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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霜雪悄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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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霜雪悄然而至

  即便是在梦中,费丝的脑子也时刻警惕着。清晨,房里的第一声动静将她从睡梦中吵醒,让她陷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她能够听到远处有扇门在砰砰作响,还有泼水的声音和木料堆里的木材滚动的声音。

  在睡衣外面裹上一件外衣,费丝偷偷溜下楼,正好看到杰妮端着茶具托盘向藏书室走去。

  “不麻烦你了,杰妮。”费丝模仿着母亲盛气凌人的语气,“我把托盘拿进去就好。”

  杰妮一脸惊讶地望着费丝,然后又望了望房门。费丝能够看出这个比她年长的姑娘心中的好奇正像猫爪一样伸了出来。

  “是,小姐。”

  杰妮离开之后,费丝拿起托盘,溜进了几乎漆黑一片的藏书室。屋里仍旧弥漫着同样冰冷的气息,但此刻又多了一丝酸涩的腐臭气味,像是腐烂的橘子。费丝放下托盘,快步走过去打开了窗户和百叶窗,好让光线能够照射进来,顺便换换空气。如果那是鸦片的味道,她可不想让任何人闻到。

  日光照进屋内,费丝看见牧师仍旧坐在椅子上,身上还穿着昨夜的那件衣服。他的身体懒洋洋地趴在书桌上。费丝吓了一跳,直到她听见了他的呼吸声。

  书桌上堆着摊开的书本和写满潦草字迹的纸张。牧师的文具盒和旅行箱都大敞着,里面曾被小心呵护的物品散落得到处都是。书桌边上丢着一根燃尽的蜡烛,在书架上烧出了黑色的印迹,一条蜡油倒挂在栏杆上。

  看着他熟睡似乎有些不太尊敬。即便是在睡梦中,他的脸上也带着教堂里大理石像和古代雕像身上那种沉静的肃穆感。他像石头一样冷硬、固执、坚定,经过他的领地,你需要轻手轻脚、低言细语。

  “父亲?”

  牧师惊醒了,然后缓缓抬起头,坐起身来。

  一如往常,他的双眼是灰色的,却蒙着一层朦胧的薄雾。然而,薄雾以离奇的速度消失了,让他的眼神变得格外犀利。

  “你在这里做什么?”

  费丝愣住了。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是在保护他,可现在那个想法却显得如此幼稚和荒唐。

  “杰妮把你的早茶端过来了。我想……我想你可能不愿让她进来。你好像……你昨晚好像生病了……”

  “我下过命令,谁也不许到这里来!”她的父亲用力眨了眨眼睛,紧盯着费丝,皱起了眉头,仿佛她是一架粗制滥造的望远镜。至少他的双眼恢复了平日里坚定的灰色。“我……我没生病。你搞错了。”他的眼神犀利起来,“你有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病了?”

  “没有。”费丝断然摇了摇头。

  “有没有别人来过这里?”

  “我想没有……”费丝的话音弱了下来。她父亲的眼神停在了什么东西上面。她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到壁炉旁边放着一堆崭新的引火柴和一个刚刚被填满的煤斗。费丝忘了,炉火一般都是早上5点钟时生起来的。显然,有仆人曾进来生过火,发现牧师还在熟睡便再度离开,把生火用的器具留了下来,以便需要的时候再用。

  牧师看了看撒了一地的文件,眼神变得警觉而急迫。

  “你刚刚进来的时候,这些文件就是这样散落着的吗?”

  费丝点了点头。牧师动手把它们捡起来,堆回自己的文件盒里。其中几页纸上露出了几幅用墨水画的粗略草图。他停下来盯着它们。

  “这些是什么意思?”他压低嗓门嘟囔道,“我该得到这个答案——我为它牺牲了一切!我怎么才能搞清这些胡言乱语是什么意思?”

  费丝赶紧走过去帮忙。草图的内容十分奇怪,而且难以分辨。一只老鼠一样的动物把前爪放在一个破碎的椭圆形上。一只像龙一样的怪兽高耸着被画得乱七八糟的脑袋。一张半人脸横眉竖目,满怀敌意。她还来不及多看了一会儿,画作就被一把抢走了。

  “别碰那些!”牧师生硬地说道。

  “我只不过是想帮忙。”费丝的绝望战胜了拘谨,“我只想帮忙!父亲,请告诉我出了什么问题!我发誓不告诉任何人!”

