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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稚子何所托

大明皇妃·孙若微传 莲静竹衣 7959 2021-04-06 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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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八章 稚子何所托

  正统元年三月。

  南京至临安驿道边上的乌山脚下有一个小小的镇子,这里依山傍水,犹如世外桃源。

  朝阳下碧树掩映的花架底下,大长公主咸宁与若微正在井边洗着春笋,看着一个个像尖锥似的披着淡绿色嫩衣的春笋,若微的心情好极了。

  “真羡慕公主和驸马,居然寻了一处如此雅致的居所。怪不得公主青春永驻,容颜不老!”若微面露戏谑之态与她调侃着。

  咸宁公主将洗净的春笋晒在一块青石板上,“偏你爱吃这东西,弄起来麻烦死了,我看你不如搬过来与我们一起住好了。”

  若微尚未还口,坐在井边竹椅上擦拭弓箭的驸马宋瑛立即喜笑颜开,“公主殿下还惦记着让若微给我做妾的事情呢?”

  “呸!”咸宁公主抄起一支莹润可爱的嫩笋就冲宋瑛丢了过去,“若微也是你叫的?如今得称太后,不然把你全家都拖出去斩了!”

  宋瑛一面跳着脚跑开,一面说道:“杀我全家?杀我九族我都不怕!不过,大长公主殿下,别忘记了下官的妻族可是皇族!难道您还想连当今皇上、皇太后、太皇太后都一并诛杀了?”

  “泼皮!越说越没个正形!”咸宁公主说不过他,又跳起来追上去与他笑闹在一起。

  若微在旁看了,唇边是淡淡的笑容,此情此景仿佛又回到二十多年前。

  嬉戏间宋瑛与从门外匆匆入内的两个人撞在了一起,“赵辉,你怎么来了?”

  赵辉是大长公主朱元璋最小的女儿宝庆公主的驸马,也是南京都督兼宗人府执事。他面色焦急,冲着若微揖手行礼道:“太后,请速速回宫。”

  “怎么了?这刚来就要走?”咸宁公主立即拉下脸来,十分不悦。

  与赵辉同来的阮浪立即上前解释:“大长公主有所不知,京城宫里来人传话,说是皇上微恙,请太后收拾行装,立即返京!”

  “什么?”若微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手中的春笋掉了一地,如同五雷轰顶,顿时乱了方寸。

  阮浪立即上前扶住她,“太后别急,先回宫再说吧!”

  如同踩在浮云上一般,若微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农庄,又是怎样回到宫中的。她记得自己对着惊惶失措的湘汀,怔怔地只说了一句话:“即刻回京。”

  若微一行人没有乘船,而是选择了更为便捷的陆路,坐在马车上连夜出了金川城门。

  在城门口,若微遇到了许彬,他与赵辉并肩而立,没有一句劝慰的话,只是递给若微一张字条,“也许你会用得上。”

  若微打开一看,面色大变。

  “痘诊初发可见高热、咳嗽、气喘、鼻煽、紫绀等症,此为邪毒闭肺之变症,治当清热解毒、开肺化痰,可予麻杏石甘汤加减。若见壮热不退,神志模糊,口渴烦躁,甚则昏迷、抽搐等症,此为邪毒内陷心肝之变症,治当凉血泻火,熄风开窍,予清瘟败毒饮加减并吞服紫雪丹。”

  她恍然懂了,春天,如今正是正统元年的春天,他说过,今年春天自己该回京的。

  难道这也是他安排的?

  若微怔怔地望着他,口中没有说出半个字,但是自眸中透出的意思,她相信他能够读懂。

  “许彬,事到如今,我不知该怕你还是该敬你?该恨你还是该爱你?是你手下的人害我儿身陷危局吗?须知大明江山也会因此而摇摇欲倾,难道这一切只是为了让我回京吗?此举实在是棋行险着,太险太恶了!也许,我该恨你,可是又恨不起来!”

  “恨亦是爱,爱亦是恨。这一生我们能够遇见就是一桩幸事,再多的都是奢求!我说过,你想要的,我都能让你如愿。”他笑了,她的意思他读懂了。同样,他也相信透过眼神传递的意思她自然也是能够参透的。

  若微昼夜不歇地奔赴京城,一入乾清宫,看到太医的神色,心中已经明白大半。来到龙榻之前,看到那烧得通红的小脸,若微忍不住珠泪涟涟。

  若微亲自为祁镇诊脉,亲自拟方配药,更是在乾清宫西暖阁的小茶炉上眼睛一眨不眨地为他煎药,又亲自将温热适中的汤药喂入他的口中。

  她整日整夜地守在祁镇的榻边,用自己的手握着他的手,生怕他耐不住痒抓伤了痘疹。

  日升月起,若微连着守了数日,祁镇终于大好。

  太皇太后张氏两次探视,两次均在门外止步。

  云汀不解,扶着太皇太后张氏回到仁寿宫的暖炕上,不由开口相询,张氏叹息连连道:“祁镇从降生之日起就是由哀家抚养,对于他这个孙儿,哀家真比对几个儿子还要上心。可是没承想在他昏迷之际,口里唤的却是他母后。这就是所谓的母子连心……这份情,割是割不断的。罢罢罢,以后哀家也省省心,不再管了。”

  张氏靠在枕上转身扭向里侧,眼角边渐渐有泪水溢出,她没有伸手去擦,而是任由泪水滑落在锦被当中。

  她一次一次地问自己,是我错了吗?

