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花月度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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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再醒来的时候,我被齐放早已安排好的暗人们救起,然后被送到大理边界,迎接我的是早已等候多时的夕颜和沿歌他们。
暗人们只说是在一叶扁舟中看到我,再没有见到别人,司马妖也再没有出现在暗宫,因为曾有一年多的时间里,有大量黑梅内卫遍布江湖,同时寻访我和神秘面具老者,后来他的下落也成了原氏和司马氏的另一个迷案。
很遗憾,往事依旧折磨着我,喝下的紫川之水没起多少作用,只因我胸前的紫殇。
我又回到了君家寨,蒙诏、孟寅他们都来看过我,来的时候都喜气洋洋,走得时候都泪湿沾襟,因为我像一个没有生气的木偶,整日披头散发,沉默地看着金海李红,花开花落,不发一言。
来来往往的探望亲友中我没有见到段月容,这样也好,反正他来的话,也是来嘲笑我的。
六月里,我同段月容当年的革命旧址,那一溜木槿篱笆开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灿烂美丽。
每天清晨,我都会在发髻上插着两支东陵白玉簪,在篱笆边上散一会步,远眺一会儿那连绵起伏的群山,碧峦积翠,山花烂漫。脚下柔嫩鲜丽的槿花瓣锦延着铺满了黝黑的土地,下面正安静地埋着一樽白玉瓶。
偶尔,我会捧着过于沉重的身子,偷偷摘着槿花,想一会儿下锅油煎了,做花煎给小玉吃,可是小玉总会发现,从屋里走出来,一边责怪我不爱惜身体,一边帮我麻利地摘着,然后替我去把花煎做了。
也许司马遽真是为了让我留下肚子里的骨肉,又抑或证明他同非白一样倾心待我,便令人把小玉送回,又把我平日里爱用的爱玩的东西打包运过来,每隔一段时日,总会派原氏暗人送上一封厚厚的信件,可惜我没有看,连拆也没有拆就全烧了。
我只让人带口信给他,如果他肯善待于飞燕和我在大塬的亲友们,我保证不反他大塬朝,谁叫我是破运星来着,只要我乐意,我肯定闹个天反地复!
当然我不会告诉他,其实造反这个希望很渺茫,因为郑峭说过,我的身子太弱,情绪也很不稳定,生下这个孩子无异于自杀。也许他多多少少也知道我的境况,他遵重我的意愿,待于飞燕及相关人等如初。
以后他又差人送过几次密信,我依然当着信使的面,拆也没拆就烧了,他知道他送去的帐本,我还是会看,又在帐本中夹了书信,我便原封不动地退回,渐渐地他便作了罢,不久便向外声称我得急症病亡。
七月初七,我的肚子已过份地大,郑峭也说怀得是双生子,我这回连摘槿花的力气也没有了,君家寨又忙着闹社火,下山看灯会,沿歌和豆子一早就来呼小玉了,我便让小玉过去陪他们,这样的日子里,我只想闷头大睡。
月上中天,我正打算睡下,耳边便听到有笛音,我走出去,却见那棵大李子树下,正有一个高大而潇洒的身影背对着我,吹着那首熟悉的长相守。
我当时抱着肚子扭头就走,我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他,因为见到他我就会想起原非白到死都想着要送我到他身边去,然后连带想起那些可怕而难堪的记忆。
我走到实在走不动了,才发现来到当年偷偷洗澡的一弯浅潭处,再回头看已经没人了。
我便怅然地坐在一棵大木槿树下,昏然而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耳边又有隐隐的笛声传来。我醒了过来,身上被人加了一件锦缎披衫。
我循着笛声望去,却见那棵大木槿树下,一人身形颀长,一身白袍随夜风不时垂荡,风流的海棠花纹随袖袍飞舞,乌发只用一根白缎带随意绑成一束垂在胸前,他正平静地坐在一地凋零的木槿花朵中,凌风细细地吹着那真武玉笛,《长相守》的美妙旋律和着木槿树的花香在四周一起蔓延着。
眼前冰轮皎洁无瑕,偶有云朵舞过,如蟾宫仙子对世人怜悯而笑,然而,即便是当时的月光也在眼前的紫瞳妖孽面前失去了颜色,我的脑海中立刻满是那白衣天人,坐在那里,一边弹着这首《长相守》,一边对我温然而笑。
一曲终了,宛如梦中场景,紫浮对我优雅而笑,紫瞳满含重逢的欣喜,满腔温柔地言道:“你来啦。”
鼻头涌上辛酸,我正欲开口,天人又忽地变了脸,无比吃惊地瞪大了紫瞳:“你怎么就胖成了个球?”
