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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渗透

谎言树 [英]弗朗西斯·哈丁 9241 2021-04-06 0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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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费丝迈出杰克勒斯医生的马车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发掘现场,旁边还跟着迈尔斯舅舅。天空晴朗,阳光明媚,但费丝却只能感到神经紧绷,手里紧紧攥着素描本,以至于本子的边缘都嵌进了她的手指里。她不知道医生是怎么说服所有人接受她的,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被你争我抢的狗咬得粉碎。

  令费丝感到释然的是,第一个走上前来的人是本·克罗克,而更令她宽慰的是,他竟然一直都在等她。和往常一样,他的举止还是那样谨慎有礼,脸上没有丝毫要命她离开现场的迹象。

  “我相信几位先生很乐意和你打声招呼,桑德利小姐,不过他们正忙着准备拍照片呢。”

  在跟随工头和舅舅沿着曲折蜿蜒的小径步入小小的峡谷时,费丝为自己没有夺走克雷的全部拍照工作而感到开心。

  走下隧道,一个闪闪发光、球形脑袋的人影一下子就吸引了她的视线。那是拉姆本特正穿着一身怪异无比的衣服。只见他的头上顶着一顶闪亮的白色遮阳帽,上身是光彩照人的白色亚麻外套,下身则是土耳其风格的紫色油灯裤,脚蹬一双齐膝高的靴子。他似乎还带着一根适用于炎热地区的掸子,正朝着想象中的飞虫挥动着上面的马毛。

  费丝不知道他是故意穿成这样的,还是随便挑了几件藏品穿在了身上。

  克雷的相机三脚架正对着隧道的入口。挂着布帐的“贝多因帐篷”已经被移走了,里面那些时髦的家具也被挪开,所以三脚架微微偏向了隧道入口的一侧。长沙发椅上躺着一个身穿深绿色衣裙的孤单身影。

  杰克勒斯医生在隧道入口处跪着,遵照克雷的指示左右挪动着膝盖。不过,看到费丝和迈尔斯舅舅,他猛地站起身来迎接他们。

  “我们应该给你们找个阴凉地方……”他回头看了看“帐篷”,“拉姆本特——就让桑德利小姐坐在你妻子身旁如何?如果一位淑女能为照片带来些文雅的气息,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拉姆本特突然停了下来,似乎是刚刚才看到费丝。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随即移开了眼神,好像十分不自在。费丝不知道他是不是不想理会她。

  “是呀。”他开口作答之前沉默了良久,“为什么不呢?”他苦恼的语气让费丝明白了一切。她虽然获准得以来到这里,却并不受欢迎。要是医生趁她不在的时候提议,她怀疑拉姆本特很有可能会给出一个不同的答案。然而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很难体面地拒绝她。

  带着深深的疑虑,费丝朝着“帐篷”走去。走近些她才看清,坐在阴凉处的果然是阿加莎·拉姆本特。只见她穿着绿色的连衣裙、戴着同色的软帽,用围巾和蕾丝披巾紧紧包裹着身体,几乎就要把自己给闷死了。她身旁的桌子上摆着一套闪亮的银色茶具,玻璃花瓶中还插着一束蔫蔫的、每有狂风吹过都仿佛要倒下的百合花。

  “早上好,拉姆本特夫人。”费丝一边坐下一边低声说道,努力维持着彬彬有礼的语气。葬礼那天发生的一切仍旧历历在目。

  这位年长的妇人并没有看她,而是继续用戴着蕾丝手套的颤抖双手小心地端着一小杯清澈的液体。一股怪异的气味刹那间从拉姆本特夫人的方向向费丝飘来。强烈的气味灼烧着她的鼻腔。费丝发现茉特尔是对的。拉姆本特夫人的“药”的确就是烈酒。

  “我们应该表现出发现了什么东西的样子!”拉姆本特说道,同时恢复了镇静,“欧洲野牛角在哪里?”四位绅士急匆匆地跑离帐篷,为这件事情争论起来。

  阿加莎·拉姆本特振作起来,在长沙发椅上挪动了一下,把身体从阴凉处探出来一点。费丝意识到,这位年长的妇人这么做肯定是为了让自己能在镜头前更加显眼一点。她也学着挪动起来,却被拉姆本特夫人尖锐的咳嗽声打断了。

  “桑德利小姐。”拉姆本特夫人低声说道,嘴巴几乎没动,“如果你还有任何敬意和良知,就把自己的脸留在阴影里。这张照片是要拿去做肖像名片的,会在我们的老熟人之间流传,甚至有可能出现在公众面前。你的名字不会出现在下面写着的名单里。我们不能把桑德利的姓氏与这次发掘联系到一起。”

