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王赏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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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王赏功
赏花赏雪是江蓼红的休闲消遣,姬扬清是头一回来。
冉城这座梅园很大,红、黄、白三色梅花或成片铺种,或点缀怪石亭阁之间,独具情调。冬雪初降,梅花也只是枝头的点点小苞,偌大的梅园不过三三两两的歇脚客,竟是一个游人也不见。
江蓼红拉着姬扬清坐在小亭里,倚在吴王靠上。一茎梅枝透过山石的孔洞,探入亭中,难得的是,枝头一点花苞,竟然早早地吐出了淡淡的粉色。
“伤可好彻底了?”江蓼红递给姬扬清一只白铜小手炉。
“好透了,我今天是骑自行车来的。”姬扬清轻轻活动着肩膀道。
“那好,你跪下,我要审你。”江蓼红道。
姬扬清轻哼一声:“瞧瞧,红丫头疯了,审我什么?”
江蓼红道:“好个女法医!好个验骨堂的高手,瞧你做的都是些什么傻事,你只实说罢。”
姬扬清眼神闪烁:“我何曾做什么?你不过要捏我的错儿罢了,你倒说出来我听听。”
江蓼红来气:“行啦!我不和你演什么‘兰言解疑癖’了,老实交代,你为什么替那个小魔头挡枪,没头没脑扑过去,万一伤着要害怎么办!这段时间你在养伤,我忍着没好意思问,还不敢告诉干娘,你今天必须老老实实给我交代清楚!”
姬扬清早知道江蓼红叫她出来“赏花”的目的:“我也不瞒你,当年带走我的是孙杏慈。”
“孙杏慈?医毒双绝孙杏慈?这个人……总有快十多年没有在江湖上现身了。”江蓼红惊道。
姬扬清道:“她死了,被人杀死了。”
江蓼红又是一惊:“医术精湛,天下景仰,毒学高深,江湖震惧,救人无数,杀人如麻。这样的人物,谁能杀得了她?”
姬扬清眼圈微红:“那人要杀的是我,她为我挡了一枪。我为她儿子挡一枪,也算报答她了。”
“乔七是孙杏慈的儿子?”江蓼红惊呆了。
“准确地说,是其中一个孙杏慈的儿子。”姬扬清放下暖手炉,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这个是姐姐‘医’,这个是妹妹‘毒’,乔七是‘医’的儿子。”
照片上是两个美貌少妇,五官身形一模一样,“医”怀中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眉清目秀,穿一件五毒肚兜;“毒”拿着一只漂亮的小风车,正在逗孩子玩。恐怖的是,那肚兜上的五毒似乎不是绣上去的,而是活物:那只蜘蛛已经结了网,蟾蜍也爬到了孩子身上,黑白花的小无常昂起头来,正朝那笑得一脸纯真的孩子吐着信子,风车上还趴着一只六条腿的怪虫,只看照片都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孙杏慈有两个?”江湖皆道孙杏慈性格变幻无常,时而慈悲如菩萨,时而狠毒如罗刹,原来竟是姐妹两人,这可是爆炸性的内幕消息,不由得江蓼红不惊。
“对,‘医’行善无数,‘毒’杀人如麻。”姬扬清道。
“这孩子就是乔七?”江蓼红看到那孩子眼角那颗月牙形的泪痣。
“就是他。”姬扬清摩挲着照片道,“‘医’善于用各种毒药来治病,比如砒霜可治疟疾、痈疽,马钱子可通络止痛、散结消肿,夹竹桃强心利尿、祛痰杀虫,眼镜蛇可祛风通络,蜈蚣可治惊痫风搐。我学的就是这些,到十五岁上,已经可以自己开方子治病救人了。‘医’很欣赏我的才华,在我十六岁生日那天,‘医’为我举办了成年礼,还送了我整整一瓶‘雨蒸花’。‘医’性子孤僻,住得也隐秘,来参加我成年礼的只有‘毒’,还有‘医’的好朋友程堂主。那天晚上,我收治了一个病人,我没能治好他。”
江蓼红静静地听着,只觉得姬扬清语调平缓而哀伤,全然不是平时天雷地火的样子。
“病人心力衰竭,几无可救,我刚刚被长辈们夸奖了一整天,心气正高,如果这人救不回来,那岂不是丢人现眼?我一时心急,加大了夹竹桃的用量,结果……结果他当晚就死透了。”
“啊……”江蓼红轻呼一声。
