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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白虎赤腾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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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昌三年,大塬朝太祖秘密立储。

  这一举措,本意是为了抑制那些依附皇室人员引起的争位,避免历史上屡屡出现的外戚干政、大臣擅权的重演,避免父子兄弟之间骨肉相残,进而招致国家动乱的悲剧,以期最高权力的顺利过渡。可是没有人想到,圣祖皇帝的秘密建储,其实恰恰为了鼓励骨肉相残,只为了找到一个所谓心智权谋皆最为强大的继承者,如同民间残忍的养獒一般,十狗唯有残酷竞争后,唯一生存下来的才是最厉害的獒犬。这不得不说是一个最变态、最残酷的家族,而我很不幸地正是嫁给了这个家族中的一员。

  幸运的是我的丈夫是这最后的胜者,唯一存活的獒犬。

  不明底细的史官却饱含同情,把元昌三年腊月初八这天发生的政变记录下来,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地,把大塬朝这场最著名的政变称作“崇元殿之变”。

  当然包括我在内,谁也没有想到,那个曾处于最弱地位的北晋王呼啦啦地来了个回马枪,成为了这最后一只魔鬼獒。

  原非白带着伤心过度的我回到崇元殿时,殿内已清扫一空,都换上了最新的摆设。原来那个紫金双璃大熏炉被射得面目全非,换上了一个银托碧玉麒麟大熏炉,重又放上苏合香,原来弹墨帷帘的位置被换成了一幅紫玉水晶帘。

  被关在印日轩的那五位辅政大臣也送回崇元殿内,一路之上,所经之处,皆是血溅宫殿,满阶死尸。五人都是文官,不免胆战心惊,腿脚发软,进崇元殿时五人皆面如土色。

  皇帝看了看缩在我怀中吓傻的重阳,不觉凤目隐痛,“安年怎么样了?”

  非白跪地俯首道:“为引开追兵,锦皇贵妃同宁康郡王兵分两路,安年公主随东贤王、南嘉郡王谋反,专事击杀锦皇贵妃,幸被臣所截,皇贵妃如今已平安回到东贵楼中。只是宁康郡王仍随同汉中王在华山避祸中,只等皇上颁平安旨,便可召回。”

  皇帝怒喝道:“朕问你安年怎么样了。”

  非白沉默了下来。

  韩修竹在一旁接口道:“安年公主拒不投降,听说南嘉郡王事败,便投井自尽了。”

  皇帝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重阳忽然开始哇哇大哭,“皇外公。”

  皇帝一时不忍,便对重阳招手,我便抱重阳过去。皇帝抱重阳起来,细细哄道:“你母亲和父王替朕建陵去了,想是一会儿便回,你且乖些,不然他们可生气不回来了。”

  重阳奇异般地止住了哭,乖乖靠在皇帝怀中,一会儿便睡着了。皇帝让冯伟丛带下去好生照料,再将凤目投向非白。

  皇帝看了一会非白,说道:“左秋同朕当年一起西征突厥,向来忠心于朕,你是怎么说服他撤兵放你前来救驾的?”

  “父皇忘记了吗?”非白微微一笑,“去岁的花嫁案,左将军父子受了牵连,被永定公投入大理寺。”

  皇帝平静地哦了一声,“是有这么回事,左秋父子后来无罪释放,朕准其回晋阳属地驻守。”

  非白淡淡道:“左秋将军父子虽无罪释放,可是左将军之子左思品在大理寺内受了屈辱,从此精神便不太正常,就在十日前思品疯笑着爬上楼台,失足跌死了,故而左将军是绝对不会看着东贤王等登上皇位的。”

  皇帝平静地哦了一声,冷笑道:“你这番作为,是为了皇位,还是这个女人?”

