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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识途（1915-？）

　　生于四川忠县（今属重庆市）。西南联合大学毕业。新中国成立前曾任中共川康特委副书记。新中国成立后曾任中共中央西南局宣传部副部长、四川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四川省文联主席。现任中国作家协会顾问、《岷峨诗稿》主编。已出版《清江壮歌》等十余部小说、散文。

　　游万县太白岩怀诗人何其芳

　　太白古岩横苍穹，踞似猛虎卧如龙。脚底大江流日夜，昂首蓝天望彩虹。青藤翠竹为毫发，白云紫气荡层胸。手摘群星撒山城，琳琅璀璨照夜空。忽然张口吐云雨，甘霖沛泽润寰中。夔龙衔命东行急，彩云纷飞西忽东。忆昔其芳曾语我，家乡万县有奇峰。九年始得睹丰采，仰高望坚果然雄。惜哉太白、其芳皆长逝，空持金樽照月影难同。噫吁兮，诗人魂兮其归来，举杯共进太白酒，太白岩下太白宫。

　　桂林妙

　　初来桂林游，挺秀赞奇峰。再来桂林游，奇幻说地宫。三来桂林游，才识烟雨蒙。众说桂林山水妙，山水妙处各不同：一说妙在象鼻嘴，一说妙在叠彩峰，一说妙在月下桂，一说妙在水帘风，一说凤羽扫天竹，一说苍虬云里松。我说桂林山水妙，妙在烟雨朦胧中。山朦胧，水朦胧，烟朦胧，月朦胧，雾里花朦胧，水中筏朦胧。山在浪里飘，朦胧。船在云中行，朦胧。林中侬语声朦胧，岸边轻歌意朦胧。桂林山水妙中妙，妙在朦胧复朦胧。

　　游庐山会议旧址十韵

　　惊雷从天落，风雨黯庐山。廿馀年前事，至今齿发寒。诤言诬机枪，谁识寸心丹。廷争获贬谴，帽子惊千官。众口如寒蝉，几人庆弹冠。“文革”继张扬，国步日益艰。宵小窃国柄，元戎命如菅。幸得重持平，国泰民复安。人事如逝水，凭吊还长叹。会址今来游，流水仍潺潺。