  费丝感到一股怒火正从她藏在心里的那口愤怒的大锅中偷偷蒸腾起来。

  “我知道你没有要求出现在这张照片里。”阿加莎·拉姆本特承认,“杰克勒斯医生和我丈夫让我们两个如此为难。我替我丈夫向你道歉。”

  费丝觉得自己浑身都在颤抖。突然间,逆来顺受的沉默变得不可能。

  “如果你想要道歉,拉姆本特夫人。”她压低嗓门答道,“可以为你在我父亲葬礼那天把我们拒之门外、害我母亲在瓢泼大雨中走了几英里的事情道歉。”

  阿加莎·拉姆本特眯起双眼,嗤之以鼻。

  “我看出来了,你和你母亲的作风如出一辙。”她冷冷地嘟囔道。

  “你不必跟我提什么作风。”费丝用同样冰冷的语气答道,“别担心——我会待在阴影里的。和你想的一样,我也不希望别人看见我和你在一起。”

  她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几位先生就已经回来了。克雷在相机背后站住脚步,而杰克勒斯医生和拉姆本特则跪在隧道入口的前面。拉姆本特拿着一根涂了层清漆的褪了色的弯曲牛角。两个人像是在演默剧似的严肃地紧盯着它。

  “我该站在什么地方?”迈尔斯舅舅喊道,引发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呃……”杰克勒斯医生清了清嗓子,“其实,卡迪斯托克,你只要站在两位女士的帐篷后面就算是帮了大忙了——抓住帐篷布,以免它翻腾起来破坏了照片。”

  迈尔斯舅舅和善的圆脸上带着分外冷漠的表情走了过去,大概是要站到帐篷后面。

  克雷拨弄着自己的相机,调整着上面像“风箱”一样的伸缩盒,好让相机的前部向前滑动。

  “别动!”他边说边取下了镜头盖。

  时间一秒一秒地缓缓流过。费丝咬紧牙关。她告诉自己,她很喜欢这些阴影。她很高兴自己不必睁着眼睛在太阳底下坐上一分多钟。

  大概五分钟之后,克雷再一次盖上了镜头盖:“谢谢你们——现在可以随便动了!”

  “大家回去干活!”拉姆本特喊道,用掸子轻掸着看不见的蚊子。工人们停止围观,而杰克勒斯医生、迈尔斯舅舅和拉姆本特也闲庭信步地朝帐篷走来。克雷的头和肩膀被一顶“帽子”盖住——那是连在相机后面的一块黑布。黑布下面的相机里隐约传来了瓶子碰撞的微弱声音。

  “谢谢你,桑德利小姐。”阿加莎夫人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低声说道。

  费丝握紧自己手中的扇子,听到上面的檀香木板条在压力下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响声。她不想让这个女人感谢自己,尤其是用如此低沉而又诚挚的声音。

  “不管你相不相信。”治安官的妻子继续说道,“我通常是很和善的。不过,我首先是一位好妻子。我的丈夫代表着议会。我必须不惜一切代价维护他的名声。”

  “那么你也许应该阻止他穿那种灯笼裤。”费丝嘟囔着从座位上站起身。

  “一位妻子不能永远约束丈夫的冲动。”拉姆本特夫人低沉地回答,“但她必须奋力保护他永远免受不良后果的影响。”

  费丝头也不回地走开了。她被侮辱了,但至少她还没有被人从现场赶走。

  她把一只手偷偷伸进口袋,握住了一枚冰冷的小硬币。这让她觉得复仇是有可能的,即便此刻她正身处敌军的阵营之中。

  桑德利家女儿的到来并非不受注意。费丝感觉到了无情、猜忌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看到克罗克再次朝她走来,她松了一口气。

  “小姐,我想你可能得等到男人们停工去吃午饭后再去隧道里绘图。在那之前,如果你想要画画我们最好的发现,我可以为你搬把椅子到帐篷里去。”他朝着费丝看过骨头针的那座帐篷点了点头。

