的眼,无限屈辱,无尽创伤,回到心间。
转眼之间,笑得花枝乱颤,一双星眼,却抑制不住无限心酸:“龙大大,你说什么?贞洁?我倒很想问问,贞洁是为何物?我都保不住性命,要那贞洁,又有何用?”
阿龙双目喷火:“此乃天命之性,人活一生,若有命无节,生有何用?”
青荷不怒反笑:“龙大大,不要偷换概念。咱们说的是贞洁,不是气节。我虽不通,却也能懂:贞洁关乎肉体,气节关乎灵魂。今日关于肉体和灵魂,先不急讨论,我倒很想问一问,所谓贞洁,龙大大有么?龙大大若没有,凭什么我必须有?实话和你说,即便你有,我不稀罕!即便我有,也不给你!凭你是谁?凭你也配?”
言毕,一身轻松,无可留恋,再不相看,飘身一旋,绕过崖边,奔着箐门雪山,仓皇流窜,转瞬踪迹不见。
滔天芜江渐行渐远,崇山峻岭已在眼前。倾尽心力,终于挨到箐门雪山,青荷已是饥肠辘辘、精疲力竭。
昨日晚间,迷迷糊糊入睡,阿龙曾贴着耳畔轻语:“雪山入口,有一瀑布深潭,旁侧有茅屋数间,明日可投宿打尖。”
寒风瑟瑟、冷雨凄凄,青荷从头到脚直冒凉气,终于在饥寒交迫之中,敲响茅屋木门。
眼前的画面,令她精神大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爷爷,手提老旧的油灯;一位童颜鹤发的老婆婆,亲手打开房门。
青荷强忍涕泣,不尽感激,却辨不出老人家年纪。古稀?耄耋?斯颐?
更令她震惊的是,雪地里居然看不见他们的脚印。
老人家却浑然不以为意,一边引她进屋,一边嘘寒问暖:“孩子,外面冷吧?赶紧进屋,吃口热饭。”
说话之间,老婆婆手脚麻利,端上热气腾腾的玉米粥,香甜可口的蒸红薯。青荷本担心被拒门外,不料好运超乎她的想象:“荒山野岭,能进屋取暖,已是感激涕零。居然还能享受如此殊荣,实属意外之喜。”
老婆婆抱过一件长衣,一边穿针引线,一边絮絮不止:“山高路远,饿了一天,定要吃饱。”
青荷红着眼圈,连连点头:“奶奶做的饭,当真好吃。”转眼之间,风卷残云,消灭殆尽。
老婆婆微微一笑:“我们也是路过此地,这些饭食,不过借花献佛。”
青荷吃惊非小:“奶奶,这不是您自家?”
偷眼观瞧,老爷爷沉默寡言,坐在一边,却在读书,居然是鬼谷子的《本经阴符七术》。
老婆婆接口便说:“我外孙女婿喜好游走四方,此屋为他所修。方便自己,便宜他人。”
青荷钦佩不已,沉吟片刻又问:“婆婆,您路过此地,可是去寻外孙女?”
老婆婆微微一笑:“我自西北峨眉来,欲到东南神农顶,探望小女阿苍。”说话之间,缝衣针上的线,便用完了。
老爷爷双目不离书,却对针线驾轻就熟,青荷只觉面前一晃,眼花缭乱之中,一根银线便向老婆婆针孔飞射而去。只一瞬间,已完成见缝插针。
青荷看得目瞪口呆,此般凭直觉穿软线入针孔,可是罕见的细致活,这般功夫,比百步穿杨还要惊世骇俗。
登时醍醐灌顶:“这对神仙夫妻,不仅武功卓绝,还心有灵犀。”惊羡不已,连连咂舌:“奶奶,爷爷又体贴又了不起,您乃世上最有福之人。”
老婆婆微微一笑:“是啊,年轻之时,我可不敢有此奢望。我本属羊,偏偏又生在四月初四,被族人定为灾星。果然,十五岁尚未出嫁,未婚丈夫一病呜呼。三年之后,我奉父母之命又行婚配,只为给大户人家冲喜。我那名义上的先夫自幼患了痨病,嫁不多时,又是与世长辞。”
沉默寡言的老爷爷,自然而然接过话茬:“第一次见你,穿着嫁衣,走下喜轿,比旭日还明艳,比繁星还璀璨。从那日起,我便对你朝思暮想,念念不忘。”
老婆婆闻言一笑,皱纹累累,再无昔日美色,却感人至深:“那是我一生中最艰难的时日,先夫一死,狠心的婆婆,欲将我卖到川西。我正想一死了之,你便如神兵天降,问我愿不愿意远走高飞。我那时只知你看管藏书室,终日苦读,书生气十足,却不成想,还有这等心思和胆气。我看着你坚定的脸,当机立断,跟你连夜逃进峨眉深山。这些年,每日都快活似神仙。”
青荷感动涕零,匆忙低头垂下泪眼,唯恐被人看见。却见乌木桌上,整整齐齐排着数本书籍:“婆婆,您也喜欢读书?”
万万没有料到,老婆婆居然现出少女般的娇羞:“初嫁之时,我一字不识。老头子手把手教导,半年之后便能识文断字,实乃人生一大乐事。”
青荷心头一颤,头埋得更低,瞥到翻开的一卷书,却是屈子的《九歌》。惊诧之际,忍不住又道:“恳请婆婆赐教,何为人世至乐?”