  非白毫无惧色,坦言道:“父皇容禀,在吾原氏,孩儿若不能登上皇位,便不能保住这个女人,是故……”

  他的凤目直视着大塬的开国天子,断然喝道:“恕孩儿斗胆,两者皆要。”

  此言一出,在场的辅政大臣皆大惊失色。

  非白慢慢转向那些辅政大臣,凤目眸光流彩,“在座诸位皆是朝中重臣,圣上眼中的辅国栋梁,亦是非白勤王的人证,恳请诸位诚实道来,非白何错之有。”

  跪在地上的诸人皆面色怪异,还是原赫德第一个出列,大声道:“圣上容禀,晋王救驾有功,理当承继太子之位。”

  韩修竹紧跟着上前,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晋王本天纵之材,如今万里勤王有功,肯请陛下即刻下旨,立秦王为太子,以安万民之心。”

  接下去是裴溪沛,接下去几个都慢慢地附和着原赫德,最后钱宜进、朱迎久和常狄三人面面相觑一阵,最后无奈地叹着气,跪倒在地,拥护非白登位。

  皇帝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皇帝慢慢止了笑,点了点头,凤目中闪耀着奇异的兴奋光彩,甚至有了一丝感动和欣慰,“梅香,你果然给我生了个好儿子,大塬朝第二个真龙天子出现了。”

  “朕今天杀不了晋王妃了。”皇帝满意地笑了,对非白说道:“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虽然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但你不仅能说动我所有的旧臣向你臣服,还能让暗宫中人对你俯首称臣,果然是我的儿子,原家真正的主人。”

  “我……朕甚是欣喜。”他又向我微招手。

  我看了看非白,非白对我点了点头,我便战战兢兢地走过来。

  他笑着看了我一阵,“看来你赢了,太子妃。”

  众人全部抬起头看着我。非白的凤目一亮,皇帝却若无其事地笑着说道:“木槿的第三个愿望,朕是不得不成全了。”

  他扶着我的肩膀站了起来,笑道:“诸位皆是人证,尔等听旨。”

  众人急急忙忙地跪下来,我也跪了下来。原非白是最后一个跪下来的,潋滟的凤目不停地在我和圣上身上移动,暗藏汹涌。

  只听他朗朗道:“朕病体缠身,宜退位静养。皇三子非白,乃先孝贤纯仪皇后所生,朕之嫡子,仁勇宽济,器宇不凡,人品贵重,深肖朕意,堪承宗器,必能克成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稍后,皇帝唤了声:“昌宗,拿虎符来。”

  闻言,沈昌宗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对金色虎符,跪呈于皇帝。

  皇帝摘下右手大拇指上那枚翡翠玉扳指,连天德军的虎符一起放到原非白手心,轻轻拍拍他的肩。

  众位太祖文武心腹皆泪流满面,山呼万岁,以示敬诺。

  他搀着我的手又坐回龙座上,轻轻一笑,“朕操劳这半生,总算为我原氏找到一个好主子了。”他的凤眼中微微有泪盈眶,不可思议地喃喃道:“梅香,真没想到,我总算没有负你。”他又笑着对非白招招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了,朕也着实累了,新帝,扶朕进去歇息一下吧。”

  非白抬起头来,敬诺着起身,从我手上接过皇帝,扶着走了进去。

  我的脑中不停地盘旋着宋明磊死时的惨状,还有他最后同我说的话。我举目望去,众臣皆戚戚焉,钱宜进、朱迎久等人则陷入思索中。我的目光终于看到了齐放,他正亲手为青媚的手臂包扎伤口。青媚的脸上明显多了数条疤痕,但仍不掩其美貌,表面上小嘴里正嘟嘟囔囔地嫌齐放动作慢,好像非常不耐齐放的体贴,但那双妙目再凌厉如炬,也悄然有了沧桑之感和不易察觉的缠绵之意。齐放的眼神也温柔了很多。

  想是齐放手上用大了力些,青媚痛得龇牙咧嘴,美目怒瞪他,齐放充满悔意地说了声对不起,青媚却一愣,略显受伤地躲开了他的眼神,找了个借口快速地离开了大殿。

  齐放怅然地看着青媚走出大殿,沉默地来到我身边。

  我安慰他道:“心病还须心药医,时间会慢慢替你们疗伤的。”

  “什么都瞒不过主子。”齐放咬牙切齿道,“他们当着我的面欺辱青媚,我必杀之。”

