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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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蝎
留在别墅的陈菡、陆衍、丁慨都老老实实守在客厅,只有韩星曜没心没肺地让小女仆给盛了一大碗肉汤,坐在茶几前和油汪汪的牛羊肉奋战,看得几个小女仆直打嗝。韩星曜满不在乎,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可抗不住饿。
顾和没敢把那娆主仆的尸体抬进别墅,别墅玄关旁有一个小小的门厅,顾和命牧工取了两张厚实的羊毛毯子和两张素净的被单,将尸体暂时安置下。
“找到了吗,人怎么样了?”陈菡见顾和三人进来,忙起身问道。
顾和可不敢对客人们说门厅里放着尸体,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姬扬清摇摇头:“主仆两个都死了,凶手在这里面。”说着她揭开盖在竹篮上的布,那原本是那娆装香烛供品的篮子,姬扬清捉到无常后团了几团塞进里面。
“呀!快拿走!”陈菡探头一看,吓得脸色惨白,拍着胸口连退了几步道,“她们是被蛇咬死的?”
那所谓“凶手”睡着了似的乖乖盘在竹篮里,黑白色的鳞片在水晶灯下反射出七彩柔光。顾和想起刚才姬扬清制服无常时的泼辣手段,不禁缩了缩脖子。这法医到底什么来路,一撮药粉洒出去,被引来的大大小小几十条蛇都不动弹了,也包括这条怪蛇。草场上的蛇几乎被她一锅端了,来年春天兔子和老鼠要泛滥成灾了吧。
“是……意外?”陈菡远远地躲在一边,试探地问。
“不是,这种蛇产在南岭一带,在冉城这种干冷的地方无法自然生存。”陆衍盯着竹篮,讷讷道。
姬扬清奇道:“陆先生认得这蛇?”
陆衍道:“看过些闲书,按图索骥罢了。”
“砰”的一声,别墅大门被粗暴地撞开,接着便是“稀溜溜”一声长嘶,许枚骑着马踏过玄关径直闯了进来,宣成垂着头坐在鞍鞒前,一条手臂软软地垂着,指尖乌黑发亮。
“姬法医,快救人!”许枚将死蛇丢在地上,火急火燎道,“警官中了这家伙的毒!”
这条蛇和杀害那娆的凶手长得一模一样,正是无常。
“把人放下来。”姬扬清不惊不乱也不说什么废话,手脚麻利从腰带上解下几个小药瓶,其中一个便是“雨蒸花”。
许枚一手抱住宣成,翻身下马,刚刚回过神来的顾和手忙脚乱地上前帮忙,小心翼翼把宣成搀扶到沙发上。
许枚重重一巴掌抽在马屁股上,气呼呼道:“你是马还是猪,怎么跑得那么慢!”
那胖马惨叫一声,撒腿跑了出去。
顾和焦头烂额,也没空去管这只活宝。刚才回来时特意给许枚和宣成留了门,没想到这个许老板直接纵马闯进院子,还撞坏了别墅的门。
顾和苦着脸出去把院子的大铁门牢牢锁住,万幸别墅大门只是被撞坏了弹簧锁,插销还好,顾和轻轻把门销住,拉了拉,还算结实。
“手指上没有咬痕。”姬扬清用茶水清洗了宣成的手指,娴熟地割开指尖放血,低头看看下颚粉碎的死蛇,忍不住骂道,“仗着练过‘开碑指’就敢这么蛮干,如果没有雨蒸花,天知道你怎么死的!”
黑血滴滴答答流在地上,宣成面如白纸,怔怔地望了姬扬清一眼,抽动嘴角做出个像是苦笑的表情,脑袋一歪,昏死过去。
“你……你……”姬扬清又急又恼,“你先把药吃了再睡啊!”