“他的副官带兵围了院子,无论人畜,一概杀绝,大火吞没了‘医’辛苦营建的山庄,几个仆人有的被烧成焦炭,有的被乱枪打死,还有的是被活活吓死的。‘医’六岁的孩子扑在我的怀里,一颗炮弹在离我们三丈远的地方炸开,孩子的额头被飞溅的弹片刮出一道深深的伤口,我也被炸伤了一条腿。后来‘毒’抱着孩子大开杀戒,那些士兵像放在火炉里的黄油一样融化,那个副官像疯了一样命人把炮弹砸进‘毒’和孩子藏身的药房,连梁柱砖瓦都被烧熔了。程堂主拉着我跳进地窖里。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医’杀人,弓弩、飞针、钩网,还有隐藏在石缝里的几百条无常。天亮时,冲进山庄的士兵已经没有了活口,程堂主抱着我走出地窖,藏在假山后的副官突然跳出来朝我开枪,披头散发的‘医’挡在我身前,那颗子弹穿透了她的身体,打伤了我的手臂……”
姬扬清不顾寒冷,卷起衣袖,手臂上果然有一处旧伤。
“‘医’临死前对我说,不要学医了。程堂主觉得可惜,建议跟他当法医。‘医’点点头,望着被炮火轰碎的药房咽了气。那个副官在满地尸体里搜寻子弹,被几十条无常缠在身上,死得五颜六色。我以为‘毒’和孩子已经被火炮炸得粉碎,便只收殓了‘医’和山庄仆人,又放了一把火,把山庄烧成了白地。然后跟着程堂主来到验骨堂,我是个不称职的大夫,更适合和尸体打交道。”
姬扬清一席话说完,口干舌燥,折下一截梅枝,舔着上面的雪。
江蓼红好容易才回了魂,那一晚惊心动魄用这样平淡如水的语调娓娓道出,更令人毛骨悚然:“额头上的伤疤,眼角的泪痣……”
“还有他笑起来的样子,他说话的口音,他用的毒……他一定是孙杏慈的孩子,被‘毒’抚养大的孩子。”姬扬清有些呜咽,“我为他挡了一枪,可他罪太重了……对了,他年纪小,还不到二十岁,是不是能宽宥……”
“怕是很难……”江蓼红艰难地说了一句实话。
姬扬清黯然垂首,把梅花枝咬得粉碎。
“宣探长来问过你了吗?”江蓼红小心地问。
“天天来看我,给我送过炖猪蹄、乌鸡汤、羊肉汤、桂圆粳米粥、红枣银耳粥,同一个病房的病人都以为我是个坐月子的。”
“都是他自己做的?”
“有的是他做的,有的是买的。”
“你怎么分辨出来的?”
“齁嗓子的一定是他自己做的。”
“不对……我是想问,他就不问你为什么帮乔七挡枪?”
“他问来着,我不知怎么和他说,他抓耳挠腮半个月了。”“也是可怜,要不我去替你说?”
“别,还是我自己去吧。”
“他在晴窗小舍喝茶听小曲,你现在去还能赶上。”
“姐姐陪我吧?我骑车带你。”
“嗯……也行,我还没坐过自行车呢。”
这场初雪下得不大,但气息绵长,入夜之后,地面上也渐渐白了起来。
陈菡趁着雪色偷偷溜进了容悦楼,陆衍正捧着那枚西王赏功金钱,在灯下细细欣赏。
“老头子,猜猜我是谁。”陈菡从背后遮住了陆衍的眼睛
“小妮子,又淘气了。”陆衍的声音浑厚而充满慈爱,轻轻握住陈菡的手,缓缓回过头来。陈菡两瓣红馥馥的嘴唇已经贴在他的额头。
“我想你了。”陈菡亲吻着陆衍略显干枯的眼皮、面颊,最后在干涩的嘴唇上轻轻一啄。
“我也想你。”陆衍道。
陈菡像小猫一样坐在陆衍怀里,伸手拿起西王赏功,仔细端详。
陆衍轻轻抚摸着陈菡的手臂,叹了口气:“是我害你搅进这场是非。”
陈菡笑道:“这话说得亏心,明明是我表姐表弟逼你去做那些事。”
陆衍笑了笑,抚着陈菡的头发道:“你说,那个在花觚里藏电蝎的,到底是什么人?我们才是乔七的生意伙伴。”
陈菡把头靠在陆衍肩上,软绵绵道:“不知道,不过那个花觚不是我们需要的,乾隆接到孙士毅密奏时,这只花觚并不在身边,关于西贼沉宝的消息,它一无所知。”
陆衍轻轻握住陈菡拈着金钱的手,痴痴笑道:“有了它,我们就不需要从这些瓷器那里打听西王沉银的消息了,这枚金钱是武云非从四川买到的,只要问清楚它自何处现身,我们就能知道西贼藏银之处,请回被掠走的诸王金宝……”
陈菡神色凄苦,泫然欲泣:“所以我们不需要去找那些瓷器对不对?也不需要我了对不对?”
陆衍一时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我……我哪能不需要你!你是我心尖儿上那块最红的肉,你是我的命!”
陈菡红着眼圈在陆衍胸口蹭了蹭。
陆衍亲吻着陈菡的额头:“别胡思乱想,我这辈子注定是你的人了。”
陈菡轻轻“哼”了一声,把金钱放回桌上,一欠身子吹熄了蜡烛。 深夜古董店.炼金弄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