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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春眠不觉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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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月余,我的伤彻底好了。

  我的工作很轻松,甚至比韩修竹说的还要轻松,真的也就看看苑子而已。至于烧水做饭,那是谢三娘的活,作为新人,我当然不能和老人争来夺去。

  平日里我在杂役房的工作虽辛苦些,可有碧莹陪着,还有一大帮子丫头婆子一起聊天,整天东家长、西家短的,偶尔还仗着嘴皮子学居委会大妈调解仆妇间鸡零狗碎的纠纷,日子倒也过得轻快。可是现在轻松得有些发闷,我想去看看碧莹,原非白总是淡淡地说现在夫人还没上京,若一个人出了这苑子,我就小命不保。

  原非白和韩修竹出人意料地比这苑子里任何人都忙,忙着会见一拨又一拨的幕僚。他们中有些人是光明正大地持拜帖来见,有些则在月黑风高夜来会。

  鸡鸣时分,原非白和韩修竹总会起来检视谢素辉的武功。晚饭过后,原非白便察看他的功课。一般这时候,我会被要求在此研墨伺候,谢三娘则坐在一边做针线活。韩修竹对于谢素辉的武功似乎还蛮肯定的,可素辉同学面对诗书琴画却是头大如斗。

  春天到了,原非白要求他作一首有关春天的诗,考虑到他文学根底的薄弱,所以也就放低了要求,可以赋其所赋。这小子愁眉苦脸了整整一天。我一看,那大大的白纸上就写了五个字:“春饼可食也。”

  我心中暗笑。晌午到了,这小子八成是饿了吧,我便对素辉说:“素辉,你想不想去吃饭?”

  “我都快饿死了,真不明白,三爷干吗一定要我写诗呢?”他皱着一张小脸趴在桌子上,青春痘显得更多了。

  我便笑说:“其实作一首和春有关的诗原也不难,我帮你如何?”

  我本想写孟浩然的《春晓》或朱熹的《春日》给他,但原非白肯定一眼看出来不是他作的,我便将我自己作的一首《春桃曲》写给素辉:

  一夜春风过,千里桃苑芳。

  风使入帘里,罗裙沾露香。

  从此,素辉在文学上相当依赖我,开始在他主子和他娘面前说我好话了。谢三娘自然对我更加殷勤,而原非白看我的眼神更冷,但也开始让我伺候他吟诗作画。

  万树湖边梅,新开一夜风。

  满苑深浅色,绯影绿波中。

  (这与木槿的自制春桃曲不是一首诗,请勿像前版一样合在一起)

  翌日清晨,西枫苑里忙着收拾苑子外面送来的柴米油盐等日用物品,我也被叫去帮忙清点物品。

  很快我就忙完了,正要去跟谢三娘回话,一阵春风飘过,将我的绢子吹落在地上。那送东西的汉子比我快一步弯腰去拾,递给我的时候,压低声音说:“小人张德茂,是宋二爷吩咐留在紫园的内应,姑娘可大好了?”

  他掏出一块木牍,上面镌着两句七言:燕子楼东人留碧,木槿花西月锦绣。

  我们小五义所有人的名字都在里边了,前一句是宋明磊作的,后一句是我和的,落款是一个V字。周围五朵木槿花,是我的独家设计,那时锦绣还笑我这木槿花画得像蘑菇。

  我抬头看那汉子,他长的绝对是一张大众脸,涮在茫茫人海中,绝对没有人捞得出来。

  只听他继续说道:“上次在荣宝堂来不及救护姑娘,小的死罪,宋二爷叫小的传话给姑娘,于大爷和原侯爷都知道此事了。现在夫人还在气头上,两位姑娘先在三爷、四爷园子里躲躲也好,等再过些时日,他和锦姑娘回来,再与您详谈不迟。”他佯装递给我货册,“宋二爷特地要小人转告姑娘,千万小心白三爷。您若有急事唤小人,将此绢子绑于探出苑外的梅树梢头即可。有人来了,请木姑娘保重。”他恢复一脸谄媚,说道:“姑娘,您看东西都齐了,小人先走了。”

  “木丫头,你怎么这么慢?”素辉一脸不耐地揉着肩膀。

  我赶忙帮他搬货入库。走进梅园,我便听到熟悉的呼喝声,竟是原非珏。

  不知道碧莹怎么样了?

