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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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真相大白
当然,那些突袭的人并没有找到阿伯莱恩夫人。我好傻。他们并不知道她有一条暗道。她也许会先躲进暗室,等他们喊完了,抢完了,再回来。
很奇怪。不过,沿着走廊望去,看着那微弱的光线,内佛菲尔感到异常害怕。这种感觉是她当时直面马克西姆·柴尔德辛或在儒雅厅做证时都没有过的。她依然觉得自己和阿伯莱恩夫人之间有着某种联系,这种联系似乎是天定的。过去,这种联系就像一根闪闪发光的绳子,一根她可以依赖的绳子,借着它,她可以爬到属于她的天地。如今,即便她知道了颜匠背叛的事实,那种感觉依然还在。不过,此时,这根绳子像着了魔似的,扭曲着,变成了一条黑色的锁链,牵引着她朝前方黑魆魆的走廊挪去。
它似乎在拽着她往前走,让她无所适从。她告诉自己,没有必要一个人前去冒险,完全可以守在自己的阵地上等待援军的到来。突然,她心里产生了另一个念头,那念头就像一块砖头,猛地击中了她。
泽艾拉!
如果待在下面黑影里的人是阿伯莱恩夫人,那就意味着她不想贸然跑到街上,成为游荡在街头的暴民的俘虏。事实上,她一定会逃到她那个地下的亲密盟友那里去,逃到马克西姆·柴尔德辛那里去。她会借助秘密通道逃到早餐室,在那里,她会遇到一个她鄙视的女孩,一个害她在儒雅厅里被谴责的女孩。对,是泽艾拉·柴尔德辛!她孤零零地一个人待在下面!一个无人保护的女孩!一个从不设防的女孩!
也许她早就有了这个念头,此时此刻,她可能正前往暗室,前往那个秘密通道……
内佛菲尔的手掌上满是汗水,她在衣服上蹭了蹭,随后踏进了走廊。此时去喊另外两个人不但会浪费宝贵的时间,而且还会让整个地方无人把守。那条神秘的黑色锁链拽着她,一步一步往里走去。
她走着走着,几棵残存的捕蝇草摇摇晃晃活了过来,在它们发出的亮光下,她看到周围的一切都乱七八糟,一片狼藉。接待室里的桌子被打翻了,桌子腿朝上。地板上全是陶器碎片,踩在上面嘎吱嘎吱响。内佛菲尔弯下腰来拿起一棵捕蝇草。
昔日漂亮的花园不复存在了。想到这里,她心头一紧。那些水晶树,那些千年老树,给打得粉碎,只留下一地树桩子,各种形状的都有,像破碎的獠牙。青苔地毯上散落的陶器碎片正闪着亮光。她弯腰捡起一长条陶片,那陶片呈奶油色和玫瑰色相间,像一颗昂贵的带条纹的糖果。它很窄,很锋利,拿在手上有一种冷冰冰的感觉。内佛菲尔说不清这给她的感觉是更加安全了,还是更加危险了。
她经过了另一扇破门,一眼望进去,她看到了阿伯莱恩夫人珍爱的一个画廊。其中,一半的雪花石膏面具还悬在空中,排列得井井有条,高贵典雅,另一半则躺在地上,像九柱戏的小木柱,四处可见。
她继续前行,没有注意到最里面那张苍白的脸长舒了一口气,然后,便悄无声息地从绳子上滑落了。
楼梯很难找,像蜘蛛网似的,好在灯光最终落到了像常青藤一样的螺旋上。内佛菲尔的心提到嗓子眼了,她小心翼翼地爬着螺旋式楼梯,脚下发出轻轻的金属声。这个时候,她突然想到这是她梦中情景的再现啊,原来在她被出卖的那一天所做的梦根本就不是梦。
她没有注意到,在她身后破败的花园里还有一双脚在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踩到水晶碎片发出声响。
到达楼梯顶端,四周暗淡的灯光一下子亮了起来。她朝画廊走去。画廊是固定在墙上的一个长长的金属阳台,离洞穴的顶端有1.5米左右的距离。画廊、天花板以及墙的顶端,到处都是捕蝇草,很大很大,内佛菲尔以前从未见过。其中一棵直径有2.7米,它硬壳一样的皮肤发着光,那光线不明不暗,足以让人看清其淡淡的捕虫夹和蜂蜜色的斑点。怪不得花园上空的人造天空那么璀璨,怪不得需要“礼宾小姐”一起呼吸,确保光源不断。
在那个梦里,一只猴子把她领到那个暗门,现在,把她引过来的是重新唤起的记忆中那淡淡的鬼火。她小心翼翼地从最大的捕蝇草旁边走过。捕蝇草轻轻地动了一下,像梦中捕食的野兽一样张着大嘴。她的指尖顺着墙上光滑的瓷砖慢慢摸着,终于,指尖碰到了门闩,她顺手一拉,门砰的一声打开了。
上一次我到了这里以后疯了,泽艾拉没办法,只能紧紧地抱着我。
她握紧了捕蝇草,来到屋里。
屋子不大,里面有数以百计的面具。有泥塑的,有石膏的,但是大部分都是画出来的,有彩色的,有素描的。所有的画上画的都是同一个女人。内佛菲尔看了一眼,觉得很熟悉。她很吃惊,那可都是“悲情系列”中的表情啊!
