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幽灵夜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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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胸前的倾城似乎感应到了平安,轻轻钻出脑袋,瞅了瞅了兰生,悄悄地溜了下来,快速地跑到丽妃面前的佛龛下,失去了踪影。
西边的墙上挂着两幅长画轴,分别画了两个女子并列含笑地看着前方:一位仙裾飘飘,容貌十分端庄美丽,穿戴珠光宝气,装饰得异常华贵;而另一个女子形貌丑陋,身上衣服破乱,浑身污垢脏腻,皮肤皴裂,白得可怕,好像是描绘佛经故事中分别象征着福佑的功德天和象征劫难的与黑暗女。
这时那幅黑暗女的画像忽地震了一下,然后向右平移过去,一个身影闪了进来,却见是一个满身素缟的俊美男子,正是太子。
太子亦按礼制戴着银龙燕翅冠,一身雪白的缎袍,上面绣着九条张牙舞爪的银龙,肃着一张脸,走到丽妃身侧站定。丽太妃的木鱼声停了一停,睁开了眼,看了看太子,然后又冷着一张脸转了回去,复又闭上了眼,继续手中的木鱼。
太子冷哼了一声,走到佛龛前,用手轻托那盏灯笼,看着佛祖说道:“心底狠毒之人再念佛诵经,亦是枉然,丽太妃娘娘,你说是吗?”
丽太妃再一次停了下来,微微侧脸看向他,“你果然还好好的。”
两人看似冷淡地凝视了一会儿,终究是丽太妃先移开了目光。
“你应该称朕陛下,”太子却依旧牢牢地看着她,恨声道,“看到朕还活着,丽太妃娘娘很失望吧。”
丽太妃不紧不慢地捏着佛珠,淡淡道:“是有些失望。”
我和太子都没有想到丽太妃会这样回答,太子的俊脸一下子愤怒而痛苦地扭曲起来。
“为什么?本来你是可以颐养天年的,你也知道朕会好好待你,甚至可以封你为太后,”太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蠢,在父皇眼皮子底下要加害于朕?”
“不是我要这么做的,是孝儿让我这么做的。”丽太妃淡淡地笑着,眼中却射出犀利的恨意来。
“孝儿?”太子冷哼一声,“孝儿已经死了八年了,丽太妃娘娘说的朕可一点也不明白。”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丽太妃站了起来,站在淡淡的佛光中,眼中闪烁着浓浓的悲伤。
太子只是冷哼一声,把头别了过去,俊脸上带着一丝轻嘲,把玩着手上的红玉扳指,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丽太妃轻声道:“今天是我那可怜的孝儿,八周年祭日。”
“娘娘说这些做什么?”太子忽然敛了笑容,不耐烦起来。明明夜凉如水,他却好像有点热,扯了扯银龙盘桓的领口,“淑孝早登极乐世界,朕登基后定会请护国禅师来为淑孝超度的,丽太妃娘娘放一百二十个心。”
“不,淑孝没有走,”丽太妃悲戚道,“我夜夜都梦见淑孝,连件遮羞的衣服也没有,光着身子,浑身是血地站在刀尖上对我哭,不停地哭,她对我哭着说……说她冷,她说她有家难回,因为那些害她的凶人依然逍遥法外。”
太子的脸色有些僵,口气也软了下来,叹声道:“丽太妃娘娘忧思过虑了。”
“是我多虑了吗?”丽太妃冷嘲一声,“还是你已经忘记了当初,你同你那两个好妹妹为了保命,是怎样把淑孝我儿推向地狱?”
“住口,”太子大喝一声,“你这疯妇,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的额头隐有汗珠,竟然忘记了自称朕。
“我没有疯,”丽太妃也大声说道,怒目圆睁地看向太子,一双玉手大力扯着那串佛珠。那串翡翠佛珠一下子被挣得四散崩裂,飞溅在金砖上,发出激烈而惊心的声音。
“你不愿意说,那就让我来提醒你,当年发生了什么。
“庚戌国变,逃难途中,那牛车眼看就这么小,根本挤不下淑仪、淑环、孝儿、复儿还有你,可你和复儿都是轩辕家的男儿,按理应该出来骑马护佑女眷,却为何待在牛车之中?为何身为弱质公主的孝儿却被迫骑马同绿翘引开窦贼的追兵?结果孝儿还没到洛阳就被潘正越掳去了。那黑了心的潘正越把孝儿和身边的宫人轮番糟蹋毒打,孝儿在临死前受尽痛苦啊。”
丽太妃痛苦地闭上了眼,霎时泪流满面,痛哭失声,“我那孝儿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啊,为何却落得如此下场?碍于皇家威仪,皇上密不发丧,只好宣称孝儿至今下落不明。”丽太妃娘娘热泪纵横,右手痉挛地抓着前胸,好像痛得不能呼吸,“我那可怜的孝儿至今都是孤魂野鬼啊。”
“那又怎么样?”太子不耐烦道,“逃难途中,谁顾得了谁?只怪淑孝福薄命苦。”
“无耻懦夫,”丽太妃大吼出声,“凭什么?就因为淑孝是庶出的郡主吗?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吗?绿翘都告诉我了。你那两个妹妹让可蓝抓着孝儿的头发,逼着她下牛车,你和太子两个男子却不闻不问,只有皇后身边的绿翘赶过来接应你们时发现孝儿没了,这才去救孝儿。可是她同孝儿都被潘正越抓住了,她在潘正越的营帐里放了一把火才死里逃生,可是脸也毁了,身子也毁了,整个人再也不笑了。”丽太妃哭倒在地。
那太子冷着一张脸,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只能隐约看到他的胸膛不停地起伏着。
过了好一阵子,丽太妃才再开口道:“绿翘到了洛阳调养了身子整整一年以后,方能说出话来。那一日她哭着告诉我,她亲眼看着孝儿是怎么样被潘正越给糟蹋至死的,孝儿浑身的骨头全都被打断了。潘正越这个禽兽说淑孝的皮肤像牛乳一样滑,于是他把孝儿的皮给活活剥了下来当皮灯,把孝儿的尸首扔出去喂狗。”
丽太妃带泪的双目闪着一种诡异的迷蒙,走向佛龛前的那盏羊皮灯,颤着双手,极轻极轻地抚着那盏皮灯,眼神中满是深沉的痛苦,“我可怜的孝儿啊……若不是于大将军,把潘正越赶出了晋阳,他仓皇逃跑,手下的小兵为了活命,便对于大将军献出了这盏皮灯,于大将军仁义……不避嫌地千里迢迢把你带了回来,这才有了机会让你千辛万苦地回到为娘的身边,不然你只能一辈子飘零苦海,做一个无主的孤魂啊。”
太子的脸唰地一下子苍白起来,恁是再深的城府,再好的涵养,也向后倒退两步,光洁的额头渗出汗珠来,定定地看着那盏皮灯,骇然道:“这一定是原家设下圈套,我看你是魔障了,这只是一盏普通的羊皮灯罢了。”
丽太妃有些悚然地痴笑道:“孝儿从小体弱,道长说要在胸前文一个法轮,方可长保平安,你看这个可不是孝儿的法轮吗?”
我循声望去,那皮灯上的法轮清晰可见,悠悠地发着惨碧的光。
“朕看太妃娘娘是疯了。”太子神经质地笑着,死死盯着那盏皮灯,右手紧按剑柄,却明显地发着抖。
“你们的命是孝儿和绿翘救出来的,可是你们一个个当没事人似的。你的那两个妹妹还要落井下石,明里暗里嘲讽绿翘贞节被夺,面目被毁。陛下说要为孝儿招魂,立一个衣冠冢,可是你们却还反对,假惺惺地说什么有碍皇家威仪。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们是怕孝儿的魂儿回来找你们索命!”丽太妃无不鄙夷地说道。
太子大大地退了一大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娘娘就只顾着淑孝受辱吗?”
太子惨然道:“那我的娘亲呢,还有芮妹妹呢?他们被窦贼裸尸焚烧,然后骨灰被沉入御河,她们何曾好过?”
“没错,当初是淑仪和淑环把淑孝逼下车的,因为车里坐不下了,废太子不肯下车,我的腿中了追兵一箭,我根本拦不住。要怪你就应该怪废太子,为何单单怪我呢?”太子的眼神闪烁,白着一张俊脸对丽太妃努力辩解道。
“轩辕家的后人就是你这样自私无情而无用的男人吗?”丽太妃走上前去,恨恨道,“那原三爷当年为救贞静和西安城的老百姓私盗鱼符,同于大将军攻下西安城,如今于大将军又将那潘毛子赶出晋阳,而你们却为了苟活而牺牲了淑孝。为什么要推淑孝下去?为什么是淑孝?车上还有可蓝等宫人,为什么要牺牲你的妹妹淑孝?!”
丽太妃向太子唾了一口,“你和孔妃一样,是卑鄙无耻、无情无义的小人,我想来想去就是想不明白,难道像你这般懦弱无耻之人就能做皇帝?就能够诛灭窦贼、匡正社稷?”
