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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呢？找到这个人没有？”

　　“那年头那么乱，怎么找？后来遇到严打，不知道这伙人枪毙了没有。唉，不提了，你多陪会儿你爷爷吧。让他保佑你早日评到主任。”

　　“够没有，副主任都没评上。”

　　贾班很少回家，自然也很少与父亲交流。这次爷爷之死回来奔丧却是个父子深入交流的契机，说起来有点讽刺的意味。父子俩聊了很多。贾班提到医院里的一些新鲜事儿，尤其是医患关系紧张，急诊科的医生算是矛盾最尖锐的地方。有时候碰到重大车祸的病人，还没松紧抢救室人就死了，部分激动的家属认为是医生的错，没有认真救治。医生们自是有苦说不出。贾班又提到赵乾的怪病，非要闹着截肢，真是闻所未闻。

　　父亲也表示不理解，现代人真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有。

　　聊着聊着，父亲突然说：“这个人叫赵乾？”

　　“是啊，怎么了？”

　　“没怎么，不管了。今晚要守灵守个通宵，扛得住么？”

　　“小意思，我在医院值夜班是家常便饭。”

　　贾班在家呆了三天，对爷爷之死没有多少悲痛。可能是他在家的时间太少，和爷爷的关系说不上太亲切。再者他在急诊科呆了好几年，生离死别早就看多了。此刻在家，他还能感到家庭的温暖。

　　爷爷出殡结束的当天，贾班就回到了医院，事情实在是太多，急诊科的医生又太少。同样人手不够用的还有儿科，这两个科室都是活儿累钱少的地方。

　　回来后，他发现赵乾的病情似乎加重了，体现在他产生了幻觉。他总是叫着喊着有鬼魂来砍他的腿。

　　贾班故意顺着赵乾的思路问他：“你不是一直想截肢么？你怕鬼干啥？”

　　赵乾惊恐地说：“我只是想截一条腿，但是这个鬼想把我两条腿都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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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班坚定地认为这是赵乾的幻觉，更有可能是他故弄玄虚吸引他人的注意力。因为那个叫梅诗雨的姑娘来探望他的频率变少了一些，没有以前那么勤快了。赵乾可能想吸引梅诗雨的注意。

　　很明显，赵乾是喜欢梅诗雨的。

　　有一天晚上，赵乾突然发神经地大喊大叫，说有鬼，吵着所有人都睡不着觉。贾班在值夜班，便问他鬼长什么模样，赵乾支支吾吾说不上来，只说这个鬼非常凶，不仅要砍他的腿，还要他的命。

　　贾班问：“平常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你怕他干什么？”

　　“你也认为有鬼咯？”赵乾问道。

　　贾班无言以对。

　　赵乾实在闹得厉害，贾班只好又给他打了一针镇定剂。他在叫的时候，赵母站在旁边惊慌失措。贾班察言观色，认为赵母似乎知道一些内情，便把赵母拉到一边，问：“您是不是知道赵乾说闹鬼的原因？”

　　赵母连忙摇头，说：“我不知道他说闹鬼的原因啊，我不知道。”

　　贾班见赵母机械性地重复他的问题，认定她在撒谎，因为这是撒谎者下意识的反应。他认真地说：“你知道什么一定得告诉我，这样我们也好分析病因啊。”

　　赵母思索许久，才慢慢说出她的担心。

　　原来赵乾老家在图宝市的乡下，这地方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贫困县。穷山恶水出刁民，这话有一定的道理。在上世纪的九十年代，赵乾的爸爸和当地几个胆子大的村民客串起了路匪，埋伏在公路附近。要么撒钉子，要么放滚木，甚至有时候人躺在地上，千方百计让过往的车辆停车，然后打劫。碰到合作的还好说，抢劫完毕就让人继续赶路。有时候碰到敢于反抗的，就一哄而上乱拳招呼，甚至拿刀砍人。

　　有一年他们碰到一对硬汉父子，拒不给钱，反而主动出击打人，赵父被打到流鼻血。赵父火大，反手一刀，砍在那个父亲的腿上，血流了一地。儿子反而更凶猛，跑到驾驶室摸出一杆猎枪，一枪打在门板上打出一个大洞。赵父他们吓得赶紧跑。

　　后来碰到严打，赵父被抓起来当做典型枪毙了。

　　那时候赵母刚刚生下赵乾没多久，家里少了个顶梁柱，万般无奈，带着刚出生的孩子改嫁，那便是赵乾的继父。继续当年也参加过打劫，但是胆子小，每次都躲在最后面，基本不出手。

　　赵乾读小学后，靠种田挣钱基本没戏，于是赵母和继父来到江城打工。有一次，继父看到五十多岁的瘸腿男人，正是当年赵父砍伤的凶悍父亲，继父吓了一跳。不过他总是躲在最后面，被打劫的人都没见过他，自然也记不住他。可以肯定，那个凶悍父亲的腿，就是赵父砍的。

　　现在赵乾嚷着有鬼来砍他的腿，这个鬼很有可能是当年被砍伤的人。赵乾主动要截肢，肯定也是受了鬼的迷惑。

　　“这都是报应啊。”赵母感叹说。

　　贾班看出来了，赵母是个比较迷信的人。其实在某些穷乡僻壤，封建迷信的说法依旧大有市场。他知道爷爷的腿就是赵乾的爸爸砍瘸的，非常愤怒，但是愤怒很快消失了。他爷爷才去世没多久，赵乾的父亲多年就已经被枪毙，他能怎么办？替爷爷报仇，把赵乾父亲的棺材挖出来挫骨扬灰？

　　可是贾班的爷爷刚刚死，赵乾就说看到鬼，难道他见到的鬼是自己爷爷？贾班向来对鬼神一说不屑一顾，但是此刻也不禁往这方面去想……

　　第二天，梅诗雨又来探望赵乾，赵乾的情绪才稳定一些。贾班更加确定赵乾对梅诗雨的感情不一般。他不禁去想，赵乾都有喜欢的姑娘了，而且这个姑娘对他还不错。自己呢？每天回到家，冰锅冷灶，好不凄凉。

　　他想起了自己的初恋女友。他在大三的时候谈过一个女朋友，这个女生是他的师妹，模样可爱，性格也挺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她的腿脚不太方便，有点瘸。据说她在一岁的遭遇到人贩子，但是她父母及时发现了，率领整个村的人追打人贩子，人贩子只好把小孩子扔往另一个方向，吸引家长们的注意力，方便自己跑路。这一扔伤害了她的腿，治疗不及时，落得个终身残疾。

　　他并不介意姑娘的瘸腿，从来没有嫌弃过。姑娘也挺大方，在他面前从来都没有表现出过自卑的情绪。但是贾班的父亲竭力反对，说自己儿子四肢健全，怎么能去找一个瘸腿的姑娘。他的父母早年离异，由父亲抚养长大，从来都不敢违背父亲的意愿，这次据理力争。没想到很少见面的母亲也强烈反对，和父亲站在了同一条阵线上。贾班扛不住这个沉重的压力，无奈地和女朋友提出分手。

　　女朋友伤心断肠，只得黯然离开，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任何联系。

　　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容易感伤的时候。如果当年自己有足够的勇气的话，现在肯定生活得很幸福。

　　他躺在床上，慢慢睡着了。

　　今天的夜晚又是孤独的夜晚。

　　他在电脑面前写写文章看看电影，一下子就是十一点多。他心血来潮，掏出手机给初恋发信息。他写了长串内容，准备发送的时候又觉得太煽情，于是将它删掉了。

　　可是脑子里初恋的笑脸却怎么也删之不去。 罚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