  我奔向中庭,只见一白一红两条身影在相斗,过了一会儿,红影跳开。原非白依然一身白衣坐在轮椅上,手持一条乌黑大鞭,神色自如,额头略微冒汗。

  原非珏的脸色有些发白,手里拿着那根他硬说是长矛的红缨枪,指着原非白,“三瘸子,快把木丫头交出来。”

  原非白冷哼一声,“男子汉大丈夫,整天到我这来找个丫头,你也就这点出息。”

  原非珏理直气壮,“木丫头本来就是我的,你和韩修竹两个使诈,封了果尔仁的穴道才把她抢去了。我今天非要带走木丫头,木丫头快出来。”他激动地喊起来。

  “四爷,今天也练得差不多了,莫要再打扰三爷了,咱们回吧!”果尔仁看看日头,面无表情地说道。

  “不行,今天我一定要见木丫头。”他倔强地说着,眼神相当郁闷,“都怪你,我要木丫头,可你偏给我弄回个莹丫头来。”

  “哼!那天你自个儿走错路跑到东营去,还怪果尔仁?一天到晚惦记着木丫头,羞不羞?传出去,大突厥的王储是这么个沉溺于女色的脓包,我这个做哥哥的都替你丢人。”原非白冷哼一声,原非珏同学的脸色由绿变为咸菜色。

  果尔仁的脸色也不好看。

  韩修竹干咳了一下,似乎觉得原非白说得有些过头了,“天色还早,不如,果先生和四爷喝完茶再走吧!”

  原非珏忽然咬牙切齿地说:“丫头生的就是丫头生的,就喜欢抢人家的丫头。”

  所有人的面色一变。

  俗话说得好,骂人别揭短,打人别打脸。此时,原非白的脸冷到了极点。

  我正要出去劝原非珏,没想到原非白接下来说的话更过分,“丫头生的又怎样,总比人尽可夫强!”

  我走出来的时候,原非珏已大吼一声扑过来。原非白的长鞭子结结实实地抽在他的脸上,印下血痕,他却毫无感觉地将原非白扑倒在轮椅下。

  韩修竹面色尴尬地向果尔仁赔着不是。果尔仁则面色铁青地看向中场扭打成一团的两位少爷。我脑子里想的是原非白的腿脚不便,原非珏如果用蛮力伤了他怎么办?

  最后,原非珏成功把原非白压在身下,举拳就打,我冲过去,把原非珏扑倒在地,“珏四爷,有话好说,是韩先生救了我和碧莹,还有果先生……”

  原非珏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我的话?他反手一巴掌,我痛叫出声,他这才听出是我,停了手。而我同原非珏打小胡闹惯了,便本能地当众甩了他一巴掌,这回把他打愣了,“木丫头,你为了他打我?”

  被一个练武的男孩盛怒之下重重甩一巴掌,自然是痛得齿颊流血,直掉眼泪。我正要张口辩解,没想到原非珏却用指尖沾了我的泪水,自顾自痛心疾首地说了下去:“你还为他哭成这样?”

  我站在那里,张口结舌。这人的想象力未免也太丰富了吧。

  原非珏猛地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木丫头你打我,你为了原非白打我……木丫头不要我了。”

  我彻底惊呆了,一个人高马大的少年,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多少有点孬,还有些滑稽。

  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啊?

  我捂着肿脸左看右看。在场所有人紧锁眉头,却无一人有惊诧表情。我终于有些明白,何以人人都说原非珏是庄子里有名的痴儿了。

  果尔仁终于忍不住了,光光的脑门上青筋暴起,大喝一声:“男儿有泪不轻弹,哭哭啼啼成何体统?”然后拖起原非珏就走。

  原非珏哼哼唧唧地拖着红缨枪,全无半点少爷风范,却不时回头看我,眼中有委屈,有怨恨,还有浓浓的不舍。

  这时,韩修竹推着轮椅过来了。原非白冷着一张俊脸,一撑扶手,跃上轮椅,动作完美得如大鹏展翅一般。

  我问道:“三爷,没事吧!”

