钧窑花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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钧窑花盆
胡三衣物行李都已经收拾妥当,整整齐齐打点了三个大包袱,坐在床边,四下望望,轻轻叹了口气。正呆呆发愣时,忽听有人敲门,不禁皱了皱眉,扬声道:“我已经辞了,莫再请我。”
敲门声顿了一顿,又笃笃笃地响了起来。胡三叹了口气,起身开门,却见之前在无名巷的警察和青衣人站在门外,不禁一愣:“你们……”
许枚道:“胡师傅不请我们进屋吗?”
胡三忙道:“啊……好,好,二位里边请。”
许枚进了屋,四下打量一番,指指堆在床上的包袱道:“胡师傅怎么现在才走?”
胡三道:“主家出了那么大的事,我这心里多少……您说什么?”
许枚道:“一旦李氏被带进警局,吃不到那种特殊的调料粉,还不得把所有事情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儿招了?你猜那个在她饭食里下药、在碗底写字的人是谁?”
胡三一呆,咬牙不语。
许枚道:“如果我是凶手,昨天就该收拾行李离开冉城了。”
胡三冷笑道:“这位先生,你说我是凶手?”
宣成道:“所谓丁忱临死前写下的血字,本是一个‘木’,却在凶手离开之后、警察到来之前被人改成了‘禾’。”
胡三一愣,冲口道:“谁改的?”
许枚道:“一个七点之前就进了巷子、一直藏在老柏树上的人。”
胡三大惊,额上渗出一层汗珠:“树上有人?”
许枚道:“当然,秋夫人就是被这个人约出来的。”
胡三抹了把汗,强打精神道:“这……他既然七点之前就进了巷子,那……那他应该看到巷子里发生了什么。”
“是呀,他看到了。”许枚坐在窗下的小竹椅上,微笑道,“这个藏在树上的人叫荣萼……”
“荣萼?”胡三大惊,“他不是早就辞职了吗?这时候回来干什么?”
“这个不劳胡先生操心。”许枚道,“荣萼看到一个熟人躲到了竹筐底下,还看见这个人把随后来的丁二少爷一刀刺死。当然,此时的丁二少爷已经踉踉跄跄扑倒在地,毫无反抗之力。”
胡三咬咬牙,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荣萼他……鬼鬼祟祟躲在树上,本就奇怪得很,他的话……您信吗?”
宣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轻轻打开,里面是一撮不知从何处刮下的青苔。
“这是……”胡三莫名其妙。
许枚道:“荣萼是花匠,对这些花花草草的最熟悉不过,这种青苔叫‘茸茸缕’,罕见之极。胡师傅最近没出过城吧?”
胡三见许枚一脸神秘,心里顿时怯了:“没……没有。”
许枚道:“‘茸茸缕’只可能生长在离地一丈五尺处、长年被柏树荫蔽的百年老砖上。在冉城,只有丁家老宅东侧的那道院墙上有一小片,偏偏在这一小片‘茸茸缕’上,有一个脚印。”
胡三脸色微变:“那这个……”
宣成又取出一只鞋子,无奈望天:偷来的“证据”,这东西做不得数啊。
许枚道:“这是胡师傅的布鞋,所幸鞋底缝隙很深,我们在里面发现了枯朽的‘茸茸缕’。”
胡三脸色大变,猛地掀起床单,只见原本放在床下的一双布鞋只剩了一只,顿时怒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我是凶手?荣萼那小厮素来奸懒馋滑,你们连他的话也信,这真是……真是……”
“这缕干苔你怎么解释?”许枚道,“荣萼还看到,那个凶手用竹竿撑在西原洋行的墙根,爬过院墙。这些苔藓应该就是爬墙时沾在他鞋底的。这种苔藓罕见至极,我们请冉城书院的生物学教授看过,老先生高兴得什么似的,一个劲儿地说此物贵比黄金呢。胡师傅,如果荣萼证词不实,这些‘黄金’怎么可能出现在你的鞋底?”
胡三双目渐渐充血,恨恨地“哼”了一声。
许枚继续道:“凶手杀死丁忱后,爬墙进入丁家老宅,脚印也留在老宅的泥土路上,胡师傅,这些脚印和您的鞋子分毫不差。”
“胡说!”胡三道,“我走的都是石板路,怎么可能留下脚……你诈我!”胡三狂怒地扑上前去。
许枚轻轻避开,顺手按住胡三肩膀道:“招了吧,胡师傅。”
胡三吃不住许枚这一按,闷哼一声,顺势坐在地上,咬牙切齿道:“荣萼……小畜生……”
宣成走到胡三身边,沉声道:“为什么杀丁忱?为什么栽赃李氏?”
