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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绅士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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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绅士访客

  杰克勒斯医生受邀于12点钟上门看诊。他10点钟就到了,令全家人陷入了慌乱之中。

  当瓦列特太太进来报告他已经到达时,茉特尔正在客厅里,让裁缝把一条新裙子用大头针钉在她身上,看看合不合身。简而言之,她不准备再扮演悲伤成疾的病人了。

  “这么多人,偏偏这一个我不能得罪!”茉特尔慌乱至极,“告诉医生,我正在穿衣服,很快就到他那里去。把他安置在藏书室里。那里摆着一些头骨——他会喜欢的。给他端些茶过去。”

  “对不起,夫人。”瓦列特夫人小心翼翼地答道,“不过他说他这么早过来是为了正事。他请你允许他去园子里看一看,夫人。”

  茉特尔的脸色变得惨白,咬了一会儿嘴唇。

  “我们不能婉言拒绝他。”她不情愿地回答,“安排普莱斯去陪着医生。”

  “那年轻的克雷少爷我该怎么安顿?”瓦列特太太殷勤地问道。

  “克雷少爷?”茉特尔睁大了眼睛,“他也来了吗?”

  “是的,夫人。他是跟着医生的马车到这里来的。他送来了一张照片,还有……几大捆鲜花,夫人。”

  “鲜花。”茉特尔松了一口气,泛着红晕的漂亮脸蛋上如蝴蝶般来回掠过满足、焦虑和无情的算计,“我们也惹不起克雷这种人。”她嘟囔着,“把克雷少爷舒舒服服地安顿在温室——给他些松脆饼或蛋糕。”

  费丝几乎没有听到她说的话。杰克勒斯医生正在她的家里调查牧师的死。这也许是她和他交谈、劝他相信自己的父亲是遭人谋杀的唯一机会。

  当然,和杰克勒斯医生说话是一种背叛,她将推翻母亲的说法。茉特尔会火冒三丈的。也许不仅如此。

  你知不知道一旦真相大白于天下会给我们带来什么危险,迈尔斯舅舅曾经这样说过。

  费丝不明白有什么危险,但想起他的话让她突然感到心存疑虑。说不定让真相大白于天下真的会给这个家庭惹来麻烦。但她怎么能让这样一个机会从自己的指缝间溜走呢?她应该为父亲再去尝试一次。

  费丝在园子里找到了正朝着悬崖小径走去的医生。

  “啊,很抱歉让你在这种情况下遇见我,桑德利小姐……恐怕我必须得尽职尽责。”他从衣服的内袋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纸,把它打开后举了起来,展示着上面的大红封蜡印章。

  ……依维恩郡治安官要求与准许,诺亚·杰克勒斯医生应召出任伊拉兹马斯·桑德利裁决案验尸官……

  文件末尾的署名是拉姆本特。他的笔迹和签名都很大,张牙舞爪,和他本人很像。

  “你明白‘验尸官’是什么意思吗?”杰克勒斯医生问道,并在费丝点头时露出了笑容,“很好,很好。就现状而言,验尸官通常都会招募一位医学专家,不过,啊,鉴于我是这座岛上唯一一位医学专家,我必须自己招募自己。”他草草地咯咯笑了两声。

  费丝觉得杰克勒斯医生这种人一定活得很轻松,他们用善意的靴子嘎吱作响地踩过其他人的心,却可以对此充耳不闻。

  “所以,你看,我必须到园子里来看一看。”

  “请允许我和你一起去!”费丝飞快地回答,“我想和你聊聊。有些事情你需要知道。”

