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马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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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马蹄
一阵敲门的声音把费丝从睡梦中惊醒。
她在半梦半醒中躺了片刻。梦中的她正站在溢满海水的码头上接受审判。整个法庭为她不肯将自己共犯的名字供述出来而震怒。法官长着她父亲的脸庞。
“费——丝!”毫无疑问,那是霍华德任性而不满的声音,“我系不上自己的领圈!”
如果霍华德已经醒了,那么应该是接近早饭的时候了。费丝睡过头了。
她从床上跳起来,试着理清自己的思绪。她把连衣裙和衬裙从壁炉栏上拽了下来。它们现在已经干了——虽然算不上是完美无瑕,但和之前相比已经不那么可疑。费丝把壁炉罩放回原地,飞快地把所有泥渣都打扫干净。
打开窗户和百叶窗,她发现整个世界都被薄雾吞没。她把靴子里的麦麸全都倒在屋顶花园的石板上,心满意足地看着麻雀和鸽子轻快地飞下来,销毁她的证据。
“费——丝!”
费丝打开房门。霍华德跌跌撞撞地走进来,脖子上的纸领圈都戴反了。
“疼!”他用力拽着领圈,“我想要斯科尔多!”
费丝让霍华德冷静下来,拽直了他的夹克和领子,在自己编头发、穿衣服的时候给他唱起了歌。当瓦列特夫人端来两人的早餐时,姐弟俩已经在育儿室里坐好了,只不过有些衣冠不整。
早餐过后,霍华德不让费丝走开。他已经无聊到了极点,不顾一切地想要她留下,陪他看书、陪他玩耍。过了一小时,她才终于溜走。
楼下,一切都静悄悄的。没有她父母的身影,只有迈尔斯舅舅在客厅里读报。
“早上好。”迈尔斯舅舅隔着书本朝她眨了眨眼睛。
“大家都去哪儿了,迈尔斯舅舅?”费丝问道。
“你母亲说她头疼,在自己的房间里吃了早饭。你的父亲还没有起床。没有人去敲他的房门。”
“他可能太累了。”费丝坐下时并没有望向舅舅的双眼,“这都是我的错。我昨晚和他聊到很晚——直到1点钟才上床睡觉。”
“这么晚?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费丝赶紧说道,脸颊变得滚烫,“我……只是很担心我的坚信礼。”
“天哪,是这样吗?”迈尔斯舅舅听上去有些吃惊,“好吧,我赞赏你的虔诚。我才不会为坚信礼这种事情感到担忧,十分钟都不会,更别说担心到凌晨1点钟了。”
结束了。话已经说出去了。不管是好是坏,费丝已经为父亲提供了不在场证明。她知道这话听上去很可信,也知道她应该为自己的声音是如此的腼腆自然而感到开心和骄傲。但她的心头却浮现出了一丝说不清的愧疚。
她刚刚都做了些什么呀?她顺从地打开了一扇门,大步走进了黑暗之中,甚至不知道另一边的脚下是否还有地面。
你是在为自己的父亲尽责,她告诉自己。这没有任何的错误。你需要信任他,就像亚伯拉罕一样。上帝让他杀了自己的儿子,于是他便拿了一把刀。他做得对,尽管事情看上去是邪恶的,但他相信上帝能够比他更好地理解对与错。
但是,另一个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呢喃起来,也许亚伯拉罕不应该那样做。况且,父亲不是上帝。
费丝咬紧牙关,想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脑海中却悄悄浮现一个隐秘的念头,令人既恐惧又兴奋。
我可以强迫父亲告诉我真相。
他必须这样做。我知道得太多了。他现在不得不让我知晓他所有的秘密——那盆植物,那件丑闻,还有昨晚我们回来之后他去了哪里。他再也不能把我排斥在外了。
“你确定?”迈尔斯舅舅答道。
费丝张开嘴巴,随后才意识到舅舅并没有在和自己说话。瓦列特夫人正小心翼翼地蹲在他的座椅旁边,对着他的耳朵低声嘟囔着什么。
“是的,先生。”管家老练地压低了嗓门,但费丝还是能够听到她说的话,“其他人的靴子今天早上都在门外,只有他的不在。所以我看了看挂钩,他的外衣和帽子也不见了。”
费丝感到浑身冰凉。
“这就怪了。”迈尔斯舅舅皱着眉头站起身,“也许我们应该再去敲一敲他的房门。”
费丝也站起来,却并没有在愁眉苦脸的舅舅上楼时跟在他的身后。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父亲趁着夜深人静离开了家。此时此刻,他似乎还没有回来。
她的脑海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画面,比保罗·克雷的立体成像器里的景象更加令人毛骨悚然。或许此刻父亲正在自己设下的捕兽夹中血流不止,或是被某些敌人所伤,却又虚弱得无法呼救。
她不能在其他人徒劳地搜查房子时坐以待毙。费丝悄无声息地走向前门,溜出了房子。