“妇人之见,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轩辕宗氏已颓丧至今,朕是天子,为天命所趋,必将大兴我轩辕皇氏,”太子大喝一声,站到灯光下,看着神佛凛然而残酷道,“别说区区一个公主皇妹,就算是千军万马,我的生母发妻,我的心爱之人,我的亲生子女,亦要为这社稷捐躯。”
“你住口,”丽太妃怔怔地看着太子,厉声大吼道:“这些孩子里我独独对你是最好的,皇后罚你跪在中庭,我偷偷差奴婢给你送吃的。你打小就爱往我宫里钻,你、你同我……我自以为你也曾对我情深意重,是故我才会放心地让淑孝跟你走,可你为何要这样对淑孝啊?”说到后来,她早已是泣不成声,“可怜的孝儿,是为娘害了你,是为娘将你送上了死路啊。”
她的哭声凄怆悲恸,闻者无不落泪。我听了只觉心中悲惨至极,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不是我,我根本拦不住。我的那些个妹妹,她们、她们强行从我手上把淑孝给强拉走了,”太子吼了回去,眼中亦落下了泪,“你把什么脏水都泼在我身上,可是你明明知道在国变之前,我根本不想要皇位与荣华,不过是想同喜欢的人一起泛舟江湖罢了,你明明比谁都清楚。你们为什么总将我母妃的过错用来惩罚我?你以为我这一路走来就好过吗?”太子望着丽太妃哀哀道,“眼看马上就要打回京都了,却一个个只想着揪着对方的过错不放。其实我打小就很害怕王皇后,因为我知道她不喜欢我母妃,连带不喜欢我,怕我同她的蠢儿子争夺皇位。她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可恶的臭虫,所以我总是想尽办法讨好她。还有沅璃,我知道她喜欢沅璃,就拼命娶到沅璃,这样她至少就不会来对付我了,可是她还是想害死我。”
“太子妃真是可怜,”丽太妃鄙夷地冷笑一声,“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你同她浪漫的相遇却是你精心准备的一场戏罢了。”
太子对丽太妃的嘲讽不置可否,只是深深地望着她。
“可是我却从小就喜欢你,因为我知道你是这宫里少有的好人。你还记得吗?这把美人团扇吗?”他从怀中拿出一把扇子。
房间的光线有些暗,只有可怜的淑孝公主的身躯所化的那盏灯所散发出来的惨淡而阴暗的光芒。却仍然照见那把团扇,正是昨夜太子在熬药时扇的那把,“你喜欢墨隐的画,我便很亲近非白。其实,我私心想跟他学会画画,终于有一天我能偷偷把你的小像在这团扇上描画了下来……,这把团扇,我从未离身。”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觉得这美人有点脸熟,原来正是年青时代的丽太妃。
丽太妃呆呆地看了他几眼,苍白的脸慢慢地红了一红,她把脸偏了过去,可是眼角却流下泪来,“现在你再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太子的语气变了,渐渐温柔起来,“我小时候,总是偷偷要你抱我,你也是喜欢抱着我的。我总是把父皇赏赐给我的好东西私底下送给你和淑孝妹妹,我亲生的妹妹们还怪我偏心。可是自从淑孝走了,你就再也不笑了,”太子慢慢走到丽太妃跟前,痛苦道,“我的那两个妹妹被母妃宠得无法无天,天天琢磨着怎么替母妃把父皇留下来,发嗲算计,我打心里讨厌她们的自以为是。我最喜欢同淑孝还有你在一起,我觉得同你们在一起才算是真正的一家人。可谁知,庚戌国变之后,我们这家人也就碎了。你以为我这些年就过得舒心吗?淑孝走了以后,我天天晚上都梦到淑孝看我的眼神,我天天都活在自责中。如果那时我再勇敢一些、再坚强一些多好。”
“说得真好听啊,”丽太妃冷笑道,“可是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就算你只是害死淑孝的帮凶,你又为什么要害你的父亲?”
“胡说,”太子大喝一声,“那明明是花木槿背后的原氏谋划的,同朕有何关系?你以为我会像你们这么愚蠢吗?眼看就要登上帝位了,还要多生事端?明明是你放了些毒蝎子来蜇杀于我。”
“我确是想杀你,但听不懂你说的毒蝎子什么的,”丽太妃冷冷道,“我从小最怕毒虫猛兽,如何会使那些讨厌的东西?而且我的武士根本还没有动手。可是我知道你故意把遇刺的消息让太子妃兄妹告诉先帝,好刺激他的心绪,加重他的病情。”
太子一滞,眼神一个闪烁间,早已扭头喝道:“原来你早已疯魔,胡言乱语。”
“现在又认为我疯魔了?我告诉你,我不是凶手,贞静公主也绝不是凶手,”丽太妃淡淡道,“她和可怜的淑孝一样,当年是被逼作凌波郡主的替身。这些年来,我见过多少人事沉浮,唯有贞静的眼神最为干净,所以我把她留下来,就怕你会对先帝不利,也好做一个人证。如果真不是你,那恐怕便另有其人了。”
忽然丽太妃的脸色变得苍白,口中狂喷出鲜血,溅到了对面太子白皙的面上,她的胸肩处中赫然露出一截利刃,有人从她身后一剑穿过,丽太妃软绵绵地倒下。太子骇然地接住她的身子,同她一起跌到地上。丽太妃身上的鲜血溅到太子的孝服上,不一会儿,丽太妃身上的血蔓延到他的素衣,太子呆怔地抱着丽太妃,几乎成了一个血人。他慢慢抬起头,看着身后那个凶手——竟然是冷若冰霜的太子妃。她亦是血溅满身,她的头上簪了一朵溅了几滴血的琉璃冠珠,那一身孝服也被染得血红。
“你杀了她?”太子呆呆地问了一句,语气中没有了任何感情,甚至没有了恐惧,只是有种仿佛天塌下来的绝望。
“这个老货敢勾引你,”太子妃阴狠道,“她该死。”
太子的眼中渐渐沁出泪意,嘴唇无法遏制地颤抖起来,迸出强烈的恨意和鄙夷,“她是我唯一的亲人。”
可是太子妃却依然暴跳如雷,鄙夷道:“你也知道这老贱货是你庶母,你还敢乱了纲常?真不要脸。肮脏的东西,你怎么可以背着我同这个老贱货勾……”
她的话还未说完,太子猛地上前发狠地扇了她一巴掌。太子并不练武,算是一个文弱书生,可毕竟也是个身强体壮的男人,且在盛怒之下用尽全力,这一掌打得很重。太子妃一下被打在地上,樱唇边缓缓流下血来。
“她是皇室中唯一的长辈。你知道吗?你亲手杀了她,等于向天下证明你是弑君谋逆的元凶。”太子冲着她大吼着,“你这没有脑子的蠢妇,她还没有告诉我传国玉玺在哪里。”
王估亭有些尴尬地走出来,扶起呆若木鸡的太子妃,小声埋怨道:“妹妹太莽撞了,如今太妃一死,谁来主持大局?况且先帝忽然殡天,未及授太子传国玉玺,本就引起天下猜疑。若有太妃主持后宫,为太子顺名,我等顺利拥太子登基,再引太妃证明原氏使贞静公主暗害先皇,再击杀原氏,大事可成,这倒好……惹来一身嫌疑不说,还默认了咱是真凶,真正是让仇者快、亲者痛了,妹妹此举确欠思考了。”
太子从上至下睨着太子妃,仿佛在鄙视着一只颤抖的蟑螂,然后转向王估亭道:“以后,她若再这般愚蠢莽撞,朕向你保证,别说原氏不放过我们,她一定会先替朕将王氏送上西天极乐之界。”说毕他慢慢走过去,跪坐在丽太妃身边,慢慢抱起丽太妃,眼中流下泪来,“丽儿。”
丽太妃慢慢地睁开眼睛,看到是他,只是苦笑了一下,“你果然是为了从我这里拿到传国玉玺。”
太子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她,凝着她没有血色的脸,默然地流泪。
她紧紧抓住他问道:“告诉我,当初为什么你眼睁睁地看着她们逼死淑孝,为什么?你骨子里不是坏人啊,你一定有原因的,快告诉我,求你了。”
阴森的宫殿中寂静无声,显得空旷而恐怖,没有人回答丽太妃娘娘。太子似是打算藏着这个永恒的秘密,没有命人来急救丽太妃,只是默然地搂着她,无声而泣。
太子妃呆坐在地上,只有王估亭带着一队武士、几个宫人在四处翻找着玉玺。
一阵阴风吹来,只见皮灯微颤,里头的烛火略有飘摇,一个略显尖细的女子叹息在空中飘来,丽太妃的眼神开始有些涣散,恍惚道:“孝儿,是你回来了吗?”
在场所有人随着叹息声的方向看去,一个长长的女子身影悄然落在苍白的窗棂上,那女子梳着高高的宫髻,慢慢地向殿中飘移过来。我浑身的鸡皮疙瘩爬了起来。
兰生早已挡在我的面前,面不改色地对我侧头微微一笑,附在我耳边低声道:“主角出场了。”
果然,一个满头银钗的年轻女子走了出来,高髻上插着一朵富贵逼人的凤丹白,一大朵精致的顾绣白牡丹,绣在时下最流行的宫廷裙裾上,只是略显紧身,酥胸半露,勾勒出完美的魔鬼身材,冲淡了一身的丧意,反倒添了无穷的风流诱惑。
王估亭的面色大变,“淑仪公主。”
果真是淑仪公主。轩辕淑仪也不行礼,低头嘲讽地看看垂死的丽太妃娘娘,对着太子淡淡一笑,“本宫……本来还想着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请丽太妃娘娘归西,这样皇兄便是一等一的篡位谋逆之罪,真没想到,皇嫂……倒真是帮了本宫一个大忙呢。”
她微蹙黛眉,略显伤心,可那广袖下的纤指却轻掩火红的樱唇,掩住了得意的微笑,乌黑的长指甲,衬着一身凝白,俏目波光流转,诡异邪魅。
“现在可好了,如今也省得本宫和驸马动手,”轩辕淑仪快乐地笑了半天,然后忽地敛了笑容,俏目露出一丝无比阴狠的光芒来,冷冷道:“太子轩辕本绪勾结王氏,毒杀先帝,行刺太妃,意图谋逆,人神共愤,按律当诛。”
太子抱着丽太妃轻放到我们对面的佛龛下,让她靠在祥龙柱上,这时才给她嘴里硬塞了一颗药丸子。她微微嘲笑地看了太子一眼,然后略抬头,便看到头顶那盏女儿的皮灯,满面悲绝。
太子站起来,走到轩辕淑仪面前,眯着眼看了她半天,最后道:“我一直以为你是我轩辕家的人,你是先帝最喜欢的女儿,又是我的亲妹妹,为什么要这样?这么好的机会,让我轩辕家可以重掌朝政,如今却断送在你的手里!”