  可是没有答案。

  正统二年春,十一岁的朱祁镇正在乾清宫东暖阁里习字,朱祁钰跑了进来:“皇兄,咱们跟二皇叔去南苑赛马可好?”

  “不好!”朱祁镇头也不抬。

  “唉,皇兄整天待在房间里看书习字,闷不闷呀?”朱祁钰凑到龙案前探着头问道。

  “当然闷了!”朱祁镇沉着小脸。

  “那就出去玩会儿,怕什么?”朱祁钰眨着眼睛问道,“是不是母后回来后,你怕母后责罚你?”

  “不是!”朱祁镇将手中的笔放在笔架上,以手撑着下巴,面上是一副踌躇的神情,“母后这次回来以后,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记得以前父皇在的时候,每当母后看到我贪玩,总会板起面孔来狠狠地训我,还用竹骨折扇打过我的手掌心。可是现在,她再也不训我了,就是那天看到我趴在草地上玩蟋蟀,她都没说我半句。”

  “那你还怕什么?”朱祁钰挤到朱祁镇身边,朱祁镇往边上挪了挪,让朱祁钰坐在他旁边。

  随侍的太监金英立即“哎哟”了一声,“万岁爷,这龙椅二殿下坐不得!”

  朱祁镇眼一瞪,抄起桌上笔架上的大狼毫冲着他丢了过去,“滚!”

  “是,是!”金英揉着脑袋退了出去。

  朱祁钰看了看屋里侍立在侧的太监和宫女,趴在朱祁镇耳边怯怯地问道:“皇兄,这椅子祁钰坐得吗?”

  朱祁镇伸手揽过朱祁钰的肩轻轻拍了拍,随后说道:“别人坐就是杀头灭门的死罪,可是你坐就可以!”

  “啊!”朱祁钰小脸吓得煞白,屁股一滑就要溜走,却被朱祁镇牢牢按住:“别怕,因为你是我弟弟,我让你坐,你就能坐。我是皇上,我说的话就是圣旨!”

  “哦,吓死我了!”朱祁钰胖胖的小手抚了抚胸口,“对了,皇兄还没说完呢!母后现在不罚你了,你为何反倒不敢出去玩了,还成天憋在屋里看书写字?”

  朱祁镇的眼神又黯淡了许多,他紧绷着小脸盯着桌上那个玉虎镇纸,“看,那个镇纸,是父皇小时候仁孝皇太后送给父皇的,伴了父皇好多年,后来父皇送给了母后,如今母后又把它给了我。母后虽然不再管我了,可是我知道,她对我的要求从来就没有放松过。如今这书房里书案上摆着的笔、墨、端砚、镇纸,还有书架上的书都是父皇用过、看过的,就像一双双眼睛在盯着我,让我喘不过气来。还有,有一天,我看到母后哭了。湘汀姑姑给我讲了很多父皇母后小时候的事情,我才知道,父皇原来是那样的了不起,所以如果我做得不好,母后就会想起父皇,就会伤心。”

  朱祁镇紧绷着小脸,眼眸中渐渐蕴出了一层水雾。

  朱祁钰伸出手去拂,“皇兄,你别伤心。我母妃也时常跟我讲父皇的事情,可是她从来不哭,每次她都特别开心,她说有这些回忆可以时常想想,就很知足了。”

  朱祁镇摇了摇头,“我母后和贤妃娘娘可不一样。听舅舅说,母后以前很爱笑,她的笑容如新荷照水,只要有她在的地方,万芳都会失色。可是现在,我好久都没看到母后笑了。”

  “想让母后笑还不容易,我有一个好法子!”朱祁钰仿佛献宝一般,小脸上尽是向往的神色。

  “什么法子?”朱祁镇眼前一亮。

  “我告诉你可以,不过,你得陪我去后苑射箭,而且要是你输了,就得把你那匹赤兔云驹送给我!”朱祁钰仰着小脸,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好!”朱祁镇点了点头。

  朱祁钰趴在朱祁镇的耳边低声说着,朱祁镇的脸上渐渐浮起了欢快的神情,兄弟两人很快手拉手地跑出乾清宫,奔向了后花园的演武场。

  半个时辰以后,后花园就吵翻了天。

  朱祁镇用马鞭狠狠地抽着一株桃树,只抽得桃树满枝颤抖,花落四方。

  朱祁钰双手叉腰站在他旁边,气哼哼地数落着:“你输了,就该把赤兔云驹送给我!”