  医生茫然地皱起眉头,但紧接着微微鞠了一躬,表示赞同。

  在两人步行离开房子的过程中,费丝一直都在担心茉特尔从窗口发现她,叫她回来。

  她不禁注意到医生今天的打扮格外精致。他穿着一件交错着金线的蓝色天鹅绒马甲,胡子修剪得整整齐齐,打着蜡,还在领巾上别了一枚闪亮的金色饰针。

  她记得母亲紧紧靠在医生身旁、攥着他没戴手套的手时,自己的肚子一阵缠绞,像一只鸡被人拧着脖子。要不是她的父亲仍旧躺在教堂的地窖里,她或许还会为他感到难过。追求一位还在服丧的寡妇是一种失礼的举动,而在对方的丈夫甚至还未入土为安之前就展开追求更是令人作呕。

  “你想说什么来着?”医生问道。

  “我昨天在树林谷地里走着。”费丝断然决定采取行动,“医生,有个地方的苔藓被擦掉了——”

  “啊,我懂了。”医生给了她一个充满耐心、苦中作乐的眼神,“我相信是这样的。你是一位多么可爱而又忠诚的年轻小姐啊!”

  过了一阵子,费丝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脸上随即涌上了一抹血色。

  “不,真的有这么一个地方,不是我编出来的!求你了!让我带你去看看!”

  然而,医生只是悲哀而又和蔼地看了她一眼,继续朝着悬崖小径的方向走去。当她赶上来时,他正站在悬崖边缘、凝视着脚下,如同一只健壮的鹰正打算飞扑下去。

  “半山腰上的那棵树——分着杈,露出了白色的木头。”他嘟囔着,“是最近才被折断的。”

  “先生——你看到这条车轮的轨迹了吗?”费丝指了指独轮手推车留下的痕迹。令人感到悲哀的是,那条凹槽如今已经在雨水的冲刷下变软了。

  杰克勒斯医生草草瞥了一眼:“哦,那是某人的靴子边缘留下的印记。既然曾有人在这里来回践踏过,这种印记无疑有上百处。”

  虽然遭到了打击,费丝却并没有气馁。

  “告诉我,杰克勒斯医生,如果有人掉下去之后被那棵树接住,他还有可能生还吗?”

  “我猜可以……是的。不过若是一根骨头都没断就能逃脱,也太幸运了。”

  “那么……如果父亲要跳崖,为什么要站在那棵树的上方呢?”费丝朝着峭壁的边缘挪去,停在了距离医生左手边两码远的地方,“我会从这里跳下去。”

  “桑德利小姐,你离悬崖边太近了!”

  “从这里坠落到岩石上的过程中是没有障碍物的。”费丝说,“如果我掉下去了,没有东西能够接得住我。”

  一阵骤风吹来,医生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了费丝的手臂。她身子一缩,瞬间失去了平衡。饥渴的灰色空间在她向它跌落过去时咧开大嘴笑着。很快,她滑动的靴子再次找到了立足点。她撤了一步,离开峭壁,不知道医生的手到底是扶住了她还是推倒了她。

  费丝并没有感到害怕,可医生的眼神中却充满着恐惧。他的眼睛泛着美丽的咖啡色,眼角起了皱纹。他退缩了,仿佛有人正对着他的眼睛放出了一道亮光。一瞬间,仅有一瞬间,他似乎能够认真地看着她了。

  他赶紧眨了眨眼睛,松开她的手腕。她能够看到他工作时的理智像窗帘一样被拉了回来。

  “你看,这就是为什么应该小心注意的原因。”他用尖刻却又不太像是在责备的语气说道,“像你这样的小家伙可能会被风吹走,那后果会怎样呢?”

  我是血肉之躯,不是一个仙女。我和你一样会受伤、会流血。

  “我能明白。”医生继续说道,语气软了下来,“你不愿相信你的父亲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很难相信他会这么做。”费丝答道,“也不可能相信他会做得这么笨拙。”

  “那你的解释是什么?”

  “你说你曾在我父亲的脑袋后部和前部发现了几处肿块。他会不会是从后面遭到击打才向前跌去的?”