  她的父亲吃惊地看了她几秒钟,眼神逐渐变得烦躁起来。

  “没出什么事,费丝。把我的茶端过来,然后让我一个人好好工作。”

  拒绝令人心痛,永远都是如此。然而这些伤口从未结成老茧来保护她。

  费丝在育儿室里吃了早饭,喝了一杯寡淡的冷茶,又吃了几颗软软的溏心蛋。直到吃完饭时,她才注意到霍华德又在偷偷用左手拿刀叉。

  下楼时,费丝斗胆走到餐厅,隔着门向里面窥视。只见她的父亲、母亲和舅舅已经吃完了早餐,正在喝茶。他的一举一动都像往常一样沉着冷静,双手稳稳地翻动着报纸。

  “你来了,费丝!”茉特尔看到她后招呼道,“你今天必须和我一起去趟镇上。你把自己的羔皮手套弄丢了,我们得给你买一双新的——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会这么不小心!”

  费丝的脸红了,嘟囔着道歉。

  “尽快做好出门的准备。”茉特尔小心翼翼地看了丈夫一眼,“亲爱的……如果你今天在发掘现场看到杰克勒斯医生,能不能给他把账结了?”

  “杰克勒斯医生?”牧师审视着自己的妻子,仿佛她是自己显微镜下令人费解的字迹,“什么事?”

  费丝的心一沉,突然痛苦不堪,悔恨自己今天早上没有向父亲承认一切。她代替父亲发令的可怕冒失行为就要被发现了。

  “昨晚那个被捕兽夹夹伤的男孩的出诊费……”茉特尔支支吾吾地说。

  “什么?”牧师站起身来,一脸盛怒地望向了花园。

  “你……说我们应该去叫医生。”茉特尔迟疑着皱起了眉,双眼瞥向了自己的女儿。

  费丝用力咽了一口唾沫。父女俩的视线交汇在了一起。他满脸阴云,表情变幻莫测,难以看懂,仿佛正酝酿着一场暴风雨。她看到他内心的洪涛巨浪缓缓平复了下来,却不知那是为何。

  不一会儿,他缓缓坐下来,抚平了自己凌乱的报纸。

  “我说找医生的时候。”他冷冷地继续说道,“我以为男孩的家人会承担这笔花销。我不太明白入侵者为什么还能被允许这样揩我们的油,但是……既然我会见到杰克勒斯医生,我会把他的账结清的。当然,我也会和治安官谈一谈,看看应该如何依法处理此事。”

  震惊的费丝聆听着,满心安慰。不知为何,暴风雨似乎奇迹般地过去了,而她毫发未损。她的父亲替她掩盖了谎言。此刻,费丝感觉他们不再是分享了一个秘密——而是共同参与了一个阴谋。她还不太理解事情为什么或者是如何变成这样的。

  “是哪一个陷阱?”牧师问道,他显然还在回想。

  “是树林里的那个,就在塔楼过去一点的地方。”迈尔斯舅舅回答,“伊拉兹马斯,我真的希望你能撤掉那个陷阱——它就在陡坡边上,下面就是峡谷。触发捕兽夹的人可能会摔断脖子。还有……你知道的,这也不是很合法。”

  牧师严肃地自顾自点了点头,可费丝不确定迈尔斯舅舅的建议能够打动他几分。真的,她不知道除了“塔楼”之外,他一共听进去了几句。

  一位参加拉姆本特聚会的先生大献殷勤地贡献出了自己的车夫和马车,今天早上任由茉特尔调遣,好让她能够“去镇上逛逛”。这辆座驾到达后,茉特尔发现它竟然是一辆双轮轻便马车,脸上闪过了一丝惊奇和鄙夷,很快便再度恢复了微笑。茉特尔坐在车夫旁边,费丝则高高坐在了微风阵阵、面朝后方的座椅上,看着马路从自己的脚下展开。

  马车载着费丝和她母亲沿着低缓的海边小路向镇子里驶去时,费丝仍在琢磨父亲的行为和自己脱离困境的事。风力很猛,吹得天空蓝一块灰一块,迫使费丝紧紧拽住了自己的软帽。星星点点的海水随风飘荡,挠得费丝的脸颊直痒,在她的眼睫毛上若隐若现。