  他又难受地道:“她现在觉得我对她好是可怜她,可我是真心……”齐放难得地大红脸。

  我对他勾勾手指,“帮我办一件事,然后我教你怎么泡到青媚。”

  我知道就算我不这么说,齐放也会帮我去办,我只是故意逗他,他果然忍不住笑了,露出久违的酒窝,乖乖地附耳过来。

  我对他说道:“现在乘乱,替我到清水寺去一趟,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齐放走后,一身戎装的姽婳出现在殿门口,向我请安道:“王妃,您看谁来了。”

  两个穿着囚衣、骨瘦如柴的小美女走了进来,正是小玉和薇薇。她们两个正要向我行礼,我赶紧拦着,三人抱头痛哭一阵。

  薇薇抽抽鼻子,恨恨说道:“王妃,姽婳把那两个虐待我们的妇卒给关起来了,就关在薇薇的牢房里,让臭虫咬死她们。”

  这时,有个宫女进来,我定睛一看,正是为我梳头的那个宫女。她翩然施礼道:“请娘娘和两位姑娘跟奴婢来,让奴婢为娘娘和姑娘们更衣吧。”

  我欣然应允,问道:“不知姑姑怎么样称呼,为何帮我?”

  她笑答道:“奴婢叫芷兰,以前曾经侍候过孝贤纯仪皇后,如今能侍奉孝贤皇后的皇媳,是奴婢之幸。”

  我明白了。

  我们三个换上了洁净的新衣,待出来的时候,非白也正从大殿中走出。

  非白见我换了一身衣裳,笑着一手执起我的手,一手轻抚着我的脸,“你可好?”

  我轻轻点了点头,问道:“你一切可好?”

  他并不答我,只是轻刮我的鼻子,展开绝艳一笑。

  我也对他笑了,可是,他却敛了笑容,握住我的双手,心疼道:“一月不见,你竟瘦成这样了,你受苦了。”

  这时,沈昌宗从先帝寝殿走了出来,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金簋,在非白面前恭恭敬敬地呈上,“上皇陛下其实料到陛下能平安回京救驾,然关心则乱,反倒不敢肯定,便早拟好了平安旨,只是顾及有人危害殿下,又怕殿下不能服众,便迟迟也不宣旨。今郡王及贤王已伏诛,还请新天子出殿,宣陛下平安旨,以安诸军之心。”

  众臣这才恍然大悟,钱宜进、朱迎久和常狄皆满面汗水,跪倒在地。

  也许是松了一口气,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摇摇欲坠间,有人一把抱起了我,眼前是非白。他对我微笑道:“木槿,陪我一起去宣平安旨吧。”

  众人惊讶地看着新天子抱着一个女人向宫殿的外侧走去。

  沈昌宗忽然追了过来,手捧一件龙袍,挡在非白面前朗声道:“上皇请新天子着龙袍宣旨,以定天下万民之心。”

  这样一位老者,双膝跪倒,以最大的弧度弯着腰,以最恭敬的姿态把手上的龙袍双手高高举过头顶。

  素辉赶紧跪下,接了过来,同样高举着向非白递上。

  那件龙袍乃是用赤金线盘织龙兖,通体缀以明珠,并嵌以钻石,在烛火下光彩夺目,引人仰服。

  非白轻轻把我放下来,向我侧目,微笑道:“劳烦皇后为我披上可好?”

  我一时心中如翻江倒海。冯伟丛早已端来一盆清水,按理应以龙纹金盆盛水,可能时间仓促,他只寻得一只白玉盆来,盆底活灵活现地雕着一只昂藏大虎,正立在梅花树下张牙舞爪地戏着梅花,倒也颇应景。可惜众人皆敛声屏息,只关注新帝所有的一举一动。

  我手伸进洁白的玉盆中,绞了黄绢子,又轻轻地为非白擦拭了脸上的血迹。此时此刻没有人说出半句话来,人人都紧盯着我沾血的双手一举一动,空气中洋溢着一种诡异的亢奋和激情。