画上的女人不是阿伯莱恩夫人。她的皮肤上有斑点,头发又红又长。眼睛很大,是灰绿色的。她的五官很憔悴,很痛苦,但表情很丰富。所有的画作似乎都是按照什么排列的。在门左边的那些画上,女人很消瘦。然而,当内佛菲尔的目光快速扫过屋子里的其他画时,她发现画上的人越来越虚弱,越来越憔悴。女人在她的眼前慢慢死去。最后,在门的右边,她看到一个东西,看上去像是死亡面具,双颊深陷进去,嘴巴呆板茫然。
对面的墙上还有一道小门,可是内佛菲尔没有注意到,因为她的目光全集中在小门上边的壁画上。那是一幅素描,是直接用蜡笔画在石膏墙上的。那是一幅全身像,人像上的脚镣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有人正在抢夺她怀里的红发女孩,女人和孩子的面部表情都很痛苦。那画像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地板上,在内佛菲尔的脚旁堆着一个面具的碎片,从碎片来看,应该是一个女孩的面孔。看着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你仿佛能听到女孩的尖叫声。内佛菲尔看着它,想起了当年身上的擦伤,胳膊和手都在颤抖。
整个屋子似乎都在颤抖,内佛菲尔意识到是自己拿灯的手在颤抖。突然,她感到身后有一个很轻很轻的声音,她猛地把身子转了过来。
是阿伯莱恩夫人的脸在她和画廊的门之间,而且,那绝对不是面具。
内佛菲尔冲了过去,阿伯莱恩夫人的胳膊劈了下来,手里的锥子差点就戳到她的脸上。
“你不是我妈妈。”内佛菲尔几乎说不出话来,“她才是。”她疯狂地挥舞着手里的陶瓷碎片,指着墙上几十张红发女人的画像,“你把她杀了!”
“她来的时候病了。”阿伯莱恩夫人的鸭蛋脸上挂着“悲情系列”中的温柔的表情。如今内佛菲尔看到了她的真面目,觉得简直就是莫大的讽刺。“我所做的就是让她死去。”
“为什么?”内佛菲尔大声问道,“就是为了把她的脸画下来,做成你的表情系列?”
“就是?你刚才说‘就是’?能在我的写生簿前慢慢死去,是她这一辈子做过的最有用的事情。在‘悲情系列’出来之前,所有的表情都是虚假的,是我把它们变成了真正的艺术。”
听到这些话,内佛菲尔怒火中烧,心如刀绞。她举着水晶树的碎片向阿伯莱恩夫人冲去,可是就在最后一刻,她的胳膊似乎软了下来。尽管她眼前的骨头和肉属于一个工于心计极其残忍的敌人,可是,她脸上的表情却来自画面上的那个红发女人,来自内佛菲尔的亲生母亲。尽管那张脸是偷来的,可是内佛菲尔硬是下不了手。对此,阿伯莱恩夫人也是心知肚明。
“你!”颜匠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她的语调简直就是毒药。“我从来没主动找过你。那时,我有极好的谈判筹码。马克西姆·柴尔德辛想修一个竖井,通到上面。他希望通过自己联排别墅后面的推特斯特到达。所以他需要找一个多尔多拉人帮忙。我的隧道位置十分理想,所以他就来找我。
“于是,我开了个价。我需要一个外埠人,一个表情异常丰富的人。这张脸必须符合我的要求,便于我好好研究。眼睛最好是绿色的,那样的话就是最理想的。对,要一个外埠人。
“他在上面的线人给我找来了完美的标本。他们跟她说凯弗纳市的膏油可以治愈她的疾病。于是,她拿出所有的积蓄让他们设法把她弄进来,可是她拒绝把孩子留在上面。等把她顺着竖井放下来后,他们忽然发现,你,还躺在她的怀里。”
“你恨我。”内佛菲尔无法理解颜匠尖刻的声音。
“我一直都很恨你。刚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发现你脸上有一种特别的东西……当然,我想让它派上用场。当有人要把你从你妈妈怀里夺走时,她脸上的表情简直是太绝了。可是你的表情就不一样。从未见过哪个孩子的表情是那样的,那么愤怒,那么倔强。你让我的心一下子凉了一大截。”
原先朦朦胧胧的记忆片段此时慢慢回来了。“喝酒”之前的场面也回来了,只是这一次那些记忆更加清晰了。
每天都是一样的。在妈妈怀里待上半个小时,那么温暖,又那么短暂。接着,讨厌的钟声响了,一双强有力的大手硬生生把她拽走了。她哭啊,喊啊,抓着妈妈的手又一次松开了,给人扔进了储藏室……
“你的心一直都是冷冰冰的。”内佛菲尔说着,声音有些颤抖。
“我也有感情!”阿伯莱恩夫人打断了她,“是你把它弄伤了,是你把它弄碎了。你妈死后,你成了我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柴尔德辛给我拿来了酒,让你把一切都忘了。我把世上最好的奢侈品给你弄来,为的是把你的反应画下来;我给你买了十几件连衣裙,想让它们和你的表情搭配起来。可是无论如何,我觉得你内心深处总想着报复,总在等待机会。突然有一天,你逃出了我的隧道,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个该下地狱的飞天大盗!”
又来了两条新的线索。内佛菲尔5岁那年,飞天大盗把她偷走了,而且由于一时心血来潮,他把她扔在了格蓝迪宝的隧道里。是阿伯莱恩夫人悬赏捉拿这位大盗的,她非常希望把内佛菲尔弄回来,因为她知道的实在是太多了。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颜匠继续说道,“一个孩子,怎么会那么气愤,那么倔强……简直不可思议。我设计了一千多张面孔,可是,我依然害怕你推开人群时的表情,好像见了鬼似的。
“也许,你怪我,怪我抹掉了你的记忆。可是,是我把你弄得干干净净的,对,我把你心里的妖魔鬼怪清洗得干干净净的。而我则一天到晚被鬼缠着!被你缠着!”