  “啊。原来这就是你的猜测。”医生叹了一口气,露出一抹苦笑,“桑德利小姐,你知道验尸官最糟糕的敌人是什么吗?是小说。你是个小说迷,对吗?我认得出那种羞涩、梦幻的表情。”

  那一刹那,费丝很想知道,若是让医生直接体验一下从悬崖上坠落下去的感觉,会不会对他的调查有利。

  “我十分理解这种诉求。”医生继续说道,“当你可以活在绑架、谋杀、家族秘密和隐藏密道里面时,为什么还要忍受枯燥无味的现实呢,啊?所以你们这些年轻小姐就会带着满脑子的幻想、错觉和狂热的想法以及天马行空的猜测找到验尸官——”

  “我很惊讶这些东西竟然都能被装进我们女性小小的头骨里。”费丝略带刻薄地答道。她看到医生的脸色有些发白,却还是诚挚地继续说道。“父亲从一开始就憎恨维恩岛。他去世的那一天,一封信——”

  “听着,我亲爱的。这座岛屿上的每一个男人、女人或是孩子都与我相识多年。哦,我们也有‘罪犯’……但没有杀人犯。相信我,我从他们额头的斜度就能认出来是谁。”医生转过身,离开了悬崖,语气十分肯定,“瞧,现在你可以把自己荒谬的想象放到一边。这样能让你放心吗?”

  “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费丝只能这么说。

  “我不会向任何人提起你的这些想法的。”杰克勒斯医生和蔼地说道,“我劝你也别这么做。”

  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是无法从法律上得到帮助的。如果我想找到那个凶手,就必须自食其力。

  回到家,医生被迎进门去,带到了茉特尔的面前。费丝溜回楼上,沉浸在挫折之中。她在门边找到了一只被木塞塞住的不起眼水壶,里面果不其然放着一只死老鼠。显而易见,瓦列特太太愿意按照她的要求提供死去的啮齿类动物给她,却不愿意提及这种事情。

  费丝把它带回自己的房间。看着那条蛇像流出的油一样从笼子里爬了出来。她感觉自己肚子里拧紧的结松开了。它优雅地张开下颚,从头部开始吞噬那个毛球。老鼠就这样消失在了那条蛇油亮的身体里。费丝让它爬上自己的手臂,环绕着她的脖子。

  就在此时,她听到门外楼梯平台上传来了什么动静。有人正鬼鬼祟祟、小心翼翼地扭转门把手。鉴于她最近动手拧过家里的每一个把手,她听出了那微微嘎吱作响的声音。那是她父亲房间的房门。

  费丝冲出房门,猛地停在了楼梯平台上,身上那条蛇也紧张地弯起了身子,被如此突然的动静搅得十分不安。

  保罗·克雷正站在牧师房间的门口。

  “你在这里做什么?”费丝质问道。

  保罗吃惊地盯着她,眼神落在了她脖子上的那条蛇身上。

  “这只是一个挑战……”他开口说道,撤步退回楼梯间。

  “你这个小偷!”费丝咬牙切齿地说,“你偷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他低头望了望手中的剪刀,“我只是想要……几根头发。他们问我敢不敢带几根头发回来。但我不想撬开棺材。后来杰克勒斯医生为了验尸把它带走了。我想他的房间里应该还有些头发……”

  “你怎么敢这么做!”费丝实在是怒不可遏,就算一对巨大的黑色翅膀正从她的肩膀上猛地冒出来,她也不会感到惊讶。一缕头发是最亲昵的礼物或纪念。除了至亲至爱之人,没有人可以拥有这样的宝藏,手里拿着剪刀潜入别人家中的呆子就更不行了。“他已经死了,还无处安葬。这还不够吗?你们这些人还必须把他剪成碎片吗?”