华丽的梦境就这样无情破碎,我不争气的泪就这样流了出来,他立刻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起来。
我心中越发委屈,几个月累积的痛苦再无法忍耐,全部化作汹涌的泪水,哭得越发凶了起来,他却笑得越发高兴,好像故意在同我唱反调。
我拾起脚边的石头狠狠向他砸去,带着浓重的鼻音骂道:“让你笑、让你笑,笑死你个紫眼睛的王八蛋。”
“这是在骂谁哪,自己不也长着一对紫眼睛吗?”他边跳边躲,继续嚣张地大笑,深深刺伤着我:“既敢回来,如何不敢接受我的嘲笑,你也太怂了。”
我的身子太重,刚抓了块大石头,便打着趔趄一屁股坐倒在地,一个劲地大喘气,涕泪满面,狼狈不堪。
他终是收了狂笑,来到我跟前,摁住我手中的大石。
“真傻,都活了几辈子了,”他静静地凝视着我,用湘绣海棠花纹样的广袖轻轻拂去我脸上的鼻涕眼泪,嗤笑道:“还是那么傻,就知道哭,真没出息,傻得毛都没有一根。”
“傻跟有没有毛又有什么关系?”我推拒着他的广袖,大吼一声道,“你管不着。”
我转过身,背对着他使劲平复着抽泣。
他在我背后低低地叹了一声:“其实他也是一个可怜人。”
我琢磨了半天,才明白他在说得是谁,心中的怒火陡升,慢慢扭过头来,“我遵照约定,回来了,现在就随便你怎么嘲笑我,虐待我,但是……。”
我盯着他的紫眼睛,一字一顿道:“我诚恳地请求你不要再跟我提那个二逼人渣,好吗?”
他却仰天哈哈一笑,向我递来一条绢帕,我接过来重重擤了擤鼻子,然后攥在手里,背过身去看着七夕的灿烂星空。
织娘和蛐蛐轻轻地唱着歌,对面眼前一树紫薇开得正旺,纤美的紫花簇挂着夜露在星光下随风轻摇,闪着清亮的光,好像无数美丽的眼睛,对我们不停地好奇地眨巴着,青草味夹裹着野栀子的芬芳,悄悄地渗进我的心脾。
“情而生爱,爱而生欲,欲而生痴,痴而生贪,贪而生嗔,嗔而生怨,怨而生恨,恨而生恶。你知道吗,这世界的原罪其实是无法消灭的,”背后的他忽然开口对我说道:“我也是琢磨了几万年才琢磨出这道理来。”
他递来一个皮水袋,我慢慢喝了一口,斜眼觑他,暗想也不知他今晚要同我讲什么歪理。
“还记得我在仙镜谭同你讲过的那个传说吗,那对天人眷侣的故事……。”
我微一点头,依稀记得那天他很激动,我一直猜那其实是他前世的故事。
“可巧了,那个披着天使外表的恶魔正是原氏的先祖大元神,那个号称不朽的的伟大的神王,口口声声说着什么存天道,灭罪欲,垂怜万物,普度众生,可是,他为了所谓的天道,转眼间,几乎杀光了我所有的族人,连他的心上人也不放过,可他还不嫌够,贪心地想变成一个完美的神祗,于是他进入了自己的一个迷梦,想借这个梦继续修练,抹去他最后的弱点,他的心上人……,”他细细看了我一眼,轻轻点了一下我的鼻尖:“间接地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转轮,这才搞出这许多事来,却不想自己倒在这花西梦中第一世里便先迷失了,变成了紫陵宫中的一个怪物。”
“我都说了我不想提了。”我哭肿的眼睛一个劲瞪他:“再说他原家神仙老祖宗的心上人跟您老又有什么关系了?”