突然,颜匠再次冲了过来,内佛菲尔闪到一旁,一只手挡着自己的脸。锥子尖在她的手背上划出一条血线,她瞬间觉得疼痛难忍。她们两个,一个刺来,一个躲开,一来一往,反反复复。一时间,内佛菲尔站在那里,背冲着门。
“后来,有一天,我还真的看见了你。”阿伯莱恩夫人咬着牙说道,“真真切切,在我的隧道里。我一看就知道是你。马克西姆答应过我,不让你活在世上威胁我。可是,他派出去的刺客没能把你淹死。后来他去了特案调查组,要把你买回来。看到你之后,他改变了主意,决定把你留下。可是我知道,我真的知道,只有你死了,我才是安全的。哎,那个动物园管理员真辜负了我,我给的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
“你偷了我妈妈的表情。”内佛菲尔小声说道,“你偷了它们,你卖了它们。无论走到哪儿,你脸上都挂着她的表情。此外,你还利用它们,让人替你卖命。你甚至利用我妈妈的表情来对付我。是你害死了她,没错,是你。你还要害死我。”
“别看着我!别用那种表情看着我!”阿伯莱恩夫人浑身发抖,头上的羽毛像昆虫的触角一样摇晃着,“现在你脸上的表情和你5岁时的表情一模一样,我真后悔当初没把你弄死!”
阿伯莱恩夫人又一次冲了过来,对着内佛菲尔猛砍下去,内佛菲尔又一次跳到后面,从门里穿了过去,来到了画廊里面。在她的周边,感受到剧烈运动和快速呼吸的捕蝇草慢慢亮了起来。有的闭着眼睛,张开了嘴巴。它们的牙齿很小,很白,像毛皮的边缘。
阿伯莱恩夫人像一个尾巴带针的巨大的昆虫,一次又一次拿着锥子朝内佛菲尔袭来。内佛菲尔一次又一次地躲闪着。从头到尾,自始至终,陶器碎片都紧紧地攥在她的手里,而她妈妈那温柔的表情一直挂在凶手的脸上,在她眼前晃动。
你不是我妈妈!
你不是我妈妈!
你不是我妈妈!
“你不是我妈妈!”内佛菲尔疯狂地晃动着陶瓷碎片,根本不知道是要弄伤对方,还是在自我防卫,“把面具摘下来!”陶瓷碎片朝着斜上方画了一大圈,差点没找到目标,只有碎片的尖儿在阿伯莱恩夫人珍贵的雪花石膏脸上划了一道口子,血一下子涌了出来。颜匠大吃一惊,哀号了一声。她一只手捂着下巴,向后跳了过去。
这一跳跳得太远了,而且方向不对。阿伯莱恩夫人的背后是那棵最大的捕蝇草,正张着血盆大口呢。内佛菲尔眼睁睁地看着她掉了进去,看着捕蝇草的上颌下来了。两排小牙像两把梳子,紧紧地咬合在一起。
突然,诡异的沉寂降临了。尽管她们之间存在着恩怨,内佛菲尔还是感到良心上过不去。她竭尽全力想把捕蝇草的嘴巴撬开,但一切只是徒劳。多年以来,捕蝇草都是靠吃幼虫活着。这一次它终于找到了合口的猎物。它坐在那里,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咧着嘴大笑,而它肚子里的阿伯莱恩夫人这一辈子也没有设计出那么大的笑容。说到阿伯莱恩夫人,捕蝇草的肚子里面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内佛菲尔斗着胆子,慢慢地再次走回暗室里。她环顾四周,看着数以百计的素描作品。这些画像,有的表现的是痛苦,但也有的表现的是力量、温柔、坚忍和爱。
她正盯着我看着。每张面孔上的爱……每一份爱,都是给我的!
内佛菲尔取下一张母亲的画像,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口袋。
内佛菲尔一路狂奔,回到阿伯莱恩夫人的破门旁边的哨卡。这时,苦力大军的先遣部队到达了,与她会合。令她十分高兴的是,恩斯特怀尔也在其中。内佛菲尔上前紧紧抱着他,差点把他挤成两半,恩斯特怀尔则和以往一样臭着一张脸。
“成功了!”他简短地说道。
内佛菲尔突然想到,这是当时计划中分歧最大的部分。把数以百计的苦力大军带到多尔多拉而不被发现,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即便是在宫里大乱的情况下也不现实。最终形成的计划简直就是铤而走险。他们并没有偷偷摸摸地离开爪柘荔,而是假装起义,攻打皇宫。然后,他们佯装失败,四处逃窜,朝着他们想去的方向逃窜——多尔多拉。
“他们上当了。”恩斯特怀尔无比自豪地说道,“宫廷里一半的人,也就是那些暂时还没有走散的人,这会儿还躲在宫里。我们跑开时,他们以为自己得胜了,没有人前来阻止。非但如此,他们还在我们后面设置了障碍!所以,现在,谁想追我们,必须首先越过路障。”
“有……”内佛菲尔问道。凭心而论,内佛菲尔极不情愿问这个问题,“有人受伤了吗?”
恩斯特怀尔再次板起了面孔,猛地在内佛菲尔肩膀上捣了一拳。“这是战争,内佛。大家都知道敌我人员悬殊。我们一共400多人,也就损失了几个人吧。只管把我们带到你那珍贵的天空下吧。那样的话,我们的一切付出就都没有白费。”
400名苦力和他们的子女!大家都把一切压在了我的计划上面!内佛菲尔不知道是应该感到震惊(毕竟有这么多人响应),还是应该感到沮丧(毕竟人数还可以更多一点)。400多人!这只是爪柘荔人口总数的五分之一啊!其他人也都答应了要加入起义的队伍,可是,因为对外部世界顾虑太多,他们不愿意离开凯弗纳市。我想,尽管生活很不尽如人意,然而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勇气与自己所熟悉的一切说再见。
*
暗室那头的通道拐了几个弯,突然到了尽头,头顶上有一个活板门。内佛菲尔把门推开,来到了早餐室的餐桌底下。
“泽艾拉!”内佛菲尔飞过去,抱紧自己的朋友,“你真的在这里!你成功了!”
