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秘密石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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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秘密石阵
皇帝一声令下,袁昇只得抓紧召集属下,翌日一大早,陆冲便带着青瑛和黛绮进宫了。
他们同时带来一个诡异的新消息:果然如袁昇所推断的,在长安城南方的昌乐坊,又出现了第六具神秘死尸,那是个游方道士。从死状分析,同样是被惊吓而死,而且死前同样在原地疯狂打转奔跑。
在被属下们惊赞“神算”的同时,袁昇却暗自心惊,这都是瞿昙大师的妙算,但瞿昙到底是如何推算出的这些?
“哦,是了,还有一事。那个突厥武士叫古力青,果然是宗相府的心腹高手,这家伙的身份应该很隐秘,当日我卧底宗相府时,居然从未见过他……”陆冲又开始详细禀报那晚在定慧寺外守株待兔,听的武延秀和薛青山所说的话。
“秘门!”袁昇听得这个奇怪的字眼,不由浑身一震,“薛青山和武延秀居然身在秘门?”
他的目光中首次透出一抹悸色,不愿过多追问此事,又问:“他们显然也很留意那个蚩尤符,那么,突厥武士古力青死亡处附近的那座蚩尤祠你们去看过了吗?”
“一座平平常常的小道观,香火冷清,全无异常。哦,是了,第六具神秘死者的案发处,也有个小道观,是一座黄帝祠,那个游方道士正是在祠内挂单的。不过,黄帝祠内,也供着一尊蚩尤像。”
袁昇彻底沉默下来。显然,长安城内这数起邪杀案要远比他想象的复杂,特别是这里面居然牵扯到了宗相府和那个神秘的“秘门”。
但此时,辟邪司群豪已没有太多精力来留意长安城内的邪杀案了,从进宫的这一刻起,辟邪司的当务之急,便是太极宫内更加诡异的秘符案。
袁昇才将宫内秘符案的前因后果说了个大概,杨峻便匆匆赶来了。
原来闻知金吾卫辟邪司精锐要进宫办案,龙骑中郎将杨峻心中有些嘀咕,很怕自己掌控内苑侍卫的职权有所削弱,便亲自赶来指手画脚,言语中着意强调,无论是哪方人马入宫后,必须全由他杨大将军调度掌管。
听他唠唠叨叨,陆冲大是不耐,忍不住道:“杨大将军请了,我们全听你的掌管无妨,但这宫内怪案,若是破解不了,想来也是你杨大将军一身承担了?”
杨峻最怕的就是引火烧身,闻言大凛,忙道:“那怎么成,圣人金口玉言,已让袁将军查案!”
袁昇才一笑道:“陆冲,你显是误会了,杨将军其实是说,他掌控宫内武力,自会全力配合咱们辟邪司查案。”
杨峻眼珠连转,只得就坡下驴,嘿嘿苦笑:“那是那是,全力配合。”
“既然如此,这二位女将,少时请杨将军联络内侍省掖庭局,将她们编入宫人,最好可自由出入各宫闱殿宇。陆冲嘛,则编入尚食局的司膳司,充作御厨。”
陆冲大惊:“袁老大,你让我去做御厨?诸般羹汤糕点名菜佳肴,我只是会吃,不会做!”
杨峻挠了挠头,叹道:“罢了,就说你是我的表弟,又是奉了二圣的口谕,来司膳司混个营生,想来别人也不会为难你。”
陆冲笑嘻嘻地拱着手道:“高攀高攀,表哥万福金安!”