薄雾吸走了所有的色彩,让万物都显得有些无精打采。树木变成了颜色像烟雾一样的桌布。建筑则只剩下毫无特色的轮廓,泛着凫绒般的灰色。
费丝踮着脚尖来到布下了捕兽夹的几处地方,没有发现任何人倒在夹子的锯齿中。温室或塔楼旁也寻不到任何人影。她甚至还悄悄钻进了布满树林的小谷地,在鬼魅般的树干之间呼喊。没有人应答。沿着山坡徐徐上升、消失在薄雾中的马路上也没有她父亲的踪迹。
在仿佛有鬼魂出没的大雾里,她的声音真实得令她自己都感觉毛骨悚然。费丝能够听到自己的呼吸,还有她沿着小径向海滩下行时脚下的石头咯吱作响的声音。在道路的分岔口,她遇到了侧躺在路边的独轮手推车。只见手推车的一个把手还立在半空中,仿佛是在召唤她这个同谋。
崎岖不平的小径被鹅卵石滩所替代,每一步都伴随着小石子摩擦发出的声音。前一晚,悬崖如此地漆黑而庞大,现在却有如灰纸,仿佛她丢一颗石子就能把它们撕碎。
她凝视着海滩,希望能够找到父亲的身影。远方的水面融进了薄雾之中,发现自己没能看到那艘小船,她心中一惊。
她拉起自己的衣裙,深一脚浅一脚地迈着步子跑了起来。不。不!小船一定还在那里。他不可能再把它拉出来。没有费丝在一旁掌灯,他这样做简直是疯了!这个想法占据了她的头脑。父亲独自出海的想法令她无比痛苦,但这有可能是真的。
费丝一瘸一拐,差点儿扭到脚踝……随后,她放慢了脚步,隔着稀薄的雾气看到了一个轻薄透明的白色轮廓,还有船首那熟悉的曲线。原来小船还在,是薄雾欺骗了她。
费丝用两只手捂住了嘴巴,不确定自己是在哭泣还是因为释然而感到有些反胃。她转身朝着房子走去。
就在那一刹那,没错,就是那一刻她看见了。
在离她最近的那座悬崖的半山腰上,一个黑色的影子正悬挂在一棵突出的树上,看上去像是一只马蹄,两端向下。
虽然只是一个剪影,但费丝知道那是什么。人类总是在寻找彼此,因此能够认出人的轮廓是人类双眼的天赋。残酷的是,她清晰地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两条松垮着垂吊在那里的腿和两只摇摆的手臂,以及拱起的后背。
那是一个被挂在树上的男子。在费丝跑回家的路上,冷风如同尖刀一般割痛了费丝的喉咙。
十分钟之后,费丝和茉特尔在会客厅的躺椅上坐了下来,茶杯里的茶都凉了。迈尔斯舅舅和男仆普莱斯已经带着结实的缆绳急匆匆地奔向了海滩。
茉特尔的身上裹着好几层睡衣,外面还罩了一件黄色丝绸长披巾。费丝紧紧攥着自己的茶杯托,默默地跟命运讨价还价。
把那个人换作是别人吧,或是让他还活着,她祈求命运。让他安安全全地回来,你可以拿走我的左脚。一秒一秒又一秒,时钟无动于衷地走着,他们仍旧没有回来。让他安安全全地回来吧,她抬高了自己的价码,你可以把我的整条腿都拿去。嘀嗒,嘀嗒,嘀嗒,什么也没有。让他安安全全地回来吧,你可以把我的两条腿都拿走。时间无情地流过。
外面有扇门被打开了。走廊那端传来了压低的说话声。紧接着,一阵轻柔的敲门声响了起来。迈尔斯舅舅把头探进了会客厅的房门。
费丝能感觉到她的心正在剧烈跳动。迈尔斯舅舅的眼神与她绝望的目光相遇在一起,很快便垂了下去。
“茉特尔。”他压低了嗓门说道,“我可以和你说句话吗?”
那一秒,费丝明白了。
她感觉自己肺里充盈的空气被一下子抽空了,陶瓷茶杯托硌着她的手指,干燥的舌头上留下了一道齿痕。温暖的液体从她的眼睛里涌了出来,顺着她的脸颊向下滚落。突然间,她浑身发烫,热得无法呼吸。
房间还在那里。茉特尔站起身来,时钟嘀嗒作响,窗外透着一片光秃秃、白蒙蒙的天空。然而,无形的浪潮已经退却,现在一切看上去都像是搁浅了一般。费丝看到自己的双手放下了茶杯和杯托。
茉特尔走到门边,和迈尔斯舅舅站在了一起。只见他在她的耳边低语了好久,一只手徘徊在她的身侧,虽然没有完全扶着她的手肘,却做好了随时搀扶她的准备。
“在哪儿?”茉特尔的声音哽咽了,听上去毫无防备,“他在哪儿?”
“我们已经把他搬到藏书室里去了。”
茉特尔推开自己的弟弟,冲出了房间。迈尔斯舅舅也跟了出去,似乎没注意到费丝也跟在后面。
藏书室中,男仆普莱斯靠墙站着,一只手拿着帽子,表情痛苦而不安。费丝和父亲坐过的两把椅子依旧沉默地面对着彼此,但此刻已经被拉到了一边,以便腾出些空间。
地板上铺着一张毯子,毯子上躺着一个人。费丝看了又看,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可她的理智却决定不再去看。然而在她眨眼时,一幅画面烙印在了她的脑海里。那是一张糊满了血的脸庞,双眼大睁,双手惨白而松弛。满心的希望如同蜡烛般熄灭了。
费丝站在门口,依靠在门框上,手臂颤抖起来。
我本可以多拿些东西去交换的,一个愚蠢的、毫无意义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响了起来。我一开始就该献出我所有的手和腿。 了不起的女孩系列(套装全7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