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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树梁（1916—2009）

　　四川成都人。四川大学中文系毕业。成都大学中文系教授。四川省诗词学会名誉会长。有《中国古声韵学要籍辨析》《评瑞典汉学家高本汉〈中国音韵学研究〉》《杜诗研究丛稿》《钟树梁诗词集》等。

　　黄果树瀑布

　　潮来天地青，瀑落天地白。古人先我观，吾思徐霞客。高峻世有之，阔大无与敌。片言为至公，轰隆似相答。以瀑鸣古今，造物真伟设。雾迷犀牛潭，蒸成云梦泽。徙倚丛绿前，玉沫沾衣湿。衣湿心扉开，斯游诚快极。

　　抗洪急书

　　漫说黄河之水天上来，大江南北遍洪灾。湘鄂皖赣屡告急，坚忍护堤不可摧。血肉长城御淫水，争分夺厘压惊雷。二仪积风雨，百谷漏波涛，浑浑噩噩复滔滔。大禹精神李冰志，长征气壮渡江豪。抗洪军民数百万，不逊于古不愧于今朝。誓与大堤共存亡，水没胸腹正气干云霄。战天战人理一致，拯饥拯溺无所挠。洞庭湖，城陵矶，荆江险危噫吁嘻，中央领导多人来救险，智勇兼备集群思。蹈水发言字字响，与民共命心心齐。波涛万叠紧束金堤带，前沿势峻展红旗。共产党员身先赴，突击队员无反顾。迎接挑战风萧萧，多少官民悬命将堤护。千钧一发方案定，人定胜天天可胜。政策、科技与人力，从来历史前行由物竞。他时同唱抗洪曲，壮烈史诗江河流不尽。他时同哭英雄与亲人，万水千山血泪迸。他时食果更查因，事有本末同探经验与教训。同声高唱诸天应。

　　留别峨眉诸学友

　　飞云沉黑山苍苍，松花涧水流汤汤。散发高歌今欲别，遏泉裂竹声凄惶。催行祖帐置道旁，泪流雨湿沾衣裳。欲行不行感君意，遥知白发长相望。衰颜明镜悲萱堂，弟幼族薄谁扶将。为学但识墙千仞，负郭曾无田一方。子勿为我忧拳曲，我言颠沛亦何伤。豆羹奚足改吾乐，敝袍何碍身昂藏。丹经独抱心坚石，一扫横流空秕糠。维松有根竹有节，请以质之炎与黄。我今入世归故乡，高山流水意何长。回眸伏虎报国寺，峨眉九月秋风凉。山有芝兰芬且芳，岩阿倒结扬辉光，愿以佩之慎勿忘！

　　注：川大迁峨山，二月后，第二学年开始，我因母老弟幼家贫，不敢放弃维生之工作，唯有请休学假回成都。诸同学饯我于山下，赋此留别，时己卯九月。

　　哀“七二七”

　　钻燧再改木，二年痛犹积。蜀民衔恨深，不忘六一一。前岁端节前，寇机犯城阙。锦里半丘墟，锦水为之赤。屋庐成焦灰，死亡相枕藉。甫二周年祭，万家哭呜咽。重罹旷世灾，重被大屠杀！大暑才四朝，时维七二七。炎云张火伞，草木迎秋发。是日在西村，其时方巳刻。离城十数里，又闻警报急。随众复前行，小丘暂憩息。地名罗家碾，幽寂殊可悦。水声流汩汩，苍蒲有佳色。杂坐竹林下，未知凶与吉。惟忧恶鸟来，蜀城再遭劫。忽闻沉浊声，其声在咫尺。忽惊竹林摇，鸟飞如电掣。目搜不见影，惟见晶光白。耳熟炸弹声，轰响达千百。久久四无闻，飞鸟复来集。戛然汽笛鸣，解除长音彻。随众复回城，惶急心如捏。回行七八里，惨景呈阡陌。或路毙无声，或呻吟流血。哭声不忍闻，风声助凄恻。一牛倒田塍，一童卧血泊。童手犹执鞭，牛肩犹负轭。一着军服人，睁目倚坟侧。视其黄呢装，恐是军官级。未能杀敌死，定知怒横臆。城乡遍遭殃，祸比前岁烈。吾闻华西坝，学子悲窀穸。黄公有少女，年才十七八。吾曾见其人，姣好亦沉默。如云复如荼，含冤皆夭折。又闻少城园，芰荷花未歇。环池多乔木，血肉粘木末。面目不可辨，肢体皆断缺。复闻骡马市，毁夷数家宅。吾师李先生，侍母病榻疾。慈母与孝儿，同时登鬼牒。吾邻有幼子，其名小红橘。尚无餐桌高，破片削其额。大哭呼阿母，儿与母长别！其母抚儿恸，俄顷昂然立。悲啼声喑哑：儿何生中国！中国本光昌，近世被凌轹。倭寇侵吾土，更欲吾国灭。全民起抗战，齐心击顽敌。后方被狂炸，城市多破裂。城裂心尤坚，灭敌方朝食。血债必血还，安容逃罪责！伟哉我中华，岂向仇敌屈。誓当雪国耻，寸土必完璧。国政须民主，国人必团结。国共贵合作，还应除民贼。吾华必复兴，已见花苞坼。何以慰亡灵？沙场频报捷。何以誓丹心？长诗书尺帛！