碰上陆冲这号嬉皮笑脸的人物,杨峻也是无可奈何,转头望向袁昇,道:“今日来此,还有一件要事。那五岳真形图,我们已查到了些端倪,那些符箓,都来自宫内。”
“宫内,难道宫中还有道观?”袁昇大奇。
“我大唐天子尊太上老君为始祖玄元皇帝,在宫内有道观当然不足为奇。”杨峻撇了撇嘴,“这道观唤作三清殿。道观内有几位专心清修的女冠,其中最具威望的,是五位六旬开外的老道姑,号称‘凌烟五岳’。”
“凌烟五岳?”袁昇觉得这名头颇为奇特。
“三清殿旁边便是凌烟阁,凌烟阁内奉有二十多位开国功臣的画像,长安百姓皆知。不知为何,这凌烟五岳对凌烟阁似乎更加看重,常在阁内闭关修法,五人的法号中又各带一个‘岳’字,便得了‘凌烟五岳’的称呼。她们是正经道家,也会奉命做些除祟驱邪的法事,听说她们最常用的符箓,便是这五岳真形图。我手下的侍卫已细细对比过了,两起秘符案中的诡异秘符,正与三清殿凌烟五岳等道姑施法常用的五岳真形图一模一样。”
“那便去看看。”袁昇转头吩咐陆冲等人,“你们身份秘密,先在此处按兵不动,等我回来安排。”
三清殿名为殿,实则是太极宫内的一座专为大唐天子举行道教仪式的场所,里面供奉着太清、上清、玉清三位道教尊神,是太极宫内一座三进院落的微型道观。
皇宫内的道观都有讲究,内里出家的女冠都有代帝王修行的身份,这凌烟五岳年高德劭,自唐高宗时期便已在太极宫内修行,资历极老,便也颇有些脾气架子。听得龙骑中郎将杨峻陪着辟邪司袁昇亲至,凌烟五岳便在观主清岳散人带领下出面待客。
只是这待客当真简单到了极处,见面没什么寒暄,凌烟五岳只是低眉顺眼地坐在那里,甚至连一盏清水都没让小道姑奉上。
杨峻见五位老道姑大咧咧的样子,心底更是不快,寥寥说了数语,便将两张五岳真形图递了过去,冷冷道:“这两张符正是秘符案中出现的,你且看看,跟你三清殿内所造的五岳真形图形制相同吗?”
“确是与我三清殿辟邪除祟的五岳真形图相同,不过,”清岳散人淡淡道,“相同形制的这种符箓,在崇业坊的玄都观中,花几文钱便可请得。本观只有我们姊妹五人和三个小道姑而已,往日以清修为要,无暇制符,三清殿所用的这些符箓,也是派人从玄都观请来的。”
杨峻见清岳散人说话时正眼也不瞧自己,更是心下暗恼,喝道:“可眼下,从你们三清殿内流出的秘符使得二圣受惊了,这两张符,便是物证!”
五岳中排行第五的定岳散人这时朗声道:“贫道等自高宗皇帝时起,便进宫为帝家祈福修炼,如今仅凭两张长安城内尽可寻得的符纸,便诬成我三清殿的罪证,如此断案,如何服众?”
她年纪最轻,词锋也是最为犀利。
杨峻喝道:“这等大逆不道的重罪,自然要速办速决!说吧,这两次案发之时,你们都在哪里?除了你们五个,还有其他的三个小娃,当时都在何处,在做什么?”
定岳散人道:“贫道等诸人,都在三清殿内炼气静修。”
“除了你们,何人可证明你们都在三清殿……这么说,是无人证明了?”杨峻狞笑起来。
“有!”清岳散人忽然开口。
“谁?”
定岳散人气定神闲地道:“高宗皇帝,开国国师袁祖师!”
袁昇忍不住道:“大唐开国国师袁天罡,竟是仙长师门的祖师?”
“正是!”清岳散人站起身,望天恭敬稽首,“正是贫道的师祖。袁祖师密令我师尊要统领本门弟子毕生清修,若无大事,便只能在三清殿和附近的凌烟阁内静修参悟,不得外出半步。”
袁昇蹙眉沉吟不语。杨峻却哼道:“你搬出高宗皇帝和袁天罡来,便可一了百了吗?”