宣成牙关紧锁,“雨蒸花”灌不进去。
“把嘴撬开用水送吧。”许枚见宣成脸色迅速灰败下去,活像那娆主仆的死相,顿时发了急,搓着手道,“他是为了救我,这蛇本是在我背后的……”
“不能用水,‘雨蒸花’得生嚼,碎屑被唾液包裹后才能起效,他现在可不会嚼。”韩星曜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一脸艳羡地盯着不剩几粒的雨蒸花,慢悠悠说道。
“我知道!”姬扬清搭着宣成手腕,只觉脉象渐渐衰慢下去,一咬牙,将雨蒸花含在嘴里,嚼成粉糊,掰开宣成下颚,嘴对嘴将被唾液浸透的药糊喂了过去。
“呵……”江蓼红、许枚轻轻抽气。
陈菡眼瞪得滚圆,虚掩着嘴巴说不出话。
顾和礼貌地转过身去。
陆衍依然面无表情,只是轻轻低下头。
韩星曜眨着眼睛吹了个口哨,兴致勃勃地望着面红耳赤的姬扬清。
几个挤在墙角的小女仆好容易从连番惊吓中回过神来,又看见这么一番危险的香艳,一个个凑在一团叽叽咕咕说着悄悄话。
只有丁慨对姬扬清这一吻视而不见,自顾自发抖。
宣成喉结上下一滚,喉中发出轻轻的“咕噜”声。
“他咽了。”许枚喜道。
姬扬清抿抿嘴唇,怔怔地望着宣成,良久才回头道:“你们别多想,我这是……我这是医者父母心。”
“法医也算‘医者’?”许枚道。
“讨厌!姐姐你管不管他!”姬扬清红着脸咬牙切齿。
陆衍突然干巴巴道:“法医?为什么对医毒救命的手段如此精熟?”
姬扬清皱了皱眉:“精熟谈不上,略懂而已。”
江蓼红知道姬扬清向来不愿多说有关毒的事,忙扯开话题道:“许老板,武云非呢,铁丝网截住小船了吗?”
许枚摇摇头:“铁丝网被人剪断了,麻烦姬法医通知警察局到魔鬼滩打捞吧,但是捞到尸块的可能不大,要做好心理准备。”
陈菡吓得连连抽气。
许枚沉默半晌,说道:“我们没有找到小船,也没有看到尸体,不过武云非生还的可能不大。”说着他摸出怀表看了一眼:就算武云非不死,这钟点也该毒发了。
陈菡想到绞肉机似的魔鬼滩,只觉得毛骨悚然:“铁丝网被剪断了,这分明就是有人要杀武云非!这农庄里又是毒蛇,又是凶手,我不想在这儿过夜了,我要回冉城!”
江蓼红拍拍陈菡的肩膀,扶她到沙发旁坐下,又对许枚道:“越缤也没有回来,天都黑透了,散步可没有散这么久的,而且这树林里有野兽。”
许枚道:“嗯……说起来武云非的小船经过别墅窗外时,我们都在餐厅里,除了越缤。”
江蓼红道:“也就是说,只有越缤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明。”
顾和也连声附和:“对呀,当时仆人都在后院准备晚宴,牧工都在草场赶牛羊回圈,夫人也……也不在,整个云间农庄行踪不明的只有越老板。”
许枚道:“顾管事也怀疑是越老板加害武三爷?”
顾和嗫嚅两声:“我是怀疑,只是……怀疑。”
许枚疑道:“我听说武云非善于骑射,少年时还练过外家功夫,越缤身材滚圆,四肢粗短,脚步虚浮,怎么可能制服高他足足一头的武云非?”
姬扬清看看昏睡的宣成,一时有些六神无主,咬咬嘴唇,小声道:“怎么办,要出去找越缤吗?”
许枚望着窗外一片浓黑,摇摇头道:“不要出去了,天知道外面还有没有那种可怕的毒蛇。”
江蓼红见众人脸上变颜变色,轻轻拉过姬扬清,小声道:“宣探长中毒昏迷,现在你是唯一能顶事的警察,可不能乱了方寸,‘怎么办’这样的话千万不要再说,一旦丢了威慑,这些人哪个还肯听你吩咐?”
姬扬清点点头,心里转了几转,打定主意,正要说话,却听许枚道:“丁大少!你抖什么?”
丁慨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红茶,身体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茶水泼在许枚的布鞋上。
“不对,这茶有问题!”姬扬清见丁慨脸色青白,体似筛糠,忙一把夺过已被颠出大半杯的红茶。
“我……喔……呜……”丁慨吓得心胆俱裂,舌根发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努力想从沙发里站起来,却两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茶几前。肥阔的大氅里滚出一只竹雕笔筒,一尾黄豆大小的红色蝎子爬在笔筒的口沿上,慢悠悠地挥舞大螯。
“啊呀!”陈菡大叫一声,炮弹似的跳出一丈来远,一双大眼泪光闪闪:“快快快……快把那东西拿开!”