　　注：“六一一”及“七二七”我同胞伤亡惨巨，我皆有作。后者即辛巳年闰六月初四日。

　　成都海棠吟

　　草堂梅花最清绝，独惜海棠无处觅。嫣然一树经楼下，引我徘徊良久立。乱后仙姿忽不见，惆怅佳人难再得。千丝万蕊总萦心，为君曾费吟笺墨。猩红处处灿朝霞，应数城西巷子斜。二仙庵里亦殊异，道人酾酒对芳华。碧鸡海棠古所夸，鸿鹄衔子飞天涯。直令大苏揩病目，定惠院东赏复嗟。石湖乐为海棠至，繁花如屋可为家。从来春梦知难永，乞取春阴护贴梗。少陵狂与放翁狂，爱花心事谁能省？少陵未作海棠诗，后世诗人辄献疑。略迹知心超象外，纷纷著论亦奚为。天府平畴啼杜鹃，菜花黄拥绿麦田。桃李扬辉兰蕙静，海棠艳质共云天。金床玉几非吾羡，一枝闲插胆瓶妍。坐对何曾被花恼，挥毫与子相陶然。

　　紫荆花歌

　　出席全国人大七届三次会议。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香港特别行政区基本法（草案）》在大会通过，并纪念鸦片战争一百五十周年，敬赋长篇。

　　南天一柱林文忠，虎门销毒烧天红。独具只眼看寰海，第一射手挽强弓，射手能射大海鳌。况有邓、关胆气豪，并肩直斫虎狼吭，三军志壮涌洪涛。民爱其国勇无怯，朝廷残民宁卖国。邓、林贬谪天培死，三军殉国天昏黑。香江割弃吾骨肉，白银流淌吾膏血。从兹香港属英邦，志士仁人咸愤泣！割地赔款此其始，一百馀年尽国耻。狼奔豕突任他人，龟缩鱼烂将焉止！岂无壮士拔刀举，岂无书生投笔起。爱国途路皆荆棘，国贼未除患不已。寸寸关河多悲风，行行简册成血史。咫尺香港肢相连，如隔万里成孤悬。孤悬有泪滴沧海，子子孙孙怨弃捐。港九之民吾同胞，自食其力皆勤劳。能令海壤成锦绣，琼楼翠岭郁岧峣。一从红旗升神京，香江日日望长城。出海云霞才见曙，同根荆树互关情。和璧能还玉镜合，一国两制诚英明。五年同写基本法，酌理循情辞毕达。港人治港开新例，九章细琢光腾匣。红旗之上荆花开，恰似游子回母怀。红白鲜明相附丽，吉祥如意两和谐。两色旗、徽表制度，五星花蕊示民心。万众欲擎紫荆旗，万民欢动海潮音。全国人大岁庚午，四月四日春光溥。会堂通过基本法，荆花耀采花瓣五。齐投历史之一票，伸吾肱兮直吾股。庄严隆重诏遐迩，如震雷霆鸣钟鼓。国人咸赞党领导，邓公宏策迈今古。还须酹酒告林公，百五十年气一吐！我曾几度香港行，中秋同待月华生。民族千年凝聚力，园亭竟夕笑谈声。亦曾太平洋上望，甲年岁首情激荡。滔滔海水跃长鲸，一角香江天下壮。台湾港澳明三星，统一回归众心向。昆仑峻极自当攀，黄河奔流无所让。居今思昔尤应勉，迎风更踏千重浪。昔年铁蹄碎山河，罂粟花繁毒害多。自强不息剥终复，今朝同唱荆花歌。

　　游乌尤寺，见赵熙所书东坡送渊师归径山诗，因步其韵

　　避地来作乌尤客，端爱乌尤好山色。草木葱茏秀有馀，丰容盛妆若无骨。两流会处气相蒸，渔舟掠水立鱼鹰。大佛不动观万象，深夜犹明船尾灯。江山容我三番至，昔年景物今仍是。只愁除旧到禅门，破损山头诗与字。