　　归故园

　　江湖浪迹十三年，风雨黎明归故园。

　　斗志未酬悲白发，河山零落哭黎元。

　　激昂鸡唱将明夜，慷慨剑啸欲曙天。

　　七尺堂堂安所用，誓将热血荐轩辕。

　　五十自寿

　　荏苒韶华五十秋，江湖风雨寄沉浮。

　　不伤半世流亡苦，但憾平生志未酬。

　　朽木诚难充砥柱，滴涓仍可入洪流。

　　虽然驽马难重任，孤竹识途说未休。

　　注：春秋时齐桓公伐孤竹，风雪迷路，幸为识途老马引归。

　　十二桥公园

　　十二桥边起晚烟，霞光散落老江边。

　　正当夏雨新晴后，又是华灯未上前。

　　弄影花枝摇水榭，逐波野鸟戏浮莲。

　　长眠烈士应宽慰，童稚红巾誓墓前。

　　初遇彭德怀于南充

　　彭大将军谁复识，灯前白发老衰翁。

　　为民请命千秋范，立马横刀百代功。

　　皎皎易污随处是，峣峣必折古今同。

　　任他朔北霜风劲，岂撼长城铁甲松。

　　栖迟

　　无端获罪此栖迟，正是江山摇落时。

　　残菊独寻荒草地，寒鸦晚噪冷霜枝。

　　文章有骨身当罪，宦海无能命似鸡。

　　忍看严冬笼四野，春花怒放曷能期。

　　流放峨眉，古庙怀亡人

　　黄花满地为谁开，古刹秋风寄远怀。

　　怜我朝朝愁里过，感卿夜夜梦中回。

　　捉襟犹问深山冷，拂帽还嘘鬓发衰。

　　无奈啼猿惊好梦，惟馀寒月破窗来。

　　寒村

　　寒村买醉独踟蹰，萧瑟秋风万木疏。

　　一片蝉声催落日，几行雁影过前湖。

　　当年慷慨充豪客，此日萎颓学钓徒。

　　且喜河山依旧壮，临流磨剑听召书。

　　囚中自嘲

　　亲朋无字一身孤，寂寞檐前数滴珠。

　　半世空磨三尺剑，一生尽误五车书。

　　宁沦穷巷师屠沽，耻向朱门乞唾馀。

　　老朽惶惶何为者，驰车竟日在歧途。

　　山中

　　山中风雨几时休，大树飘零我白头。

　　古庙霜钟沉百感，荒林夜雾凝千愁。

　　屠龙盛事成陈迹，描凤壮怀获罪尤。

　　自古文章经国事，是非功罪待千秋。

　　苦歌

　　文章平地起风波，谪往深山苦学歌。

　　顾影朝朝怜白发，望云处处叹蹉跎。

　　北山恶虎嗜人久，东海凶龙造孽多。

　　下海上山皆素愿，长缨不在奈之何。

　　书愿

　　顽石生成不补天，自甘沦落大荒间。

　　耻居上苑香千代，愿共山荆臭万年。

　　何畏风波生墨海，敢驱霹雳上毫颠。

　　是非不惧生前论，功罪盖棺待后贤。

　　峨山流放中登华严寺

　　苍郁华严浮雾海，巍峨金顶耀高空。

　　回头万岭烟霞里，迎面千岩雨雪中。

　　路断遥闻梵鼓急，途穷喜看巨轮红。

　　巉危何畏雄千丈，坦道从来出绝峰。

　　流放中登金顶观日出

　　东方欲晓步瑶阶，玉树琼华灿烂开。

　　月映岷山千里雪，风摇绝顶万寻岩。

　　纷纷彩箭从天落，赫赫金轮破雾来。

　　我欲狂歌还大笑，乘风追日何快哉。

　　苗溪劳改农场偶遇胡风

　　仓皇逃窜到苗溪，犬逐鹰追命似鸡。

　　大树飘零怜涸鲋，秋风怒吼哭文师。

　　祸由自取成钦犯，罪任人云笑妄痴。

　　肯信文章千古事，是非得失寸心知。

　　囚中悼罗广斌

　　红岩今又血花开，雾里山城噩耗来。

　　我历千灾人不死，君临万劫命偏乖。

　　曾将汗水流文苑，又把血珠荐艺台。

　　锦里春寒伤殂折，苍天竟不佑斯才。

　　狱中偶见青天

　　平生哪得这般闲，饱食三餐坦腹眠。

　　斗室日行三十里，尺床一坐百馀年。

　　提镣且学锒铛舞，击铐聊吟风雨篇。

　　喜见青山铁窗外，青山之外更青天。

　　注：度日如年，百日如百年也。“风雨”篇，指《诗经·郑风·风雨》。

　　凝眸

　　嶙骨生成自倔强，苦杯细啜当佳酿。

　　文章奉命皆修正，赤匪翻新变黑帮。

　　高帽人夸冲斗汉，黑牌自顾笑荒唐。

　　开心最是凝眸处，几树红梅过狱墙。

　　狱中逢邓华将军

　　昔日威名安在哉，将军古刹蹒跚来。

　　谁知阶下囚中客，竟是当年上将才。

　　铁岭指挥云变色，汉江咤叱敌成灰。

　　情知廉颇当能饭，指日重登点将台。

　　注：邓华曾在援朝志愿军司令员彭德怀麾下为副司令员。入狱后不久忽失踪。不久听广播，已被指定为中央委员矣。

　　狱中赠杨超书记

　　凌烟书记种瓜来，古庙拓荒两鬓衰。

　　斗室穷思挥汗雨，空庭苦坐听蚊雷。

　　豆棚摇扇评凉热，瓜架品茶说福灾。

　　廉颇孰谤三遗矢，看君重上指挥台。

　　重读邓拓《燕山夜话》

　　燕山夜话重新读，我亦三家一小民。

　　岂料杂文兴大狱，无端凡世造天神。

　　跳梁小丑承恩泽，开国元戎坠孽尘。

　　自古文章憎命达，巴山后死哭斯人。

　　注：“文化大革命”初，邓拓、吴晗、廖沫沙以文字获罪，定为“三家村”反革命集团，一时全国揪“三家村”。我亦因文字得罪。与李亚群、沙汀被诬为四川“三家村”，我被指定为黑掌柜，于是入狱。