“内佛菲尔!”泽艾拉也抱紧了她,“怎么这么久?我还以为你给逮起来了呢!我的家人还被困在我在走廊设的局里。不过,他们逃脱只是时间问题,希望他们被困住的时间越长越好。”
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苦力们从餐桌下涌了出来,环顾着四周。然而,当他们的目光扫过白色的桌布、原始的银器和水晶餐具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餐桌上方的天花板上。
泽艾拉把天花板上一个巨大的蓝色玻璃半球卸了下来,放到桌子上。半球移开后留下的圆洞,约有1米宽,散发出鼠灰色的光芒。
内佛菲尔晃晃悠悠地爬上了餐桌,朝上看着。竖井往上越来越高,越来越高,一道淡淡的光线告诉她,墙上有镜子。最终,它的顶端变成了硬币大小的一个光圈。
天空!我看到天空了!
顿时,她的精神像鸽子一样飞了起来。一时间,她恨不得看到它白色的翅膀像螺旋一样盘升着,飞向上方熠熠生辉的地方。她解放了,那种感觉是那么强烈,她整个人几乎都要崩溃了。只有那个时候,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怕出错,怕自己最终看到的是一窝捕蝇草,就跟在阿伯莱恩夫人花园上方看到的一样。
她环顾四周,看到了身旁的盟友,他们一个个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等待着。
“这就是出去的通道!”她声音沙哑地说道,“而且,是敞开的!我想太阳还没有出来,可是……我已经看见天空了。快看,你们自己看看!”
呼啦一下,众人把内佛菲尔团团围住,伸长了脖子,顺着竖井往上看去。
“什么味道?”有人问道。
“外部世界的味道!”内佛菲尔觉得自己要笑开花了,“自由的味道!”
“内佛,我们得抓紧了!”恩斯特怀尔指着三个苦力正从地窖里搬出来的一台机器,它就像三脚架、石弓和多头抓钩的混合体,“你真的觉得用这个奇妙的装置可行?”
“不知道。”内佛菲尔盯着它说道,“这是什么?”
“你忘了?上一次喝下的记忆‘复原’酒应该还管用啊!”说着他又递给她一小瓶酒,“把这个喝下去,一切都会好的。”
内佛菲尔把酒喝了下去,突然想起来了。她高兴地说道:“噢,是我自己造的,嘻嘻嘻嘻!”
“你这样很不让我放心,内佛。”恩斯特怀尔咆哮着。
“放心吧,没事。”说着,内佛菲尔拿起那个奇妙的装置,把三脚架打开,放在餐桌上,直冲着竖井上面,“嗯,差不多吧……竖井比我想象的要宽,不过,叉头够长的了,只要各部分对称就成。”她看了看内置的水平仪,用一块布把三脚架的一只脚垫了起来,然后重新斜视着竖井,“绳子呢?系好,行动!”
她拉动扳柄,伴随着嗡嗡的声音6根钢绳弦线一下子松开了,中央螺栓向上发射,一边升腾,一边把4个叉头打开,拽着绳子一起向上。内佛菲尔可以听到叉头掠过镜墙时的尖叫声。尖叫声停止时,出现了短暂的沉寂。接着,传来了叮当一声。她猛地拽了几下绳子,抓钩牢牢的,并没有像她担心的那样掉下来砸到她的头。
“我想,成功了。我想,它已经牢牢地固定在上面了!”
恩斯特怀尔爬上餐桌,把绳子抓在手里。“如果我掉下来了,就说明没有成功。”
他小声说道,然后,开始往上爬。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内佛菲尔感到绳子猛拉了三下。这是信号!一把绳梯系在了绳子头上,瞬间,看不见人影的恩斯特怀尔开始把绳梯往上拉。
梯子猛拉了三下,恩斯特怀尔把它牢牢地固定住了。
“各位,赶快往上爬!”泽艾拉大声喊道,“否则就来不及了。”
*
马克西姆·柴尔德辛度过了漫长的一生中最沮丧的一天。
一开始就开局不利。特案调查组坚持按他们的时间开庭,可是通常那个时间正是柴尔德辛家人睡觉的时间。所以这一下子就把他的安排全部打乱了。他觉得这是特勒贝尔故意安排的。她似乎变着法子专门和他作对,而且她还一次一次成功躲过了暗杀。
没能吃上早餐,没能晒上太阳,这让他大为光火。可是这与后来发生的事情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他想啊想啊,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听证会怎么会变成了一场灾难。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名象棋大师,眼看着只差两步就可以将军了,可就在这时,一只猫从天而降,掉在棋盘中央,把一切都给打乱了。
必须设法挽回败局。他一边把擦好的宝剑放回鞘中,一边对自己说着,必须挽回局面。他知道该怎么做了。可是失败的阴影一直留在他的大脑里,挥之不去。
是啊,失败的阴影也一直留在他那些从儒雅厅里逃出来的盟友的大脑里。为了把他们重新召集起来,他用尽了各种手段,包括个人的人格魅力,当然,也离不开香水的魅力。现在,他们至少平静下来了,成了他出入危险大路时声势浩大的“仪仗队”。而那些与特案调查组一道一心要逮捕他的人则吃了一个大败仗。
需要修正计划,这一点最为重要。也许这意味着血流成河,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现在退出,为时过晚。我必须把其他的盟友全部集中起来,那样他们就不会转入地下,或者逃避审判,我将与他们达成卑鄙的协议。
首先,要把自己的家人纳入计划中来,否则为了各自的私欲,他们免不了会相互残杀。
