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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开口与谁亲

大明皇妃·孙若微传 莲静竹衣 9090 2021-04-06 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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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七章 开口与谁亲

  皇太孙府迎晖殿二楼书房内,若微一袭白衣,乌黑的头发如云似雾般地倾泻在身后,静静地立于桌前,案上是平铺的上等宣纸,若微手执玉管小狼毫,却迟迟不下笔。

  一个身影悄悄上楼,屏退侍女,站在她身后,伸手将她揽在怀中,把头埋在她稍显凌乱的发丝中,他喃喃低语着:“怎么,才女也有才思停滞的时候?”

  若微不语,凝神静气提笔而就。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酒斟时、须满十分。

  浮名浮利,虚苦劳神。

  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

  且陶陶、乐尽天真。

  几时归去,作个闲人。

  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朱瞻基轻声诵出,不由心中暗暗吃惊:“苏轼的《行香子》,好端端的,怎么想起它来了?”

  若微双目含水,眉宇间隐着一丝忧郁,“快到爹爹的生辰了,以前远隔千里,想了也是白想,所以只在心中为他祈福。如今同在京城,竟也不能得见。这思念却像野草般疯长,只想写几句话或是作幅画给他当作寿礼。只是提起笔后,方觉不知该写什么。”

  “哦?”朱瞻基这才明白。自纳妃之后,按照惯例,胡妃的父兄赏了千户之职并调入京中安置,因为自己讨厌他们那副小人嘴脸,所以从未与他们亲近过,其兄胡安纵使是在府军中任职,也令其只领军饷不必列班循值。即使如此,胡妃还是可以时常招其父兄进府相聚,共享天伦。

  而若微的父兄也在京中供职,先是督建天寿山皇陵,后又调入工部。虽然自己曾经多次关照,可是孙父与继宗却刻意回避,并不想承自己这椒房贵戚的情。

  朱瞻基知道孙家书香世家,门风极正,于是也就没有刻意照拂,而是顺其自然,于是两家可说是相亲却不相见。

  如今听到若微提及孙父的生辰将至,心中立即觉得十分愧疚,自然是和言细语地好生劝慰着:“是我疏忽了,应该早些让你与家人团聚,不如明儿个叫人请你娘入府?要不,我陪你回门祝寿……”

  “千万不要!”若微听他如此说,竟然满脸急色,情急之下咳嗽连连。

  “怎么了?”朱瞻基拉她坐下,托起她的下颌,这才发现她原本美玉莹光的小脸此时有些潮红,灵动清澈熠熠生辉的眼眸也不见了光彩,有些恹恹的病态。瞻基立时大惊失色,伸手轻触她的额头,觉得不十分烫手,这才定了定神儿。

  “我爹爹与娘亲都是淡泊安静的性子,不喜交际应酬,更不会逢迎与周旋,这样远远地惦记着,倒是省去了日后相见、往来相亲的麻烦。”若微的神情懒懒的,索性闭上眼睛靠在朱瞻基的怀中。

  “若微,你在怪我?”朱瞻基眉头微拧,若微话里的意思他怎么不明白?如今若微的身份在皇族中依旧十分尴尬,虽然自己一味相护,可是并不算根基稳固,此时若是大张旗鼓地与她母家交往过密,在旁人眼里不过是多了一宗恃宠而骄联络外戚的罪责,而万一日后有个风吹草动,孙家也将难保太平。

  若微入府不过半年,西山遇险让瞻基吓得几乎失了魂,而胭脂案与血蛊一案又险些酿成大祸,如今形势虽表面上静,内中却风波暗涌,更是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瞻基虽然从没放弃过暗查若微在西山遇险的真相,但从那根铁钉下手,顺藤摸瓜最终查到了在太孙府亲兵中供职的胡安;而胭脂案主谋为慧珠也可以定案;只是另外两桩命案查了近一个月,却迟迟没有进展,这幕后的黑手究竟是谁呢?

  若是现在将两桩陷害若微的案子提交宗人府,或是直接禀告太子妃,甚至是圣上,不管胡安与慧珠如何招供,胡善祥都难辞其咎。

  然而,真的要这么做吗?