轩辕公主的身后闪出两个俊美男子,正当前那个眸若秋水,俊美无俦;后面一个器宇轩昂,面如美玉,天狼星一般的双目正闪着诡谲的光芒,正是原非白的死对头,原非清和宋明磊。
“太子死后,本王必与驸马衷心拥戴楽世子登基,当然由轩辕皇室唯一的尊者,淑仪长公主垂帘,保他一生无忧。请放心,这天下还是轩辕家的。”宋明磊清浅地笑道。
太子也笑了,“不久的以后,这一切都会改变吧。”
“太子可曾为淑仪着想过?”原非清来到轩辕淑仪身边,深情款款地伸出手,让她轻轻搭在他的健臂上,轩辕淑仪亦对他莞尔一笑,柔情异常,“就算轩辕氏重掌朝政,淑仪最多只是个长公主,可是本王与光潜会让她成为皇后,母仪天下,参与朝政!”
太子继续笑道:“你确定是淑仪会成为皇后,而不是你?”
原非清敛了笑容。
轩辕淑仪的纤手一挥,一只黑白的花蝎子从她的袖中爬了出来,一下子跳到太子肩上,太子立时吓得满面苍白,再说不出话来。众人惊呼声中,那只花蝎子又闪电般地跳到王沅璃的发上,王沅璃吓得尖叫出声。太子大喝一声:“还不止声,莫忘记了你是堂堂太子妃。”
王沅璃勉力闭上了嘴,一向跋扈的俏脸上只花容失色,汗如雨下。我与众人骇然望去,只见那只花蝎子比所见过的幽灵蝎子要大一圈,头部赤红,肚子微鼓,双目带血,从头部到卷曲的蜇针,竟然比倾城的个头还要大一点。
宋明磊优雅地踱步来到太子面前,如嘲似讽地笑道:“可惜太子看不到结果了。”
早有宋明磊的武士上前架住太子,还有王估亭。我趁乱往昏迷的丽太妃嘴里塞了一颗灵芝丸,又躲了回去。兰生在黑暗中对我摇摇头——丽太妃是活不了了。
太子的颈上早被架上一把刀,却面不改色,倒颇有轩辕皇室的威仪。他冷静道:“宋侯与驸马远在麟州,快马加鞭亦要三日的行程,先帝不过昨夜殡天,便能赶回来奔丧,这可当真是巧了。这毒花蝎子很难豢养吧?”太子淡淡道,看向宋明磊,“幽冥教现在沦落到养花蝎子啦?真难为光潜了。”
“轩辕家精通情报收集,果然天下一绝,”宋明磊笑道,“你知道这个秘密多久了?”
“如果你以为你赢了,那就大错特错了,你可以布置这一切,那必定会有一个人猜到你的一举一动,他也在赶回来的路上。”太子冷冷道,“你当明白,不管发生什么事,他是无论如何也舍不下他的女人。”
非白当然会回来,东营向来同西营一样严密监视着行宫的一举一动,可是他要回来就太危险了。
“那很好,”宋明磊微笑起来,“我们正在等他。你既谋逆弑圣,他自然是帮凶,我们为轩辕氏斩除奸佞,太子还得谢谢我们呐。”
“说起这花蝎子,可算费了一番工夫呢,”原非清笑道,“得感谢一下三瘸子那个瘦猴子,他的那个丑八怪女人。”
原非清用了很多的形容词来描述我。兰生看着我,向我挑了挑眉,表示他明白我的感受。而这是我今晚所能看到的,他最为愉悦的一丝表情了。
“这是一名南国少年送来的,还好心地教会了我们如何豢养这些蝎子,”原非清轻轻拭了一下宋明磊肩头的尘埃,笑道,“黔中多毒物,但像这样能通人性的毒虫,倒也是稀罕物。这幽灵蝎产于瘴毒之地,只食剧毒之物,并能累积各种其他剧毒,可谓人间一等一的毒王。莫要小看这毒王,却能辨认主人,听懂主人的指令。”
轩辕淑仪抿嘴一笑,微抬手,大花蝎子又快速地跳回来,顺服地躲在轩辕淑仪的掌心。太子妃立时跌倒在地,手脚虚浮地爬到太子脚下,面如土色地抱着太子的腿。
“幽灵王的繁殖能力大大超过了信鼠,但连本宫也没有想到,驸马、光潜、非烟还有本宫,四个人当中,这些幽灵王只听我的!信鼠已失,自然要有人懂得如何豢养新的信武士。”轩辕淑仪得意地轻笑出声,略带激动道,“可是这一般人却又无法驾驭,这名少年懂养殖、训练甚至如何毁灭。这只有本宫才能做到,我果然才是轩辕家唯一的继承者。”
“这位少年叫沿歌,是大理圣武帝的贴身近侍,”宋明磊冷冷道,“除了她的奸夫,谁又有能力办得到呢?”
沿歌?是啊,沿歌素来喜欢这些毒物,他蓄意地送这些过来,想必是得了段月容的首肯。我的心蓦地疼了起来。段月容,你终于启动了复仇的第一步吗?你终是要逼迫我同所有的学生和大理的朋友们反目成仇,让他们来杀我和非白吗?然后再逼我对他们下手吗?你明明知道我根本做不到!
我正胡思乱想间,窗棂一闪,无数的黑衣武士闯了进来,开始扑杀王氏的宫人和武士。刺耳的惨叫声传来,血腥味在大殿中传了开来。
最后,一个样貌普通的中年人跨进大殿,左手持着一把带血的短刀,右手拖着一个宫人的长发,对着宋明磊摇了摇头。
宋明磊挑了挑剑眉,状似无可奈何道:“四妹又逃啦,她总是这样调皮呢。”
那中年人正是张德茂,那个小宫人害怕得浑身发抖,满脸泪水地爬向太子,“求太子救救薇薇。”
“她不会现在就在这座宫殿里吧。”原非清有些紧张地四处张望着,“这丑八怪同三瘸子一样,鬼得很。”
宋明磊看了那个宫人一眼,笑道:“你叫薇薇吧,说说你家主子在哪里?不然,轩辕公主可要生气啦。”
轩辕淑仪的手一翻,那只花蝎子猛地跳到薇薇的脸上,蛰了一口,薇薇痛苦地惨叫起来,那美丽的小脸瞬时一半变得又黑又肿。
轩辕淑仪用手绢遮了遮鼻子,皱起精致的眉毛道:“皇兄的侍女真缺乏教养,叫得也忒难听了。”
那只赤头大幽灵花蝎似乎想要安抚轩辕淑仪的不悦,快速地跳到丽太妃身上,爬到她的头上,轻巧地叼着那朵比身子还要大的夜光,讨好地取回放到轩辕淑仪的手心里,双螯轻触她的手指,像是在温柔安慰着她。
轩辕淑仪目光微柔,绽出一丝甜美的微笑,“还是中将乖。”
宋明磊看向幽灵蝎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再看向轩辕淑仪却满面笑容。他快速地看了一眼原非清。原非清立刻温柔而小心翼翼地用手拈起那朵夜光,轻巧地压在凤凰镶翠步摇簪边,她繁复的云鬓上,夜光同凤丹白两边交相辉映,香气扑鼻,映着轩辕氏特有的美丽而高贵的笑颜,一时如女王一般,睥睨天下,贵不可言,隆重非常。
原非清板着笑脸,紧盯着轩辕公主手中的大花蝎,紧张地后退了一大步,才松口气道:“你不会把她弄死吧,她还没招呢。”
“这可说不准,”宋明磊对张德茂轻松道,“把这个女孩绑到午门,让四妹看着她是如何害死她的。反正再过一刻没有解药,她会全身腐烂而死的。”
我心中不忍,正要出去,兰生却拦住我,冷静道:“且消停些,他已经来了。”
不过他的话其实只说了一半,一阵羽箭密集地射了进来,在场很多西营武士和宫人中了箭,王估亭和太子立刻拉起吓得半死的王沅璃,一起躲到丽太妃所在的佛龛下。丽太妃双目紧闭,俏脸蜡黄,了无生气,淑孝公主的皮灯在她头顶幽幽晃着,依旧闪着微弱的光。
薇薇在地上艰难地爬行着,我趁着箭雨的当口跑出去,抓着薇薇就往我藏身处跑。兰生在我后面同我一起拉,结果半道上就被一人扯离了兰生,给拉到屏风处。
兰生拉着薇薇来到暗处,给薇薇点了止血的穴道,并给薇薇喂了药,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我和挟持我的人。
“四妹果然在此。”那人对我笑着,双手扼着我的脖子。
我快透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推开他。宋明磊正对我微笑,一扭头,轩辕淑仪正冷冷地睨着我。
宋明磊再一次扣紧我的脖子,把我推向殿中央,当成肉盾,脸凑在我的脸边,令我恶心得想吐,“花西夫人在此,你们快住手。”
箭雨停了下来,殿内快速地涌进几个武士,然后有一个颀长的白影闪了进来。宋明磊立刻从袖中向那白影射出一支银光。
我肝胆俱碎,脑袋发热地冲向白影,大叫着非白的名字,我听到兰生的声音狂叫着:“木槿快回去。”
果然白影击落了那支银光,回复我们的是更密集的箭雨。有人及时地抓着我的胳膊拉了回来,让我避过了从我身侧经过的无数利箭,躲到楠木橱柜后面,宋明磊紧紧抓着我的尾发,冷冷道:“四妹还那么毛脚鸡似的,上不了台面。”
我用尽全身力气打了他一耳光。你丫的变态。我抽出酬情隔开了我和宋明磊,他倒没有生气,只是抚着脸站在我对面轻笑。原非清差点过来掐死我,被宋明磊给拦住了。
栖梧殿内一切精美的摆设全部被毁,雕梁古董、宝幄香缨、熏炉象尺、彩信柔帛全部被冰冷的利刃撕裂成碎片,唯有角落处的佛龛还奇迹般地立在那里,连带保佑着佛龛下的轩辕族人。
箭雨将息,我略伸头,只见那白影只是个瘦长的俊美青年,正是那个给我送信的银奔,他已换了身与非白一模一样的戎装,看上去英气非凡,但眼角处仍文着黑色的眼线,显得一丝诡异和阴气。他的身后紧紧跟来一个高大的虬髯大汉,正是金灿子。他冷冷道:“昊天侯谋刺圣上,挟制太子,意欲谋反,当诛不赦。”
宋明磊无惧地冷笑着,慢悠悠地拉着我,像牵着一只狗似的,信步走到中央,立时我们身后围了一圈射手护身,两边射手互相指着带血的利刃。
“照武将军既来了,怎能让暗人僭越呢?”宋明磊却不看他一眼,只是冷冷道,“难道真要你的女人受苦,才肯现身吗?”
