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一声,金虹剑成功地将袈裟劈成两半,它如轻纱般散去。戚路眼前顿时光华耀眼,透过层层光线,他看到法海和白素贞在争斗不休,但白素贞已成劣势。
雨一直在下,仿佛要将天地万物都消融至雨水中。
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厚重的云层,石破天惊的惊雷声便随之炸响,强烈的余音在空旷的大地上久久回荡。
雨丝也由稀疏到稠密,宛若花雨般地洒下,庞大的雨帘气势磅礴地蔓延开来,垂落在整个西湖的上方。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脸颊上,冰冷而苦涩,沿着脸部的轮廓,宛如泪珠一般慢慢滑下。
“住手,真要有人死去对方才罢休吗?”戚路大吼一声,毫不犹豫地向着两人奔去。
可是有人的速度比他更快,在戚路之前已挡在了法海和白素贞的面前。
“许镜桥?”戚路瞳孔猛地一缩,一切发生得这样突然和意外,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怎么也无法相信已经成为懦夫,转身逃跑的许镜桥会折而复还。
此时的许镜桥,浑身的,刚从水底钻出的他,简直和落水狗没有什么分别。但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从未有过的镇定,而且他的手里还拿着一把伞,一把破旧的油纸伞。
这把伞戚路已经见过了,那曾飘浮在西湖水面上的油纸伞,常人看不见,可许镜桥却看得见的伞。
直到多年以后,戚路还想不明白,明明法海的护体袈裟阻隔了他和外界的联系,许镜桥不过是凡人之躯,他是如何突破这层障碍顺利来到白素贞身边的,而且这把伞,他又是如何从湖底找到的?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关键是他回来了,脸上再也没有怯懦的表情,在法海这凌空攻向自己妻子的一击中,他义无反顾地撑开了伞,挡在了白素贞的面前。
一抹夺目鲜艳的色彩从戚路眼前一晃而过,那是许镜桥的血,如鲜花般漫天飞舞,他终究只是一介凡人,身体已被法海的法术击得千疮百孔。
刹那间,狂风突然失去了踪影,噼里啪啦地打落的雨点也停了,原本波澜起伏的湖面突然变得平静如镜。但是湖之外的范围,风依旧在咆哮,雨还是滂沱落下,漫天的雨帘仍未收起……
恍恍惚惚中,一幕幕让人神思迷离的悠远景象赫然在许镜桥的眼中晃动,像是一幕幕走马灯反复出现在他眼前,到最后定格在一个画面中。
那是一个细雨纷飞的日子,天地一片苍茫。被大雨淋得万分狼狈的自己,正在思量着找个地方躲雨的时候,一只纤手伸了过来,挡住了哗哗落下的雨滴,也挡住了所有寒冷和孤独。
一行晶莹的泪珠自许镜桥眼中滴落,慢慢滴落在染满鲜血的湖水中,支离破碎。
让人痛彻心扉的感觉开始从心底里蔓延,像是一粒种子破土而出,许镜桥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了,正直直地向后倒去。
他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映入眼底的是双泪眼涟涟的脸。
“相公,你怎么这么傻啊!”白素贞抱着他泣不成声。
法海怔怔地呆站在那里,似未从刚才的那一幕清醒过来。戚路黯然失神,无言地收起了剑。
“姐夫”小青飞身而来,跪倒在许镜桥面前。
所有人都在默默地看着他,眼前的这个男人,以前纵有千般不济,但这一刻,他用自己的行动洗刷了所有懦弱。
空气在刹那间仿佛连流动都静止了,许镜桥挣扎着把眼投向法海。
“师父,徒儿让你失望了”喉咙瞬间一热,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冤孽,冤孽啊!”法海双目变得迷离。
白素贞脸色一分比一分难看,一头黑发凌乱不堪,她温柔地拭去许镜桥唇边的血。
“无论如何,事情因我而起,也因我而终吧。”许镜桥凄然一笑,“你就放过他们吧,灵山我是永远也回不去了”
“许仙!”法海打断他的话头,狂躁地想将胸中的一口闷气全吐出来,但终究是住嘴不说。
“求你了,师父!”许镜桥的脸灰白无色,眼里却是无尽的悲伤,让人不忍注目。
法海难过地转过头去,“好,为师答应你。”
许镜桥像是松了一口气,紧咬着此时已没有丝毫血色的惨白双唇,扬起被胸前喷涌而出的鲜血所染红的手,颤抖地握住了妻子的手。
“我是个没用的男人,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不”白素贞张嘴,话一出口,大颗的泪先滚落。“不……”再张嘴,仍是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你不是……”