  保罗畏缩了,用惶恐的眼神望向楼梯。与此同时,费丝意识到自己的耳边正传来向上的脚步声。那个人一出现,保罗就会被发现,会被当作闯入别人家卧室的入侵者。一声微弱的尖叫就能为他的命运盖棺定论,维护费丝自己的清白无辜。

  但费丝并没有尖叫,而是抓起保罗的袖子,迅速把他拖下平台,拽进了自己的房间。意识到自己正身处费丝的卧室,他倒抽了一口气,可她并没有给他说话的时间,而是拽着他穿过第二道门、来到了屋顶花园。

  她飞快地弯下身子,在一把小巧的木头凳子上坐了下来。

  “坐下。”她咬着牙说道,“不然楼下的人会看到你的。”

  保罗顺从地坐在了屋顶花园的对面,用迟钝焦虑、不可置信的眼神凝视着她。

  她做了什么?费丝只身一人和一个陌生男子待在一起——不是医生,不是亲戚,也不是家族的密友。她曾被一遍又一遍地告知,名誉就是一个女人的全部。她就像一个气泡,随时可能被亲密戳破。站在楼梯平台上的她曾是一根由力量与怒火铸成的黑色柱子。走出门外,她却突然感觉自己格外的脆弱。

  她意识到,自己的后背正紧紧贴着格子花架,仿佛尽可能保持最远的距离就能挽回她的名誉似的。在保罗的眼中,她也看到了同样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慌。他把身子紧紧地贴在了对面的墙壁上。

  “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低声问道。

  “你为什么要允许我这样做?”她回敬道。

  一阵长久的沉默。两人的心里都没有答案。

  她能够强烈地意识到保罗的不同,仿佛他们是两个水火不相容的部落派出的战士狭路相逢。

  但她还是来了。

  “是谁叫你来冒险的?”费丝终于开口问道,声音还夹杂着一丝好战的意味。

  “几个朋友。”保罗的语气并不明朗,但费丝正在学着看透他,“大家都说你父亲的鬼魂出现了——”

  “谁?”费丝问道,“谁说的?”

  “所有人都这么说,整座岛屿都传开了。”

  整座岛屿。费丝的谎言传播速度比她想象的还要快。

  “他们知道我为了拍照帮忙移动过他的尸体。”保罗继续说道,“不过他们打赌我不敢在他的鬼魂飘荡在上空盯着我时回去再碰他一次。头发就是证明。”

  “那些花是为了证明什么?”费丝问道,想起了温室中那几捆鲜花。

  保罗盯着自己的指关节看了半天。费丝感觉到他有些不好意思。

  “它们是我父亲送来的。”他说,“他觉得你们可能需要一些花……为房子除味。”

  费丝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行为还算是合理的。可不管怎么说,克雷还是在给一个新寡妇送花,况且那些粉色、黄色的花朵看上去并不是十分肃穆。她不知道克雷的妻子是不是那种喜欢嫉妒的妇人。

  “我没有在葬礼上看到你的母亲。”想到这里,她开口说道。

  “自从她自己的葬礼结束之后,就再也没参加过别人的葬礼了。”保罗简单明了地回答。

  费丝没有对他说什么友善温和的话,因为那肯定会让人觉得虚伪做作。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超脱于这些事情之外了。于是她什么也没有说。

  “医生来这里做什么?”换保罗发问了。

  “他是验尸官,来调查我父亲的死因。”

  保罗露出了真正感兴趣的表情。

  “你有没有把你告诉我的事情告诉他?你有没对他说你觉得有人谋杀了——”

  “你指的是我的幻想和错觉吗?”费丝反驳道,“因为看了太多的小说而给我带来的狂热想象?”