  “好的,谢谢你,克罗克先生!”尽管费丝感觉自己像个江湖骗子,却还是重新振作了起来,因为有人把她当成了一名对团队有用的成员,而不是需要放在阴凉下的草莓冰。

  她在他搬着折叠椅走进帐篷时跟在了他的身后,看着他为自己把椅子放好,还掸了掸上面的灰尘。

  “节哀顺变。”克罗克用平静的语气补充道。

  费丝凝视着他,仿佛有些站立不稳。她这才意识到,此话在这种情况下是最自然不过的一句问候。然而至今都没人曾对她这样说过。

  “谢谢你。”她回答。

  “你的家人怎么样了?”他问道。

  费丝想起了公路上淋着雨的啜泣、被人洗劫一空的抽屉、搜寻猎鬼枪时的绝望。所有礼貌的答案都消失在了她的舌尖上。她默默地摇了摇头。

  “所以……你需要离开家里一阵子。”克罗克缓缓点了点头,“到这里来,能让你感觉更加靠近你的父亲。”他的眼神是那样的诚挚,蓝莹莹的。费丝觉得,他有一双清澈的眼睛,能够反射出天空中无尽的光彩。

  他的同情触及了费丝的痛处,让她想起了自己不可告人的动机。与此同时,她也意识到他的话不无道理。这陌生的灰尘气息、龟裂的泥土和煮熟的马蹄味道的确让她感觉自己正在呼吸父亲世界里的空气。

  “克罗克先生,有没有人查出矿井筐的链条为什么会断开?”

  “我们还没有找到断开的链条。”工头皱着眉头答道,“它一定是在断开后坠入竖井、掉到裂缝里去了。等我们找到它就会知道了。现在我们一直在用短小的支索,而且一次只放一个人下去。”

  “小偷有没有可能趁着夜色偷偷溜进去把它毁掉?”费丝问道。

  “不可能,除非他长了一双猫一样的脚。”克罗克朝着工人们点了点头,“我们这里有三个挖土工人,就睡在帐篷里。任何打搅到他们休息的小偷我都会为他感到惋惜。”

  费丝的好奇心被丢失的那一环链条点燃了。也许克罗克是对的,它真的掉进某个裂缝里了。不过,她不知道是不是还有一只鬼鬼祟祟的手把它藏了起来。也许它是因为生锈或弹性疲乏才断掉的。也许它早就被人锉断了。

  工人们停工吃午饭时,有人把费丝引进隧道,给她配了一把椅子、一个画架和一张小小的折叠桌。借着昏黄的灯光,她看到了隧道中的木头支架和里面崎岖的土壤与岩壁。

  费丝的口很干。为了维持自己的伪装,她无论如何都得画点什么,让别人认同那是一幅熟练的岩层绘图。有人已经用泥铲在墙壁上凿出了几个凹槽,好让她能够更加清晰地看到岩层,但她几乎分辨不出岩层间有什么不同。她只能盼着周围的人对剖面图的了解比她还要少。

  以防万一有人监视,她煞有介事地把铅笔举到一臂距离的位置,计算着岩层的坡度,然后假装自信地在纸上画起了圆点和小十字。

  发现克罗克正在她肩头看着她的素描本,双眼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炯炯有神,她一时有点慌乱。尽管这位工头十分和蔼,但他还是很有可能看穿她在乱写乱画。她冒险画下了几条模糊不清的线条,临摹着被铲出来的凹槽的坡度。

  一阵沙沙声响起。几张纸被放在了她身旁的桌子上。

  “拉姆本特先生的制图师在摔断手臂前画了几幅草图。”克罗克说,“我想它们可能对你有用。”费丝还没来得及向他道谢,他就又离开了。

  这些草图尚未完成,但绘图师已经画下了山坡的形状。更棒的是,这些画上还草草写上了岩层的标签,比如“黑色沉穴土”“燧石”“页岩”,等等。

  费丝满怀感激地修正了自己画下的线条,还按照他的标示为岩层注上了标签。她曾真切地希望整座维恩岛能够沉入波涛汹涌的灰色大海。此刻她却偷偷承认,如果如此天灾真的降临,她会为本·克罗克能够及时找到一艘船而感到高兴。

  不过,费丝对工头的感激之情还不足以打断她的计划。毕竟,她到这里来是为了引起矛盾与冲突的。

  她小心谨慎地观察过这里的工人,发现他们分成了两派。三个操着爱尔兰口音的健壮男子负责的是洞穴里的实际挖掘工作,出现时总是用手推车推着碎石。两个本地人负责的是剩下的接取和搬运工作,还要负责清扫脚下的碎石,把一车又一车的碎石推到附近的小山丘。这两组人之间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

  让她感兴趣的只有那两个本地人。如果她想让一个想法传遍维恩岛,就得先把它植入这两个人的脑袋里去。

  下午3点钟左右,在迈尔斯舅舅该把她送回家前不久,她找到了机会。这两个男人走到一旁休憩片刻,享受起了补贴给自己的啤酒,而那个装满碎石的独轮手推车则被他们丢在了一旁。她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枚硬币,丢在一堆破碎的岩块中,让它能够将将露出一点。这是费丝的父亲游历归来时带回的一枚西班牙古银币,边缘已然发黑,这让它看起来神秘莫测。