清岳散人拍案而起,大声道:“贫道自幼入道,乃是袁祖师暮年时亲自选定的弟子,自是对大唐忠心耿耿,而且,凭我等的修为,也不屑去用秘符案中的那些鬼蜮伎俩。”
“好狂徒妖道,袁天罡也大不过我大唐王法!哼,任你巧舌如簧,难敌一纸罪证。先给我押了去。”杨峻近来因蕊依之疯,心头大是郁闷,火气便难压抑。
他手下的徐涛得令,立时冲向清岳散人。他也早瞧着这几个大咧咧的老道姑不顺眼,这般气势汹汹地急冲过去,直想先将清岳散人掀翻在地。
哪知砰然一声,徐涛结结实实地撞在殿内的一根明柱上,只觉头晕眼花,痛得险些昏去。
“还敢使障眼法的妖术!”杨峻大怒,挺身跳起,双掌疾出,猛向清岳散人的脖颈扣去。
袁昇见他指尖隐现出点点红芒,竟是四大道门之一昆仑门正宗的“十指灯”道术。这门道术修成之后,用于对阵,可形成困、焚、昏、定等多重功效,当真是擒敌杀敌于一念间。看来身为龙骑内卫统领,杨峻绝非仅仅是因为生就了一张好面皮,只看这一出手,便知其修为远胜刑部六卫等公门高手。
杨峻指上的红芒越来越盛,犹如十道烈焰,几乎便要将清岳散人那张冷静的面孔吞噬。
“小心!”袁昇忽地大喝一声。这一喝竟不是提醒清岳,而是提醒杨峻。
声到人到,他也凌空闪出,探掌抓住了杨峻的肩膀,运力回拽。杨峻只觉肩头传来一股大力,刚要埋怨袁昇多事,但就在下一刻,眼前一阵恍惚,才看清身前竟是一片深潭。
是的,堂堂大内侍卫统领,扑击的姿势非常古怪,竟不是横向攻敌,而是凌空抓向地面。更怪异的是,此刻他脚下竟蓦然生出一片诡异的潭水。
也亏得袁昇见机得早,千钧一发之际,将他凌空拽回。饶是如此,杨峻双脚和裤腿都弄得湿淋淋的颇为狼狈。
袁昇虽然鄙夷杨峻的为人,但到底同行来此,不愿他出此大丑。但袁昇这一出手,也同时陷身其中,立觉身周都是各种气息疯狂地涌动奔腾,这些气息直接攻击五官和心神,让袁昇觉得全身气血翻涌,眼中所见、耳中所闻的一切都在古怪地扭曲着、变化着。
脚下忽临水潭,忽据怪石,忽而又站在深渊前,耳畔疾风呼啸,当真千奇百怪。
他急急拼力凝定心神,游目四顾,却见凌烟五岳中的四人分据殿内四处,大师姐清岳散人静立居中,五人隐隐合成一个阵势。
“原来是乾坤五岳阵法,失敬了!”袁昇忙抱圆守一。
主持阵法的清岳散人见袁昇气势不乱,以不变而应万变,也不由点头一笑:“袁将军果然是灵虚门高足,领教了。”举手示意,其余四岳登时收了阵法。
杨峻终于缓过神来,大叫道:“反了反了,这几个大小道姑要造反!”
“杨将军少安毋躁,”袁昇淡淡道,“秘符案当与这五位仙姑无关。”
“袁兄何出此言?”
“神龙殿案发时,她们根本没有在场。白虎石案发时,也不见她们踪影,我们不能如此草菅人命。”
“袁兄,她们终究是嫌犯,先擒回去再说!”杨峻向他连使眼色,心底却埋怨袁昇糊涂。要知当前二圣追查案情,重压如山,最好早早抓几个嫌犯去交差了事,此时“凌烟五岳”公然对抗,正是大好借口。
“既然二圣已明令由我辟邪司督办秘符案,还是请杨将军不要插手。”
杨峻被噎在那里,只是适才刚被袁昇出手救助,又想将辟邪司当作挡箭牌顶在前面,终究不便发作,只冷笑一声:“袁兄是办案的正主,当然有权定夺。”
“请教散人,”袁昇又对清岳道,“贵观的五岳真形图符箓,平时放在何处,谁会接触到?”