  “你真的告诉他了!”保罗睁大了眼睛。费丝说不清他是在佩服自己还是感到难以置信,“你是真的相信。”

  “可你不信。”费丝尖刻地回答。

  “没有人喜欢他,但这种事情也不至于要了他的命。”保罗眯起双眼,“他害得我朋友几乎变成了瘸子,对待所有人都很小气,结果还是个骗子加伪君子。可没人会为此杀害一个人。”

  听到对方对自己父亲的描述,费丝咬紧了牙关,可她还在为医生拒绝听她的意见时所给出的理由感到愤怒。她克制不住了。交谈是一件危险却又快乐的事情,即便是和眼前的这个敌人。它让费丝意识到自己是如何被困在了自己的思绪、这座房子和桑德利家族之中。

  “是这样的,有人出于某种原因谋杀了他。”她火冒三丈,“在他去世前的那天早晨,有人曾交给他一封没有署名的信。这让他感到很恼火。他不愿谈起它,还把它烧掉了。紧接着,他半夜三更溜进了黑暗之中。我想他是去和什么人见面了。我想是那封信强迫他这么做的。”

  “他的手枪丢了。他没有朝自己开枪,所以如果他出门时还随身带着它,一定是出于防身的目的。”

  “如果有人要袭击他,那他为什么不朝他们开枪呢?”保罗问道。他再一次凝视着她,眼神和她第一次看到他的面容时一样冷漠无情却若有所思。

  “我不知道。”费丝不情愿地承认,“不过他的脑后和前面一样带着伤痕。我想应该是有人从背后袭击了他。”

  “当晚有没有人听到马车或马发出的声音?”保罗沉思着问道。

  “没有。”费丝回想着,“不过风倒是挺大的。”

  “他们有可能把车停在了远处,然后走过来。或许他们是坐船或徒步过来的。”他眯起双眼,“这座房子距离其他地方有几英里远。任何半夜三更这里来的人都要离开家一两小时。当然,除非他们早就潜伏在你家了。”

  费丝缓缓地点了点头,采纳了他的意见。不过,最令她感到震惊的是,自己竟然能够听到有人在回复她时不认为她的想法是荒谬的。有那么一瞬间,她希望自己从没有恨过保罗·克雷。

  她接下来说出口的话让她自己都感到惊奇。

  “我想要你来帮助我。”她说。

  “帮助你?”保罗笑了一声,“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体面地埋葬我父亲之前,我们是不能离开这座岛屿的。”费丝冷冷地说道,“你父亲在给我母亲送花。我们留下的时间越久,他们就会变得越亲密。你想要我这么一个姐妹吗?”

  保罗的眼神如匕首般刺向了她。那一刻,费丝以为他会猛地起身离开。

  “我宁愿被人活生生地扒了皮。”他回答。

  “那就帮我找到杀害我父亲的凶手。”费丝回答,“这样你就永远也不需要再见到我了。你了解这座岛屿,可以和岛上的人说话。你可以查出当晚是否有人曾无缘无故地外出。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到任何地方去——”

  “我还要学习!”保罗抗议道,“我还有工作,帮助我的父亲——”

  “没有人把你和《教义问答书》一起关在房间里,或是每时每刻都想知道你的去向。”费丝说道,“你可以自己出门散步,或是和街上的人聊天。这不一样。”

  令人发狂的是,保罗的目光很难让人看透。她觉得他和他父亲的照相机一样,几乎不怎么眨眼,可以毫不留情地把所有细节尽收眼底。

  “这对我有什么好处?”沉默了好一阵子,他开口问道。

  费丝犹豫了一下,然后缓缓掏出自己的盒式吊坠。父亲与众不同的一缕深褐色头发正蜷缩在里面,是她在守灵时剪下来的。想到自己会惊扰到它们,她的内心深处感到一阵痛楚,不过她需要一位同盟。

  “如果你没能带着我父亲的头发回去,你的‘朋友们’会怎么对待你?”她问道,“他们会不会嘲笑你?说你是个懦夫?”