“这是三爷书房里的笔筒!”顾和一眼便认出那只微微泛着枣皮红的竹雕笔筒。
“哦,原来是蝎毒。”姬扬清放下茶盏,赤手空拳抓起那只瘦小的蝎子,放在掌心轻轻拨弄,“嗯……这品种实在罕见。”
“又……又……又……又是他!”丁慨惊骇之下,早已面无血色,颤抖着举起胳膊,只见手腕上隐隐现出一条短短的黑线,颜色似乎有些浅淡,似无还有,隐隐有向上延伸之势。
姬扬清伸手从腰带间的小玻璃瓶里摸出一粒橙黄色的药丸,塞进丁慨嘴里,回头问道:“武云非也是这情况吧?”
顾和连连点头:“正是,正是,那黑线会往手臂上蹿,三爷看了多少大夫都没个解法。”
陈菡早看傻了,伸手指指姬扬清手中的蝎子,又指指翻着眼皮狂喷白沫的丁慨,嘴张得能塞进一个双黄蛋:“武云非也中毒了?你……你们是来调查中毒的案子,不是来护场子的!”
姬扬清默不作声,权当默认。
许枚、江蓼红对视一眼:原来那抚陶师用的是这种小蝎子!
他们此前从未向姬扬清说过有关另一个抚陶师和“黑线毒”的事,那娆今早去警察局报过案,一定详细描述过武云非的症状,那时姬扬清应该已经判断出武云非是中了蝎毒,也一定对宣成说了。这么重要的线索,宣成居然没告诉他们!
“农庄有备着常用的药吧?”姬扬清拨弄着掌心的蝎子问。
顾和忙道:“有的,可是三爷不大信西医那一套,农庄常备的都是些中草药,就在后院。”
“中草药就成,我开个方子,你让仆人煎了给他灌下去。”姬扬清道。
“好好好,那劳烦姬法医了。”顾和一面躬身作揖,一面吩咐小女仆从书架下的抽屉里取纸笔来。
韩星曜游魂似的出现在姬扬清背后,懒洋洋道:“姐姐,那个是电蝎吧?”
姬扬清“嗯”了一声,继续伏在茶几上写药方,那只小小的“电蝎”就软绵绵爬在姬扬清手边,无精打采地晃着尾巴。
“有意思。”韩星曜龇着牙笑了笑,“据说电蝎行动迅疾无比,快如闪电,怎么这只蔫头耷脑的,快死了似的。”
姬扬清轻轻拨弄了一下蝎子的脊背,疑惑地摇摇头:“这东西产自缅甸,喜阴喜湿,云间农庄这种干冷的地方不适合它生活,当然无精打采。把你送到南极去,你也是这副样子。”
“又是蛇,又是蝎子,这鬼地方太危险了,我要回去!”陈菡见两人淡然自若地玩弄着蝎子,几乎要崩溃了。
顾和满脸苦涩,忙安慰道:“陈小姐别怕,现在天已经黑透了,这时候出去比住在别墅更危险,别墅二层有客房,虽然小了些,但非常干净,今天就在这里住一晚,明天一早我送各位离开,怎么样?”
“客房里有蝎子吗?”陈菡努力控制着泪水。
“客房里……应该很干净。”顾和回答得有些心虚。
姬扬清推了推眼泪吧唧的丁慨:“丁大少,觉得哪不舒服?”
丁慨嘤嘤抽泣着道:“哪都不舒服。”
“想好了再说!”姬扬清怒道。
“我……我……好像……好像也没哪不舒服。”丁慨抽着鼻子道。
“这就对了,电蝎毒会随着血脉向心脏逼近,如果不用手触按血管,是不会感觉到疼痛的,等蝎毒逼入心房,才是致命之时。”姬扬清道。
丁慨本就被吓得心神崩摧,听了这话,顿觉天旋地转,几乎要昏过去。
许枚搔搔下巴道:“嘶……说起来,武三爷的笔筒,怎么藏在丁大少怀里?”
丁慨惨白的脸微微回红。
许枚难以置信地望着丁慨:“你……私自拿的?”
丁慨吸着鼻涕埋下头去。
姬扬清嫌弃地乜了丁慨一眼,几笔写好了药方,突然道:“你刚才说‘又是他’,怎么回事?你之前碰到过这蝎子,或者你和控制蝎子的人打过交道?”
丁慨当然和他打过交道,上次出现在手臂上的那条黑线逼得丁大少放弃了万贯家产的继承权。
许枚生怕丁慨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忙咳嗽一声:“姬法医,是不是让人先给丁大少抓些药来?”
