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凄风愁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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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凄风愁煞人
钱皇后姗姗步入室内,她面上含笑,冲着孙太后盈盈一拜,口称:“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金安!”
原本该是一个万福之礼,一来孙太后从未计较过,二来更多的时候还未等她弯下腰孙太后已经让她免礼了,所以钱皇后只是含笑颔首,微微欠了欠身子。
可是这一次,孙太后却没有说“免礼”。她目光炯炯地紧盯着钱皇后,只见她今日穿得甚是轻便,没有穿那些描金画凤的大红礼服,只是内着一件大红蹙金抹胸,下配白色曳地长裙,加了件绿色宽幅裙绶,外罩嫩黄色的软纱披风,这身打扮看起来要多俏就有多俏,与往日端庄华贵的装扮比起来更多了几分娇媚,然而在孙太后眼中却是如此地刺眼。
孙太后迟迟没有叫起,也没有让钱皇后免礼的意思。
钱皇后稍稍一怔,面色微红,立即重新郑重行礼。
孙太后受了她的礼,这才让她在炕下的紫檀藤心椅上坐下了,钱皇后凝望着孙太后,再三斟酌了措辞方才问道:“不知母后今日召儿臣来是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孙太后目光一凛,柳眉深锁,“皇上出征这样天大的事情,为何要瞒着哀家?”
此语一出,钱皇后仿佛长长松了口气,心想原来是为了此事,她笑了笑,轻声慢语道:“是皇上说先不告诉母后,等得胜归朝再将喜讯呈报给母后!”
“得胜归朝?”孙太后听了神色更是阴沉,“如何能得胜归朝?”
“母后?”钱皇后怔了怔,“皇上亲率五十万大军围剿瓦剌区区两三万兵马,怎么能不胜?再说了,这次朝廷自公侯以下勋戚众臣均随驾前往,更有永顺伯薛绶、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兵部尚书邝埜等久经沙场的老将助阵,自然是能马到功成、旗开得胜呀!皇上说了,少则半月,多则一月,定然会班师回朝的!”
“你知道什么?”孙太后一向温和淡泊的神色突然变了,“简直是胡闹!”
“母后!”这该是钱皇后自入宫以来第一次看到孙太后如此疾言厉色地对自己讲话,她立即慌了神,更加口不择言道:“母后为何动怒?永乐朝时,成祖爷五次北征;宣德朝,父皇更是两次北狩、一次东征,皆是横刀立马所向无敌,皇上自然也会……”
“糊涂!”孙太后摇了摇头,目光中尽是懊恼与不满,“成祖爷是马上得天下,你父皇从小跟在成祖爷身边,十二岁起就随成祖爷远征漠北,他以幼冲之年即上阵杀敌,又得杨荣等贤将尽心教导用兵之术,深谋远虑,可说是得了成祖爷的真传。即使如此,你父皇在东征与北狩前还是殚精竭虑,每每都要与内阁元老、诸大学士和文臣武将细细筹划好些日子才能起兵。而祁镇,他懂什么?”
孙太后长叹一声,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更是忧心忡忡,“再说了,这北征也要看看节气,不论是成祖还是你父皇,都是选在春秋两季,气候干燥又不冷不热的,哪有人在盛夏时节出征的?如今又偏偏赶上雨季,这五十万大军非但不会占据优势,反而成了累赘,若是瓦剌派轻骑偷袭,这情况可说是凶险之极!”
孙太后的话在钱皇后听来是似懂非懂如坠云端,她真的有些糊涂了。因为皇上在临行前曾对她说过,这次亲征一定会得胜的,可是为什么在孙太后口中却是如此地凶险呢?
钱皇后心头一震,一时间心思百转,太后此时召自己前来问话难道是要怪罪?想到此,她立时慌了神,从椅子上滑落下来,跪在孙太后面前脱口说道:“母后!皇上出征之事儿臣知情,可……可这不是儿臣怂恿的,儿臣谨记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多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哦?”孙太后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琢磨的神态,她紧紧逼视着钱皇后的眼睛,“听你话里的意思,是有人撺掇皇上?”