  在潮湿的日光照耀下,这座港口小镇比桑德利一家到达那天看起来宜人多了。房屋被涂成了白色、黄色和深湖蓝色。客栈标牌和狭小不平的小镇广场的挂钟上闪烁着光亮。一切都散发着大海的味道。

  茉特尔嘱咐车夫在广场上等待,然后优雅地走下马车,让费丝跟在自己身后。今天,茉特尔的斗篷、连衣裙和软帽全都是蓝色的,衬得她那双蓝眸更加出众了。

  稍显时髦的几座房屋之中,有一家店铺的窗户上挂着高雅的软帽和手套标志。屋里空间小巧,干净整洁。柳条制成的模特头上顶着五六顶时髦的软帽。大理石的柜台上炫耀地陈列着一排风格各异的手套,长款的那些在手腕上镶着纽扣,短款的则属于日常穿戴的实用款式。

  店主是个身形娇小、鼻子很大、表情拘谨的傲慢女人。听说茉特尔要挑选一款羔皮手套,她消失在了店铺的后面,说是要找一些来让费丝试戴。不过,她回来时态度却很生硬。

  “抱歉,夫人,我们目前似乎没有适合你女儿的尺寸。”

  “什么都没有吗?”茉特尔的眉毛挑了起来,“为什么啊,真是荒谬!我女儿还连一双都没试过呢!”

  “夫人,我很抱歉。”店主流利地答道,“但我爱莫能助。”

  就在费丝和茉特尔走出店门时,费丝好像听到店铺后面传来了低声热议的声音。

  “多么奇怪啊。”茉特尔用顽固的语气评论道,“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哦,看,费丝,是我们昨晚见过的两位小姐!”

  果不其然,一头黑发的亨特小姐正轻快地从街道那边走来,身旁是一位年长些、满头灰棕色头发的女子。茉特尔朝着她们露出了迷人的微笑,还微微行了一个屈膝礼。

  亨特小姐的目光在她们母女俩的身上停留了片刻,紧接着便转开了,仿佛从蜂蜡上滑落的水滴。她转过身,面无表情地和自己的同伴低语了一阵,然后继续向前走去,丝毫没有要和茉特尔与费丝打招呼的意思。

  “她们没有看到我们。”茉特尔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的眼神里出现了孩子般的心神不宁。

  费丝感觉胃里像坠着块石头一样难受。那已不再是焦虑,而是不可避免的深深恐惧。她们遭到了冷落。要知道,冷落是留给你注意不到的那些人的。昨天,她们还被维恩岛的“社交圈”接纳为其中的一部分。一定是有什么发生了变化,现在亨特小姐知道自己可以冷落她们而不必接受惩罚。

  “母亲……我们能不能回家去?”费丝的视线扫过人群,只看到了鬼鬼祟祟的眼神,却没有发现一张友善的脸庞。

  “不行!”茉特尔裹紧身上的披肩,“好不容易穿过那条糟糕的沿海公路,我要在镇上好好逛逛。”

  女帽商店在她们走近时突然关上了门。法式蛋糕店里的女人操着一口法语,就是无法理解茉特尔的话,却能跟其他人交流。小药店里的药剂师忙到没发现她们在等待服务。

  “求你了,我们能不能回家去?”费丝压低嗓门恳求道。她能够感觉到无数嘲弄的目光正偷偷扫向她们,就像隐蔽的冰雹一样砸在她们身上。

  “费丝,你能不能不要老是这样发牢骚?”茉特尔嘘了一声,此刻已经涨红了脸。

  那一刻,茉特尔几乎对母亲感到分外的憎恨。这不仅仅是因为茉特尔面对羞辱固执得不肯让步,还因为她的批评完全是不公平的。费丝一生都在抑制自己内心的抗议和抱怨,却到此刻才痛苦地发现自己每天都在将所有的感受一一咽进心里。责备她爱发牢骚实在是太不公平了,让她觉得自己无足轻重,好像已经跌下了世界的边缘。

  母女俩闲逛时,茉特尔的眼睛亮了起来。

  “我们应该到教堂去。”她说,“我告诉过克雷先生,我们可能会去挑一个厢座。”

  马车载着她们上了山。母女二人在一座小教堂的门外下了车。教堂里空无一人,于是茉特尔带路走向了小小的牧师住所。这座矮小的建筑被长势凶猛的忍冬灌木包围了起来。

  一扇大窗上挂着一些小照片,有几张还上了颜色,让人不禁怀疑这是不是一间商店。费丝猜想,克雷先生是在用自己的“爱好”赚外快吗?