  小屁孩不但不谢,反将鞭子一甩,将我隔在离他两步之遥处,眼中满是警告的冷意,然后就被韩修竹推走了,剩下右脸肿得像猪头似的我站在梅园里。

  素辉走过来,叹了一口气,拍拍我的肩头,看看我的脸,说道:“没事,好在你长得够难看,打烂了也没关系。”说完,他放肆地仰天大笑着走了。

  啊呀呀,死小屁孩。

  噢,这个架劝得真真郁闷哪!

  接下来几天,我总梦到原非珏对着我回眸流泪的模样。韩先生和颜悦色地让我伺候原非白的饮食起居,可原非白依然对我不理不睬。

  哼,不睬就不睬,长得帅了不起吗?

  颜值高便目空一切,甚至为所欲为那是何等扭曲的价值观啊?好像我很稀罕做你的丫头似的!切!

  我偷偷央求韩先生让我去趟玉北斋看看碧莹,我的借口是怕珏四爷把气出在碧莹身上,没想到他竟同意了,还说让素辉送我去,不过天黑之前一定要回来。

  我说:“少爷那儿不准怎么办?”

  “无妨,”韩先生微笑着说,“三爷一个人过惯了,不太懂怎么安慰女孩子。老夫知道姑娘上次受委屈了,不过姑娘放心,少爷明白你对他的心。”说完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啊?这什么意思?原非白这个“身残、志残、心也残”的小屁孩明白我什么心了?

  谢三娘给我送来了很多新衣裳,说我好福气,马上就能伺候少爷了。

  我不是一直在被迫伺候他吗?连上次谢素辉出疹子,晚上我都替谢素辉睡在赏心阁的外间,半夜里我还伺候过他起夜。

  那一晚我验证了即使是天仙美人,撒出来的尿也一样是臭哄哄的。

  还要我怎么伺候他啊?莫非以后天天让我伺候他起夜?

  有一天素辉贼兮兮地塞给我一本书册,里面夹着一幅奇怪的山水画?又也许画的是蛤蟆?。

  哦,我拿倒了,转过90度再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幅画得很烂的春宫图。

  要死了,小屁孩不好好读书,才几岁就看这玩意儿?

  我狠狠地揪他的耳朵,他的痛叫之声响彻整个西枫苑!

  我这才想起,以前看小说或是电视连续剧什么的,古时大户人家的男孩子初夜是要由家里干净的丫头来伺候的,而那个丫头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侍妾。

  天,他们指的不会是这个吧?可是原非白依然没有多看我几眼,或是对我的服务表示非常满意。

  于飞燕总说我脑袋比身体大,我有时照照镜子,好像是有点……

  个子不满一米六,这个年代没有高跟鞋让我看起来高些是挺遗憾的一件事……

  眼睛算明亮有神,可惜是单眼皮……

  鼻梁也不是特挺,嘴唇还算饱满性感,可惜身材有那么点洗衣板的味道。

  唉,就连久病初愈的碧莹都比我婀娜多姿啊!

  总而言之,我绝对不是个美女。我安慰自己,我才刚满十五,没长开呢。

  不过回头想想,他们要的不过是个开发少爷性智商的性奴隶罢了,只要是个清白的健康处女就行了。这世上能配得上原非白这样的美男子的,恐怕也只有锦绣之类的绝色了。

  长年练武的他是个猿臂蜂腰的肌肉男,除了脾气怪了些,性子冷了些,腿脚不便了些,嘴巴刻薄了些,我不得不承认,他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令人垂涎的性伴侣……

  啊,啊,我在胡思乱想什么啊?

  于是我决定:我,花木槿,做人是有格调的!我,花木槿,是不会同这种心理有严重问题的青春期少年发生任何关系的!