他冷哼一声:“他的心上人,正是我的结发妻子。”
原来如此,说来真是惭愧,我以前一直以为是紫浮把我掠到这个血腥的世界,其实不过是姻缘际会,我让他背了这么多年的黑锅。。。。。。
那厢里,他忽然伸出手,轻弹了一下我耳上常戴的水晶坠子,成功地看到我吓了一跳,便微笑了起来:“我的妻子,以前很喜欢发亮的东西,于是我上穷碧落下黄泉的,好不容易找到她,把她拉出了那个迷梦,特特将她托生到一个光明的世界,满心希望能让她进入正常的命运轨道,快快乐乐地开始新的生活,不想却忽略了那个恶魔近乎疯狂的偏执,他好像越来越沉醉于自己的梦境,甚至于要永久地把我的妻子困在他的迷梦中,于是他还是想尽办法把她从那个发亮的世界给拉了回来,也就是你,这个大傻妞。”
我听得心惊肉跳,手一抖,水袋便掉在地上,泉水迅速地渗在地上,却不敢去检,也不敢去看他,只故意粗声喝道:“你胡说八道。”
“这位伟大的神王,当着我的面,亲手杀了你,我眼睁睁地看着你,还有肚子里我们的孩儿,在我怀中死去,他甚至不让我为你聚起那最后一点魂魄,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坠了下去,魂魄化为碎片,”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变得僵冷,“他逼我成魔,又生生世世诅咒我和你有缘无份,那时的我除了恨以外,也只有恨,于是我便纠结七十二路妖王,四十九天魔王,搅他个天翻地覆。”
他的语调如恶鬼凄厉,紫瞳闪烁着无比凌厉的仇恨,血光迸现,如同当年屠城时的狠戾,我不由自主地心生恐惧,爬离他远一些。
过了一会儿,他那望着天际的紫瞳平静下来,慢慢化为一片凄迷:“我在无休止的斗争复仇中,也不知过了多少岁月,渐渐地,我幸存下来的族人们老死了,那些杀我族人的天使也被魔族杀光了,情人也罢,爱人也罢,朋友也罢,敌人也罢,最后都经不过时光的挫磨,随风而化,只剩下那所谓永生不死的魔与神……我和他……。”
他慢慢垂下了头,完美的侧面一片落寞,好一阵子才抬起头,把视线放到正慢慢爬离他的我,好在他也不以为意,轻易地尾随我,然后在我前方坐了下来堵住了我的去路,我只好再一次再次面对着他,抱着肚子正襟危坐,只听他继续说道:“直到我跟着你再次进入这个梦里,我终于明白了,他不过是一个过份认死理的傻子,生生世世追求虚妄的完美,他可以冷酷地对待所有人,包括他自己,也不可能改变他心中的原罪,我原本也不信,只有在这个梦里,他才能释放他所有的感情,爱与恨,情与欲、善与恶,可惜这种梦魂大法最伤神功和阴德,更何况是元神分裂,搞出这不伦不类的双生子来,即便他是伟大而不朽的神王,最终,完美变成了他自己对自己的诅咒,美梦也化为噩梦,是故,我很难说,他的这个梦,也就是他所谓的修行是否成功,可我只要你活下来……”
我只听得昏头昏脑,胸闷气躁。
“照你这么说,那伟大而不朽的神王得了精神分裂症,我和你,到现在还在他的梦里?”我嘲笑地敲敲坚实的土地,“这是梦哈?”
我掰断一截枯枝向他扔去:“这是梦哈?”
又捡起木槿花朵往他身上扔去:“这是梦哈?”
我用力地从鼻孔里嗤了一下,表达了我满心的怀疑和蔑视:“你个深井冰,谁捅死你主治大夫了?!”