清岳散人叹道:“就在三清殿的主殿神像前,每一位来此礼敬的嫔妃、宫女、内宦,都可以轻易得到。”
“好吧!”袁昇低叹道,“晚辈冒昧请教,为何众仙姑身为三清殿的女冠仙长,却要以凌烟命名?”
“贫道等虽在三清殿清修,但若被称作‘三清五岳’,未免太过僭越了。”清岳散人淡然一笑,“实则袁祖师留下过师门密令,本门弟子与凌烟阁有莫大因缘,每月十五还要登临凌烟阁为先贤祈福。”
“为先贤祈福?”
袁昇转头,透过窗牖,仰望殿外那座恢宏的凌烟阁:“晚辈久仰凌烟阁大名,很想去凌烟阁登临一观,不知可否?”
“袁将军见谅了,若无二圣谕旨,谁也不得登临凌烟阁。”清岳散人说得斩钉截铁。
“无妨,打扰诸位仙长清修了,我等告辞。”袁昇也不着恼,按着道门规矩,行了稽首之礼,转身而出。
杨峻见袁昇徒劳而退,满脸鄙夷,心中暗笑。
袁昇刚跨出殿门,便回头道:“还得烦劳杨将军,咱们这便要去一趟尚食局。”
杨峻才想起他那个姓陆的“表弟”来,脸色不由一僵。
依着皇室规矩,将一个陌生人安插进专给皇帝和后妃烹炸菜肴的司膳司,那是何等烦琐之事。好在辟邪司身担查案重任,有皇帝谕旨,再经杨峻居中安排,才正六品的主事司膳齐傅不敢得罪杨峻,于是,平生从未进过庖厨的陆大剑客,竟荣幸地成了一名大唐御厨。
看着齐傅一脸愁苦地带着“表弟”陆冲进了司膳司,杨峻的脸上掠过一丝阴郁的冷笑,转头对刚刚赶来的薛典膳道:“给我盯住这个叫陆冲的家伙,我要让他们一无所获。”
薛典膳微黑的胖脸上闪过一层红光,默然点了点头。
杨峻阴森森道:“对于你,这也是一次机会,懂吗?”
薛典膳神色如常,只道:“谨遵杨将军号令。”
杨峻却冷哼了一声:“最近,你似乎和秦太医走得很近?你以为攀上了他,就能从我这里脱身?”
薛典膳低下头道:“小人哪里敢!秦太医也好饮馔烹调之道,蒙他瞧得起,常和小人探讨。秦太医最擅调制菇类菜肴,他常说,菇类至鲜至美,无肉类之质,而有肉类之形。此言深得我心,实则各种菇类,都是独得山川草木之灵气……”
“停!”杨峻闷闷地止住了这位超级御厨的烹调经,“你去秦清流那里也成,顺道也给我盯住他。”
袁昇这回领了圣命,对蕊依周遭的亲密宫女进行了一番细细的审查,同时密令青瑛去搜查蕊依的卧房。
蕊依身为韦后的四大亲信宫女之一,又颇有些才气,因此为人略显孤傲,哪怕是最亲近的密友宫女也觉得她不易接近。她心里真正想什么,永远不会让别人知道。
一番细密的审查后,袁昇回到丹阁已近午时,才到得大门前,便是一愣。门槛前横着一小串铜钱,钱下压着张揉成一团的麻纸。
袁昇拾起纸团,拆开来,上面还是那八个字:入虎狼穴,速寻脱身。
他左右张望,这回甚至没有什么人影,显然那人这次是提早来到此处,悄悄扔下了纸团。袁昇摇了摇头,看来这太极宫内当真是疑云重重,比如这个扔纸团的人,就难辨敌友,难辨其真意。
袁昇每次回到丹阁,都忍不住去那石阵前转一转。此时仍是暂将这“纸团疑云”扔到一边,转回后园的假山前,凝神一看,登时发现了异常——石阵被人动过手脚,那个神秘的脚印又出现了。
袁昇心中骤然一动,虽然五岳真形图怪案连发,但这丹阁后的石阵很可能牵扯到太宗皇帝之死这样一个大唐的终极秘密,仍是让他忍不住要一探究竟。
地上的脚印杂乱无章,显然那个人曾经徘徊许久。
那人的心神是慌乱的,因为许多脚印步幅完全不同。
那人的心态是急躁的,许多处的脚印极深,显然那人落地急促、颇为用力。
法阵的乱石被拨动过,但那人显然没有破解自己摆布的法阵……
他到底是谁,他到底在寻找什么?