  我选了一个风和日丽,原非白特别忙的日子,一大早就让素辉送我去了玉北斋。到了门口,他却死也不肯进去,理由是:“庭人不入鞑虏之地也。”

  我目送着他一溜烟走了,心想:其实你是怕被原非珏狂扁吧!

  开门的是个金发碧眼的突厥小孩,也就比我高半个头。他探着脑袋,充满警戒地看着我。我自报家门,说明来意,他瞪着蓝眼睛看了我足足有五分钟之久,然后用突厥话激动地叫了一声。

  不久,我被迎进了玉北斋。一进门,很多人涌了出来,有汉人,有突厥人,大部分是少年。每个人都毕恭毕敬的,用好奇的眼神看着我。那开门的小孩自我介绍说叫阿米尔,他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四爷在操练,请木姑娘到花厅喝茶。”

  我慢慢地跟在他后面,这才发现玉北斋比西枫苑要宽敞得多。我经过一面高墙,里面似有千军万马在嘶吼。门虚掩着,我往里一瞄,只见一片空地上,几十人正在围攻一个少年,似乎是在用木器演练攻防。那少年红发高束,黑甲在身,脸色一片肃杀,此人正是原非珏。场子另一端的高台上是同样着紧身黑甲的果尔仁,他不停地用突厥话呼喝,那几十人便跟着他的口令不停地改变进攻角度。而原非珏一人独对几十人,毫无惧色,反倒有几人被他撂倒了。

  我从未见过原非珏的眼神如此凌厉,神色如此冷酷,我的心脏有那么一阵子收缩。

  到了花厅,有人递上碧螺春、两碟点心。我等了快一个时辰,其间吃了两碟点心,撒了两泡尿,拉了一泡屎。昏昏欲睡之时,终于迎来了一个遍身绫罗,穿金戴银美人儿,正是碧莹。

  我们彼此激动得拥抱了半天,落了一缸子的泪。我撩起她的刘海,细细看着她在荣宝堂留下的伤疤,还好,已经不肿了,不由得哭着骂了她几句傻瓜,她却只是笑着流泪。

  我放下心来。谢三娘说得没错,碧莹过得不错。她告诉我,果尔仁对她十分礼遇,玉北斋上上下下都对她好得很,连珏四爷也从不对她大呼小叫,只不过总爱向她打听我的事。我不由得想起今天的来因。

  她拉着我的手笑说:“少爷自上次从西枫苑回来,一直闹别扭,幸好你来了,不然,我们可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碧莹熟门熟路地拉我到月牙形的一个人工湖边,告诉我说,这个湖原来叫月牙湾,少爷硬改名叫木槿湾。她指着前方一个红影说:“看,少爷为了迎你,刚刚准备了半天啦!”

  我呆在那里,木槿湾边千丝万楼的杨柳枝随着春风,柔情地拂着水面,一个红发少年,玉冠锦袍,流苏缨络,鹤纹玉佩,衬得他如健树骄阳迎风而立。

  他一手背负身后,一手拿着一卷书册,以面前那棵柳树干上的一只天牛为目标,眼神笼着朦胧诗人的光彩,宽大的袖袍随风鼓起,翻飞,然后他缓缓回过头,深情而缓缓地说道:“木丫头,你来啦。”

  我承认,他那酷酷的POSE摆得很好,基本符合了那个时代的贵族美男子意境,然而唯一的败笔,是他手中的那本书册——拿倒了。我忍住笑意,知道他故意做样子吸引我,心中自然没有生我的气,便放心了,慢慢走过去,一本正经地福了福,“珏四爷好。”

  他冷哼一声,“你来做什么?不是忙着伺候你那瘸子少爷吗?”