“墨隐已经来了吗?”轩辕公主伸出乌黑的指甲轻轻抚摸着中将,蹙起远山黛眉,略带娇嗔地说道,“想不到名满天下的踏雪公子也学会偷听别人说话了呢?”
场中有一个看似中箭的宫人忽然爬起,如幽灵一般站到宋明磊身后,一把拉过我,以一把银色短刃刺向宋明磊的咽喉。宋明磊以双手挡开,后退一步。兰生乘机斜飞出来以剑指住宋明磊,而原非清骇得抽出长剑想杀兰生,大叫:“贼人快放手!”却不留神金灿子的大铁锤无声无息地来到自己的肋间。
张德茂五爪紧紧地捏住了兰生尖细的脖子,兰生的脸憋得有些发紫,却毫无惧色,“德茂叔、昊天侯,大家都莫要激动。”
电光石火之间,银奔反手以针刺点住了张德茂的腰间。
每个人的兵刃压着敌人的血管,但自己偏又被别人用利刃紧逼着生死命脉,身后随行的武士也停了下来,分成两个半圈。场中牵一发而动全身,稍稍用力大家便能血溅三尺,栖梧殿中一下子静得连一根针掉地也听得见。
然而没有人敢靠近轩辕公主,因为已经有一圈幽灵蝎凭空出现,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她围成一圈,并且把太子、太子妃还有王估亭也围成了一圈。
太子妃平时再凶悍,可面对如此可怕的毒物,却也满面冷汗,尽弃前嫌地倚着太子害怕道:“你、你们轩辕家的,尽出些毒辣的贱人。”
太子冷冷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慢慢挡在她前面,紧握手中佩剑。王估亭早已同另一个侍卫站到他们二人面前,紧张地看着场中局势。
那个宫人将我拽进他的怀中,他身上所披的宫衣落地,头上的帽子也掉了下来,一头乌油油的长发霎时披披淋淋地散在背后,在火把下露出一张天人之颜。太子明显松了一口气,大胆地从王估亭身后站了出来,“你可来了。”
我抬头看进一双潋滟而深邃的凤目,心中的大石一下子落了地,缓缓地松了手中的酬情,也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他对我平静地一笑,露出绝世的笑颜,“不用怕,我们一定会平安的。”
轩辕淑仪的脸色有点发青,像那只大幽灵蝎的大青螯一样,目光含着杀意,她手中的中将猛然跳到我的发上,对我的太阳穴竖起血色针蛰。
非白的脸上立时敛了笑容,“木槿莫动。”
一时我不敢动弹,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我,盯着中将冰冷的赤眼。
我的心悬到嗓子眼,可是三秒钟后,它快速地掉了头,转身就跳向原非白。场中一阵大乱,生死圈化作混战,银奔早已射出银针,奈何那中将速度太快,非白一闪身,中将咬了两个东营武士,然后飞快地回到轩轩辕淑仪的手中。那两个东营武士浑身发黑、七窍流着黑血,软软地倒下来,身体僵成一团。
“为何中将不咬你?它竟然不咬你?”轩辕淑仪有些讶异,她轻点着中将的大螯,中将则背对着我蜷缩着身子,似是略略害怕。
宋明磊轻轻对她一笑,天狼星一般明亮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光,盯着原非白的凤目,“长公主忘记了吗?天下皆知,四妹乃是大理国君的心头之爱,他自然是算准了一切,送来的毒王必不会伤害心上人。”
轩辕淑仪冷冷地哦了一声,鄙夷地看了我一眼,“墨隐有这样的夫人实在是好福气啊。”
非白优雅地对轩辕淑仪略欠身,淡淡道:“多谢公主夸赞,驸马有您这样的夫人也实在是他的福气。”
兰生冷冷插了句,“只可惜这对轩辕氏的江山社稷却是一等一的灾难。”
轩辕淑仪却假装听不到,只是伸出纤手整了整发髻,低声柔笑道:“你来了也好。”然后对宋明磊松了一口气,笑道:“光潜果然神机妙算,他果然为她回来了。这下子可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宋明磊也笑了,“墨隐自然是交给公主招待了。”
他转身向丽太妃优雅地行了一礼,“丽太妃娘娘,还请快快交出传国玉玺。娘娘放心,无论是谁登基,娘娘都会被尊为太妃,甚至是太后,一世无忧,颐养天年。”
他对轩辕淑仪使了一个眼色,立时一堆蝎子围住了丽太妃娘娘。
丽太妃失血的嘴唇扯了扯,露出一丝嘲笑,艰难地说道:“除非……”
轩辕淑仪翻了翻漂亮的妙目,冷笑道:“又要踏着你的尸体过去吗?你已经快死了,不过少受些痛苦罢了。”
丽太妃摇摇头,吐出一口鲜血,看着轩辕淑仪一字一句沉声道:“我要知道淑孝到底是怎么死的?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你们是她的兄姐啊。”
我很担心丽太妃的身体,非白早已对我点了点头,递给我一丸红色的药丸,温和道:“这雪润丸乃是止血解毒的圣物,本来是带给你的,如今快拿去照顾太妃娘娘吧,至少能吊住她一时半刻的精神。”
我便极慢地对众人举起双手,“大家请勿动手,先容我去照看一下丽太妃娘娘,若是娘娘殁了,玉玺便从此遗失,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众人倒没有任何异议,几十双各怀鬼胎的目光犀利地看着我。我便慢慢走过去,那些蝎子很自然地争先恐后地让开了一条道,等我靠近丽太妃时,又围在了一起,但明显圈子比原来大得多,显然,它们也想离我远一些。
我服侍着丽太妃服下那颗药丸,轻轻安抚道:“太妃娘娘请休息一下,保存体力要紧,淑孝公主在天之灵会保佑您平安的。”
轩辕淑仪慢慢走近我们,高高在上地看了我们几眼,“圆猪,你不觉得你女儿长得像只老鼠吗?又瘦又小,堂堂一国公主,平时喜欢养老鼠那么脏的东西不说,连说话还打结巴,看见男人连头都不敢抬,脸红得就像红头蟑螂。”轩辕淑仪从鼻子里轻嗤一声,“有时觐见父皇,都结结巴巴的连话都说不全。”
冰冷的愤怒渐渐涌上我的心头,我的眼前满是这九年来所见的乱世光景,惨痛点滴,不由站起来,对她冷冷说道:“不管怎样,淑孝公主也是你的庶妹。更何况死者为大,你怎可如此诋毁她?毕竟当初是她舍身换回了轩辕一族的平安。你可曾想过,如果不是她的牺牲,也许这盏皮灯可能就是由你的人皮做成的了!”
“我们家的事,哪里轮得到你来说话?你这个杂役房出身的贱妇。”轩辕淑仪嘲笑道。
我麻溜地回道:“你父皇尸骨未寒,你却这样侮辱庶母?为何你美丽的容貌同你的品性如此的不相称呢?”