“袁大将军,袁大将军在何处?”
几声清脆的呼唤将他惊醒。原来安乐公主又驾临丹阁,因遍寻不见,便遣人叫喊。
袁昇急忙转身出了法阵,与安乐相见。
听得太极宫内连出怪事,安乐公主也是忧心忡忡。不过,女郎的心思终究与男人不同,她愈发直觉地认为,宫内出了如此诡异案情,只怕都与丹阁后园的怪阵有关,也就是与太宗的暴亡有关。
这位大唐第一美人自恃平生没有办不到的事,忽然发现了探察本家皇室机密的神奇任务,自是好奇心大起,孜孜不倦地又搜罗来了许多史料。
回到室内,袁昇秉烛细看了许久,才徐徐叹道:“当年,这天竺方士娑婆寐开出了沮赖罗等诸般神奇怪药,太宗以举国之力替其寻找,随后此人又耗时一年之久炼丹。但太宗皇帝服用其药物仅仅两个月后便暴毙。后来的事,你已经知道,按常理此人定应被处以极刑,但高宗皇帝为尊者讳,没有对其治罪……”
安乐愤愤地哼道:“于是,犯下弑君大罪的异国方士居然没有被追究,而是被放归本国了,且得享天年。这本《唐镜鉴》上便持此说。”
“还有,这个胡僧娑婆寐是怎样让英明神武的太宗皇帝对其奉若神明、言听计从的?”
“你是说……”安乐公主听得似懂非懂。
“再看这几份史料上的话,如贞观五年,太宗曾力斥图谶之说‘此诚不经之事’……可见,太宗正当壮年之时是看不起长生灵药之说的……太宗皇帝一定是在此后遭遇了什么变故,这个变故很可能是世间之力无解的,以至于让心坚如铁的太宗皇帝变得惶惑不安,不得不求助鬼神之力,开始宠信胡僧。”
袁昇说着摇了摇头:“可惜,子不语怪力乱神,史官秉笔直书,但对这些不可解的神秘怪异之事多予忽略。那些事最多载于野史中……”
说到“野史”,他脑中灵光一闪,忽道:“屈突诠的《宣逸录》!”
安乐也是双眸一亮:“就是那段太宗皇帝夜闻天魔厉鬼索命,难以入眠,后来由尉迟敬德、秦琼请缨守门,才由此平安?”
她手脚麻利,说着已从满案书卷中找出了那册《宣逸录》,捧到了袁昇眼前。
袁昇接过来急速翻阅,这段异闻先前早已看过,这次更是一目十行地看完,随即便如飞般浏览书中其余的异事。他越看脸色越是凝重,过了许久,才掩卷沉吟道:“此书名为《宣逸录》,果然所宣多为逸事,而非异闻。你看书中说的这些,太宗因千里马之死迁怒马夫,被长孙皇后规劝;唐高祖第十一子韩王李元嘉为神童之逸闻;吏部尚书唐俭赢棋于太宗,险些被杀,终为耿介之尉迟敬德所救……这许多逸闻,以记录太宗事迹为多,且多在别的史料中也有载,可信度不低。倒是太宗夜闻天魔索命这一条,最为奇特。此录不见于其他史料……”
安乐沉吟道:“但长安坊间却多有传说,尉迟恭秦琼被封门神的事也被传得神乎其神。”
“最紧要的,其实是这句话——上命袁天罡作法除祟,此事竟然牵动了第一国师袁天罡,可见太宗皇帝绝非寻常的夜梦不安等惊悸之症。”
安乐惊道:“跟你推算的一样,这岂不正是你所说的,太宗皇帝遭遇了无解的怪事!”