老婆婆略一沉思,微微一笑:“依我之见,人生至乐,不是荣华富贵,不是名利双收,不是呼风唤雨,不是安乐无忧,而是与最爱之人长相厮守。”
青荷犹豫半晌,还是忍不住好奇:“对于古人,挚爱难道不是父母?”
老婆婆微微一笑:“道可道,非恒道。幼时自然是父母,可人总会长大。最爱之人,自会变化。总之,最爱之人,他会时刻牵挂你,你会时刻牵挂他;危急之时,他第一个想到你,你第一个想到他。”
青荷认真盘算一回,做了以下排列:阿龙、父母、兄姊、泰哥哥,自以为诠释清楚,有些满足,还有些不甘:“婆婆,如何诠释爱?”
老婆婆言笑欢畅:“爱,就像久旱之甘霖,冬日之暖阳。爱,有千种万种,更会千变万化。有的圆满,有的残缺,有的变质,有的升华。圆满之爱,需要阳光雨露,需要用心良苦,需要精心呵护,需要热血浇注。”
青荷刚刚听到“用心良苦”,便觉耐性全无,困意陡然暴涨,眼前一片迷糊。
老婆婆微微一笑,转过头去,向西屋说道:“阿龙,她太累了,不如早些带她睡吧。”
恍恍惚惚之中,西屋里侧,一间暗室房门“吱丫”而开。清风吹过,伸过一双温暖的手,便被人横抱而起,耳畔传来一声熟悉的低语:“师祖早些安歇,晚辈先行告退。”
青荷在梦中有些许诧异,却未及深想。头一挨枕,身一上床,沉入梦乡。依稀被阿龙抱在怀中,不由身上一暖,心头一喜,似真似幻。想要睁开双目,却抬不起眼皮。
他悦耳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回响:“青荷,我知你耐性不好,我不怕等,总有一日,你会爱上我,咱们琴瑟相和。”
不知睡了多久,恍恍惚惚又听有人敲门,屋门“吱呀”开启,继而便是脚步轻轻。
老婆婆喜极,声音都有些打颤:“阿雪,原来是你?”
一个悦耳的女子之声,传至耳畔,果然便是碧雪:“父亲,母亲!好不凑巧,咱们一家人不约而同,在此相遇。”
又听小姑娘欢声笑语响个不停:“曾祖父,曾祖母,你们也舍得离开万佛顶?可是要去神农阁?”
老爷爷欣喜之声,回荡盘旋:“正是!咱们的雪歌、雪舞,越发出落,让太爷爷好好看看。”
碧雪一声娇嗔:“父亲万万不要宠着她们,娇儿不出孝子。”
老婆婆一旁笑道:“阿雪,你说的可是自己?倒是可怜我两个孩子,雪宝顶冷冷清清,哪里比得上咱们万佛顶?”
少女风流婉转的声音,甜蜜娇柔,却是雪歌:“太奶奶说的极是,我想去万佛顶,那里景色又好,兄弟姐妹又多。”
碧雪威严中满是宠溺:“今日好生休整,明日带你们去万佛顶。”
久别团圆,欢喜无限。
不知又过多久,“吱吱呀呀”的门声,又传至耳畔,不过转瞬之间,灌入三道冷风。
更听碧雪一声惊呼,无极惊怒:“塞克!”
但听一黑衣人手持“金塞弧刀”,一只脚刚刚踏入房中,闻声拔地而起,空中一个翻转,向后飞纵,飘风一般跃身出门。
房内碧雪大怒无疆,当仁不让,抢过案几上的“岷山风雪轮”,气运丹田,一跃而出。
雪歌、雪舞唯恐碧雪有失,各持雪钺,飞身而起,紧追其后。
老爷爷面色一沉,盯着随后进门、目瞪口呆的两人,面沉似水:“卓嘉,你怎与塞克同流合污?”
不过数日落魄,嘉王又身受“劈风剑气”,如同老过十岁:“师尊,弟子不孝。几度遭人陷害,唯有塞克不离不弃。”
再看他身边的卓星,战战兢兢,一声不吭。
老婆婆低头穿针走线,满面怒意,却不言语。
老爷爷半晌方道:“卓嘉,你纵横半生,有功有过,时至晚年,不爱晚节,更是大起大落。福兮祸之所依,不如趁此良机,与我同归峨眉,闭门清修,或得善终。”
嘉王以头抢地,一拜不起:“师尊不弃,但肯收留,弟子不尽感激。只是事到如今,卓嘉苟活于世,还有一事未了,恳请师尊成全。”
老爷爷连连摇头:“我知你心中所想,碧雪生性倔强,让她回心转意,我也无力回天。依我之见,此事不可强求,只能随缘。”
嘉王闻言,双泪齐流:“如今她心恨塞克,弟子唯恐她怒极有失,需去瞧一瞧。”
老爷爷一声冷哼:“一切随你。我的女儿,谅你也不敢欺负。便是你心怀叵测,她也未必怕你。”
嘉王父子唯唯诺诺,战战兢兢,低头走出门去。
侧耳倾听,血雨腥风,刀光剑影,全部淹没在雪域之中。
清晨醒来,哪有阿龙?便是飘雪祖孙、嘉王父子、黑衣塞克,也都不见踪影,青荷大惑:“难道是箐门一梦?可为什么又是真真切切?”
满心惆怅,满腹渴望,奔出卧房,热气腾腾的米粥,清淡可口的野菜,已经备在堂屋餐桌之上。 龙悦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