她嘴角含笑,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夫人高贵的品性却也与您的容貌毫不相称啊。倒是你的容貌同您的出身甚是相合。”
哈,这个没有人性的恶女人!我正待再驳她,非白却慢慢走过来,轻拍我肩,歪头对我微笑了一下,凤目含着无奈而镇定的笑意。
好吧,你想亲自教训这个狠毒的恶女人是吧,你就来吧。
我暗中咬牙,忍住气,回来丽太妃身边,扯了下摆,帮她包扎伤口。非白弯腰将身上的宫袍递给我,让我披在丽太妃娘娘的身上,隔着蝎子群给她行了一个礼。
他背对着轩辕淑仪平静道:“淑仪公主,正是您那个老鼠般的结巴妹妹,为了先帝的喉疾,亲自在花园里种上杷叶、半夏,她时常为先帝亲自熬药,凡是汝家兄弟姐妹有病的,也亲自照料。您可还记得,十三岁那年来山庄做客,不想夜半贪玩,你身染麻疹,那时淑孝妹妹也不过十一岁罢了,却到我这里来要了一些药材,亲自为您煎药。”
轩辕淑仪对着非白的背影痴痴凝视,脸上竟然一片痴迷,美丽的双目扫到我时却只是异常冷毒,冷淡道:“哦,好像是有那回事。非白哥哥,当年淑孝只不过是拿这个借口去接近你罢了,实在不必如此当真。”
非白皱了皱眉,继续说道:“公主原来是这样想您的妹妹吗?她整夜为您煎药,亲自照拂,何来时间接近于我?最后您病愈了,她却为您累倒并染上麻疹,仁孝之名,举庄皆知,父王也以此教育我们兄弟之间要和睦相处。那时连我那不闻世事的四弟听闻此事,都亲自来探望淑孝妹妹。”
原非清满面疑惑,似在回忆往事,时而焦虑地看着非白同轩辕淑仪你来我往,时而依赖地看看宋明磊,好像在努力理清思路似的。而宋明磊镇定依旧,星眸闪烁着深不可测的光芒。
我暗想,兄弟和睦这档子事在原氏家族,听起来可真是天大的讽刺。
轩辕淑仪面色不变,垂下目光,淡淡道:“本宫明白了。听说花西夫人曾是你的侍妾,曾经侍候过大理王室、突厥王室。武安王当年最爱的锦妃,还有你的生母,都是做粗活的下人,你好像也是如此,总是喜欢身份卑下的贱人。”
“英雄不问出处,轩辕宣祖早年还是养猪出身,轩辕太祖嫡妻,平宁平律二位公主之母,皇后李氏,亦不过是府中一个洗衣妇,”非白的凤目满是冷意,“而您的生母亦不过寻常宫女出身,若不是和丽太妃娘娘一同被窦太皇太后收为义女,送至先帝身边,如何得以侍候皇室,试问谁的出身又比谁更高贵些?”
轩辕淑仪的脸微微一红,轻咬银牙,“那又怎样?”
非白还是保持微笑,含笑点头道:“确然,淑孝妹妹心地纯良,确同木槿有几分相似。”
轩辕淑仪的俏目渐渐浮上泪意,“故而,当年你到王府,总会亲自到花园里找淑孝说话,对我和淑环却很冷淡,凭什么?”
“就凭淑孝公主有一颗高贵的心,”非白敛了笑容,上前一步肃然道,“除此之外,她还拥有您所没有的另一样东西,也是轩辕皇室所有同辈中人里,甚至包括天资最高的太子殿下也无法拥有的——她是唯一一个拥有驾驭信鼠能力的轩辕族人。”
非白朗声道:“若是按照轩辕氏的祖训,会得信武士技者,乃为我轩辕王嗣,传承血脉,绵延万代,她理所当然是轩辕皇氏的皇位继承人。”
“一派胡言,”原非清嘲讽道,“淑孝乃是公主,如何为帝?”
“轩辕家族历来有太后或姑舅长公主垂帘听政的传统,莫忘了前朝窦太皇太后把持朝政近六十年之久,”非白朗声道,“早年轩辕六帝,尊名讳轩辕俪姬,庙号阴宗陛下,乃是女儿之身。只是阴宗改革前朝鄙陋太过急切,杀戮过重,这才引起举国动荡,内帏宫变,至此女帝为轩辕氏所忌讳,只是祖训仍在,亦无有严令非男子不可继位。庚戌国变前,先帝总带着淑孝公主随侍,甚至命她化装成宫人随侍重臣会面,颇有栽培之意,淑仪公主和太子,恐怕也是为此才残害了淑孝公主吧。”
太子面色巨变,轩辕淑仪不屑地冷哼一声,向前一步。
“旧时代的信武士之技已然失传,信鼠亦灭绝,自然由如今的信武士幽灵蝎来守护轩辕家族,”轩辕淑仪昂首道,“如今我既为信武士之母,自有能力继承皇位,只不过,”她的眼珠狡猾地一转,露出一丝诚挚之光来,恭顺而柔弱地对宋明磊和原非清欠身道:“本宫自知既为妇人,当辅佐教养幼帝,国政自是交由驸马及光潜主持,我大庭定能国泰民安,千秋万代。”
宋明磊向轩辕淑仪欠了欠身,微微一笑。原非清也对轩辕淑仪温情而笑,尽显大丈夫威严。
丽太妃无神的眼中流下泪来,慢慢转向面无血色的太子,“我终于明白了,你……原来是怕孝儿将来会同你抢皇位,所以、所以才害死孝儿?就为了这个?可是淑孝不过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女孩啊,她怎么会同你抢夺皇位呢?”
非白无限感叹地望向太子,略带一丝嘲意道:“丽太妃娘娘,当淑仪公主命可蓝把淑孝公主踢下马车时……微臣也猜不透太子殿下是做如何想法……也许是为了王位继承权,也许是为了这世上少一个人知道您与他的秘密,总之殿下他……只是坐在那里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罢了。”
太子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有一丝凌乱,慌乱地垂在额际,他使劲甩了甩头,可那丝乱发总是垂在他的眼前。
于是他又神经质地甩了甩头,依旧挺直了脊梁,看也不看丽太妃,只是冷冷对非白道:“墨隐,如今他们都打到门口了,你星夜兼程赶回行宫,难道只为了断八年前那段乱世的伤心公案吗?如今好歹你算断清了,可否还栖梧殿一个清静?”他再一次甩了甩那绺头发,不耐烦道:“此时此刻,我等当诛杀逆贼,为先帝报仇才是啊。”
“好像还没有断清,踏雪公子,”一直不说话的兰生,忽然发话道,“公债虽已了,情债却依是雾里看花。”
张德茂的目中流下泪来,手中加了力道,右手已变成赤红,在兰生背后向心脏处抓来。
我们的眼一花,兰生像泥鳅一样缩了身,躲过张德茂的杀招,然后一个鹞子反身,脱离了逼杀链。他退到原非白身后,同他背对背站定,双手各执一柄短刃,冷冷道:“丽太妃娘娘是个可怜之人,如今时日不多了,踏雪公子可否满足一下她最后的心愿,让她知道,究竟淑孝公主是如何惨死的?”
我心中一动,兰生脾气古怪,自来到原家,就多是沉默寡言,对名义上的宗主非白也相当冷淡,我还从来没见过他主动同非白说过这么多话,好像兰生在同非白演一出戏,仿佛在努力拖延时间?是了,此时还算宋明磊抢得先机,恐是敌强我弱,他们定是在等武安王大军到来,彼时情势必将翻天覆地。一想至此,我精神不由一振。
这时,丽太妃的血止住了,可是脸上不正常的红晕陡生,呼吸紊乱,满面泪痕地看着非白,向他伸出一双颤抖的手,好像要努力抓住他苦苦恳求,那目光中满是不甘和希冀。
非白看了眼兰生,凤目似乎有些诧异,再看向丽太妃轻叹道:“淑仪公主,你们把淑孝公主踢下马车,可是淑孝公主还有个把宫人侍卫跟从。为了不让她能跟得上你们,也为了杀人灭口,于是你们杀了她身边所有会武的侍卫。绿翘赶到时,你们已经残忍地打断了淑孝的腿,割了淑孝的舌头,任她自生自灭。绿翘是忠义之人,她一路救了淑孝南逃,不想还是被潘正越截到了。”
轩辕淑仪轻嗤一声,傲慢道:“无凭无据,信口雌黄。”
“非白说出这些旧事,并非方才偷听诸位皇室殿下的旧事,便为了拙荆的性命,来妄言揣测,胡乱推断。”非白看着轩辕淑仪的俏容,肃然道,“淑环妹妹远嫁西域时,非白正在暗宫受家罚,她在出发前冒着生命危险潜入暗宫探视非白,她说,此一西去,必当故土难回,只求再见我最后一面。
“她告诉了我,淑孝是怎么被你们逼死的。她还说,她同你长得一模一样,你们的父皇一时心中难受,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选,于是便让你们二人抽签,长者留下,短者远嫁,结果你陷害她抽到那支短签,被迫远嫁突厥,远离故土。”
兰生冷冷地接口道:“轩辕淑仪,你从小就心仪踏雪公子,轩辕世家收集情报又是天下一绝,你应当比谁都清楚谁是你当时的竞争对手,其一便是如今的武安王侧妃花锦绣。您截下花锦绣与踏雪公子之间所有的情信并销毁,造成二人的嫌隙,再散布谣言这二人有染,令武安王有杀花锦绣之心,不想花锦绣却顺水推舟自荐枕畔,成就了如今的花氏锦妃。
“第二个便是花西夫人花木槿。可能连你也没想到这乱世帮了你大忙吧?总算这乱世隔开了他们,想必你曾在心中暗暗高兴吧。”兰生的桃花眸闪着我从未见过的冷冷的银光,“剩下的就是你的两个妹妹。庚戌国变的逃难路上,你残害了淑孝公主,既可替你们挡了追兵,又可除去第三个竞争对手,最后一个便是你的亲妹淑环了,你设计她远嫁突厥,如此一来所有能嫁给踏雪公子的女子中,最后就只剩下了你一人而已。”
兰生的声音清清冷冷在回响在栖梧殿血腥的大殿上,桃花眸闪烁着幽冷而睿智的光芒,“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这世上没有一个人会想到,踏雪公子会为了花西夫人独身八年,却怎么也不愿意娶你一个堂堂公主。而你的父皇为了政治联姻,最后却把你嫁给了踏雪公子的哥哥,从此你过上了活寡妇的生活,也算是你这恶妇的报应。”
场中所有人的脸色大变,齐齐地看向面色苍白的轩辕淑仪。
“好一个大胆狂徒啊,”宋明磊的声音冷如冰刀,瞟向张德茂,“当初真该把你扔在火中烧成灰烬。”
兰生的眼中已没有了任何恐惧的神色,只是淡淡道:“或许这话该我说才对。”
我无法理解他们聊天的中心思想,反正我头一次看到一向以冷静多智而著称的宋明磊对着一个小和尚气得干瞪眼,噎在那里。
张德茂冷静道:“主公莫要中了他的计,他故意在激你。”
出乎我们所有人的意料,原非清倒是真的有些失去理智了,差点冲过侍卫的保护圈,对淑仪激动地喊道:“淑仪,你是为了三瘸子逼死淑孝公主、逼走淑环妹妹?这是真的吗?你、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吗?”