　　注：1969年底即毁。

　　辛巳咏梅迎新纪

　　琼枝玉蕊遍天涯，新纪观梅兴倍赊。

　　雪里孤山和靖宅，水边一树少陵家。

　　瑶琴三叠翻今调，华夏千秋重国花。

　　不愧先行春信使，领头次第放群葩。

　　偕敦仁龙泉区山泉看梨花

　　银海迷离眩也甘，清明微雨润烟岚。层峦傅粉花千万，绝 支筇人两三。起舞定随曹白马，长吟宁作李春蚕。人生难得埋忧地，月色溶溶可更探。

　　九龙车站与树楠弟会见

　　相看狂喜复沉吟，三十三年系念深。

　　死别同悲母姊弟，生逢难罄去来今。

　　九龙车站成双影，一统河山共此心。

　　正是香江波浪暖，埙篪偕奏且登临。

　　偕树楠弟隆琼女甥游观港九

　　百年载耻国南门，恨雨愁风海气昏。

　　国治方能家有庆，秋清已觉涨添痕。

　　登山指点观今貌，作赋铺陈待后昆。

　　芳草夕阳裙屐盛，维多利亚寂无言。

　　履平兄周年祭

　　扬子亭边每共行，短檠灯下马班声。

　　黯然回首寒云里，数十年间手足情。

　　哀悼刘传 兄

　　少年参战伐，晚岁益呕心。

　　朗朗霜晨月，萧萧马上吟。

　　岷峨留断稿，风雨泣遥岑。

　　呜咽嘉陵水，乡人不再临。

　　丙辰六月二十日独行至龙泉镇

　　晓行荦确趁微明，不寐山如太古清。

　　树色千重争曙色，虫声一路答蛩声。

　　荡胸云起层峦失，转盼青浮大野平。

　　难理难忘多少事，心忧何日见朝晴。

　　辛酉冬得树楠弟自香港来长途电话

　　别时何易见何难，三十二年万仞山。

　　一线相通贴耳语，百言无忌称心谭。

　　虽非觌面如当面，强把长谈作短谈。

　　最是乡音犹未改，弟兄垂老更相关。

　　乙丑岁暮在北京香山访曹雪芹旧居

　　策马西山日色温，樱桃沟畔古槐存。

　　红楼一梦人间世，黄叶千峰别有村。

　　满纸荒唐曾渍泪，数间老屋为招魂。

　　壁头题字非耶是，恍见先生正掩门。

　　注：壁上题字之可靠性未敢定，是日同游者有刘老西林。

　　有闻记事

　　蘼芜过雨岸花开，燕子帆樯笑语回。

　　昨夜星辰非梦幻，前山桃李已尘埃。

　　情如柳絮飘难尽，愁似春潮去又来。

　　最是相思忘不得，一痕新月共徘徊。

　　沉吟

　　前事不忘后世师，惩前毖后莫迟疑。

　　巴金厚愿非多事，近史严箴应有为。

　　车鉴沉沉安可讳，鼎铭凛凛庶长思。

　　阿房宫赋真须读，垂诫千秋万古知。

　　杂诗

　　少青失教父兄伤，庠序几如射雉场。

　　德不勤修长虮虱，恶多流毒正披猖。

　　莫教墨子悲丝染，要助商君整社纲。

　　三老五更同祝愿，百年大计系朝阳。

　　孙钢诗老寄示近作，中有《纪念曹禺先生诞生九十四周年》二首，同深感喟，爰答四章，以相研讨（录二）

　　费尽才思献剧台，许多憧憬冀将来。

　　谁知日出东隅后，尚有昏尘散不开。

　　注：孙老诗句：“日出光明憧憬中。”

　　天道张弓人道殊，茫茫左道又何如。

　　剧家悲剧谁来写，废了曹禺死了舒。

　　注：当时《日出》剧本扉叶上有两句《老子》的话：“天之道，其犹张弓欤？天之道，损有馀以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馀。”

　　风入松·壬午仲春

　　连朝风雨喜新晴，相约远踏青。菜花一路黄金海，纵黄金、不解忧情。童子书声难继，田翁药费无凭。已知盛会集瑶京，农事议盈庭。扶贫济困多良策，纵策良、贵在真行。休更高台鹤步，由他野渡舟横。

　　浪淘沙

　　吴君毅先生枉顾，嘉问拙词，并出示《浪淘沙》感时四阕，赋呈。

　　长者款柴扉。迎坐书帷。高轩过我问芜词。击节兴嗟还曼咏，庭树新枝。大雅示丰碑。绝妙宏辞。国殇赋了赋无衣。沉痛声中融切望，雪后春归。

　　忆旧游

　　报载汪精卫在南京作《忆旧游》，萧公权先生嘱即以此调斥之。先生亦有作。

　　问中山陵阙，松柏森森，何面重攀？强说情怀苦，向胭脂井照，忸怩尊颜。凤钗携手齐赴，同是失心肝！便夜月寒螀，秣陵秋树，耻与相怜！冥顽，卖宗国，竟受豢仇雠，肆虐黎元。词赋难遮掩，任游踪处处，华夏江山！“佳人作贼”休论，恶竹斩千竿！共愤击倭魔，九州聚铁拳更坚。