可是他却恍若未闻,只轻笑了一声,继续道:“你以前的每一世,总是孤独地心碎而死,然后自我休眠,浑浑噩噩地进入另一个人生,如今是这个混沌世界的最后一世。虽在梦中劝你醒悟,可是自己也没有把握你能否挺住。许是前世你已经慢慢学会了忍受,坚强起来,又许是你来的那个时代太过迷乱,已让你的心智足够坚强,你选择活下来,我真的很高兴。”
“够了,我这辈子再也不想听任何一个传说,任何一个预言,任何一个劳什子诅咒。”我粗暴地打断他,郑重宣誓道:“我这辈子也不想再做任何一个梦了,您老人家也不要再在我面前提到他,我不是为他活下来的,也不是为您老人家活下来的,我是为我自己活下来的。”
他温和地对我笑了一阵,对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大傻妞。”
“我们进去吃饭吧,”他潇洒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青草,对我一摊手心,轻松道:“我做了你最爱吃的松鼠鲑鱼和四鲜烤麸。”
我抬起头,只见夜风正拂动他鬓边几丝的白发,他眼角隐有淡淡的笑纹,紫瞳中的沧桑萧瑟,心头又是阵阵难言的辛痛。
我傻吗?我若真傻,那你岂不是更蠢?外界传言他禅位于永烈公主,皈依佛教,放弃了一个帝王的雄心壮志,却在这里为我吹笛。
我拉着他的手站了起来,却不想放开,低下脑袋抹着泪,点了点头,“我还想吃纯菜羹。”
那夜的月色笼在他的墨发上,有几丝散发随清风微拂向我的脸。
我抬头,他的紫瞳温柔似水地凝视着我,终是绽开一丝笑意,一时锦绣绝伦:“那你吃慢点,我给你做起来,一会儿就好。”
我平复了抽泣,跟着他走了几步,忽然心中一动,出声道:“那半块紫殇呢,你收着呢吧?”
“你问这个作甚?”他停了脚步,回头淡淡看我。
“你不是说两块紫殇合并,便能使人想起前世吗?我……我想看看以前。”我吸了一口气,“那个,现在你给我吧。”
他疑惑道:“你方才不是说不想再听什么传说预言诅咒吗?”
我傲然一笑,“最后一次,又能奈我何?”
段月容定定地看了我许久,拉着我走回那棵大槿树下,飞身跃起。
下地时他手中多了一只镶雕花紫檀木银盒,正是长安之盟时,撒鲁尔欲送我的那一只银盒。
周围安静了下来,连夏虫似是也屏住了呼吸。一片寂静声中,我伸出了手,打开了木盒,一块紫色的宝石静静地看着我。仿佛响应着我的决心,由中心开始,紫色的亮光蜿蜒着宝石的花纹绽开了耀眼的光芒,在黑暗中照亮了我和段月容。
眼前赫然是过往几世的残缺碎片,凌乱地一起冲向我的脑海,好像有人恶意而猛烈地把我拉进了一堆色彩各异的片断中。
一片金光闪着我的眼,我的双手一片光滑。我低头一看,我正坐在一条大青龙身上,它矫健而完美的龙身上紧密排列着闪光的青麟。风呼啸着从我们身上穿过,它正迎着阳光,穿过像大棉花糖一般的云朵,向上疾速游升。我心中的快意和豪情油然而生,我忍不住放声大笑大叫起来。大青龙扭回巨大的龙头。它大大的龙眼像蓝宝石一样闪着光芒,温柔地映着一个笑得没形没状的绝世美女。它向着太阳咆哮了一下。我们飞得那样高,让我以为我们就要飞到离恨天了。我一下子抱住大青龙,开心而笨拙地吻了一下它的后脑勺,以为它不会发现。可是它却浑身颤抖了一下,一下子掉了下去。我吓得哇哇大叫。
我掉进了无边无垠的莲花海中,才浮出水面,大青龙不见了,却见一只斑斓的银白大虎向我扑来,眼看要咬到我的鼻子,亏得有人及时喝住了那只大虎。我借着那人的手一下子跃出了水面。我看到我自己的手,悚然心惊——我的手竟然是一枝长长的木槿树枝,可是这个人的手好温暖。