宋明磊冷冷地喝了一声:“驸马莫要听信谗言,公主自然对你一往情深。”
原非白又看了一眼兰生,潋滟的凤目闪过一丝笑意,却又转向轩辕淑仪道:“自从淑孝死后,淑环就天天晚上做噩梦。其实不用抽签,她也愿意远嫁突厥,因为她实在厌倦了每晚看到淑孝对她哭诉。那么您呢,淑仪公主?”非白走近轩辕淑仪,静静对她淡笑道:“夜晚可曾梦到过浑身是血的淑孝对您凄惶地惨叫,向你索命?”
轩辕淑仪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打了一个冷战,目光出现一丝恐惧,转瞬即逝。
“果然,什么也瞒不了你,”轩辕淑仪平静了下来,微笑道,“非白哥哥,你总是带给我惊喜呢。彼时,父皇要从我们三个里面选出一个嫁给你,非白哥哥。淑环只是抿着嘴乐,淑孝一欢喜就更结巴了,她们嘴上不说,可我知道她们一个个都想嫁给你。我们的心里都欢天喜地的,然后等到父皇又说还要再选一个远嫁突厥,我们都傻了眼,然后便是窦太皇太后驾崩,根本容不得我们多想,庚戌国变便来了。这是上天赐予我的机会,于是我便先从庶妹下手,故意让她同丽太妃分离,然后便可轻易下手,谁叫她和她娘都那么蠢,那么相信太子呢。然后是我那自以为是的妹子。
“可是,我没有陷害淑环,只不过以退为进,故意让父皇知道淑环有多爱你、愿意成全淑环罢了,最后父皇便让长旺在那签子里做了手脚。你明白了吗?是父皇选中了淑环和亲,而不是我。”轩辕淑仪满面疲惫地说道,“不信,你们可以问问圆猪。”
众人皆惊,丽太妃娘娘苦笑连连,竟然默认了。
“父皇只是需要一个能政治和亲的公主,而不是真要对夫家忠心的女儿,淑环若嫁给你,轩辕家所有的秘密必定给原家全都翻个底朝天!”轩辕淑仪俏目流出泪来,哀伤道,“没想到,她竟会亲自到地宫去看你,其实……我也一直想去看你,可是父皇却逼我嫁给了你的哥哥非清,我虽不能与你长相厮守,能看着你也是好的。”
太子妃紧握手中宝剑,狠狠啐了一口,低声道:“不要脸的恶妇。”
原非清眼中露出不信和妒忌的神色来,无惧于那些蝎子,大跨步地走到公主面前,抓着她的双肩,厉声喝道:“淑仪,难道你到现在还爱着三瘸子吗?”
轩辕淑仪让幽灵蝎群安静下来,笑着看向原非清,冷傲道:“驸马多虑了,如今自然以国事为重。本宫说出这一切,自然是为了成全丽太妃娘娘,好早些交出玉玺,也为了让墨隐和花西夫人能死个明白,我等大事可成矣。”
宋明磊拉开原非清,对公主笑道:“公主高见。”然后对原非清沉声道:“大敌当前,莫感情用事,中了他的毒计。”
星眸睨向凤目,如针尖对麦芒,一时狠毒非常,“须知踏雪公子最擅洞察人心,巧使反间计,以图敌手分崩离析。”
原非白也不说话,只是对着宋明磊淡淡地露出完美一笑。
窗外隐隐地传来四更鼓的响声。殿外苍藓沿阶,冷萤黏屋,殿内夜寒灯晕,人心诡诈,月光透过高高的窗棂轻洒下来,印着满地的血腥和冰冷的断箭,照在原非白染血的素服上,却凸显一种异样的圣洁之光。
他从上方悲悯地看着轩辕淑仪,淡淡道:“非白平生最恶心地歹毒的女子,我那可怜的娘亲亦是为这样的女子所害。即便出身再高贵,样貌再出色动人,于我而言不过一具粉红骷髅罢了,故而原某是绝不会娶这样的女子为妻,因为这便污辱了妻之一字,只是即便如此……”
非白整了整素袍,面向淑仪公主走近一小步,向她深施一礼,庄重而诚挚道:“非白仍要感谢公主多年来的垂青。正是因为公主的抬爱,略施援手,非白在地宫的三年才得已从大哥和宋侯的手里活了下来。”
轩辕淑仪的脸微微地红了,目光慢慢闪出一道奇异的光彩,那是只有女子面对心爱之人时才会有的光芒,只听她柔声道:“既然你知道那几年我暗中助你,那么现如今,我虽同你做不了夫妻,可顾念着往日的情分,希望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我……还是希望你能活着。你本是武安王最得意的儿子,可是如今为了这个贱仆,”她鄙夷地斜眼看了我一眼,淡淡道:“却失去了一切,只要你能说服圆猪交出玉玺,或许我可以说服光潜让你活下来。”
原非清额头青筋崩裂,宋明磊如嘲似讽地看了原非白一眼,然后不着痕迹地拉开原非清,似在安抚原非清受伤的男性自尊,笑道:“公主的谋略与气度,本侯佩服,轩辕氏必将大兴于公主手中。原非白,你既是天下智者,当知如何选择了。”
“好说,”原非白并没有理会宋明磊,只是缓声道,“敢问公主,可是已有三月身孕了?”
轩辕淑仪略一尴尬,但仍是抿嘴一笑,瞟了一眼宋明磊,“是又如何?本宫腹中确已育有麟儿。”
“那非白当恭喜公主、昊天侯,还有驸马了。”
奇了,为何他是先恭喜公主和宋明磊,然后再是驸马?这里同宋侯有什么事?
“您手中这幽灵蝎,有一首领,名为蝎王,实为蝎后,哺育并统领群蝎,形同蜂族,而主人只需控制蝎后,便能命令群蝎。这蝎后便是公主手中这只赤头青螯的中将吧,不知原某所言可对?”
“确实如此。”轩辕淑仪骄傲地仰头答道。
原非白似是了悟地哦了一声。
“还记得吗,淑仪妹妹,”非白上前一步,无惧宋明磊的利刃,离轩辕淑仪两步之遥站定了,透过宋明磊和原非清,望着她柔声道,“元武十一年,邱道长曾为我等讲过道法,那时大哥、二姐、四弟、太子、前废太子,还有公主妹妹们都在。”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独立而不改,可以为天地母……所谓道也。”轩辕淑仪吐字如珠,缓缓道来,甚是悦耳动听。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非白不称呼轩辕淑仪为公主而是妹妹,而轩辕淑仪好像也很喜欢这个称呼。月光下的她,眼神一阵恍惚,似是沉迷于快乐的童年岁月之中,不知不觉地收了方才的凌厉跋扈,只是一味低眉敛容,那水眸微凝,雪肤花貌,令人见之动心,直到此时此刻,方才堪堪展现了平日里的绝代风采,那是皇室公主才应有的温媚婉约,端庄高贵。
“淑仪妹妹打小记性就好,”非白微笑地点了一点头,“还记得吗?邱道长说过,万物之道,此消彼长,相生相克,是以无有完宙也。是故,你若还唤我一声非白哥哥,”非白敛了笑容,再上前一小步,厉声道,“那便信我之言,快快将手中这只幽灵蝎踩死,你和你腹中孩儿的性命方可保矣。宋侯狠辣,驸马懦弱,绝不会因你腹中孩儿,对你有半分怜悯之心。”
这时殿外的上空忽然黑云密布,一道金光猛地冲出乌云,击向大殿,紧跟着惊雷乍现,仿佛硬生生地把轩辕淑仪从美梦中惊醒,吓得她娇容失色,向后退了一步。
宋明磊双手一挥,如恶龙扑食,杀机立现。非白仰身向后翻身,躲了过去,金灿子大吼一声,挥出一锤,逼杀链被打断了,大家纷纷涌回各自的阵营,冰冷利刃相向,形成泾渭分明的两列阵营。
非白冷冷道:“淑仪妹妹可知,这世间再厉害的物种,都非完美之身,都带着自身的弱点和缺陷。这幽灵蝎寿命不过三年,好在繁殖力强大,其繁殖全靠这蝎王,蝎王一旦成年便要生产下一任蝎王,必要寻找肉身宿主,那最好的宿主便是人体,说穿了便是以活人肉抚育新任蝎王。那最安全的也最健康的宿主,便是自己的主人,是故蝎王所选的主人皆为健康且易受孕的妇人,这种蝎王悄悄将卵产在妇人胎盘之内,开始时以胎儿为食,不易发觉,食尽胎盘后,蝎王便以主人胃中食物为生。久而久之,蝎王愈大,食量便也愈大,再以主人内脏为食。然后随时光推进,蝎王渐次长大,那幽灵蝎的主人便在历经痛苦的十四个月后,由腹中的新蝎王撕破包衣,咬破他们的腹胸而出,这才能咬死旧蝎王,一统蝎族,成长之后再紧跟着寻找下一任主人,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这幽灵王愿意听从主人的意愿,去蛰杀任何一个主人的敌人,是为保护主人也就是保护自己的继承者。”非白摇头叹道,“淑仪妹妹细想想,幽灵蝎产自南国,若真是天下无敌,那大理武帝,阴险无常,最擅毒道,手下能人异士甚众,却为何弃之不用?也是因其本身短利近忧,祸及主人,难以掌控!