“别为我哭泣了,就让我看你最后一眼吧。”许镜桥怔怔地看着在怀中哭泣的妻子,失去光彩的眼瞳中现出追忆缅怀的神色。
“相公,你不会有事的,我带你回空界,让你长眠在冰棺中。终有一天,我会找到治你的灵丹妙药。”
“别傻了,你不觉得这是最好的结局吗?”许镜桥努力地吐出一口气,“忘了我吧,我是个不配拥有你的爱的人。”
白素贞悲痛欲绝,她还想再说话,可许镜桥已用颤抖的手遮住了她的嘴。
“就让我再看你一眼,记住你容颜……好在以后生生世世的轮回中记得避开你”
当这最后的话语从许镜桥嘴中说出时,他的眼睛彻底失去了光彩,象个孩子一样闭上了眼帘,永远地沉睡了。
白素贞无法遏制地嚎啕大哭了起来。在许镜桥怀里哭得昏天黑地,染湿他冰冷的外衣。
狂风骤然而起,气流旋转破风的撕裂声就像是巨大的悲鸣,在杭州这座古老城市上空响彻回荡,久久不散。
当雨过天晴之时,白素贞已经抱着许镜桥的尸体走了,小青也跟随着她走了,没人知道她们去了哪里,也许是回空界了吧,也许是去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但刚才所发生的事就像是梦魇一般萦绕在戚路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回身望去,法海如雕像般呆站在原地,戚路不禁轻叹着说“大师,还不能释怀吗?”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法海的身影在风声中摇摇曳曳。“世人皆在滚滚红尘中迷失自己的本性,为什么不肯遵循佛祖的明灯指示?”
“大师,如果真如你所愿,众生皆成佛,那样的一个世界,你真觉得好吗?”
“有何不好?”法海大声喝道“超脱生死,永不堕轮回,破迷开悟,离苦得乐,这不正是人生的终极追求吗?”
“也许吧,我不知道。”戚路微微地垂下了眼帘,他双眸流露出一抹淡淡的忧伤。“但我知道,大师若想成佛,只怕得看下辈子的造化了。”
“你”法海愠怒的语气中隐隐含有一触即发的怒火,终究他没有发作出来,而是神色一敛,合掌说道“施主何出此言?”
“诸色皆空,大师知道吗?”
法海一愣,但随即就回答说“贫僧自幼就四大皆空,难道还不能悟此佛理吗?”
“是啊,我记得大师从不近女色。许仙却是陷入在温柔乡中不得解脱。”戚路微微一笑,“大师还执着于此吗,若无迷恋,哪来觉悟之心?似大师这般不近诸色,又怎知色既是空的道理?”
犹如当头棒喝,法海心中顿然开悟。
“善哉,善哉。佛理自在人心,它何曾远离世间!”法海在大笑声中离去。
“唉,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倒是真信了。”戚路用饶有意味的眼神盯着法海渐渐离去的背影。
当他最终收回目光时,看到清清流水中飘来一盏纸做的浮灯,寸高的红烛,在舒展的莲花瓣中,吐着明亮的火焰。
灯在水中飘荡,渐渐的黯淡,一如西湖的轻愁,终究是泯灭在尘世的喧嚣中。
数日后,在昆仑事务里,丁晓岚突然又想起了往事。“真没想到许镜桥竟是这样的人啊……”
她还不能忘怀此事,正没完没了地陷入唏嘘感慨当中。
戚路嘻笑着回答“那你认为他应该是个什么的人?”
“胆小怯懦,没担当的丝。明明已经抱头鼠窜了,怎么又变得视死如归呢?”
“是啊,别说是你了,我也没有想到。”戚路迅速恢复他那波澜不惊的表情,淡淡应道。
老吴也睁着醉眼回话“我都没有想到啊,世界再复杂,也抵不过人心的复杂啊。”
“切,我说老吴。”丁晓岚笑眯眯地看着他说“换作是你,恐怕早就跑到某个角落里一醉方休了吧?”
听到这话,戚路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丁晓岚也跟着笑出了声,整个房间里弥漫着欢乐的笑意。
但他们都没有发觉,街道对面,有个人正冷冷地看着昆仑事务所。
“唉!”他突然长叹一声,脸上堆满了阴霾。
“殿下何须担心,他不过是在世间混迹久了,难免沾染了些许人类的不良习气。”这魁梧的男人背后突然出现另一个人,他就是谯明山的神祗孟槐。
“孤担心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他也应该回归本位了。”
“怎么可能,体内流淌着吾等神族的高贵血液,他终归会苏醒过来,完成自己的使命。”
“希望如此吧。”
“殿下你放心,他会的。”
说罢,两人的身形在嘈杂的人群中隐去了踪迹。
一只漂亮无比的动物乖巧地蜷缩在屋顶上,轻轻瞌上了眼睑,毛茸茸的白色皮毛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