  母女俩走近时,克雷本人打开了房门,看到她们之后似乎大吃一惊。

  “我……桑德利夫人——桑德利小姐……”他回过头去看了看,仿佛是在寻找救兵,“你们想不想……啊……进来?”费丝不禁注意到克雷看上去非常的不自在。“啊……这是我儿子保罗。”

  一个年约14岁的男孩站起身,礼貌地接过她们的斗篷和软帽。毫无疑问,他就是费丝在发掘现场看到的那个跟在克雷身边的男孩。他的皮肤黝黑,体形有些像他的父亲。费丝觉得,若是情况不太对,他橡胶似的嘴巴很可能会变得怒气冲冲、闷闷不乐。

  “请坐。”克雷说,“呃……我能帮你们做些什么,女士们?”

  “哦,我过来是想为全家人租一个厢座。”茉特尔说道,“不过……坦率地说,克雷先生,我到这里来是希望能够看到一张亲切友善的脸庞。”她说起话来有些破音,大大的蓝色双眸中闪烁着令人心酸的亮光,“今天早上,我们在镇子里到处碰壁,而我……也许是我太傻了,但我真的不知道是为什么。请诚实地告诉我,克雷先生——我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冒犯了所有人吗?”

  费丝的指甲掐进了手心。刚才在外面的时候,茉特尔顽固又强势,而此刻,在一位绅士的陪伴下,她突然就变成了一只浑身发抖的小鹿。

  “哦,桑德利夫人——请不要这么想!”克雷的心软了。他们总是会心软。

  “是因为昨晚那件可怕的事吗?是因为那个可怜的男孩在我家园子里受伤了吗?”茉特尔问道。

  “这……没有影响,桑德利夫人。不过,我的儿子保罗告诉我,那个小伙子的情况比我们想象的好多了。”

  “他也许可以保住那只脚。”保罗用粗鲁的语气说道。他的棕色双眼间距很远,眼神中一点儿笑意也没有。他和受伤的男孩年纪相仿。费丝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朋友。

  “不过,最大的问题是……”克雷支支吾吾地停了下来,他迟疑着看了费丝一眼。

  茉特尔读懂了他的顾虑,立即朝着费丝转过身来:“费丝——你想去看看克雷先生的照片吗?”

  “没问题!”克雷欣然接受了这个提议,“保罗会带你四处逛逛的。”

  费丝让呆头呆脑却彬彬有礼的保罗带着自己走去了房间的另一头。书架和壁炉台上摆着一大堆带框相片,大部分不超过手掌大小,每张照片上的人都姿势僵硬。

  “这张是骗人的照片。”保罗指了指其中一张。只见两个男人面对着彼此,一个坐着拉大提琴,另一个指挥家打扮的人站在对面,手里举着指挥棒。一眼看过去这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如同双胞胎一般。“同一个人拍了两张照片。你几乎看不到图片相接处的缝隙。”

  还有一张照片也引起了费丝的注意。照片最显眼的位置坐着一个2岁左右的男孩,身后还有个穿着黑衣服的人影若隐若现,几乎隐没在深色的背景。

  “有时我们让小孩子单独坐下时他们会乱动或尖叫,拍出来的照片就是模糊的。”保罗指了指那个深色的人影,“所以我们会让母亲坐在他们身后安抚他们,不过要让她躲在一块布下面。”

  费丝望向房子的另一头,看到克雷把一张报纸递给了茉特尔,还在上面指了指。茉特尔读了读。报纸在她的手中颤抖起来。

  《信报》。说实话,费丝已经猜到是什么改变了这一切。关于她父亲的丑闻已经通过报纸传到了维恩岛。

  “也许你会想看看这个。”保罗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伸手指向了一个带有双筒望远镜的小木盒。费丝一眼就认出那是一副立体成像器。这种巧妙的机器能让两只眼睛各看到一幅画面,而二者之间又有些许差别,因而能使眼前的景象呈现出三维立体的图像。她反射性地把它举到眼前望了进去。

  随着画面进入视线的焦点,她大吃一惊,感到胸口一震。这是一个发生在小巷中的凶杀案现场。一名罪犯正把刀子挥向一个俯卧在那里,浑身是血的女人。她的胸口至腹部赫然敞着一道长长的伤口。