他高兴地看到,围攻他联排别墅的人数远远没有他想象的多,而且,里面没有可怕的特案调查组的人。他认为,特案调查组的人这会儿一定是在忙着对付整个混乱的局面。围攻者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然让一股精锐部队从后面给包抄了,而率领这支队伍的人恰恰是他们认为一直藏在柴府里的那个人。
等战斗结束了,小街上原先的田园风光一扫而光。石膏裂开了,秋千座位撕碎了,房屋正面糖状宝石上血迹斑斑。柴尔德辛从挤满门廊的尸体上迈过去,在门上敲了几下暗号。
家人们见到他非常吃惊,有无数的事情要向他汇报。然而,一听说泽艾拉在家里,他便大步流星地朝着实验室和早餐室走去。
看到泽艾拉在走廊上的所作所为,他的内心顿时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方面他感到无比自豪,另一方面又感到极其失望。跟他希望的一样,他的接班人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发明家,同时,又是一名十分难得敢作敢为的葡萄酒商。然而,他最为珍视的一个品质——对家庭的忠诚——在她身上则不见了踪影。
把酒激怒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要让其平静下来,则没有那么容易,制造混乱也很简单,但是恢复秩序则难上加难。然而,柴尔德辛毕竟活了几百年了,而泽艾拉所有的本事也都是他传授的。
轻轻地,他一点一点往前走着,说着咒语,让酒平静下来。他让他的家人跟在后面,把降服了的酒桶用锁链捆起来,一一滚走,然后再跟过来。他有紧急的事情要和他最钟爱的侄女商谈。
*
苦力们一个个从活板门里钻出来,借助绳梯在竖井里往上爬。时间紧迫,还没等上面的人爬到顶部,下面的人就迫不及待地跟了上来。每一次绳梯嘎吱嘎吱响时,内佛菲尔的心都会跟着一揪。那是他们能找到的最结实的绳梯,即便到现在,内佛菲尔心里还在嘀咕,担心它无法承受这么多人一起往上攀爬。
不过,往上攀爬的人当中不全是苦力,其中还包括宫里的仆人。他们仍旧戴着整洁耐用的面具,一起悄悄加入了队伍。此时,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了向上的绳梯上。让内佛菲尔如释重负的是,格蓝迪宝师父也现身了,他冲着亮光眨了眨眼睛,身后背着一袋子刚刚出锅的奶酪,仿佛是背着一袋子婴儿似的。
她还生他的气吗?不,就像一枚久被遗忘的硬币从口袋里滚了出去一样,她对他的气早就消了。然而当他严峻的目光落在她的脸蛋上时,她觉得自己的双颊滚烫滚烫的。
“是的,我知道。”她说道,尽管对方根本没有问她,因为,根本没有时间解释,“是的,我的脸毁了。”
格蓝迪宝的面颊动了一下,皱纹慢慢爬了上去。突然,他变了一张脸,这可是内佛菲尔从未见过的。他眉头紧蹙,他这个样子可比原先那两种表情可怕多了。
“谁跟你说的?”他咆哮着,“毁了?我要把他们给毁了。”他一把抓住她的下巴,仔细端详着,“也许,这张脸更忧郁了,更聪明了,但是一点没毁。你只是长出一层外皮罢了,依旧是上好的奶酪。”
内佛菲尔的眼睛湿润了,她根本没有看到奶酪大师格蓝迪宝已经消失在绳梯上了。
“不好!”泽艾拉把耳朵贴到通往柴府的门上,“我听到马克西姆伯父的声音了!我本以为特案调查组的人会把他抓起来!他怎么会在这里?我设置的障碍能挡住别人。但对他来说则没有那么大的作用。各位,快点爬!”
“没法再快了!”内佛菲尔大声吼道,因为一些人还用包裹或者背袋背着婴儿或者幼儿,另一些人还背着年长的或残疾的人。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活板门下面传来了闹哄哄的声音。苦力们并没有小心翼翼地朝外面走去,相反,他们匆匆忙忙惊慌失措地爬进了屋子。
“怎么了?”内佛菲尔抓住一个跑腿的男孩的胳膊,“出什么事了?”
“制图狂!”他气喘吁吁地说道,“制图狂在我们后面跟上来了。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来的,有几十号人呢。他们边走边唱,手里还挥舞着东西。我们把家具堆起来,试图阻止他们,但是无济于事,他们还是跟了上来……”
“噢。”内佛菲尔双手捂在嘴上,“糟糕!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她的目光移到了原先在竖井底部的蓝色玻璃半球上,“秘密通道!我们刚刚把封条给移开了,而封条就是为了阻止‘蝙蝠人’感应到它!这意味着他们现在知道了秘密通道的所在,这还意味着他们告诉了所有的人……坏了!用不了多久,凯弗纳市所有的制图员都会赶来的!”
“有没有办法让他们的速度慢下来?”泽艾拉喊道,耳朵依旧贴在门上。
“也许,我可以跟他们谈谈,让他们离开。”内佛菲尔大声说道,“宫里的仆人给了我一些香水。她们说,它可以……可以把人吸引到我身边来。”
“太好了,内佛菲尔。”泽艾拉平静地说道,“不过,此刻,你要做的正好相反!”
苦力们像潮水一样涌进屋子,不一会儿,屋子就满了。
“我是最后一个!”最终,一名身体虚弱的女苦力一边爬了进来,一边说道,“把门关上,他们来了!”
活板门关上了,并上了门闩。几十号人主动把餐桌倒了过来,桌面朝下,放到活板门上面,堵着门。碗柜也给拖了过来,堵在通往柴尔德辛家隧道的门上。
“快爬!快爬!”
20个人等在那里。15个!10个!2个!