袁昇的双眼灼灼放光,点头道:“还有,尉迟恭秦琼画像守门这则逸事中,尉迟敬德与秦琼的画像在何处,从来无人得见,但有一处,却真的存有他二人的画像……”
安乐公主明眸闪烁:“你是说……凌烟阁?”
世传太宗皇帝李世民登基后励精图治,开创贞观之治,但到了中年以后,精力渐衰,常喜追念往事,便在皇宫太极宫内兴建了一座凌烟阁,内中供有当时的“画圣”阎立本所画的二十四位功臣之画像。李世民常常登楼观画,怀念那些股肱名臣。此事早已遍传天下,成为美谈。而身登凌烟阁,也被世人认为是人臣荣耀之极,乃至后世诗人李贺曾写下“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的传世名句。
相传这二十四功臣图皆为真人大小,面北而立,这其中,自然就有鄂国公尉迟敬德和胡国公秦琼的画像。
袁昇点了点头道:“所以还要烦劳裹儿再给我去寻些资料,我想细查太宗皇帝登览凌烟阁的时间。嗯,还有王玄策当年所上的战表……”
“好呀,裹儿遵命!”
袁昇微微一怔,他适才心思都在思忖案情上,顺口叫出了她的芳名。没想到安乐公主竟嫣然一笑,也顺口答允。
斜阳余晖下,她的玉靥皎如莹月,她的双瞳明如秋水。他静静地望着她,忽然心神一阵激荡:她这般不辞辛苦地查访资料,是当真想解开六十年前的大唐皇室之秘,还是为了……跟他在一起?
这念头一钻出来,便如春天的野草般蓬勃地茁壮起来,拱得他心乱如麻。
偏偏两人对望间,她的目光竟毫不避让。而且见他痴痴地凝望着自己,安乐公主的目光愈发灼热,甚至款款踏前一步。
袁昇急忙转开头,拼力凝定心神,可一时间心念千头万绪,再难理出头绪来,只得郁郁地叹道:“目下我还有许多关节思忖不透。这个秘密,如果我揣摩得没错,很可能会惊破天下,所以且莫要对外传扬。”
“惊破天下?”安乐显然没将他的话放在心内,反笑了笑。
袁昇不知说什么好,只得转开话题:“打听桩闲事,杨峻将军和秦太医,似乎有些不和?”
安乐笑了笑道:“他们自然不和,而且,他们是死对头。”
“死对头?”袁昇大惑不解,“所谓同行是冤家,这两人一为护卫,一为医者,又何来对头之说?”
“这个嘛,”安乐的玉靥上忽泛绯红,压低声音,“这两人都是为母后效命的。嗯,你也该知道,这两人或英武或潇洒,而母后又是风韵不减,男人嘛,难免都想在美艳圣后面前献献殷勤的……”
她这话说得颇为大胆。袁昇听得心惊肉跳,但仔细想想,又觉她的话还算含蓄,不由苦笑道:“原来如此,这等话,你本不该告诉我的。”
“谁让你问的!你问我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她痴痴地望着他,直到看得他白皙的脸泛了红,才哧地一笑,“便告诉你又如何,你还敢到外面乱嚼舌头去吗?”
袁昇才想到,关于韦后秽乱宫闱的香艳传闻实则早已在坊间流传。传说韦后最早的情人便是安乐公主被杀的驸马武崇训之父,当年武家党的领袖武三思。那时武三思常常出入内闱,甚至当着皇帝李显的面与韦后嬉笑耍牌。但后来太子李重俊发动政变,武三思和武崇训父子都死于乱军之中。
这个混乱的大唐皇室!