  我在澄清的水中洗去我二人一手血腥,那芷兰和冯伟丛便端来一只白玉虎啸香炉,里面正微微燃着醉人的龙涎香,我快速地将伤痕累累的双手熏香,然后踮起脚,为非白披上了那件尊贵的十二纹章的龙袍。

  我的双手无法不颤抖,我的热泪无法抑制,我的心脏无法不激烈地跳动,仿佛要活活跳出胸膛一样。

  非白终于穿戴完毕,对我微笑道:“多谢皇后,我们走吧。”

  来到殿外,朝阳挣破了沉沉的暮霭,冲出第一缕血色曙光,正照见崇元殿门口那鲜血泼溅的琉璃世界。元德军和天德军正在刺死最后的几个麟德叛军,有的已经开始点名,搜寻同伴的尸首。

  士兵们口中沉重而火热的呼吸,几乎融化了飘下来的鹅毛大雪,圣洁的白雪混合着触目惊心的斑斑血迹,依旧静默地覆盖着刚刚经历生死裂变的崇元殿。

  朝阳渐渐挣破雪雾的天空,向血腥的大地投下第一缕神的目光,气温蒸腾着巍峨的宫殿,好像是沉睡的神祇渐渐苏醒的气息。宫殿的檐角桀骜地指向天际,檐脊上那被大雪淹没的神兽露出眼和爪来,在冷冽的晨曦中窥视着大雪覆盖的整个紫栖宫,更显狰狞。

  殿阶下浴血而出的勇士们急忙呼啦啦地跪倒,仿佛一片带血的黑色海浪疾速地向崇元殿的广场中心集中翻涌过来,声势惊人。巨大的黑浪中唯有一面巨大的滚金边帅旗跃然高擎,泼溅着血迹,猎猎飘扬于纷飞的大风雪中,上面赫然一个勾笔苍劲的“晋”字。

  沈昌宗展开黄绫,庄严地宣读着此次平定内乱的平安御诏。非白的武士们还有天德军诸将皆一眨不眨地瞪着赤红的双目,仿佛用尽了这一生最大的心力去聆听沈昌宗宣了一遍圣旨,任由那割人的冷风如刀子一般划过仍然滴着血的伤口。鹅毛大雪赫赫扬扬地落在人们的须发上,睫毛上,冻得通红的手似要同冰冷的兵器黏连上一辈子了。

  果然,原青江的平安旨中早已拟定原非白为继承人,他唯一想看到的是朝中非白、锦绣,还有宋明磊这三方的势力分布和人事走向,他想为他的继承人尽可能地铺平了路。如果非白没经过考验,不敢接受皇帝的这局挑战,缩在晋阳,便永远没有人来宣平安旨,非白可能便就此被宋明磊或是锦绣所灭。

  可是原青江也确实想杀了我。以非白的傲气毕竟不会真的当一个缩头乌龟,那时便以我为最后的考验来锤炼非白的心志。没有人可以忘记自己的心上人死在面前的悲痛,他将毕生带着无法救我的沉重的愧悔和痛苦,成为史上最无情的帝王,就像原青江一样。

  沈昌宗念完最后一个字,众人大声欢呼雀跃,响彻云霄。于飞燕命程东子发了一炮信号,各城门外驻守的元德军皆响应地欢呼起来。整个皇宫渐次地沸腾了起来,更多的将领带着亲卫一层层地跨过城门,往崇元殿前来谒见新天子。他们一个个疯狂而崇拜地看着他们引以为傲的大塬新主人,那眼神同地宫下那些紫瞳修罗一样,虔诚而热切地看着光明神甲的神王,有些兵士那沾满血迹的脸上甚至淌满了热泪。

  朝阳完全挣脱了夜幕,金光照耀在非白的脸上。冷峻的容颜,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威严肃穆,绝美的脸上虽伤痕累累,甚至带着丝丝血痕,金色流光折射着他坚定的凤目,却更显他天人之颜的纯洁神圣,仿佛是最无法亵渎的神祇,如同地下那天人像一般。 木槿花西月锦绣(全六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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