  嘿,好大的醋味。我笑道:“上次惹珏四爷不高兴了,木槿心里不安,过来看看少爷。”

  他别过头,又冷冷一笑,“本少爷只爱江山,自然不会被一个女人伤到。”

  好,颇有王者之风,一定是被果尔仁洗过脑了。我等着他再说些什么,他却潇洒地坐在太湖石上,继续保持着帅帅的样子,也不说话。我一时想不出说些什么,只好搔搔头,“少爷既没什么事,那木槿就先告退了。”

  我刚转身,两条猿臂从我身后将我环住,“别走,木丫头,别走。”

  我侧过脸,唇无意间滑过他的脸颊,我的心一阵狂跳。而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柔声道:“木丫头,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我,一定会来看我的,你……别走。”

  心中仿佛有一个不知名的角落变得异常柔软,我低声道:“我不走,四爷先放开我吧。”

  他盯着我,依言慢慢放开了我。

  我的脸一阵发烧,“今儿来,我还给少爷带了一样东西。”

  我拉着他坐回刚才的太湖石上,从怀中掏出一本诗集,里面写的都是我最喜欢的一些唐宋名家的诗词,不过都做了特殊处理。

  果然一开始他明显兴趣缺缺,但碍着我的面子,勉强挂着笑。我拉过他的手,轻抚在满是针孔的页面上,然后一字一字念给他听: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是我最喜欢的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不过是花氏傅立叶盲文版。他的眼神先是疑惑,然后有些恼怒。

  我依然对他坚定地柔笑着,抓紧他的手抚摸着,一字一字轻轻地,更缓慢温柔地读来。他的眼神渐渐柔和下来,后来越来越明亮,看着我,带着一种复杂的喜悦和激动。

  我很高兴,情况比预期的要好得多。他不但没有被激怒,还接受了我的帮助。

  当我念完《青玉案·元夕》,他反手抓住了我的手,有些痴迷地说:“木丫头,这首词作得真好,是你作的吧……”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在这么老实天真的孩子面前,我实在撒不出谎来,只得笑而不语。他又摸着那首词一会儿,跟着念了一会儿,说道:“木丫头,你真聪明,想出这法子来,难怪果尔仁说你机敏狡诈,城府极深,口蜜腹剑……”

  嗯?你在夸我,肯定没错,可是果尔仁是在骂我吧?

  只听他喃喃说着:“这首词说得对,有些人你一直在找啊找,急得你晚上睡不好,吃不香,练武时候也老走神……其实那个人就在你身边,一回头就看见了。我明白了,你就是我一直在找的人,木丫头,原来你一直都在我身边。”

  我抬头迎上他明亮的眼眸。这个孩子多聪明啊,一下子就明白了。

  如果有一天,他能和我一样看到这世间的美景该多好?

  我在那里暗暗想着,而他却快乐地起身,郑重地把我送他的诗集放在怀里,然后拉着我的手说:“木丫头,我喜欢你送的东西,我也送给你一样东西。”

  没等我回话,他单手拉着我飞快地跑起来。

  我一开始还能跟上,后来,他越跑越快,拉着我就跟扯着一个破布娃娃似的。

  最后,他终于停了下来,我只觉满头满眼小鸟乱飞,若不是他扶着,怕早摔在地上了。鞋丢了一只,早上精心梳的发髻早散了,我索性把头发都放下来,在脑后简单扎个大辫子。忽然,一片粉红的花瓣静静飘在我的手上,像在羞涩地向我问安。好香。我慢慢直起身来,立刻被眼前的美景给深深吸引住了。

  我们正在一片樱花林中,千树万树的樱花怒放,空中静静下着嫣红的花瓣雨。风轻轻吹着我的脸,淘气地夹杂着樱花的芬芳。这里的空气仿佛都是甜美的,悄然渗进我们身上的每一个细胞。

  澄净的万里碧空下,小鸟在枝头歌唱,小松鼠好奇地跳到枝头,透过樱花丛看着我们。

  我回首,红发酒瞳的俊美少年在花雨中对我朗笑出声,“木丫头,我记得你就是在这种叫樱花的树下面告诉我你的名字的,对吧?”

  我愣在当场,真没想到原非珏这弱视,竟也算是制造浪漫的高手了。

  我怔怔地点头,看着他的俊脸离我越来越近,忽地,他深情的脸色一变,不悦地抬头大叫一声:“出来。”

  我四周看看,没人啊?