　　注：汪之词末句为“寒螀夜月愁秣陵”。当时有人以“卿本佳人奈何作贼”而怜惜之。

　　浣溪沙·送治澄兄行

　　慈母视君子侄行，送君远别意情长。祝君安吉到遐方。一月款留殊草草，满天雾瘴尚茫茫。冲寒待子迓春阳。

　　注：郭治澄在川大（峨眉）被迫离校。在宜宾被捕。越狱出，遭通缉。得其情，坚邀来我家，住一月又半。

　　浪淘沙·谢张恨水先生赐画《郊居图》

　　四面竹亭空，流水淙淙。皖人来蜀寄游踪。责重稗官闲不住，运笔成风。何日九州同？遍地哀鸿。锦城一叙惜匆匆。谴魅驱魔无假贷，振起洪钟。

　　注：指《八十一梦》。

　　水调歌头·甲申冬夜成都东郊望月

　　亘古一丸月，今夕几人看？金波尽泻天宇，浓浸万家寒。忽听征鸿惊远，只恐烽烟望处，不似此清圆。栖鸟起林末，未忍一枝安。沧桑感，今古恨，萃眉尖。昔人颜色都杳，一脉素心传。我欲安排尊糈，齐集人天佳士，歌乐舞翩跹。此意何由达，孤影上茅檐！

　　临江仙·戊子除夕抒怀寄赵秀林夹江

　　又是一年除夜里，屠苏饮罢登楼。六街爆竹替更筹。春声来耳底，剑气起心头。遥想青衣江水畔，伊人今夕绸缪。寒空如墨不须忧。鸡鸣天下白，明岁志堪酬！

　　西江月·偕树桂姐、树椿弟游广汉城郊，步稼轩韵

　　古渡多人洗马，疏林竟日鸣蝉。盲翁弹唱二千年，荷叶荷花一片。闲坐文宣庙外，便临房琯湖前。紫薇开满泮池边，队队儿童喜见。

　　摸鱼儿·过杭州西湖就所闻见用辛稼轩韵作

　　听惊风又挟狂雨，画船无地能去。岳坟于墓都逢劫，猿鹤从知无数。湖边住。空对着、断桥流水长堤路。渔樵无语。只几处高楼，千行碎墨，散作漫天絮。三年艾，未可金针屡误。况兼红粉凶妒。出乎尔者反乎尔，他日有人投诉。忠字舞。早则是、忠魂多难香埋土。西湖乐苦？且花港观鱼，惠庄休辩，是是非非处。

　　沁园春·杭州西湖，十一届五中全会公报传来

　　春色蒙蒙，笑语盈盈，今日西湖。正高峰南北，传来吉报；涌金云月，绘出新图。门对江潮，楼观海日，纵目神州见坦途。情无限，更梅林访鹤，花港观鱼。岳王祠墓不殊，喜重拜英灵意气舒。算千秋柏桧，终分忠佞；六桥烟水，唤起白苏。同庆明时，还追高躅，吟啸湖山岂自娱。堪持赠，借西泠笺纸，遥寄蜀都。

　　南乡子·癸酉人日草堂听田茂君唱杜诗

　　怨恨曲中论。塞外琵琶月夜魂。杜老《咏怀》成绝调，千春。指上新声续续闻。吟唱正入神。人日梅花不染尘。顿挫低昂挑复抹，氤氲。锦水香溪一片云。

　　水调歌头·悼小平同志

　　倾堕江河泪，悲悼小平公。荧屏笑貌常见，今日是遗容！二十一年前事，也正晨曦初现，哀乐划长空。总理含忧殁，承烈有青松。吾党志，吾民愿，已雕龙。腾飞更看万马，所向气如虹。缅想丰功伟绩，景仰宏仁大勇，日月转苍穹。皓皓骨灰撒，安息海天中！

　　满庭芳·读金庸武侠小说，赋黄蓉

　　妙语常谐，慧心多计，女中诸葛非夸。敝衣常着，不掩貌如花。觅得英雄夫婿，随他去、海角天涯。怀亲舍，桃花宝岛，几度白云遮。侯芭。曾载酒，得传竹棒，打狗驱蛇。作丐帮帮主，小小年华。勇可三军夺帅，围城里，笑指胡沙。亡国恨，义钗忠弁，千古共嗟呀。

　　注：侯芭，扬雄弟子，以善学著称。 当代中华诗词集成.四川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