“是王振!”钱皇后听出孙太后话语中的分量,她的心抑制不住突突地狂跳起来。早就听说孙太后为人机敏擅断,她也明白自己能当这个皇后是太皇太后做主选定的,孙太后本不喜欢,所以她更怕被孙太后寻了短处,于是立即坦白道:“这都是王振撺掇的皇上,他说这次是建功立业最好的机会。皇上少年登基,若不做出一两件惊天之盛举,怕天下百姓和臣子们未必会心悦诚服。此番出征若能一举平定瓦剌战事,皇上定会龙威大振,也定然会令万民称颂的!”
万民称颂?孙太后唇边涌起一丝苦涩,说不清是在笑还是在哀,她仿佛倦了,将手搭在雪青色的扶手上,冲着地上跪着的钱皇后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
钱皇后从太后的语气中听出了冷淡与疏远,她心中不免有些怨恨,却又无可奈何,只得行了礼退了出来。
“太后!”几乎是与钱皇后前后脚,阮浪从外面风尘仆仆匆匆入内回禀。
“怎么样,见到国舅了?”孙太后立即问道。
“是。”阮浪将打听来的消息仔仔细细地叙说一番。
孙太后面色愈发阴沉,突然一只手狠狠地拍在桌上,那白玉镶金的茶碗“砰”地在桌上震动起来,淡黄色的茶水瞬时溢了出来,而孙太后腕上的翡翠镯子也因为撞在桌面上“啪”的一声裂成了几段。
“太后!”殿内殿外侍立在侧的宫女太监全都吓得变了神色,立即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而孙太后却仿佛浑然不觉,谁也参不透她此时在想些什么。仿佛过了半盏茶的光景,她才再次开口道:“你说那王振,是自阉入宫的?”孙太后突然问了一个与眼下之事毫无干系的话题。
阮浪怔了怔,立即点了点头,“王振原是山西蔚州人,早年也是进士出身,做过官,后因故被贬,仕途无望后遂自阉入东官侍奉太子讲读。”
孙太后面上阴晴不定,“怎么会是他?为什么会是他?”
阮浪不知道孙太后话里的意思,只得开口宽慰:“王振在东宫时谦恭自守,常以圣贤之道教导、约束太子,颇得先皇与杨荣、杨溥等大人的赏识,他一心护主,应该是可靠的。”
孙太后仿佛想起了什么,“记得祁镇小时候有一次从御书房里逃出来与小宦官们偷偷玩蹴鞠,被王振碰到,他似乎当下劝阻制止,当时还被祁镇踢伤了腿,可有此事?”
“太后好记性!”阮浪连忙点头,“翌日一早,王振还当着大臣们的面提及此事,并入内禀告了太皇太后,因此得到了太皇太后的褒奖,也让文武百官赞叹他一心为公,不畏龙威。”
“一心为公?”孙太后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正如一个男人一般负手而立,面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在屋中来回踱步之后,她突然停了下来,紧盯着阮浪问道:“阮浪,皇上身边还有你信得过的人吗?”
“有!”阮浪一怔,随即郑而重之地点了点头。
“贞儿,研墨!”孙太后径直走到东次间书案前,万贞儿立即上前展开上等的贡纸,又研好墨汁。
选了一支常用的细杆小狼毫,孙太后匆匆挥笔而就,稍后便将写好的书信放入信筒之中,又命湘汀拿出一块玉佩一并递给阮浪。
“太后,这是当年先皇送给您的凤佩,为何?”阮浪心中十分清楚,这凤佩大有来历。那还是宣德三年立后大典时,宣宗朱瞻基命人特意打造的一对龙凤佩,如今龙佩已随朱瞻基长眠于地下,唯有这凤佩一真被孙太后珍藏着从不示人,今儿怎么会突然交到自己手上了?他满目疑惑,屈膝跪地。
孙太后知他所想,这才细细说道:“你派得力之人将此封信函送到皇上手里,执此玉佩如见本宫,你的人就以本宫懿旨将王振就地正法。”
“太后!”阮浪跟在孙太后身边也有二十多年了,昔日一同入宫的生死兄弟王谨、范弘、金英都先后离开,分调各处,只有他一直记得宣宗的嘱托,所以他没有走,他会一直守护在孙太后身边。他一直以为他是了解她的,可是今天,他觉得她很陌生。
“皇上看到书信后会立即班师回朝。还有,你马上派锦衣卫将王振在宫内宫外的党羽悉数拿下。办妥之后,速宣于谦、孙继宗入宫晋见!”孙太后面上的神色让人莫敢不从,阮浪虽然心中存着诸多疑问,却二话不说立即下去照办。
孙太后却如同被抽干了气力,一下子跌坐在椅中,身子软绵绵的,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闭上眼睛,她再一次细想着,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细节。为什么要杀王振?这还是她自执掌权柄以来要杀死的第一个人,会不会有错?一个不得志的文人,不过是为了做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也许他只是无心之过?