  “你疼若微,也要有个分寸。还有,纵使心里再欢喜,在自己府中也就罢了,何必闹得天下皆知呢?什么事情都须有个度,谨记物极必反的道理!”母妃的诸般教导如同警钟长鸣一般,时时响彻在瞻基耳畔。

  所以,最终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坦然向若微告知了一切。

  “不是因为她此时怀有身孕,而是因为……”朱瞻基有几分踌躇,因为什么呢?

  “因为前几日的雷击,圣上正为三大殿的事而恼火;朝堂上下对于都城北迁之事非议又起,隐隐地又重提靖难的旧事,惹圣上震怒;而山东的民变不仅给永乐盛世抹了黑,更让汉王寻机再立功勋。这一时间,朝堂上的风向再次对东宫不利,而这一系列的事件之后……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太子一脉需要安定,不能自乱阵脚。这些我都知道,我并没有怪你!”若微的声音柔柔的,但是每一句都像是铁锤敲在他的心上。

  其实瞻基不知道,若微会在今天写出那首苏轼的《行香子》,并非像她口中所说的,只是想起了她的父亲。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酒斟时、须满十分。

  浮名浮利,虚苦劳神。

  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

  且陶陶、乐尽天真。

  几时归去,作个闲人。

  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几时归去,作个闲人。”这首诗,让她由自己的父亲想到了他,每当自己静思独寝的时候就会在脑海里冒出来的那个许彬。她赫然发现,他和自己的父亲似乎是同一类人,他们很像,都是才华横溢、俊秀出尘,也都视功名利禄为草芥,对天下人和天下事皆洞察秋毫,隐于一庐却通晓时势,比任何人都透彻清醒。同样,他们也都是为世间女子所倾慕的良人。

  只是他们终究还是不同的,父亲有娘亲相伴,有儿有女,享尽天伦,恬静度日。

  而他呢?虽然府中有绝色美姝相伴,却只是相近不相亲,没有人能真正走进他的世界。

  今日晨起早膳之后,府内医官照例来请平安脉,进殿问诊的正是那个穆梓琦。

  若微知道,他会来给自己请脉,定是有特别的事情,于是格外留意,可是他并没有说什么,在悬丝看诊之后便悄悄退下了,临走的时候才隔着帘子看了看若微,又看了看紫烟。

  若微心中一动,待房内无人时便把紫烟唤到身旁询问。紫烟眨着眼睛想了又想才说道:“说也奇怪,那穆医官清冷严肃,从不在人前多言。可是今儿来到咱们殿里,他在院子外的花圃前停了一会儿,竟指着一株金银花说那是难得一见的钩吻,还说这黄色如此鲜明如何隐得了呢?”

  “主子,他说的是胡话吗?”紫烟感到莫名其妙,一脸疑惑地问。

  若微初时听来也不明白,只是她知道,穆梓琦是许彬派来在府里保护自己的人,不是非常之时他不会接近自己,以免暴露身份,而如此严谨之人更不会大清早站在园中与自己的丫头说些没头没尾的胡话。那么,他说的就一定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或者说是通过这些话向自己传递什么消息?

  “钩吻?”若微细细思忖,那是一种封喉的毒药,与金银花相似,也是黄白相间的花朵,因为花形像良药金银花,所以经常会被人误食中毒,即使是蜜蜂不小心采了钩吻花粉酿出的花蜜被人服食,也会中毒。

  他指着金银花说是钩吻,就是说有人看似寻常,实际是隐于暗处谋害自己的人。

  “紫烟,他最后一句说的是什么?”若微再次问道。

  看若微面上一脸严肃,知道事关重要,紫烟立即警觉起来,“他说,这黄色如此鲜明,如何隐得了呢?”

  “黄色?”若微踌躇半晌儿,依旧不得要领。

  若微这才在书房内冥思苦想,存着的典籍都被翻了一遍,还是没有所悟,心中不由恼恨起许彬来了,非要故弄玄虚吗?有话就不能明说吗?可是心中刚一嗔怪,又觉得自己太过霸道,原本他那样的性情,若非是对自己的事太过上心,又怎会来搅这汪浑水?