“三月前,东营兄弟报公主已经怀上了原氏骨肉,然后,便有那名唤沿歌的南国少年为宋侯送来您手上这只幽灵蝎王,不过数月,它已经产下数以万计的幽灵蝎,并且已完全明白您的指令,全听您一人指挥,只恐您腹中的胎儿早已变成了新幽灵蝎王的食物了。妹妹现在需要立刻治疗,否则性命危在旦夕。”
宋明磊安抚轩辕淑仪道:“本侯看三爷是失心疯了,公主千万不要相信。”
原非白冷笑地反问道:“宋侯向来博览群书,擅驯异兽,如果非白知道幽灵蝎的秘密,难道宋侯会不知道吗?也许,他如此放心地让您来驯养连他也无法控制的毒物,因为他深知其弊害。十四月后,公主将痛苦暴亡,然后便可由驸马继续辅政,也就是宋侯权倾天下之际了。”
“普通妇人有了身孕,会有呕吐症状,妹妹可是风平浪静,只是夜半偶有呕吐,却吐出一些褐色之物?恶臭难闻?”原非白继续冷酷地说道,“那些不过是幽灵蝎的脱皮排泄之物!
“孕妇口味往往会发生变异,妹妹可是现在喜食生食?尤以动物内脏为上?恐怕宋侯常常给公主送些生猪脑服食吧。不过公主可能不知道,或是假装不知道,那是地地道道的人脑,因为幽灵蝎最喜食人脑。”
轩辕淑仪的脸色猛地白了下来,玉手如狂风中的树叶剧烈地颤抖了起来,最后终于害怕地一扔手中的中将,跌倒在地狂呕起来,吐出一堆血色的肉浆之物。中将在她周围担心地爬来爬去,不出一步之遥。
不一会儿,更多的幽灵蝎从地底深处爬了出来,围在轩辕淑仪的周围,严密地将她同众人隔了开来。
原非清一时不忍,想去扶她,却被宋明磊一把拉住。
轩辕淑仪抖着身子看向原非清和宋明磊,“这是真的吗?”
原非清也看向宋明磊,问出了同样的问题:“这、这是真的吗?那、那淑仪怎么办?”他的神情焦虑而担忧,眼神闪烁着不忍和怜悯,温言道:“淑仪别怕,光潜定是腹有良策了,你会没事的。”
宋明磊淡淡地点了一下头,看似笃定道:“请公主放心,我们自然会保护公主殿下的安全!”
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明白,可能除了原非清,众人都感觉他的保证毫无安全感。轩辕淑仪也是,只是在那里无助地看着他们,梨花带雨地深深颤抖,忍不住对宋明磊伸出苍白的玉手,颤声说道:“这是你的孩子,你、你要救、救我还有孩子。”
我大惊,轩辕公主的孩子不是原非清的,是宋明磊的?如此说来,他连自己的孩子也设计进去了?
我不由脱口说道:“二哥,你好狠毒的心,连亲生骨肉都不放过。”
原非清的脸一下子白了,慢慢走近轩辕淑仪,隔着那里三层、外三层的蝎子圈,一双朗目满是伤心,不含一丝感情地对轩辕淑仪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轩辕淑仪只是坐在地上不停打着哆嗦,万般无助地泪洗玉面,求救地看着宋明磊,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全。
原非清定定地站在那里好一会儿,细细看着宋明磊,好像从未认识他一样。他眼神一片死灰,那是一种信仰倒塌的绝望,梦幻破灭时的心碎。
“我以为除了这个臭八怪,你不会再对别的女人感兴趣了,”他看了我一眼,泪眼带恨,牙关紧咬,“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冷落非烟,虽对不起我的亲妹子,可我一直还在心中万分窃喜,总算你的心在我这边,却不知,原来你还同她……”
宋明磊来到他的身后,双手轻搭他的双肩,尽可能地柔声道:“我这么做是为了我们大家好。你知道你已经不能再碰女人了,可是我想你得有一个孩子,以免落人口实,将来亦继承大统,这可是我们俩的孩子啊。”
原非清慢慢地拧身,向后退了一大步,再一次面对宋明磊,但却躲开了宋明磊的碰触,他又斜睨了一眼轩辕淑仪,俊容霎时扭曲。
然后他站在那里,对宋明磊淡淡地扯了扯嘴角,绽出一丝令人心痛的笑容来,眼中却是从未有过的悲楚,“细细想来,你说得没错,这其实挺好的。父王从小一向偏宠三瘸子,就连四毛子他都能耐心地说几句话,可是对我却偏偏甚是严苛。他从来都没有对我这个嫡长子笑着说过几句软话。自从淑琪没了,他没句安慰话,连正眼也没有瞧过我,就只当我死了似的,紫园里那群奴才见我都趾高气扬的。他们心里都觉得我不是男人,没办法保护自己的女人。还好有了你。”
他妒恨地看了一眼非白,又对宋明磊放柔了声音道:“你事事为我和非烟打算,里里外外帮衬着我,这几年父王的眼里才容得下我……如今怕我后继无人,我心爱的人儿同我的妻子,为我生个孩子。你以为我真的从来没有这么筹划过吗?我却总怕说出来会玷污了你对我的一片情意,到时岂不重重伤了你?却不想,其实你早已经想到了,还去做了,清泉公子的谋略永远是这般高明,让人琢磨不透!果真是神机妙算,诸葛在世。”
他忽然扯了扯嘴角,开始莫名地笑了起来,直笑得前俯后仰,冠落髻松,一头乌发胡乱地披了下来,那双漂亮的眼睛变得通红,愤恨地盯着宋明磊,可最后却不由得热泪奔涌而出,呜咽出声。
“你为什么不同我事先商量一下,”原非清对宋明磊大吼大叫起来,“你要同这个黑心的女人生孩子呢?而且我们的亲亲孩儿都快被蝎子给啃光了,我还算什么男人啊,连人都快不是了。”
太子看似松了一口气,他终于可以慢慢伸出手,顺利地捋平了那丝乱发,站在那里状似沉痛地说道:“家门不幸,皇室不幸啊。”
不幸你个头,我在心中冷笑,你这个伪君子。
“太子殿下,皇室的确不幸,”兰生冷笑道,“也许您没有直接地杀害德宗,却是你故意引幽灵蝎到佛堂,这便染上了安息香的香味,然后便可嫁祸给丽太妃。德宗陛下的信鼠发现幽灵蝎身上有安息香的香味,必然会想到凶手是丽太妃,这样您便可诬陷丽太妃勾结义女花西夫人,打击原氏。”
原非白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接口道:“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本已体弱的先帝如何经得起这样的打击?当场便旧疾复发而猝死,于是您便联合长旺,诬蔑内人,顺利地栽赃给原氏,既搏美名,又可收复实权,果然一举两得。只可惜了,您那老迈的生父,他一心为了您才驱逐结发妻子,废嫡长子之位,您却不但觊觎庶母,还火急火燎地,不等收复国土,便活活气死了他。”
太子额头青筋崩了崩,冷汗慢慢湿透了他的素服后背心。
原非白转身看向兰生,凤目闪过激赏之意,笑道:“木槿,你的这位义弟,智勇双全,亦善推理,在世间恐怕无人出其右也,非白对尊驾越来越好奇了。”
兰生似是不屑一顾他的赞美,只是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扭头看向宋明磊和原非清,“皇室中人,贪图富贵,欲壑难填,为君者只贪恋皇位权力,尔虞我诈,自然无心国事,枉顾黎民百姓,久而久之,皇室走向败颓,故而所谓千秋万代,国祚永昌,实乃谬梦罢了。”
原非白点头,表示极大赞同,对轩辕公主长叹道:“淑仪妹妹,像我等生在帝王公卿之家,天生锦衣玉食,深躬诗书礼仪,却偏偏每个人心里住着一个恶魔,人人皆为其折磨亦复被其驱使,可悲复可恨,而这个恶魔无非权欲二字!
“敢问太子、公主,所谓天皇贵胄?难道就真如兰生所言,只为追逐权欲,贪恋富贵吗?”非白轻叹一声,正色道:“为君者若不以天下为重,若不能懂得无私二字,如何能做到解救万民于水火,如何能做到匡正社稷、安定天下?”
“说得好听,”太子依旧高昂着头,无有悲喜地呆板说道,“窦贼大仇未报,原氏又贪权霸政,如今复国在即,只需原氏交出权力,便可复我轩辕皇室。朕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只不过朕生不逢时,算不过天,如今成王败寇,悉听尊便。”
太子妃却忍不住站了出来,明明她的脸上还有着太子留在她脸上掌掴的痕迹,却勇敢地站在他身侧大声喝道:“这还是轩辕氏的天下,殿外有龙禁卫守护,城中有晋阳王氏大军,你们莫要太猖狂了,若敢谋害太子,即便问鼎天下,须知也会落得万世骂名。你们这群篡位弑君的乱臣贼子。”
“太子妃说得有理。”非白并没有再向丽太妃追问玉玺的下落,只是对太子妃恭敬地欠了欠身,对宋明磊朗声道:“为免东西营兄弟枉死,还请宋侯和驸马缴械,释放太子,同非白一起向父王请罪吧。父王那里自有公论。”
“你不可能赢。”原非清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恨声道,“行宫内外皆为西营所围,行宫内的龙禁卫还有王氏的金吾卫素日养尊处优,如何敌得过西营勇将?”
非白淡然道:“西营武士不过一千之众,我已密调燕子军数万入西京,而行宫内又有龙禁卫和金吾卫驻守,如今殿内不过西营侍卫十人,试问驸马可有胜算?”