不会!她很快否定了自己,不能以妇人之仁去看待军国大事。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强迫自己冷静地分析王振,分析祁镇此次贸然出征前前后后的过程和细节……
如果说一切只像外界所说的那样,王振怂恿皇上亲征不过是为了贪享弥天之功,那他只是愚蠢,罪不至死。会是这么简单吗?瓦剌为何要突然入侵中原?
永乐十八年,成祖朱棣迁都北京,实际上就是摆出了天子守关的决心和魄力,以期进一步震慑和压制漠北蠢蠢欲动的残元三部势力。永乐朝二十年间,成祖朱棣先后五次亲征,使得漠北残元势力遭受到了严重削弱。此后,他们一直没有大规模的入侵和战事。
到了仁宣两朝,宣德皇帝朱瞻基认为北方游牧之所以经常犯境入侵,是因为他们自身经济落后,手工业不发达,日用品缺乏。所以,他一改成祖朱棣时代对蒙古以攻代守、主动出击的策略,转变为镇守九边、互市往来的“以守为攻”的方针。这样,北方部落可以通过与中原进行贸易来获得他们所需的生活用品。自此,战事几乎绝迹。
此次祸事又是因何而起呢?孙太后从案上拿起阮浪刚刚报上来的一撂奏折细细查看起来,当最后一本奏折被她紧紧合上的时候,一切皆澄明于胸了。
北方部落与中原的贸易,除了马市,就是一年一次的朝贡了。马市贸易虽然简便,在边境上可以用驼马、毛皮换取明朝的瓷器、布帛等日用品;但朝廷明令,严格禁止铜、铁和兵器的交易。也就是说,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在马市上被换到。
而易货的最高形式便是“朝贡”,就是漠北鞑靼、瓦剌、兀良哈三部每年都向大明朝廷入贡驼马兽皮,朝廷进行估价给值,另外再给以大量赏赐。
近年来,瓦剌派入京城进贡的使团虚报人数、冒领赏赐,此事几乎已成为定例。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的王振主管此事,以往从不严查,直接照使团呈上来的虚报人数赏赐。可是今年瓦剌派贡使三千人入京,王振却突然心血来潮,一反常态地较起真来,不仅严格清点实际来人,核定赏赐,而且还大大压低了贡马的价格。正是如此,才激怒了瓦剌的丞相也先,瓦剌遂以明朝失信为借口挑衅,公开与大明朝廷反目,大举攻掠内地。
王振前期对瓦剌朝贡虚报之事不闻不问,而此次却突然严加盘查并公然羞辱贡使激怒也先,又在也先出兵后立即怂恿天子出征,更令人不解的是,他居然奏请皇上命公侯以下勋戚众臣均随驾前往。如今只有寥寥数位年轻官员留守京城,可以说大明此次是倾巢而出了。
这里面暗含的玄机,越想就越令人感觉毛骨悚然,孙太后此时才明白什么叫“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自阉入宫?”孙太后苦笑道,“饱读圣贤书,进士门第儒士出身,官场九年上下钻营,这样的人,会是什么样的诱惑才能让你有如此大的决心自阉入宫为奴?难道就是为了要毁了大明吗?” 大明皇妃·孙若微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