  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对着一棵樱花树猛踢一脚,那棵几个人都合抱不了的樱花树剧烈地摇晃起来。随着一阵樱花雨纷纷而下,十来个少年利落地跃下树来,把我唬了一大跳,本能地躲到原非珏的身后。我一看,原来都是玉北斋的仆从,其中包括那个给我开门的阿米尔。

  原非珏双手抱胸,面目狰狞,“你们鬼鬼祟祟地跟着我干吗?”

  阿米尔轻轻拍着衣衫,笑嘻嘻地用突厥话说了一句话,后面那群少年挤眉弄眼地重复着这句话。原非珏的脸色立刻变成猪肝色,跑过去用突厥话吼了两句,那群少年立刻哄笑着四散逃开了。

  我好奇地问原非珏他们在说什么,他只是涨红了脸,躲躲闪闪地看着我,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当时阿米尔笑说:“少爷,汉人这套多麻烦啊,还不如把这个木丫头直接抢回去,扔床上得啦!”

  于是,原非珏同学的第一次表白就这样被这些日后的精英将帅们给搅得稀烂。

  我走出玉北斋时,碧莹递给我一个木盒,我打开一看,竟是于飞燕送我的“酬情”匕首。她笑着附耳对我说,那张德茂真不简单,竟把夫人抢去的财物全部盗了回来。

  我问她要了一些银票,一心想谢谢三娘对我的照顾。而素辉见了碧莹,惊艳得脸红了半天。

  一路上我满脑子都是樱花雨中红发少年的微笑。素辉在前面赶着车,突地转过身来,看了我两眼,说道:“别笑了,像个花痴似的,三爷可不喜欢你和珏四爷在一起。”

  我奇怪地问素辉为什么,难不成是他老人家喜欢我?

  素辉正色道:“三爷和四爷虽不是一个娘生的,但毕竟四爷是他的兄弟,将来三爷要继承原家大业,断不会让一个小婢女做弟媳妇。”

  素辉的话如黑夜中的明灯。我这才想起那天原非珏来西枫苑大闹,原非白虽然对原非珏出语严厉,但句句都是作为一个兄长应该说的话。

  原非白是个极其隐忍的人,又绝顶聪慧。当年他出“意外”的时候只有十岁,亲生母亲又突然去世,从众星捧月落到身边的仆人只有韩修竹,谢三娘母子三个必是防人甚深,心机似海。

  我相信单细胞、少根筋但又热情活泼的原非珏给他寂寞的童年带来了很多乐趣,他其实很珍惜他这个弟弟吧!

  既然果尔仁认为我机敏狡诈、心机深沉、口蜜腹剑,那韩修竹和原非白也可以这么想啊,这就是为什么他一定要韩修竹把我带回西枫苑。

  素辉越说我好话,他越会认为我在故意笼络他周围人的心,而我对他越好,他越会认为我或小五义对他有所图谋,且其志不小也。

  那他安排我成为他的开苞丫头,到底是为了控制小五义还是为了拆散我和原非珏?

  我闷闷地回到屋里,一头扑在床上就再也不想动了。

  我忽然觉得好像还有另外一个人在屋里,我不由自主摸到了我的酬情。

  一个人影在我的床边移动。我猛一翻身,酬情跟着出鞘,在暗夜中闪出一道光影。光影下,一个戴着白面具的白衣人正站在我的书桌前翻看我的文章,此人正是那天在西林袭击我的人。我胆战心惊,尖叫着冲出门外,好死不死的外面又是月黑风高夜,我吓得六神无主,本能地朝原非白的赏心阁冲去。

  当我看到赏心阁的灯光的一刹那,终于明白了巴金先生的《灯》的全部意义了。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了进去,只见室内热气腾腾,原来原非白刚沐浴完毕。他拄着拐棍站在那里,不悦地看着我,“你大呼小叫作甚?”