胡三恨恨道:“他们撞死我儿子,还诬陷他是毒贩!”
宣成、许枚对视一眼,宣成道:“是去年七月的那件案子?”
胡三索性伸开四肢躺在地上,喃喃道:“我儿子下了船……本想着抄条近路到耍子街找我。没想到,在造船厂后面的小路遇到两伙卖烟膏的火拼,又是枪,又是刀,打得血流成河……我儿子不敢再往前走,悄悄折返回去,正遇到丁忱和李氏开着那辆龟壳似的汽车醉醺醺地撞进这条小路来……我儿子心善,远远地便挥手拦着那车,谁知道丁忱那畜生眼见路上有人,也不停不躲,径直撞了上去……”
许枚叹道:“醉酒驱车酿成大祸,固然不该,可是……”
“可是什么!你知道什么!”胡三恶狠狠瞪着许枚,“那火拼的匪徒听见汽车的声音,只道是来了警察,当下作鸟兽散。当时我儿子还活着,丁忱却连车都没下,径直向前开去。那李氏更是歹毒,开不多远,看到满地死尸烟膏,当下便让丁忱停了车,拾了几包烟膏回去,藏在我儿子身上。”
宣成“嘶”的一声:“竟是这样……我早先听几位老警察说过,那件案子疑点不少,最后是被丁家和李大帅联手压了下去。”
“是啊,那老警察……他是个好人,是他看不过去,把实情告诉了我。这仇我一定要报啊,我一定要报啊……可我怎么报?丁家和李家好大的势力。”胡三惨笑道,“我突然想到,如果李家的人杀了丁家的人,会是个什么局面?丁忱开车撞死我儿子,我就要他的命,李氏用烟膏栽赃我儿子,我就用罂粟粉坏她名节。警官、先生,我这个主意这么样?”
许枚无奈摇头,思索片刻道:“看来丁忱不知道他撞死的是家里大厨的儿子,否则不会容你继续留在丁家。”
胡三道:“他当然不知道,我自也不会说的。”
宣成道:“你儿子身上没有带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所以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胡三惨然道:“农村孩子,哪有什么证件。要不是那老警察把他的尸体送来,我还不知道他死了。”
宣成惊疑不已:“可那个老警察是怎么知道他是你儿子的?人是丁忱开车撞死的不假,这老警察怎么知道,在你儿子怀里藏烟膏的是李淑尤,难道他在车祸现场吗?”
胡三登时愣住了。
宣成叹了口气:“那老警察长什么样子?他穿着警服吗?你看过他的证件,还是……他告诉你他是警察?”
胡三像是被定住了,半天说不出话。
许枚小声道:“警官,你早就关注过去年这件案子对吗?”
宣成道:“那件案子最大的疑点,就是车祸中遇难少年的尸体无故失踪。”
胡三猛地坐起身来,嘴唇簌簌发抖:“他……他是怎么知道的?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宣成道:“那老警察长什么样子?他什么时候来的?”
胡三重重一拳捣在地上,涩然道:“他是今年五月初来找的我,当时是夜里十一点多,他戴着口罩、墨镜、手套,我没看清他的模样,只看见……他小胳膊上有一片斑斑点点的伤疤,像是烫伤。”
“嘶——”许枚倒吸一口凉气,“又是这种伤疤?他有没有和你说些别的什么?”
胡三眼泪滚滚,摇了摇头。
许枚忙道:“你再想想。”
胡三哽咽道:“我当时只觉得天都塌了,恨不得索性随我儿子去了,哪记得他说过什么……”话未说完,他早已呜呜咽咽泣不成声。
许枚皱眉不语。
宣成道:“如果这个小臂上有伤疤的人就是那个抚陶师,他的所作所为应该和瓷器有关。”
许枚点点头,四下看去:“可是胡三这屋子素净得很,半点装饰都没有……”
胡三突然抬头,抽噎着道:“他……他拿走了我家窗台上的一盆花,说权当为我送来儿子尸体的报酬……”
许枚眼前一亮,急上前两步道:“花盆是什么样的!”
胡三被许枚吓了一跳,抹了一把泪,结结巴巴比画道:“这……这么大……六个弯弯,从上面看花瓣似的。”
许枚蹲在胡三身前,又问道:“颜色呢?那花盆是什么颜色?”
胡三道:“是蓝色……有些地方是紫色,流油挂水似的……”
许枚“呵——”地长吸一口气:“钧釉?那底呢,有款识吗?就是……花盆底下有字吗?”
胡三苦着脸想了好久,才道:“没……没有吧……”
许枚叹道:“可惜,可惜,宝器蒙尘。”
宣成道:“看来那人盗尸送尸,都是为了换胡三家的这个花盆?”