  正像他所说的:“女人间的争斗就该由女人自己来完成。就算要帮,也要朱瞻基来帮。”他能在外面暗暗帮自己,又派人来示警,已经算是破例了,还让他如何?这王府深宅内的纷纷扰扰难道还要他来料理不成?

  心中的怨与悲、爱与恨,说不清,道不明,交织在一起,就想起了这首词,提笔而就,此时才真正理解苏轼的意境。

  朱瞻基见若微此时面上神色忽明忽暗,知道她心里还是不好受,她的委屈自己何尝不知呢?其实朱瞻基也常常想,这样的日子对于若微来说实在是一种折磨,原本的爱巢始终建筑在风浪之中,想要宁静度日却总也这么难。他不禁想,也许自己真的是自私,若是当初不执意将若微接回,而是像咸宁公主笑谈的那样,将她许给瞻墉或者宋瑛,也许她的笑容还会是如从前那般明媚吧。

  朱瞻基心里暗暗发酸,是的,会想到瞻墉和宋瑛,就不会想到许彬。

  为什么不是许彬呢?朱瞻基只觉得心里憋闷极了,一想起许彬,他反而清醒了。没有什么如果,一切的假设都不成立,如今若微能在自己身边,是他千辛万苦抗争来的,眼下小小的挫折算得了什么?正如东宫之势一般,不会永远处于劣势,总有苦尽甘来的那天。

  朱瞻基也没有开口劝慰或是主动找些话题来与若微交谈,因为他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是苍白的。在这一刻,他居然想到了兵部尚书方宾,他们的处境竟有几分相似。

  “瞻基,你在想什么?”若微突然仰起脸,对上朱瞻基的眼眸,“朝堂上又有烦心事了?”

  朱瞻基淡然一笑,“果然什么都瞒不了你。今儿在殿上,因为山东平叛一事,皇爷爷责罚了方大人!”

  “方大人?可是兵部尚书方宾?”

  朱瞻基点了点头,“想不到好端端的,山东竟然会发生民变,而派了两批官兵围剿数月却不得胜,最后还是在二皇叔的协助下才得以击溃叛军,而其首领却并未一举得擒。皇爷爷以三月为限,让方大人将其缉捕归案,我看方大人的神色似乎有难言之隐。”

  “哦?”若微眉头微蹙,“前些日子与子衿闲谈时,我也听说了,这山东民变领头之人竟是一名女子,自称白莲圣母,想她一个弱女子能够成事,其中必有玄机。”

  “正是如此,只是朝廷中的奏报却看不出什么端倪来。”朱瞻基叹了口气,“我看皇爷爷的神色,似乎是知道这里面暗藏的内幕,否则不会无端地大发雷霆,想是锦衣卫又有密报。前儿在朝堂外,我特意就此事请教杨学士,他却三缄其口,不愿多说。越是如此,就越觉得古怪。”

  “最重要的是,此事发生在山东。汉王的封地,汉王……”若微柳眉微拧,“殿下可以去通州码头走走,那边往来商船客舟云集,也许可以打听出什么消息来。”

  “好主意!”朱瞻基面露喜色,紧紧拥着若微,思绪渐明。

  第二日下了朝,朱瞻基便换了衣裳带着亲随去通州码头暗访,果然很快便知道了个大概。

  朱瞻基身着便服,只是一件很普通的藏青色袍子,头发用同色的发巾一束。以这样的装束走在大街上,十个人中倒有两三个和他穿得一样,可看起来虽很普通,却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高贵与优雅。

  跟在他身后的贴身护卫颜青警惕地看着周遭往来的路人,生怕有个闪失。

  朱瞻基在码头上转了转,随即指着附近一处客栈说道:“进去看看!”

  “是!”

  一进门,自有热情的小二上前招呼。坐在大厅临窗的位子,一壶淡酒,三两个小菜,朱瞻基自斟自饮。

  “爷!”颜青出言相阻,“这等地方怕是腌臜了些,爷要是饿了咱们就回府去。”

  朱瞻基笑着看了看颜青,“你不是第一次随我出来吧?”