　　四川党史座谈会上赠友人

　　幸存百劫未亡身，回首烟云泪满襟。

　　创业维艰惊白发，征途多故说风尘。

　　书生意气磨难灭，烈士丹心死复生。

　　莫叹世途多畸变，未衰喜见泰阶平。

　　登东坡楼

　　诗人自古赞嘉州，我许嘉州更擅秋。

　　山老峨眉红叶乱，风翻大渡碧波流。

　　船随秋水桡声远，鸟入空山幻影留。

　　人寿年丰光景好，登楼何必强言愁。

　　重访李 人菱窠

　　菱窠傲菊舞秋风，人去多年楼已空。

　　力鼓微澜死水里，狂挥巨笔大波中。

　　书台又见龙蛇迹，素壁还悬雪月松。

　　犹忆茅居评拙著，三杯老窖酡颜红。

　　注：《死水微澜》及《大波》，均李劼老名著。李劼老曾召我去菱窠小酌，评谈拙著《清江壮歌》。

　　悼胡公二首

　　春宵忽听一声雷，铁骨钢筋遽化灰。

　　赤胆为民谁可比，黄金掷地究堪哀。

　　纸花又撒两回白，热泪重流十里街。

　　大计将成身却没，苍天竟不佑雄才。

　　是非功过凭谁论，欲写悼诗泪已涟。

　　痛贬只凭话一句，厚诬岂可罪千年。

　　纸花冷冷系青树，疏雨潇潇落漠天。

　　国步维艰伤殂折，为君一叹一泫然。

　　刘少奇纪念馆索诗

　　刘氏少年出奇才，潇洒指挥点将台。

　　运筹帷幄开国运，折衷尊俎祛民灾。

　　鸿图岂敢窃天命，厄运谁知卷地来。

　　万古留芳身后事，苍天不死地难埋。

　　访季羡林

　　荷塘雨霁柳迎风，朗润幽园访季翁。

　　鲁酒齐歌堪自得，东文西学贯而通。

　　谈锋似剑鞭辟里，清议如流发聩聋。

　　且向书山深处去，雕章琢字乐融融。

　　武昌黄鹤楼重建

　　谁道仙人去不回，鹤楼今又竦崔嵬。

　　楚王梦里神为赋，黄祖刀头血是才。

　　烟火千家芳草渡，笙歌两岸野云开。

　　一桥飞架通南北，万里长江滚滚来。

　　秋日登楼自嘲

　　叶自飘零水自流，登楼无意强言愁。

　　分明人目失途马，何竟自矜孺子牛。

　　不识花言多巧语，误将铁铐作金镏。

　　老而不死斯为贼，却道天凉好个秋。

　　八五自寿诗

　　行年八五未衰翁，眼亮心明耳尚聪。

　　历尽沧桑馀铁骨，敢将剩勇刹邪风。

　　扪心自省无惶愧，有笔还当发昧蒙。

　　老去三言传后代，勿贪戒谄莫盲从。

　　又见王蒙

　　蓉城再度见王蒙，茂发直腰未老翁。

　　谈吐潇洒还旧貌，华章幽默特从容。

　　天磨人算寻常见，水远天高是处同。

　　蜚短流长何足道，如椽健笔写豪雄。

　　注：2014年8月4日，生活书店在成都为拙作《百岁拾忆》举行首发式，王蒙远道来贺，致激情洋溢之祝辞。感甚，即作一首回赠。

　　迎巴金老归

　　锦城秋色好，清气满苍穹。

　　美酒酬骚客，墨缘结玉钟。

　　才如不羁马，心是后凋松。

　　翠羽摇天处，依稀晚照红。

　　净水溪行

　　流人殊不惬，晚径独踟蹰。

　　霞散归鸦尽，寒林古木疏。

　　清泉鸣乱石，小瀑泻飞珠。

　　落日山更远，无心得赦书。

　　云阳张飞庙

　　江上风清一望收，丛林古庙枕洪流。

　　桓侯刚烈人皆仰，自古精忠尽断头。

　　注：张飞庙临江墙上有“江上风清”四字。

　　谒屈原祠立就

　　薄雾初开见晓曦，暮年始拜大夫祠。

　　谗言误国郢宫冷，前事不忘后世师。

　　剑门微雨步陆游入剑门七绝诗原韵

　　衣有征尘无酒痕，雄关伫立吊诗魂。

　　江山一统酬夙愿，万里秋风入剑门。

　　流放中见囚鹰，感怀

　　君因何事入牢笼，四顾昂然血眼红。

　　何不冲天逞一搏，九天云外驾雄风。

　　峨山远望成都

　　秋林乱叶石径斜，北望愁云不见家。

　　大渡河边花胜雪，峨眉山里雪如花。

　　小南海僧舍题壁

　　来自海之角兮天之涯，浪迹江湖兮四海为家。韬光养晦兮人莫我识，风云际会兮待时而发。

　　注：1939年秋，我在鄂西做地下工作，偶游川鄂边小南海小岛古庙，正浏览僧舍题壁诗，老僧捧砚请题。挥笔而就，老僧惊问：“先生无乃有天下之志乎？请留名。”不应，掷笔而去。 当代中华诗词集成.四川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