  他的头发没有梳髻,披散了下来,像一匹上好的乌墨缎子一般。他身上穿着一件松松的白丝袍。苍白的脸颊在水蒸气中染上红晕,如染了胭脂一般,真真是人间极品。

  可惜,此时此刻我的性命毕竟更重要些。我向他扑去,他嫌恶地一闪,我便跌倒在地。我飞快地爬过去,抱着他的腿,狂呼救命:“三爷救命,那西林里的白衣人来杀我了,三爷救命啊!”

  我一定是吓破胆了,如八爪鱼般拼命抱着他的腿,他竟然挣不脱。

  “你快放手!”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你简直不知廉耻……”

  我这才发现他的上衣给我扯得七零八落,袒胸露乳,春色撩人,更要命是他宽松的裤子也被我扒下来了,于是这一夜,原非白所有的男性秘密统统暴露在我的眼前……

  哇,真的……

  哇,好像还在起反应……

  我咽下一口唾沫,偷看原非白的脸色。他又气又窘,俊脸通红,狭长的凤目怒火滔天地瞪着我。他扬起拐杖,我这才慢半拍地夺门而去,后面跟着飞出来木盆、毛巾、椅子……最后连一人高的大浴桶和八仙桌也飞了出来。

  第二天,谢三娘和韩修竹分别对我进行了严肃式和开导式的谈话,说什么我仰慕三爷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要给三爷足够的心理准备,才可以让三爷早日宠幸我,说得我活脱脱一个女色魔似的。在我再三解释加赌咒下,他们才半信半疑地走了。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出三天,整个紫栖山庄上上下下传遍了我觊觎原非白的美色,硬闯浴室欲对其非礼之事,然后这又成了整个西安城的新闻,后来搞到京城也传得沸沸扬扬。于是,原非白艳名远播,盛况空前,江湖人称“踏雪公子”。

  西枫苑里引来了大量的龙阳型采花大盗,那一阵子,我们西枫苑的上空非常热闹,经常有自愿赶来的侠士或是原非白的门客与慕名而来的采花贼在空中激战。

  而原非珏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在果尔仁的默许下,开始热情地帮助这些采花人进攻西枫苑,直到一部分采花人自动将目标改成他,他这才加入原非白的抗暴行动。不过,和原非白的劝退政策不同的是,凡入得玉北斋的贼人,无一生还。渐渐地原非珏被人称作“绯玉公子”。

  同年,御花园赏春会上,宋明磊以一首清泉诗,技压群儒,新帝金口御赐“清泉公子”。

  这时,南诏文武招贤会上也出现了一个获得文武双冠的“紫月公子”。

  于是就在那一年的春天,民间开始流传着四大公子的雅号:秦川双璧,踏雪绯玉;京都清泉,南诏紫月。

  我怀疑一切都是素辉起的头,因为那天只有他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和一大堆杂物逃出赏心阁。

  总算自此以后没有人再跟我提什么伺候少爷的事,除了素辉每到原非白沐浴时,就一脸严肃地跑过来通知我其具体沐浴时间和地点,然后大笑着扬长而去。死小屁孩!

  这件事情影响之广,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以至于很多年以后,当我站在权力的顶端,我的政敌们依然轻而易举地拿我这件少年时的糗事大做文章,对我进行猛烈抨击。更有好事者以我的旧事写了一篇极其畅销的艳情小说,主人公以我为原型,讲述了一个丫鬟垂涎少爷的美色,趁其洗澡不备,勾引其行那不道德之事,后又见异思迁,抛弃了少爷,嫁给了突厥贵公子,却又暗中和大理商人勾勾搭搭,最后客死异乡。那痴情少爷遭抛弃后浪子回头,发奋读书,高中状元,娶了公主,荣归故里,而那大理商人娶了一大堆女人,纵欲过度,暴死家中,那突厥贵公子因家道中落,终于领悟世间无常,出家当了和尚。

  本书极具警世意义,描写大胆,其文学地位堪与《金瓶梅》相媲美,其文学影响与歌剧《卡门》不相上下,大力推动了当时的造纸行业、印刷行业、笔墨行业以及古典情色文艺复兴运动的诞生。 木槿花西月锦绣(全六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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