许枚不解:“若真如此……以他的狠辣手段,直接抢走便是,何必如此费力盗来尸体换走花盆?”
宣成摇摇头:“我也想不通。”
许枚起身道:“那胡三呢,带回警察局还是……”
宣成道:“带回捕门。”
胡三茫然抬头:“我……不用去警察局?”
宣成道:“出去吧,门外有人等着你。”
胡三不明所以:“你不抓我?”
宣成道:“拿上你的行李,跟门外的人走。”
胡三张了张嘴,终是没敢问出口,一把抱住行李,战战兢兢溜出门去。
许枚一脸惊骇地目送胡三出门:“门口有人?来的不是只有我们两个吗!你怎么不告诉我?”
宣成轻轻“哼”了一声,透着几分小得意:“你不是也没告诉我那什么‘茸茸缕’吗?还有那只臭鞋,凭什么让我揣在怀里?”
许枚小声道:“什么茸茸缕,那是我出门前从我家后院墙角刮下来的普通苔藓,再说了‘柳丝袅袅风缲出,草缕茸茸雨剪齐’,这是白居易写春草的句子,怎么可能用作苔藓的名字?”
宣成一咬牙:“我就说这种湿乎乎的东西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名字……”
许枚道:“这且不说,秋夫人呢,她可以回家了吧?”
宣成道:“我们会安排最好的大夫为她诊治,等她醒了就能回家,不过丁家老宅这地方还是不要住了,邪性得很。荣萼的事情到现在都没查清楚,他处心积虑进入丁家老宅要找什么?老宅后花园的水池为什么那么深,还有……那个手臂上有疤的人从瓷灵那儿打听了些什么事,我们都一无所知。”说着他抬起眼皮,定定地望着许枚,“或许你能告诉我?”
许枚一愣,赔笑道:“这个……她的灵蕴非常虚弱,离消亡不远了,如果今晚再任由她化作瓷灵,恐怕……恐怕之后她就是一件死物了。我已经把她送去修补,估计她两个月内无法现出灵体。”
宣成皱眉道:“你一点都不着急?有个和你一样的家伙为了几件瓷器到处杀人放火!”
“杀人放火?不至于吧警官。”
“不至于?”宣成恼道,“豇豆红太白尊和柳叶瓶、祭红釉玉壶春瓶、郎窑红观音尊、钧窑花盆,每一件他想要的瓷器,都能牵扯出一件甚至几件命案,而且他掌握着一种奇怪的剧毒,这个人太危险了。”
“可是……这个瓷灵我必须要救,如果再逼她现出灵体,她怕是撑不到说完你想听的话。”许枚说着摇摇头,“我越来越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头,无论是四个多月前送尸体换花盆,还是两个月前从丁忱那里换走观音瓶,还有挟制娄雨仙盗取玉壶春瓶——别忘了季鸿的事情是娄雨仙的手下雷猛夫妇自作主张,和幕后人物的计划背道而驰。这个人获取瓷器的手段似乎非常柔和,不像对付兴云镇杜家那样残忍酷烈,所以‘杀人放火’这四个字放在他身上,多少有些不妥。”
宣成不悦:“你想说什么?”
许枚道:“我想问问,捕门对铁拐张、独眼赵、海饕餮和娄雨仙的审讯怎么样了,他们背后的主使者是一个人吗?”
“隐堂的事,缉凶堂无权干涉。”宣成有些烦躁,盯着许枚双眼问道,“你这个抚陶师不辞劳苦赶去兴云镇,真的只是为了找杜士辽‘收货’吗?你离开兴云镇的第二天,杜家便突遭横祸,鹿童也暴露身份被铁拐张杀死,控制这些凶手的正是一个善于使毒的抚陶师。还有,江老板听到这世上有第二个抚陶师的时候,惊骇之情溢于言表,可你听铁拐张、海饕餮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似乎不是很惊讶。”
许枚沉默片刻,叹道:“杜士辽的死与我无关。”
“那蓝色的世界是怎么回事?你之前亲口说过,你曾见过这种所谓‘幻术’。”宣成咄咄逼问。
“这个……我还不便说。”许枚咬咬嘴唇,低下头去。
宣成不知再说些什么,二人默默无语,在胡三这间小小的瓦房里闷坐良久。宣成道:“我先回警局,李家的人也该上门来闹了。”
许枚道:“好,我也要去看看那件观音瓶,那缮宝师胆大得很,最喜欢动刀动钻的。”
宣成点点头,二人并肩出门,耍子街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却早已没了胡三的影子。 深夜古董店.寻瓷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