原非清的狠脸子立刻掉了下来,绿着脸看向宋明磊。
丽太妃潸然泪下,低喃道:“陛下,您看到了吗?臣妾无法保护轩辕皇室,这些孩子们……臣妾无颜面对陛下啊。”然后她慢慢看向我,满目凄怆,“贞静我儿。”
我跪坐在她身边,帮她按住伤口,软言宽慰:“请太妃勿惊,血已止住,我们马上就能离开这里,您会没事的。”
她却握住我的手,流着泪摇了摇头,然后指了指头顶那盏皮灯,我便飞身取下。她轻抚着那盏皮灯泪如泉涌,哽咽了半日,和蔼笑道:“孩子,用此灯替淑孝立个衣冠冢吧,我天天梦见淑孝哭着对我说想回家。”
说着说着,她又忍不住低泣了半晌,好不容易止住了涕泣,拉着我的手道:“如今淑孝总算得以沉冤昭雪。她本就喜欢非白,就让她平静地长眠在紫栖山庄,我与陛下的身边,这下我和陛下可以好好照拂她,轩辕家亏欠她太多了。”
她扶着我的手站了起来,她挺直了脊梁,昂首冷冷地看了周围一圈,“你们这一出又一出,无非想夺取玉玺,无非想这没有人性的皇位罢了。”
她的面色明明毫无血色,却满是尊贵至极,无人再敢直视她的眼神,都默然地敛眉垂首。
“照武将军,请替我向武安王转达一句话,”她勉力看向非白,非白恭敬地垂首称是,只听她充满尊严道:“奈何轩辕羸弱,原氏强悍,若当真有一天为帝,原氏必当厚待太子一家及轩辕旧皇室诸人,无论新帝何人,后继天子必以轩辕氏母仪天下。”
非白立时双膝跪倒,以头伏地大声敬诺。
丽太妃又向他肃然问道:“若有一天,你天命所归,荣登大宝,亦可应允否?”
原非白抬首,想了片刻,诚挚道:“我本风雅颂,亦得佳偶子。”他温柔而坚定地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道:“偏逢离乱世,经年鸳分离?旦息烽火台,何惜身作死。”
他以头伏地,庄严道:“吾妻既是轩辕义女,请丽太妃娘娘放心,微臣必尽心全力保护太子及轩辕皇室。”
她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太子,然后倦怠地放开了我,“我终于可以去找陛下和姐姐了,我真的很累了。”
宋明磊耸了耸肩,叹了一口气,“好吧,这下我们都清楚彼此的故事了,也明了彼此的兵将分布了,太妃看来是死也不会说出传国玉玺了,真好。”
他看似向我信步走了两步,素白的王袍上,银线绣的莲花在月光下泛着优雅而惨白的光,忽然他一折方向,走到轩辕淑仪面前,星眸含泪,“淑仪,你想想,我真会害你吗?这可是我自己的孩子,我一直想要一个健康的孩子的。快站起来,让中将把他们都送到先帝那里好吗?”他极温柔地说道,渐渐地那群蝎子让开了道,他走近轩辕淑仪,如同对待皇后一般,轻轻扶起她,无比温柔地为她拭去满面泪痕,如同蛊惑一般,在她耳边轻声道:“想想那皇位……是你的,也是我们孩儿的。”
轩辕淑仪的目光一下聚焦了起来,凶狠地看向我,数以万计的蝎子从地底涌出,奔向我们。场面一片混乱,丽太妃一下把我推开,自己被几百只蝎子围住蜇咬,痛叫出声。
外面忽然闪电,又一阵巨响轰隆隆地直击大殿的顶柱,紧跟着殿外又传来巨大的轰响,这回却是炮声在轰轰大作。
非白精神一振,对身边的金灿子和银奔高叫着:“燕子军进皇城了,快护送夫人出大殿。”
我们且战且退,奈何蝎子却是越来越多。轩辕淑仪坐在一堆蝎子中间,狠毒地看着我们,贝齿紧咬樱唇,直咬得鲜血染红洁白的银牙,如食人的女妖一般狰狞。
忽然大殿开始了剧烈的震动,连蝎子的攻击阵形也开始凌乱了,中将开始不安地跳到轩辕淑仪的肚子上。
原非白飞奔过来,他乌黑的长发在半空中飞舞,素服上沾了鲜血,如盛开的红梅花不停地漾开——这是我见到的最后景象。
他一把牢牢地抓住我,甩向兰生,兰生搂住我的腰向殿外跃去。
我耳边的风声忽忽作响,然后剧烈的响声冲进我的耳朵,疼得仿佛有人拿一根长钉使劲钉到我的脑门里。我眼前一黑,周围一下子宁静了下来。
好冷,耳朵和脑子好痛……再睁眼时,我旁边正躺着满脸血泥相和的兰生。他同我一样,耳朵被震出了鲜血,我们正扑倒在泥泞的石阶上。雨下得很大,周围一片迷蒙,眼前满是建筑物倒塌后的巨大烟尘。
我的手掌全都撑破了,血流了一地。为何我刚刚感到像地震了一般?怎么回事?难道是大哥发射锦绣百虎破阵箭吗?我的耳朵被方才的巨响震得暂时失了聪吗?
非白呢?我悚然一惊,非白还在里面吗?
丽太妃,还有薇薇、太子、太子妃他们呢?
我使劲甩了一下头,倒出耳朵里的沙尘和雨水,有人撞了我一下,又把我撞倒了,这回我听到了声音。
雨渐渐下大了,将浓烟浇熄,无数的宫人在奔走,四处乱窜尖叫:“雷神震怒,地龙发威了,快救太妃娘娘和太子。”
雨水倒灌进鼻子,我呛了好几下,再一次挣着爬了起来,惊回首,这才发现蓬莱殿、三省殿、栖梧殿三大殿全部消失在眼前,竟然一瞬之间,全都倒塌了。昔日辉煌的三大殿全都埋在瓦砾之中。
“照武将军呢?”我拽住一个慌张搬着一块瓦砾的宫人问道,“丽妃和太子救出来了吗?”
那个宫人茫然而惧怕地摇着头,“没有,全压在里边了,连着太子妃、国舅爷还有好多宫女、太监们全在里边,就这一眨眼的时间,这便地动山摇的,根本没有人逃得出来。”
这时巨大的响声再一次隆隆响起,宫人们再一次吓得放声尖叫,很多人害怕地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四散奔逃。这回我听出来了,是炮声,是锦绣百虎破阵箭的炮声。
“照武将军呢?”我又抓住一个小宫女颤声问道。
那个小宫女却只是惊慌失措地四处张望,哇哇大哭,语无伦次道:“没看见、没看见。”
我的心害怕起来,方才明明是非白推我出来,可是他人呢?我放声叫着非白的名字。
雨愈见大了起来,放眼望去,人头攒动,有的忙着救助伤者,有的忙着逃命,人人的脸上全是泥污和鲜血,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我茫然地怀抱着那盏淑仪的皮灯,脚一软,坐倒在地。
这时又听到有人哇哇大叫,却见蓬莱殿一角,也不知有谁挖动一小块砖,结果人没有找到,却见一群大老鼠跑了出来,几乎每一只都衔着一只大蝎子四散逃去。宫人手忙脚乱中,一只也没有捉住。我无力地坐倒在地,看到几只老鼠在我身边飞快地穿过,最后一只体形巨大,嘴里正咬着个头特别大赤头青螯巨蝎的老鼠,经过我时,猛然一个急刹车,然后打了一个转,站在我面前。我认出来了,竟是久违的倾城,它嘴里咬着的是轩辕淑仪的蝎子王中将。
倾城对我嗅了嗅,露出极长的尖牙,配合两只小前爪,快速而凶狠地把中将的身子扯了个粉碎,然后没等我回过神来便钻进我的广袖中。
思绪一点点在我脑中聚焦起来。蓬莱殿是轩辕淑仪公主同驸马的居所,三省殿则是太子的居所,栖梧殿里全是一群轩辕氏的罪人,严格算起来,全是害死德宗的罪人,而德宗棺樽所停放的清思殿却毫发无伤,依然静默地伫立在烟尘中,冷然而悲伤地看着我们如蝼蚁般挣扎、逃亡。
倾城、倾城,一夜倾城!
难道是这只名叫倾城的大老鼠一夜之间倾倒了三座大殿?猛然想起紫陵宫外那银面人,说倾城虽单独活动,但是却有驾驭群鼠之力,齿牙尖利,擅掘地洞,可以瞬间倾倒城池。
我心中一惊,难道是倾城带着这群老鼠干的?
在它的眼中没有轩辕皇氏,只有德宗一人而已,在它简单的心中,德宗因为幽灵蝎给气死了,幽灵蝎身上带有轩辕淑仪的气息,而方才它可能就在地下听到了我们的谈话,也许认为太子妃和王估亭,还有太子也是帮凶,一起害死了德宗,于是它以它的方式为德宗报了仇吗?
没有人告诉我真正的答案,我也不知道倾城为什么要钻到我的袖中,我没有时间把它赶出来,只是艰难地站起来,绝望地大声唤着:“非白、非白?”
这时宫人惊叫:“这里有活人。”
我一回头,却见一只手臂正在瓦砾下挣扎地伸出来。我顾不了许多,飞奔过去,同兰生还有一堆宫人合力把他挖掘出来。那人露出满是鲜血的脸,竟然是金灿子。我们挖到一半,他已经大喝一声,抱着两人飞身而出,却是昏迷的银奔和肿着脸的薇薇。
没有非白的身影,我心中害怕起来,更加疯狂地挖了起来。
我本风雅颂,亦得佳偶子,
偏逢离乱世,经年鸳分离,
旦息烽火台,何惜身作死。
原非白,你不能这样对待我!为什么和你在一起,就老是面对那痛苦的别离和折磨呢?
我的指甲已经全翘了起来,手指满是鲜血,塞满尖细的瓦砾,可是我根本感觉不到痛楚,只是想把这三大殿全部挖空,找到原非白。
原非白,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木槿花西月锦绣(全六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