  “不行,那是父皇赐给我的,不能给你!”朱祁镇面色阴沉,同样气呼呼的,“刚刚是风迷了眼我才射失了一箭,要不然怎么会输给你?”

  “我不管,你是皇上,金口玉言,一言九鼎,你不能说话不算话!”朱祁钰毫不示弱,跳到朱祁镇面前喊道。

  “你还知道朕是皇上呀?还敢对朕这么大呼小叫的!”朱祁镇抡起鞭子继续抽打着面前的桃树,正巧朱祁钰上前与他理论,结果正打在他的脸上,顿时现出一道血印子。朱祁钰也火了,“你打我,你敢打我!”朱祁钰急了,跳着脚嚷了起来。

  “我打你怎么了?我是皇上,也是你大哥,我打你怎么了?”朱祁镇毫不示弱,又扬起了手中的鞭子。

  当若微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时候,朱祁镇与朱祁钰正在地上滚成一团,没有任何成路数的招式,不过是踢腿蹬脚打耳光抓头发,就像寻常人家的小孩子斗狠打架一样。

  身旁侍候的太监宫女全都跪了一地,若微原本是急匆匆地赶了来,然而看到这样一幕反而一下子就安静了。她静静地立在一旁,不发一语地看着地上扭打在一起的兄弟俩,直到贤妃吴雨晴赶来。贤妃先是一声惊呼,然后立即下跪给若微请安告罪,紧接着就上前将朱祁钰拎了出来,不问青红皂白,上去就是狠狠一记耳光。

  这一记耳光,打在朱祁钰的脸上,却像打在若微的心上。她上前将朱祁钰揽在怀里,伸手轻抚他的小脸,又盯着贤妃问道:“太妃这一巴掌打错了,原该打在皇上身上才是!”

  “臣妾不敢!”贤妃立即跪在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若微低喝一声,指着朱祁镇说道,“皇上,快把太妃扶起来!”

  朱祁镇脸上还在别扭着,看到若微沉了脸,这才走过来伸手将贤妃扶起。

  “求太后恕罪!求皇上恕罪!是臣妾管教无方,才让祁钰冲撞了皇上!臣妾罪该万死!”贤妃脸上一派沉痛之色,上前拉过朱祁钰,逼着他跪在地上给朱祁镇赔礼。

  “母妃!今儿的事不赖我,是皇上哥哥赖皮,输了也不认账!”朱祁钰嘟囔着,一脸的极不情愿。

  贤妃听了立即大惊失色,扬手又要打,这一掌却硬生生地打在了若微的手上。

  “太后!”贤妃更是惶恐。

  “你也太莽撞了,小孩子打打闹闹是常事,况且刚刚我来得早,看得真真的,是皇上不对,祁钰没有错!”若微和言细语地安慰着。

  朱祁镇愣愣地看着母后,脸上渐渐有了怨气,他不明白母后为什么不维护自己,她平日里不是总在对自己说教,念叨着什么帝王威仪、仁君风范吗?今儿弟弟都骑到自己头上来了,她竟然不责罚,还这样偏袒。

  朱祁镇想不明白,可是若微偏偏不放过他,“去,把你的赤兔云驹牵来,亲自交到祁钰手上。”

  “我不!”朱祁镇大声顶了回去,他扭过脸,“那是父皇赐给儿臣的生日礼物,不能送给别人!”

  “不管它有多贵重、你有多么珍爱,既然你应了祁钰,如今就要履行诺言!”若微上前拉起他的手,“母后陪你去,我们一起去把赤兔云驹牵来。”“不!”朱祁镇猛地甩开她的手,飞快地跑了起来。

  “皇上!”身后的太监纷纷惊呼追了上去。

  若微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回身弯下腰,轻抚着祁钰的脸说道:“好孩子,别生气,一会儿母后叫人把赤兔云驹给你牵过去。这脸上的伤回去让你母妃帮你好好料理。”说罢又转身对湘汀吩咐着,“请太医过去给祁钰好好看看,除了脸上,还要留心看看这身上有没有伤,要用最好的药。祁钰长得好,千万别留下疤痕!”

  “是!”湘汀应声退下。

  “太后,你这样宽待祁钰,臣妾真是万分惶恐!”贤妃面露悲泣之色,“臣妾虽然不是奴颜婢膝之人,也算有些性情,存着几分傲骨,可是臣妾懂得君臣纲常,祁钰原是死罪,太后这样通达明理,臣妾心里……”

  “好了!”若微又是一声长叹,一手搂着祁钰一手牵着贤妃,“如今就剩下我们两个人,只有相依相扶常常走动才能度过这寂寂余生。况且,我们都是先皇宠过、爱过的,更该彼此关照体谅,否则先皇如何能安心呢?”

  “太后!”贤妃哽咽了,她不再开口,因为此时她心乱如麻,想要说些什么也不知该不该说,年轻时的坎坷经历将她原本伶俐的性情磨砺得圆融内敛,很多时候,她知道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往往是最正确的选择。 大明皇妃·孙若微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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