餐桌下面的活板门开始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就连餐桌也猛地动了一下。突然,通往柴府的门抖动起来,仿佛有人用肩膀在撞门。
“快!”泽艾拉猛地把内佛菲尔推向绳梯,“快爬,内佛菲尔!”没有时间争论了。内佛菲尔抓住绳梯,一点一点爬进了竖井。
随着家具的轰然倒下,门砰的一声凹进来了。这时早餐室里只剩下泽艾拉一个人。水晶杯摔得粉碎,银器在屋子里滚动着,走廊里挤满了柴尔德辛家的人,马克西姆站在最前方。
*
马克西姆从临时设置的障碍的残骸中穿了过去,脸上挂着一种泽艾拉从未见过的表情。本能告诉她,这是专门为家族的敌人准备的。她像一个犯了错误的5岁小孩一样,一下子僵在了那里。可是,她不是5岁的小孩,她是年轻人,不会有人对她做出让步的。
她这是在和世界上最伟大的象棋大师之一交手,她失败了,她当然得失败了。现在,她和她的同伙要被人家从绳梯上拽下来了,而且,他还要派他的人去追杀那些已经到达沙漠的人。泽艾拉啊,你玩得有点大,而且,还不止一次。
就在她想着这些的时候,餐桌和地板开始摇晃起来,碎片乱飞。从参差不齐的洞口里跳出了几个制图员,他们的眼睛像火球,头发里净是锯末。
柴尔德辛家人手里拿着的是利剑和匕首。而武装制图员的是“惊奇”,无数的“惊奇”。所以,当制图员一边呜咽着,一边朝他们蹒跚走去时,不知所措的柴尔德辛的家人只好节节后退。
“劈了他们!”柴尔德辛突然厉声叫道,“别让他们说话!”正当他挥剑向走近的制图员劈去时,泽艾拉突然知道该怎么办了。她迅速抓住绳梯,开始往上爬。
她一下一下往上爬着,想象着随时会有利剑穿过她的脚踝,或者一只大手抓住她的脚跟。突然,绳梯倾斜了,她回头望了下去。在她下面4.5米的地方,有一个人影爬了上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马克西姆·柴尔德辛,她的恩师,她的保护神。她没法继续往上爬了,因为她头顶上是长长的队伍。她本想用小折刀把绳子割断,无奈绳子太粗了。
“内佛菲尔!香水!扔下来!”
她抬起头来,发现内佛菲尔正低头看着她,一脸的茫然。不过,很快,她开始在兜里翻着。小瓶子,像发光的雨滴一样,从红发女孩的手里快速下落。泽艾拉猛地伸手接住,差点失去了平衡。
“泽艾拉,”柴尔德辛温柔的声音带着责备,“你真的认为我的意志力那么薄弱啊?你真的觉得你能借助香水让我回心转意吗?”
“不。”泽艾拉用颤抖的手把瓶塞拔掉,把瓶子倒过来,让里面的东西像雨水一样倾了下去,“不过,我觉得,它对制图员会起作用的。”
香水溅在柴尔德辛的头上和肩膀上。瞬间的沉寂之后,人群开始骚动。一些人出现在竖井的底部,有喊的,有叫的,有的戴着护目镜,有的到处摸索。他们在柴尔德辛后面爬着,抓住他的脚踝和衣摆,把他从绳梯上拽了下去。
看着她的恩师掉进“学者”堆里,双手在竖井的镜墙上乱抓却没有找到抓手,泽艾拉的心脏狂跳不止。她继续往上爬着,手心里全是汗水,直打滑。这时她心里在琢磨:为了保住这个秘密通道,马克西姆伯父不知杀害了多少制图员,也不知道下面的那些人对此了解多少。
她不清楚,在柴尔德辛劈死他们那么多同行之后,他们是否会真的关心此事。制图员不知道什么是怨恨,也不懂得报复。他们不会憎恨他,甚至也不会去伤害他。
他们只想和他谈谈。
*
凯弗纳市正在土崩瓦解。
特案调查员特勒贝尔非常清楚,她的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都很清楚。弯弯曲曲的隧道里传来的嘈杂声告诉了她;远处短兵相接、人仰马翻引起的地动山摇告诉了她;像破旗碎片一样飘来的报告也告诉了她。尽管如此,她还是声嘶力竭地发号施令,与混乱斗争,目的是延缓全面崩溃的进程,并且在新的君主诞生之前,让她的部下继续生活在自己的影子里。
“这么多的叛军说消失就消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知道答案,他们只能报告事实。宫门门口的苦力叛军被成功驱散,按照计划,他们都被困在城市中央的通道里,他们逃回爪柘荔的路途也被切断了。可是,在不到一小时内,400多号人不翼而飞了。
“嗯,派侦查员!派几个……”
特勒贝尔停了下来。当然,她本想派几个苦力前往隧道,报告一下事态的发展。这应该是一个很好的计划,前提是苦力本身没有什么问题。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越来越认识到,凯弗纳市的运转无论如何也离不开这些苦力的辛勤劳动。此时此刻,她想做一些事情,想安排一些事情,想派人出去送信,想派人清理瓦砾,想派人用矿坑里的碎石设置路障,想派人去取给养……可是,她猛地醒悟过来了,这些苦力都不听她的指挥。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截了肢的人,本能地伸出了早已不存在的胳膊。
苦力——爪柘荔的隐身机器——突然停止运转了。没有人去打扫战场,没有人去河里取水,没有人去为捕蝇草喂食幼虫,弄得很多捕蝇草都暗淡无光,行将熄灭。当令人窒息的夜幕降临,宫廷里的不同派别又将像打架的雪豹一样互相厮杀。
“你亲自出马,带上两个人。苦力不会像巧克力一样自行融化,我想在半小时之后得到报告!”