  保罗的脸红了。费丝知道自己伤人的话语正中红心。她小心翼翼地拿出那一缕头发,然后把它分成两份,一半塞回吊坠中,另一半则用食指和中指夹着。

  “过来拿。”她说道。

  保罗看了看那些头发,随后又看了看费丝,显然有些矛盾。那段神圣不可侵犯的距离依旧横亘在他们中间。紧接着,他站起身,紧张地弯着腰,以免地面上的人发现自己。这样的动作惊扰到了那条蛇,吓得它把肌肉蜷成了之字形,嘴里还发出了微弱的咝咝声。保罗吓得身子一缩撤了一步。这样的画面让费丝心中充满了第一次与他对话时那种恶意满满的快感。

  “如果你这么喜欢冒险,保罗·克雷。”她说,“那就过来。我要向你发起挑战。”

  保罗似乎被那条蛇黑黄相间的身体缓慢移动的动作弄得有些恍惚。

  “别露出那么害怕的表情。”费丝低语道,“这种蛇不咬人。”她看到保罗一只手抽搐着,似乎正在考虑要不要伸出手去。“它会把猎物勒死。”她颇有建设性地补充道,并心满意足地看着他退了回去,“你不敢,对不对?”

  他缓缓向前挪动,猛地一跃,从她的手指间夺过了那些头发。与此同时,她则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死不放手。

  “如果你把我今天告诉你的秘密告诉任何人。”她厉声低语道,“我就对他们说,你实在是太胆小,根本就不敢自己动手割下那些头发。另一半发丝还在我的手里。我知道它们是从他头上的哪里割下来的,你不知道。”

  那条蛇沿着她的手腕滑下来,悄悄移动到了他的手背上。他用力地抽回那只手,退了几步,用另一只手掌摩擦着这只手,显然既羞愧又愤怒。

  “你也敢接受挑战吗?”他反驳道,“滨海路的瞭望屋每个礼拜一都会举行一场狗捉老鼠的比赛。到那里去找我——我们可以谈一谈你宝贵的谋杀案。”

  费丝听说过这种在酒馆地下室里进行的“运动”。梗犬会被丢进一个藏有老鼠的深坑中,遵照命令尽快杀光那些老鼠。保罗知道她不应该去观摩那种事情。他这是在再一次提高价码。

  “那我到时候能在那里看到你吗?”他问道,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不,我想不会的。”

  一阵风搅动了树叶,把他们两人都吓了一跳。

  “我该走了。”保罗说道,声音更加低沉,语气也没那么好斗了。他朝着地面点了点头:“海边没人吗?”

  费丝转过身去,透过树叶和花格的缝隙向外望去。她什么人也没有看到,于是回过头来看着他,点了点头。

  保罗小步快跑过被爬藤植物整齐覆盖的拱顶,消失在她的视线里。走下楼梯时,她听到了轻快的脚步声。

  费丝坐下来听着。没有人尖叫。他没有被人发现。他们还没有被人发现。

  她不敢相信自己竟和一个年轻男子单独进行了一场私密的对话。保罗和她年纪相仿,但已经足以对她实施不轨之举。费丝感觉全身都像是被烧焦了似的,不仅让人恶心,还脏兮兮的。她的衣服也令她发痒。如果望向镜子,她生怕自己会看到什么东西破碎的痕迹。

  她为什么要提起这件事情呢?保罗·克雷到底有什么了不起,能让她说出、做出如此疯狂而又野蛮的事情?

  与此同时,她又痛苦地感到十分清醒,仿佛身上已经卸下了一个负担。她任性地抛出了自己的骰子,可能算得上是拥有了一位盟友。即使算不上是朋友,但也好过一无所有。

  费丝一直记得保罗灵巧地越过大门时的样子,动作看起来是那么的简单,就像飞翔一样。她很好奇那是什么感觉。

  过了一会儿,她才想到保罗很快便相信了她说岸边没有人的那句话。不管怎么说,她本可以让他被人抓住,然后逃回自己的房间,假装不知道他的入侵。奇怪的是,她压根就没有想过要这么做,一刻也没有。 了不起的女孩系列(套装全7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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