正沉吟间,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却是陆冲带着青瑛、黛绮赶了过来。
一进门,三人便见安乐和袁昇对面静立,不由均是一怔。青瑛为人机灵,当先躬身微笑:“属下等见过公主殿下。”当日她大闹宗相府时曾见过安乐一面,好在那时是晚上,她又稍稍做了易容,安乐并未认出她来。
安乐只向她和陆冲点点头,凤眸便扫向了波斯女郎,轻轻地道:“你便是黛绮?嗯,果然别有一番美艳。”
黛绮愣了下,忽道:“公主殿下,你……果然也很美,可比我要美许多!”
安乐一愕,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只觉自己曾听过无数赞美,却从无黛绮这样直白这样可爱,当下幽幽叹了口气:“你在袁将军身边,可要照顾好他。”
黛绮的脸不知怎的就红了起来,却执拗地盯着安乐,朗声道:“属下一定遵从公主殿下之命。”
陆冲察觉到了黛绮和安乐之间的微妙情愫,向袁昇挤了挤眼。袁昇只得当作没看见。
青瑛也觉出异常,忙笑道:“启禀袁将军,已照您的吩咐,细查了神龙殿、白虎石两案的在场人等。”
袁昇才舒了口气道:“且说说看。”
“属下以为,这两案中,最古怪的是神龙殿上,那张神秘符纸是如何出现在龙柱上的。当时除了二圣,在场有十七人,宫女十人,内侍四人,侍卫三人……”
袁昇沉吟道:“当时圣后情形异常,场面颇为混乱,除了二圣,其他人都有放符纸的可能!”
青瑛点头道:“属下已遵照这个意思,对这些人进行了细细排查,发现在场者皆是入宫多年的宫女内侍,只有侍卫中有一人是今年刚刚进入禁军的,又很凑巧地调入宫内龙骑当值,须得再行查问……”
安乐公主听他们絮絮叨叨,开始细说探案之事,颇觉无聊,又知此时形势非常,不愿耽搁袁昇,便说了声要再去探问母后,飘然转身而出。
众人送她出了丹阁,青瑛才小心翼翼地将两张纸笺递给了袁昇,低声道:“这个,是刚从蕊依的房内搜到的。”
纸笺很精致,还飘着香气,上面写着一首情诗:
寻芳初见花间蕊,
锦帐相思梦依依。
一红惊破满园春,
天涯从此两心知。
虽格致不高,却巧妙地将蕊依的名字嵌了进去,可见颇为用心。
“藏头露尾诗?”袁昇沉吟。他已看出这诗前两句的末字,正扣了“蕊依”这个名字。
青瑛道:“寻锦,是杨峻的字!”
袁昇登时蹙紧眉头,这首情诗前两句的首字竟分别是寻、锦,尾字则嵌了蕊、依,果然是用心良苦。
陆冲则晃了晃两张薄笺,道:“这是在宫中龙骑内卫秘阁中寻得的杨峻手迹,字迹全然吻合。”
“杨峻!”
黛绮不由哼道:“那个龙骑首领,竟会和蕊依有私情……这小子,好大的胆子!”
“即便是那样,难道就是杨峻给蕊依下的毒手?”袁昇仍是慢条斯理。
青瑛道:“这个自然可以有多种解释,蕊依终究是圣后身边四大侍女之一,或许杨峻所图不成,想要灭口呢?”
袁昇摇了摇头道:“这诗笺保存在何处?是精心存放的,还是草草一塞?”
黛绮瞟他一眼,低声道:“你问得是,这诗笺是藏在檀木镶金首饰匣的一道暗格内的。”
“还有,看这诗笺一角都已被摩挲许久的样子,再想想‘一红惊破满园春’之语,杨峻,显然不是所图不成。”袁昇想到了在海池边见到杨峻时他那凄痛的神色,这时终于明白他为何如此伤心了。
青瑛一凛,道:“咱们这就禀明圣上?”