  费丝缓缓放下立体成像器,感到有些虚弱。到目前为止,她看过的立体成像影像都是些充满异国情调的风景,或是能给熟睡的孩子带来好梦的异想天开的神话传说。这种可怖的画面可不是“夫人小姐们”应该看到的。

  保罗迎向费丝的目光看起来非常沉着冷静。他很愤怒,费丝现在能够确定,他的朋友受伤让他对费丝全家都很愤怒,所以他才决定通过恐吓最好骗的那个人——桑德利家迟钝、呆板、害羞的女儿——来发泄自己的感情。这是一个鲁莽且愚蠢的诡计,他知道自己会惹来麻烦,他的眼神就是在挑战她有没有胆量给他惹来麻烦。

  突然间,费丝也感到怒不可遏——对维恩岛、对捕兽夹这个愚蠢的主意、对她的母亲、对冷落窃笑、对耳语、对秘密、对谎言感到怒不可遏。最令她愤怒的是,如果她倒吸一口气或气冲冲地离开,抑或是大惊小怪地给保罗惹来麻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就赢了。她就证明了他是对的——她真的只不过是桑德利家迟钝、呆板、害羞的女儿,仅此而已。

  所以她什么也没有做,反而笑了笑。

  “我曾经帮助我的父亲剥制过一只鬣鳞蜥。”她低声说道,“在把它的五脏六腑拽出来之前,我们就曾在它的身上这样切了一刀。”时间在沉默中变得危险而漫长。只听到规则在被她打破时发出的微弱叮当声。

  很难说保罗是否为她的反击感到吃惊。不过,毫无疑问的是,他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开口说话。

  “我习惯于处理比蜥蜴大一点儿的东西。”他终于开了口,移动到另一个架子前。费丝跟了过去。

  架子上的第一张卡片引起了她的注意。上面展示着两张照片——都属于同一个年轻的女孩,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张照片上她双眼紧闭,下面的标签上写着“熟睡”。另一张则写着“清醒”,照片中的她凝望着远方。

  “我父亲会为他们画上眼睛。”保罗说,“如果家属想要他们看上去自然一些的话。”过了几秒钟费丝才明白他的话,才意识到自己在看些什么。

  照片中的女孩已经死了,而这张照片就是她留下的纪念。她被爱她的亲人小心翼翼地摆成这个姿势,好让她看上去就像是在休息一样。

  既然她已经明白了自己在看什么,费丝发现架子上的其他几张照片也是同样性质。大多都是家庭合影,其中某位成员总会显得比其他人更慵懒一些,或是不得不用垫子、椅背或扶手支撑着身体。

  费丝已经过世的几个弟弟就没有拍过这种照片。纪念他们的是其他东西,比如被小心保存下来的婴儿奶瓶,或是被缝进刺绣中的头发。不过,她曾看到过这种类型的纪念照,照片中的女子正躺在椅子上安详地入睡,膝盖上还摊着一本书。

  “我负责把他们放在合适的位置上。”保罗说,“你必须抓住机会——趁他们还没有完全僵硬。”他的表情再次变得温和有礼。轮到你了,他用眼神说道。

  “那个姿势你是怎么摆的?”费丝指向了一张小小的照片,照片中的小男孩毫无支撑地独自坐在一间游戏室里,一只手还攥着一个玩具士兵。

  “这张照片不一样。”保罗犹豫着答道,“我的父亲给那个小男孩拍了照……然后把他的脑袋非常小心地剪下来,贴在了我的一张旧相片上。他给我拍了很多照片,有需要的时候,就把它们做成已逝顾客的纪念照。”

  “你还有自己的原始照片吗?”费丝问。

  “当然没有。”保罗匆匆耸了耸肩膀,“要不是为了顾客,为什么要浪费相纸呢?”

  “那是什么感觉?”费丝低声问道,“回顾过去的记忆,发现自己不见了,却被一个死人所代替?我会感觉自己是不是消失了。我会怀疑自己的父亲是不是根本不想记住我。你有没有做过噩梦,醒来时发现自己什么都不剩,只是一个戴着别人的面容坐在那里的死尸?”

  她看到保罗畏缩了一下。她碰到了他的痛处。想到这一点,她无比开心。 了不起的女孩系列(套装全7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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