  颜青面上微窘,点了点头。

  “当年追随爷爷北征,在漠北极地汲溪水而饮、捧雪充饥,那样的苦我也甘之如饴。而每到农忙时节,爷爷又命我于田间地头与老农扶犁,入农家品豆饼、番薯、菜粥。如今,此处的饭菜比那时自然是强了不知多少,所以你自可放心。”朱瞻基声音低缓,面色柔和,那表情分明是风轻云淡,可是举手投足间的气势与风华却如同熠熠明珠,耀眼得很。

  颜青心中感慨,难怪圣上会如此看重皇太孙,果然是贵而不骄,贤而不迂,人中之龙,令人敬重。

  此时一位中年妇人手提食篮进得店内:“小二!”

  小二立即上前:“陈嫂子,陈大哥的病可好些了?”

  “好些了,所以特意做了些素斋来看看静云师太。”中年妇人一边说,一边向楼梯口走去。

  小二上前相拦道:“陈嫂子有所不知,师太昨儿就离京了。”

  “什么?她走了?”那中年女人面上满是意外之色,怔怔地说道,“不是说要在此处住些日子,还要去西山会友吗?这怎么说走就走了?”

  店小二凑到中年女人身边,低声说道:“还不是唐赛儿闹的,官军为了抓她,现在到处在抓出家的妇人,现在不走还留在这里等着被官军抓?”

  “唐赛儿?唐赛儿是谁?静云师太跟她又有何干系?”中年女人满面疑色。

  朱瞻基的唇边渐渐浮起一丝笑容,若微说得对,看来街头巷尾茶馆酒楼中往往会有意外的收获。

  小二就像说书先生一般讲开了:“山东有个寡妇名唤唐赛儿,是山东蒲台林三之妻,略识文字。其夫被官府逼死之后就削发为尼,自称佛母,传教于山东蒲台、益都、诸城、安丘、莒州、即墨、寿光等州县之间,贫苦民众争先信奉。她就立志为夫报仇,这不就纠集了附近的州郡数万民众,造了反,所以官府现在正在通缉她!”

  “啊?竟会有这等事?”中年女人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而东边墙根底下那桌儿的客人也随声附和道:“正是,正是,在下也听说了。听说那唐赛儿能知生前死后成败事,又能剪纸人纸马互相争斗,如需衣食财货等物,用法术即可得,厉害得不得了!”

  “有这么玄?我不信!”西墙下一位大汉嗤之以鼻。

  “听说她是在扫墓归途中偶得一石匣,内藏有宝剑兵书,经日夜学习才通晓诸术,有人说那是诸葛亮遗留下来的兵法!”

  “即使如此,那山东的百姓也好糊涂,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为何要起义造反呢?”

  店内的客人开始议论纷纷,只听一人忽然说道:“你们是在天子脚下,哪知山东百姓的苦楚?”

  “哦?说来听听!”

  “朝廷为营建北京紫禁城、修治会通河,再加上连年北征蒙古,耗资巨大。山东是负担最重的地区,又逢连年水旱天灾,百姓都以树皮、草根为食,卖妻鬻子,老幼流移。这时候有人起事,劫官府放库粮,自然是一呼百应……”

  原来如此,朱瞻基懂了,为何方宾会踌躇为难,他一定是知道实情,所以才不忍心以刀戈向普通百姓发难,可又有皇命在身,所以才两难自苦。

  由此就不难得知,那唐赛儿必然是深得民心,人人皆会掩护她,若她藏匿于百姓家中,官府又如何能轻易找到她呢?

  颜青不知皇太孙今日为何兴致突起,会乔装来到这嘈杂水运码头,只是冷眼观之,见皇太孙年轻的面庞上满目凝重,眉头微拧,仿佛藏着无尽的心事。

  朱瞻基在桌上放下一锭银子,起身向外走去,颜青不敢怠慢,立即紧紧跟上。他不知道的是,朝中一场政治风波即将来临。 大明皇妃·孙若微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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