耳边传来轻轻的风声,画面又是一转,只见一片银装素裹,天空飘着鹅毛大雪,可是雪天之际有一棵巨大木槿树,红白紫三色花瓣如雨,艳丽如新,暗宫的天神像活了过来,又抑或是非白正穿着圣光闪烁的光明盔甲轩昂地站在木槿树下,混身上下闪耀着神圣的光芒,他的天人之颜对我浅浅而笑,仿佛是最甜美的甘露,让人无法抗拒,他的声音就像丝绸一样柔滑,“你来啦。”
我没完没了地看着他,三魂七魄就这样没了,直到又有人在背后柔声唤我:“你来啦。”
我扭头,紫浮盛装打扮,连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他微喘着气,对我浅嗔道:“今天是你我的婚礼,你怎的跑到树母神这里来了?我可好找。”
我低头,果然身上也是一片火红,周围无数的仙灵妖魔向我们祝福着,其中有一个略显熟悉的红衣女神,竟然是地府曾见过的孟婆。她微笑地祝福着我们,递上她给我们的新婚贺礼:一束洁白的朝珠花。
从那天起,我便同紫浮离开天庭,降临南源洲隐居。
曾经满身血腥的紫浮,带领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族人们,放下了所有的荣誉和仇恨,亲手种下朝珠花的花籽,过上了平静的生活。
当第一朵朝珠花开的时候,紫浮用沾满泥土的手指为我摘下那朵带露的朝珠花,轻轻地插到我的鬓上,对我柔情而笑。
我喜欢在洱海泛舟,听紫浮吹笛,我总是爬到高高的雪山顶上,长长久久地凝望着夕阳下温柔而圣洁的雪山,岁月就像蝴蝶泉的水波,平静而柔润地不停滑过,我暗暗希冀着能像普通人类或是仙灵一样,拥有一个小生命。
我想要一个女儿,南源洲的夕阳那么美,就给女儿起名叫夕颜吧!可是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奢望,因为我们族人本是天族所创,用来抗争魔族的战争机器,虽混和了神灵和妖魔的血统,却并没有生育能力,即便拥有一半仙灵的血统,可我们不是佛,还是会老会死,即便是最完美的紫浮,最多几千万年,或是几亿年后,我们都会一个一个化为尘土,我们只有过去、当下,却没有未来!
然而我万万没有想到,这样一个愿望真的会实现,我和紫浮是那么高兴,我们的族人都喜极而泣,却根本没有想到腹中这个生灵将是灾难的开始,毁掉我们所有人美好而平静的生活。
“你以为你能救谁?诅咒永无解除!”大元身的白衣仙影在我上方嘲笑地看着我。那绝世的容颜和那身后金色的翅膀耀眼得让我无法直视。他身边的银虎对我大声咆哮,我只能捂着剧痛的小腹趴在泥土上,身上浸满了黏稠的红色液体。
即便我们一族引退了,可是那个伟大的神王和他背后的神族却仍然担心我们强大的力量,害怕我们总有一天会对他们不利,更何况我竟能孕育了生命,那意味着我们将拥有未来,一个可能超越神族的伟大未来。
我呼唤着我的丈夫和朋友们,可是那个神王加强了结界,即便我用我的血也打不开,我看到结界外紫浮惊痛的脸,我在极度的痛苦中对他苦苦哀求:“求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像你和紫浮这样的杂种东西,连妖都不配称,居然痴心妄想要绵延子嗣?”他绝美而残酷的冷笑在我面前晃过,以前,我是多么喜欢看他的笑容啊?
好痛,恍惚间看到紫浮怀抱着一个女子深深地哭泣,满脸都是伤心的紫色泪水。
他身后站着无数紫瞳的战士,咬牙切齿地盯着乌云密布的天空。紫浮站起来,他悲愤的面容渐渐扭曲狰狞,对着云层中的神王发出厉魔般的嘶吼,“你无情无爱,却为何要生生世世诅咒我和我的妻子,我们一心归隐,凭什么我们的族类,不能拥有后代?”