  不一会儿,费丝看到工人们回到了独轮手推车旁边。其中一人蹲下来认真地盯着那枚硬币,然后用手肘戳了戳自己的朋友。两人低语了一阵,还偷偷摸摸地四处张望。不一会儿,其中一个人飞快地从手推车里抓出了什么东西,急匆匆地把它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第二天,发掘现场已经没有那么多人在盯着费丝了。她并没有被完全接受,却已经不是那么引人关注了。幸亏她熬夜查阅了父亲的藏书,素描水平提高了不少,而大家似乎也很乐意把她丢在一边作画。

  这给了她很好的观察机会。以素描为掩护,她发现自己可以把折叠椅和画架放在任何自己喜欢的地方,偷听自己想听的内容,从睫毛底下观察周围的景象。

  没过多久,她就能够运用手中灵巧的铅笔,绘制出发掘现场友爱与摩擦的关系示意图。

  杰克勒斯医生比之前更快乐了。他霸占了一顶小帐篷,在里面放上了考古协会的各种文件和他之前获得的一本《古董化石》——有关洞穴文物的、令人惊喜的最新作品。他随时都会跑去查阅它,若是任何人胆敢靠近它,他都会变得格外易怒。费丝非常吃惊他没有把它像中世纪《圣经》那样固定在桌子上。

  沉浸在这类洞穴寻宝传说中的医生在洞穴里拥有至高无上的统治性地位。他在洞穴的地面上打了桩子,还在上面绷上了“基准线”绳,把区域分成了一块又一块正方形的格子,以便一次只挖掘一块地方。克罗克彬彬有礼地点着头,对医生的任何命令都表示认可,随后再在传告自己的手下时做些微调。

  拉姆本特总是在现场迈着大步闲逛,任何物品都要亲自查收。他会检验刚刚发掘出来的新物件,满怀兴奋之情地把它们抱回家里,再从藏书室里抱着一些书籍跑出来,把那些物品放进错误的盒子里。克罗克则会默默地关注他狂暴的行动,趁守夜的时候把他的错误纠正过来。

  尽管大家都知道阿加莎·拉姆本特身体欠佳,她还是来了。到访期间,她像一位身患残疾的王后一样坐在如波浪般起伏的棚子下,摆出一副帝王式的疏离感,观看着一切。常有人看到本·克罗克站在她的长沙发宝座前,热切地问东问西,手里还托着自己的帽子。也许他是在担心,若是无人随时照管,她就会被风吹倒,摔断自己的骨头。

  令费丝感到吃惊的时,亨特小姐也会到访。她对于实际的发掘工作并未表现出任何兴趣,倒是很喜欢和拉姆本特夫人喝茶。她的到来会对杰克勒斯医生和拉姆本特带来神奇的效力。前者会冲到现场最远的角落,闷闷不乐地盯着猛犸象牙。后者则仿佛对发掘工作失去了一切兴趣,转而加入“贝多因帐篷”中的茶会。

  正如费丝所推测的那样,克罗克是把一切粘在一起的黏合剂。不必大声吼叫或是引人注意,他也能控制住现场,而且似乎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更难能可贵的是,他总是能够及早发现和解决问题。简而言之,费丝很快便推断出,若是她想要侦查、偷取、密谋或是暗中采取任何小动作,那么克罗克很有可能成为她最大的阻碍。

  另一方面,那两个本地人自从意外发现硬币以来便改变了自己的作风。他们看上去变得更加警惕、更加饥渴,还不时躲在角落里偷偷说话。费丝好几次发现他们正鬼鬼祟祟地在手推车的碎石中翻找,还会到工地里不归自己管的地方闲逛。

  “也许里面真的有什么东西。”她听到其中一个人说道。他们并没有发现她就在附近的帐篷里。“说不定老桑德利是对自己的分成不满意。”

  “或许其他人想分更多,而他又知道得太多了。”另一个人暗示道,“他们没有把医生考虑进去,是不是?”

  费丝忍笑忍得下巴都有些痛了。不管是谁发现了她那张半卷半开的纸卷,显然他都已将自己读到的内容分享给了其他人。如果这则八卦消息已经传到了这些人的耳朵里,那么整座岛屿可能都已经知晓此事了。她的计划起作用了。

  不管怎样,想到自己的谎言已经震动了整座维恩岛、让她那些妄自尊大的敌人不再和谐、大打出手,她就感到由衷的快乐。她的心里充满了骄傲和力量。她擅长说谎……而且越做越好。 谎言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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