她的手下离开了。她在想如果他们没有受雇于他人,此刻估计也在考虑是否要变节了。她突然想要一个人待一会儿,去那个房间清醒清醒。她知道,此刻,在那个房间里,恐惧还没有像烟雾一样让空气窒息。她来到摄政王的接见室,看见那里无人把守,就推门进去了。
在四周的墙壁上,捕蝇草慢慢醒了过来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白色的墙壁和柱子闪烁着,像坟墓一样。那是摄政王的坟墓,或许,也是凯弗纳市的坟墓。
他是怎么做到的?几百年来,他是如何跟踪各种各样的线索和形形色色的阴谋的?也许我是一个傻瓜,自以为他死以后,我有能力管理好他的城市。
她看见有什么东西在动。她意识到那些意在保卫王位的巨大钟摆正摆来摆去,像丝绸一样窸窣作响,跟摄政王死去那天一模一样。在屋子的另一端,她听到了均匀的呼吸声,很慢,但很有节奏。远处的捕蝇草突然亮了,她看到有人坐在王位上。他从头到脚都穿着鳞片盔甲,脸藏在带护目镜的面具后面。那人是飞天大盗,手里的弓箭直冲着她的胸膛。
“我知道,你早晚会来的。”闯入者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像一杯静止不动的水,“你像一只上了年纪的猎犬,冲着主人的坟墓狂吠。”
躲过了那么多明枪暗箭,特勒贝尔心里暗暗地骂着自己怎么会让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而且,还让自己手里还没有寸铁可用呢?不能卑躬屈膝,不能低声下气。她暗下决心,我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以前能挺过来,这次也能行。
“我没有时间和小偷说话,没有时间和刺客说话。”她说道,“要么杀了我,要么投降。”
“我这里有第三种选择。”飞天大盗说道,“我愿意帮你拯救凯弗纳市。你可以听到它临终的尖叫,我也能。”
“你能做什么?”无奈降临到特勒贝尔头上,它那黑色的翅膀笼罩着她,“你是一个手持弓箭的疯子,一个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起来的疯子。”
“你是唯一想维持秩序的人。”飞天大盗说道,“可是,你把一切都弄反了。苦力在造反,你却想去镇压他们,恐吓他们,迫使他们就范。宫廷里乱套了,而你却要和朝臣理论,让他们把心收回来。
“那些仍然待在凯弗纳市的苦力尝到了造反的甜头。他们一无所有,他们将失去什么?痛苦的生活!恐吓不再好使,你必须和他们坐下来谈判。而朝臣则不一样,他们个个贪婪成性,争权夺利,不可理喻,你必须设法唬住他们。”
“具体的办法呢?”特案调查员实在无法容忍看着一个小偷在亵渎王位,可是,他的话的确可以对她起到镇静作用,她无法简简单单地把它看成是疯言疯语,“怎么和苦力谈判?”
“坐下来谈判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很快,你就能了解他们的愿望。”
“怎么样才能唬住那些朝臣?”特勒贝尔太爱面子了,她不敢承认特案调查组损失惨重。
“用比苦力造反更可怕的事情威胁他们,用比他们的对手更危险的东西威胁他们,用比柴尔德辛和未来的暴君更无情的东西威胁他们!那就是我!
“特案调查员,目前,我有无数个办法,可以把这个城里的人通通干掉。我花了整整10年的时间,日积月累。当然,中间还做了些顺手牵羊的事,还有一些恶作剧。此时此刻,那些运水带不转了,因为我把它们破坏了。当然,如果我不把它们修好的话,它们永远也转不起来。宫里的仆人把已经过世的摄政王的秘密机关暗道都告诉我了,也包括那些已经荒废了的。另外,我可能没有火药。可是,有了‘真酪’,根本用不着火药。现在,我把斯多克佛尔特·斯图尔顿奶酪深埋在石墙里了。一旦爆炸,地下河水将会把所有地区淹没,同时,毒气也会将所有生物毒死。”
“你不会这么做的!”特案调查员特勒贝尔非常愤怒。尽管有弓箭对着自己,尽管有钟摆晃来晃去,她还是朝着坐在王位上的人走了几步。“如果你毁了凯弗纳市,你也就毁了你自己,毁了你的老家爪柘荔。”
“特案调查员特勒贝尔,还记得你刚才叫我什么吗?疯子。这一点是众所周知的。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威胁,宫里可能不信,但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他们会信的。像我前面说的,爪柘荔不会有任何损失,却会收获一切。好了,现在就让我告诉你城里面正在发生而你却看不见的事情吧。让我告诉你交战的双方是谁吧,告诉你如何阻止他们继续交战。我甚至可以把你的口信带给他们。接到我们的最后通牒后,他们会溃不成军的。”
“我们的……最后通牒?”特案调查员特勒贝尔在钟摆面前停了下来,她的面颊可以真切地感受到钟摆摇动时产生的微风。一条疯狂的鸿沟在她的脚下裂开了。可是,她也没有别的路可走。
“是的,我们的。摄政王为什么给谋杀了,因为别人可以找到他。我不想让别人找到我。这将是我唯一一次坐在王位里,唯一一次亲自发号施令。也就是说,我需要有人替我管理我的城市,执行我的命令。你将是我的脸,我的声音,我的双手。”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还算诚实,特案调查员,而且,诚实救了你。因为当你走进这个房间的时候,你的目的不是要坐上这个王位。因为即使你知道仗打不赢,你也会坚持。因为我可以看透你的心思。所以我知道,你马上就要离开我,到你的房间,去读我给你准备好的命令。”
特勒贝尔本想与他抗辩,可是事实上,她自己的确感到如释重负。她现在意识到,她刚才在绝望中走进这个房间的目的,就是要接受命令,重塑生活。现在,她的目的达到了。
*
特勒贝尔走后,飞天大盗在王位上又坐了一阵子,把眼前的形势仔细估量了一番。
“是的。”最终,他自言自语道,“是的,我相信,我知道事态会怎么发展,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新来的猎犬很称职,一定会把所有的兔子一网打尽。”
大功告成。他实现了最新的目标,现在,可以打开他为自己准备的另一封信了。他把信从口袋里拿出来,把信封撕开,把信纸展平,读了起来。
当你读着这封信的时候,你已经成功地窃取了凯弗纳市。你宏伟的计划实现了。享受成功的喜悦吧。另外,你的神志出了点问题,今后少喝“神酒”。
他仔细地看着信,寻找秘密的附笔。他把信凑近灯光,晃了晃,看了看印章,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发现。他坐在那里,呆了很长时间,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那封信。
难道,这就是我的宏伟计划?