他怀中人因而滑落了下来,是一个紫瞳女子,浑身是血。那女子的小腹上插着一把五光十色的利刃,像极了我的酬情。而那美丽的面容带着说不出的绝望和永远也化不开的悲伤,竟然是我!
无数背后长着翅膀的天使,穿着圣洁的盔甲,舞着兵刃向我们怒吼着奔来,那洁白的翅膀上沾满了紫瞳族人的鲜血,最后只剩下紫浮一人。他可以逃,可是却紧紧地护着那紫瞳女子的尸首。
他被迫跪在地上,高大的身上插满了各种兵器,绝世面容因为痛苦而扭曲起来,如同紫陵宫前的修罗铜像一模一样,却始终不让任何天使靠近我。他对着天空大喝:“她是无辜的,连她也要赶尽杀绝吗?”
最后他交出了武器,只为了神王承诺留那女子一缕魂魄。我悠悠荡荡地飘着。愤怒的天使们渐渐恢复了清醒,看着周围一片血流成河的战场,还有那个可怜的紫瞳女子,一个个放下了武器,收起了翅膀,流下了慈悲和后悔的泪水——没有人再愿意去毁掉那个紫瞳女子。
忽然在天使群中出现了一个瞳酒红发的魔鬼,他披头散发地向我走来,那双血瞳瞪着我,怒喝道:“还在犹豫什么?神明杀你族人、断你子嗣、毁你家园,生生诅咒你和你的夫君,如今你只剩一缕孤魂,无依无靠,快随我去无忧城,在那里你当生生世世复仇,诅咒神明,不让神的光明洒落人间。”
不错,我要复仇,我要杀了原非白、司马遽,灭了原家,为明家复仇。我的记忆开始错乱,心中的悲愤和仇恨渐渐无限量地膨胀着。
我看到眼前那个女子圆睁的眼睛亦化成了血红,转眼化身成魔。
好烫,是地狱的火在燃烧。无数的生灵还有天使被那个女子毁掉,紫浮用他的身躯挡住她,软声细语道:“不要跟他去。木槿,发生任何事都不要逃避,这是你同我说的,可还记得?不要逃避啊。”
紫浮紧紧的抱着我,我愣愣地低头,却见身上的魔火便渐渐渡到他的身上,他的翅膀变成黑色,他的圣洁的光芒化为乌有,紫瞳流出黑色的眼泪,任由神王用那把巨剑将他一剑穿心。
神王自紫浮背上拔出巨剑,戾声喝道:“诅咒永无解除。”
紫浮的口中鲜血喷涌,却一直微笑地凝视着我:“不要相信他!”
“不要!”我惨烈地大叫起来。
眼前的紫浮正穿着月白衣袍,绣着海棠花的衣袍一角随轻风摆动,他一手擒灯,在樱树下微笑地看着我。
不,这不是紫浮,这是段月容。
我正坐在泥地上,而那块紫殇正躺在脚边,发着幽幽淡光,像是在阴险地嘲笑着我。
我紧紧抱着大肚子,猛烈地喘着气,心跳如雷。
刚才的一切是什么?为什么这样真实?我定定地看着他,努力爬将起来,紧紧抓着他,狂乱地问道:“你是为了不让他的妻子遁入魔道,所以才化身为魔的吗?”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如天使手持圣光,慈悲而垂怜地看着我。
我等不及他的回答,再次抓向那块石头,想知道接下去发生的事,可是他却先我一步抓起那块紫殇,用尽全身力气扔下山崖。
我愕然地看着他绝美的侧脸,他也正闭着眼,苦苦平复剧烈的喘息。
“木槿,”我听到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切都过去了。”
他对我转过身来,那紫瞳闪耀着我从未见过的平静和安宁。
他轻轻拥我入怀,对我绽放出一朵无比美丽的微笑,温柔说道:“我们回家吧。” 木槿花西月锦绣(全六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