姬扬清见许枚脸上变了颜色,疑心大起,却还是点点头道:“好,顾管事,农庄有冰库,对吧?”
顾和一怔,点头道:“有是有,但是那冰库是存放屠宰的牛羊的,满地油脂污血,会不会污秽了些?”
姬扬清道:“不怕,我和你一道去,凿些冰块,你派人照我的方子抓药,再去把客房安排妥当了。”
“金银花、野菊花、蒲公英、紫花地丁、天葵子……”顾和念叨着姬扬清的方子,狐疑道,“都是常见药材,农庄都备着,用这些寻常草药真的能解蝎子毒?”
姬扬清道:“这些只是辅药,我已经给他吃了解电蝎毒的‘特效药’。”
“刚才那颗药丸?”江蓼红、许枚齐声问道。
“对。”姬扬清注意到两人的失态,不禁皱了皱眉,又对顾和道,“还需要冰,很多冰。”
“好,好……您这边请,冰库在后院。”顾和连声答应着,吩咐了几个女仆去安排客房、准备药材,自己引姬扬清从客厅西南角的小门出去。
小门外是一条走廊,一端是通往二层、三层的楼梯间,一端通向后院。
“你……你别走!”陈菡带着哭腔道,“你如果走了,这里再钻出些毒蛇蝎子可怎么办?”
姬扬清见她哭花了妆,无奈一笑:“最多二十分钟便回来,你若不放心……”说着她又从腰带内侧摘下一个小药瓶,用手拈了一撮药粉,围着宽大的茶几、沙发,撒了一个二十平方米左右的大圈,吩咐道,“不要出圈子,等我回来。”
韩星曜“扑哧”一笑:“法医姐姐把自己当孙猴子了。”
对于最怕虫子的陈菡来说,二十分钟的时间非常难熬,可过了不到三五分钟,顾和便失魂落魄地跑了回来,浑身打着摆子,最后一点优雅范儿也丢了个干净:“许老板、江老板,姬法医请您二位去冰库。”他声音颤抖发僵,像是冻着了一样。
众人见他如此失态,不由面面相觑。
“去冰库干什么?”许枚轻轻搭着宣成的腕子,抬头问道。
“有些事不便说,您二位快跟我来!”顾和几乎要哭出来。
陈菡抱着膝盖缩在沙发一角,扁着嘴忍着眼泪,可怜巴巴道:“一定又出事了,一定又出事了……”
韩星曜懒洋洋道:“姐姐,慌什么呀,只要不出这个圈子,妖怪不会把你抓走的。”
“可是……可是她把那东西留在茶几上了!你瞧他都吓得快不成了……”陈菡指指被姬扬清丢在茶几上正慢悠悠爬来爬去的小电蝎,拼命地把身子往沙发里缩。至于等着姬扬清取冰救命的丁慨,更是把自己裹在熊皮大氅里,吓得直翻白眼,眼看就要抽过去。
韩星曜笑道:“嘿嘿,这小东西体内蓄毒有限,刚刚蜇了人,体内毒液已经排得七七八八,至少半个月内伤不了人的。”说着他用手指按了按电蝎的脊背。那小蝎子愤怒地挥了挥钳子,又无力地垂了下来,至于那根可怕的尾针,更是连动都没动。
电蝎也明白蓄毒的重要性,不到生死关头,万万不能再浪费宝贵的毒液,这个小混蛋只不过用手指来调戏老子,挥挥钳子给个警告算了。
陆衍老僧入定似的轻轻抬起眼皮:“你对毒很了解。”
韩星曜懒懒地拖着半长音道:“业余爱好。”
陈菡瞧着红彤彤的蝎子,还是觉得格外狰狞恐怖,忍不住带着哭腔哼唧几声。
韩星曜笑道:“姐姐如果害怕,我把它远远丢开……嗯……还是小心些吧。”再一不可再二,如果三番两次调戏电蝎,难保它心头火起,真的抬起尾针,那可大大不妙。韩星曜虽然贪玩,却不是没轻没重的性子,歪着头想了想,纵身跳出圈外,走到屏风后去餐桌上拿筷子,用长长筷子夹蝎子比较安全。
他刚刚走到餐桌旁,便见窗外润翠河对岸火光一闪。接着便是“砰”的一声。
“哎呀……”韩星曜软糯糯地叫了一句,像矫捷的猎豹一样侧身闪躲,那颗子弹却早已飞过润翠河,打碎餐厅玻璃,向他心窝射来。 深夜古董店.炼金弄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