“差得远!”袁昇深知皇宫内的烦琐纠葛,哪敢贸然去招惹麻烦,“即便是杨峻与蕊依有私,他就要杀了蕊依,就要布下秘符怪阵?”
黛绮忽道:“你们中华道家的事,我不太明白,但我最奇怪的是,为何每次都会出现那个……五岳真形图?”
陆冲搓着手道:“非但你不明白,本大剑客也不明白。这真凶莫非是个道士?”
“不错,五岳真形图,在这两起怪案中代表着什么?”袁昇忽道,“在我道教中,与五岳真形图关联最大的,是何方神圣?”
青瑛略一思忖,便朗声道:“五岳真形图的起源极为古远,有说是太上道君‘下观六合’所做,而据汉东方朔的说法,黄帝征师诸侯,擒蚩尤,诸侯皆宗其为天子,此后黄帝亲临山岳,亲自摹写山形,连成了五岳之图。所以,后世道家弟子都以为,此图可远推至黄帝之时。”
“是的,黄帝!”袁昇的眸光灼灼地闪着,“青瑛所说,出自东方朔所作《五岳真形图序》。这段话中又点出了另一位与黄帝关联最紧密的圣者,你们应该知道是谁了吧?”
陆冲叫道:“蚩尤!”
“不错,黄帝与蚩尤曾在涿鹿之野大战,战无不胜的蚩尤屡败黄帝,甚至世间有‘黄帝与蚩尤九战九不胜’的传说。所以,善战的蚩尤逐渐演变成为兵主战神,秦始皇更曾亲祭蚩尤为八神中的战神,后世帝王也常在出征之前祭拜蚩尤。”
“是呀!蚩尤后来更在一些道家门派中演变成为镇魔天尊,许多道门都传有蚩尤镇魔诀。”陆冲的声音不知怎的就抖了起来,“还记得那个突厥武士临死前血书的那个符吗……”
众人都觉出一种匪夷所思的诡异感。在长安城内所出的多起连环邪杀案,难道竟和皇宫内的诡异秘符案有关?
“会不会是巧合?”青瑛叹了口气,“毕竟,除了那个血符,其他只是我们凭空推断出的蚩尤与此案的关联而已。”
袁昇摇了摇头。众人各怀心思,屋内寂静下来。
沉了沉,陆冲叹了口气道:“在这皇宫内闱探案,其凶险麻烦,只怕远远超过了当日傀儡蛊案中搜寻李隆基的下落。”
袁昇也有些萧瑟地一叹:“清流兄说得对,我们应该速求脱身。此案只怕事关极大的皇室机密,如果处置得稍有差池,大家都会深陷险地。”
青瑛忽对陆冲道:“喂,宫内怪符案始于韦后,那么,谁会对韦皇后动手,难道是……太平?”
陆冲揉揉鼻子,摇头道:“太平这老婆娘心思深沉狠辣,不过据我们得到的消息,太平应该不会这么早就对韦后动手。”
袁昇忽地仰起头,昂然道:“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平安出宫的。天晚了,二位姐姐暂且去安歇吧。”
陆冲等人本就服膺袁昇的手段,此时看到辟邪司首领一如既往地露出坚毅之色,心底都是一宽。青瑛扯了下黛绮,当先出了大厅。
黛绮跟在青瑛身后走出几步,忽地回头望向袁昇道:“听说安乐公主又要大婚了。”
袁昇点点头道:“我知道,听说定在上元节后的正月十六。”
“嗯,她又要做新娘子了,可为什么还常来找你?”波斯女郎明眸闪闪,向他深深凝望。
袁昇不由怔住了,正想说什么,却见黛绮已转身疾步跟上了青瑛,窈窕的背影如一株紫色的嫩竹,迅疾没入了浓浓的夜色中。
屋内的陆冲忽地叹了口气:“听青瑛说,这些日子,这丫头听到安乐公主要大婚的消息,便很开心,常常无缘无故地笑出声来。”
袁昇心中霎时一苦,不知说什么是好。 新派古风历史悬疑小说(全8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