真没想到,这就是他一切计划的最终结局。他心不在焉地看着信纸,谜底像玫瑰花一样,在他的心头一瓣一瓣绽放。
当然,这就是他成为飞天大盗的原因。最终,他成了大盗中的大盗,神偷中的神偷。迷人而可怕的凯弗纳市自始至终就是他的终极目标。就在制图员面对她多变的地形长吁短叹之时,他则打算通过狡黠和威胁赢得她的芳心。
从一开始,凯弗纳市就是他的对手和目标,对此他没有半分钟的犹豫。他愚弄过她,与她交过手,打败过她。毫无疑问,她一定很愤怒,她恨他,责怪他,想方设法要毁了他。可是,他战胜了她,现在,她只能对他唯命是从。和她的旧宠不同的是,他是她的君王,不是她无聊时扔到一边的玩物。
然而,10年来头一次,他感到有点无所适从。
我成功了,我胜利了,我是这座城市的统治者。
可是,我该怎么去管理这座城市呢?
*
内佛菲尔爬呀爬呀,头顶上的光线越来越亮了。她没有抬头,不过,现在她可以看见自己脏兮兮的指关节上的褶皱,而这借着捕蝇草的光线是很难看清的。空气很冷,很新鲜,在她的耳畔歌唱着。
出去!她的心脏跳动得很厉害。出去!出去!出去!
“没有捕蝇草……”上面的人惊慌道,“没有捕蝇草……”玻璃竖井里当然没有捕蝇草。
“不需要捕蝇草!”她朝上喊着,声音在竖井里轻轻地回荡着。“再也不需要它们了!发现了没有?你开始呼吸了!你呼吸到新鲜空气了!”她自己也不停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刺痛着她的胸部,刺痛着她的面颊。
上面飘来一阵奇怪的音符,像流水,似金属,拖着长长的怪异的哨声。
“什么声音?”有人低声问道。接着,传来了惊讶的喘息声。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从内佛菲尔的脸上淌了下来。她知道,那是泪水。
“鸟叫。”她低声说道,“那是一只鸟,一只自由自在的鸟。是鸟在歌唱。”
突然,上方传来了巨大的叹息声、哈欠声和咆哮声。上面的苦力一阵惊慌。
“那是风!”内佛菲尔非常渴望外部世界,她恨不得越过上面的人直接爬出去,“来,跟我来看看,都跟我来看看。”
此时,灰白色的光线变得明亮起来,绳梯到头了。她从岩石槽里爬了出来,爬到了碎石铺就的平地上。她的头顶上没有屋顶,没有屋顶,没有屋顶,越来越高,越来越高,越来越高。她激动得想喊出声来。天上银灰色的浪花像烟雾一样慢慢地翻滚着,像群山一样宽阔。浪花中有一道银光,被洗过似的,像指甲一样光滑。她知道,那是月亮。四周,怪石嶙峋,那些石头一个个伸长脖子,仿佛想好好看看眼前这些亡命之徒。有的出现在摇摇晃晃的木桩上和过梁上,仿佛它们是很久以前坍塌的断垣残壁的最后的见证。旁边是一座黑魆魆的山脉,似乎是从无垠的天空中切出来的。
“瞧!那是……那是……瞧!”她伸开双臂,仿佛是一棵从天空中汲取营养的植物。突然,她发现,她周边的人都蹲在地上,像笼子中的兔子,四下张望。没有一个人仰望天空,没有一个人的目光敢离开超过这里3米以外,而且,所有人都低着头,望着地面。
“内佛菲尔……”泽艾拉蹲在内佛菲尔身旁,一手扯着她的衣袖,两眼盯着地面,“这就是你说的外部世界?”
内佛菲尔本来想放声大笑,可她还是忍住了。猛然间,她看到黑魆魆的景色正一步一步逼近。她的朋友们也看到了,而且,他们正因为不可思议的风和冷冰冰的月光而瑟瑟发抖。
“不,这才哪儿到哪儿,这只是刚刚开始,好戏还在后头呢!”她抬高声音说道,“跟我来,下山,这边走,抓紧时间。无论城里发生了什么,无论谁接管了城市,都会来追我们。谁也不愿意看到我们逃走。”
进展非常缓慢。苦力们靠在一起,望着对方。这时,内佛菲尔发现,有几个人已经转过身去,想沿着深深的竖井爬回地下城去了。内佛菲尔无法阻止他们,因为乌鸦粗糙的叫声、秃鹰尖锐的叫声以及山间刺耳的呼啸声已经吓得他们魂飞魄散了。
四周越来越亮了。她胸膛里有什么东西在急剧膨胀着,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气球,马上就要飘起来了。脚下嘎吱作响的岩石渐渐显现出轮廓来,前方的天边上出现了琥珀色的光芒,云彩下面闪着微光。
“大家快戴上烟色眼镜!”
大家开始在包里翻着,突然,数以百计的苦力和宫里的仆人齐刷刷地戴上了圆圆的墨镜。这是当时计划里的一部分,每一个逃亡的人都有,谁知道那些长期穴居的人能否适应上面真正的光线?!
就在这时,第一缕阳光出现在斑驳的地平线上。大家都忘记了害怕,忘记了逃跑。东方的天空慢慢变成了桃红色,白色的云彩飘浮其间,风停止了毫无意义的嚎叫,空气变得清新可人。漆黑怪诞的石头变得五颜六色,有深紫色的,有深红色的,有浅黄色的,有灰蓝色的。鸟儿就像黑色的子弹,稍纵即逝。风从四面吹来,又匆匆而去。到处是泥土、甘露和万物的味道。整个世界渐渐苏醒了。
眼前出现了一个山坡,像犬牙一样,参差不齐。山脚下出现了金蓝色的沙丘。再往前看,在他们的眼前,赫然出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那里绿色摇曳,小溪潺潺,海水轻轻地拍打着岸边。
内佛菲尔带领大家向山下跑去。她滑动着向前冲去。她摔倒了,爬起来,继续前冲。她蹦啊,跳啊,没有墙壁挡住她的去路,没有天花板撞着她的头顶。往上看去,灰白的天空变得湛蓝湛蓝,像美人鱼的眼睛。她继续跑着,任凭风在耳边呼啸着。 了不起的女孩系列(套装全7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